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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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幾乎凝固住了。
“什麽.....?”
仿佛爆炸後被夷平的廢墟......
霎時間三個人的身形都被雷劈了似地猛地僵住了, 三道錯愕驚恐的眼神在空氣中交錯一秒,又齊刷刷地投向了鬼塚,仿佛是不相信他在說什麽。
“什麽.....大, 大阪?”
萩原研二嘴角僵硬,一向完美的表情裂開了一條縫:
“不是.....這種事情不可能的啊, 您是不是看錯了?”
雨宮薰可是職業組的精英, 還是警察學校當屆的綜評第二,理論第一!
這樣的成績根本就是前途無量!
怎麽可能......
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在這種時候觸發外調的.....!
但鬼塚八藏隻冷冷地盯著他們:
“......看錯?”
他忽然“啪”地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手勁震得四個角都跟著晃了晃, 開口吼道:
“看錯什麽?以為我是你們這群混小子嗎?!”
室內氣氛瞬間陷入僵持,空氣冷得像冰, 寒意刀割一般撕扯著他們的神經。
卻隻能在這時聽見教官繼續說著:
“你們幾個少跟我裝!他正不正常你們看不出來才有鬼了!”
“藏也沒用, 警視廳已經派人對他做過鑒定了——”
鬼塚八藏將一份文件砸在桌上, 很快被麵前的人慌忙一把搶過去:
“經過警視廳的鑒定, 雨宮薰目前因為未知原因,記憶出現了前後混亂,以及部分遺忘的現象.......雖然目前還依然無法確認具體的發作原因和遺忘規律,但是初步判定這百分百會對他之後的工作產生難以預計的影響......”
“所以你們就要放棄他?”
一道青年的聲線忽然打斷了談話。
“就因為這幾天的突發狀況.....你們就要這麽否定他的所有努力?”
鬆田陣平的嗓音嘶啞, 向上抬起頭,瀅藍清澈的眼眸毫不畏懼地盯著眼前的人:
“雨宮從進校到現在破了四個案子,都是搜查一課都覺得棘手的大案——”
他平日裏好看的臉龐陰沉下來,音色冷硬, 語調卻繃得極緊:
“需要我幫你們列舉嗎?”
“——剛進校不久的那個吉祥物炸彈案, 如果沒有雨宮那整個醫院和整列車上的人都要完蛋;以及之後的婚禮綁架案,是他找到的凶手.....我的命是他救回來的;還有之後的諸伏被栽贓的案件, 目前的川崎案的凶手也都是他找到的......”
鬆田說著, 藍瞳下意識地微微縮緊, 手指緊緊攥著桌沿:
“他隻是受傷了他又不是廢了!為什麽會在現階段就做出這種決定?考察的標準又是什麽?!”
“真的就要因為這種短期的事情,奪走他原本應有的東西嗎?”
“難道你們覺得這是我們想看到的嗎?”
鬼塚八藏的聲音驟然高了一個八度。
他俯下身子,絲毫不讓地和眼前那個桀驁的學生互相瞪視著,壓低嗓音喊道:
“你是他的教官我是他的教官?能救他我難道不想救他嗎!”
“好了小陣平!”
見勢不妙,萩原趕緊抬手將卷發青年死死拽住。
他摸到對方繃緊的手臂,便輕輕安撫性地按了按,這場景幾乎有點像是他們初中的時候。
唯一的不同隻有他們現在麵前的不是當時的富二代校霸,而是被挑戰威嚴的教官:
“你們知道他這個失憶有多致命嗎?他萬一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發作了怎麽辦?在麵對凶犯的時候發作了怎麽辦?在有那麽多候選人的情況下,警視廳為什麽要選他?”
“你給警視廳一個必須選他的理由?”
“但是這隻是暫時......”
“別說了陣平!”
“這個事情現在沒法判斷!”鬼塚大聲道:
“之後如果出了問題怎麽辦,責任誰來承擔.....你嗎?!”
決定性的話音轟然砸下!
“......”
室內氣氛死一般寂靜。
除了所有人沉重而艱難的呼吸以外,一切聲響都像是被冰封進了深海。
鬆田僵硬地佇立在原地,想說什麽卻又無法開口。
他隻感到自己的心跳怦怦狂跳,艱難的呼吸使得胸膛劇烈起伏著,一股仿佛要撕裂胸口的鈍痛在此時將他整個人包圍。
他的耳膜嗡嗡作響,幾乎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麽。
“那能不能,能不能再給阿薰一段考察期?他一定會做得很好的,拜托您......”
萩原研二還在試探性地問著,語氣裏滲著一絲無言的苦澀,但依然在嚐試爭取著。
但鬼塚隻緩緩搖了搖頭,重重向後仰倒在椅背上,無奈又頭疼地捏著自己緊皺的眉心:
“別想了,原本上麵給他的決定是直接留存不用,能讓他正常入職就已經是我們爭取以後的結果了。”
萩原哽住了。
鬼塚豎起一根手指,疲憊地說:“你們知道多少人在這兩天參與了對他的爭取嗎?”
“刑事部的小田切副部長,鬆本管理官,老給你們放水的目暮.....其餘還有不少人也參加了,最後是經過很多重人脈才終於聯係到大阪那邊,讓服部平藏警視監點了頭。”
“.....你們以為這很容易嗎?”
雨宮薰所做的一切,當然被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這個孩子聰慧,明亮,仿佛是一顆耀眼的星星一般出現在所有人的生命裏。所有人幾乎都親身接觸到了他掌心的溫暖,肩膀的可靠,和麵對犯罪時英勇瀟灑的模樣。
他的前路原本應該遼闊寬廣,宏大而綿長。
可卻又像是被命運作弄一般,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總在阻隔他的腳步......硬生生地折斷了他的翅膀,隻留下支棱的斷骨和鮮血淋漓的缺口。
.......讓他永遠無法觸碰到太陽。
原本屬於雨宮的名額被下放。
原本屬於他的一切都在此時被分給了其他的同學,而這個曾經佩戴著首席榮章的青年卻隻能安靜地離開這裏,從金字塔頂端跌落至所有人都不如的位置.....
再重新嚐一遍所有的苦痛,從頭開始。
他曾經照亮過許多人。
但最後卻隻能帶著一身傷痛獨自蜷縮在陰影的角落裏,混亂的記憶和應激的疼痛將他折磨得不住顫抖著,可等睜開眼睛,還要麵臨的卻是來自警視廳的放棄。
為什麽偏偏就是這個時候?!
......為什麽偏偏就是他?!
話說到這個份上,基本就是沒什麽回轉餘地了。
滿屋子氣氛僵硬繃緊,任何的語言在此時都隻顯得蒼白無力。
仿佛一切幻夢全數被敲碎,象牙塔不複存在,殘酷而無情的現實終於在這一刻露出了他猙獰的爪牙。
“......是,明白了!”
終於,伊達航猛地按住自己兩個同學,強行壓著他們向下一鞠躬!
他感受到他們的抗拒,但伊達繼續不容拒絕的按著他們向下,低下頭,視線在此時隻能怔怔地盯著地麵。
不甘心和悔恨使得指甲不自覺地深深扣進掌心裏,幾乎要掐出血來。
......可卻又根本無能為力。
班長開口的嗓音嘶啞。
仿佛每說一個字都要在喉嚨上擦掛出一道血痕:
“我們沒有其他問題了......”
“非常.....感謝您。”
【草,剛剛被格蘭利威刀得神誌不清回來都差點忘了雨宮了.....猝不及防被捅穿.....】
【“星星隕落了。”】
【樓上你???我沒惹任何人啊啊啊啊啊qaq】
【雨宮這個都不是星星了他屬於流星.....唰地一下升起唰地一下消失的那種瘋狂吸氧】
【雨宮確實溫柔又漂亮還智商高能力強,但是這個命實在是不怎麽樣,身體狀況真的牽製他太多了,而且都不知道他這幾天到底為什麽會突然發病.....】
【隻能說之前大家都在警校裏過得太好了,教官已經盡力了,但是外麵職場和警界的現實本來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啊,雖然鬆甜甜的感受也很能理解.....】
【馬自達真的好在意薰.....正麵衝教官也是真的很牛了,為了他你不怕自己的學籍衝沒了啊.....】
【畢竟他就是這麽正直的人嘛,以後可能也......】
【警校組也就是經過這些事情慢慢成長的啊,逐漸意識到世界並不是他們想象的那個樣子x.】
【但是如果可以真的不想讓他們這樣成長哇qaq!!!為什麽要用那麽美好的同期做代價來成長嗚嗚嗚我直接暴風哭泣】
【我真的看不得一些熱血少年向現實低頭.....溫柔的人被命運傷害.....然後現在全齊了含淚吞刀)】
【好不甘心啊真的好不甘心qaq,決定了!!從現在開始珍惜每一個薰醬!!!舔舔prprpr】
【所以雨宮他還會回來嗎.....】
【啊啊啊我不管我不可以失去我的老婆!!73我命令你想想辦法!!!泣】
......
這麽熱鬧的嗎?
此時,警察學校外。
成步堂薰正剛從計程車上下來,推著箱子在馬路邊的樹蔭下站定。
結果一打開手機,迎麵就看到了論壇的鬼哭狼嚎。
《雨宮薰即將脫隊下線》的消息在最新一期漫畫更新後,直接以飛一般的速度傳遍了整個論壇。
雨宮雖然隻是個在重製版特典裏新出場的角色,但是經過這麽多次出生入死的案件,論壇也逐漸習慣了有他在的“警校組”。
很多人每次寫段子的時候提到“違紀犯錯”也會條件反射地回複“讓雨宮來撈不就好了”,於是,此時他的突然消失瞬間讓很多人都懵了。
而更糟糕的是,這還不是自願脫隊。
而是受身體原因和警界高層影響的強製脫隊!
因此,他要被迫脫離警校組主線,前往大阪就職一時間在論壇掀起了軒然大波。
一些原本對他不感冒的人,在得知這個消息以後也難免對即將離開的雨宮產生了懷念的心情。
而這正中成步堂薰下懷!
思念和回憶是最好的催化劑。
再綜合之前的種種劇情,他的人氣值迅速竄上了【56】,終於直接奔著【60】的大關去了。
但從薰的角度來說。
去大阪原本就是組織對於臥底“格蘭利威”做出的決策。
也就是說,即使他不假裝記憶混亂,他也隻能去大阪,這件事對於他來說從結果上是沒有任何變化的。
隻是,這麽好的機會不用白不用,隻需要他稍微一催化——
人氣值的獎勵就直接跟著白送上了門了~
那個組織的“boss”應該也沒想到,他原本用來刁難他的計劃,最後卻反而便宜了他,被他給狠狠利用了吧?
輕敵了啊,先生。
成步堂薰摘下臉上的墨鏡,金色的眼底泛上幾絲嘲諷般的戲謔。
他緩緩閉上眼睛,陽光自樹葉的縫隙間漏下來,在他的麵龐上落下斑斑駁駁的光芒。
等到再次睜開的時候。
青年身上那種鋒銳而大局在握的氣質已經逐漸淡去,金眸中的光如水一般溫潤流淌......那是雨宮重新回到了這裏。
他輕聲叫醒門衛。
大門向內開啟。此時正值午休時間,操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學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黑發青年一手拖著箱子,走在小路上的神色似是有點迷茫,視線掃過人群,緩緩地左顧右盼著,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終於,他的腳步停住了。
“喂,大家——”
不遠處,正在爭執討論著什麽的聲音瞬間戛然而止。
五道極其錯愕的眼神在這時望向他。
然而,事件中心的當事人卻似乎還什麽都沒發覺,笑容像是發著光。
可所有人卻都隻盯著他,一言不發。
一時間四周隻聽得見簌簌的蟲鳴,就連喧嘩的人聲都顯得那麽遙遠而孤寂。
“......”
半晌,雨宮才像是終於從沉默的氣氛裏品出了一絲古怪。
青年略一皺眉:
“.....怎麽了?”
砰!
休息室的大門被反手砸上,巨響震得旁邊的畫框都是狠狠一晃。
所有人滿臉驚異交加,火急火燎地幾下把自己和同學都推進房間裏,終於開口道:
“怎麽回事?”
“他怎麽突然回來了?”
“阿薰到底是什麽情況,你們又跟鬼塚教官聊什麽了?”諸伏景光幾步站穩,下意識地就抬手去抓班長的肩膀。
“而且他不是應該在醫院嗎,怎麽自己跑回來了?”
他原本和降穀零在宿舍裏待得好好的,還在討論那個隻活在傳說裏的“小綾”的事情。
結果一推開門,就聽見對麵樓裏鬆田似乎在和鬼塚教官相當激烈地吵著什麽,聲音之巨大引得附近所有人都探出頭來圍觀。
但他們還隻來得及聽了個“去大阪”經過的皮毛。
就看見那個本來應該繼續在醫院裏昏迷躺著的,在高層眼裏已經是“身體有毛病”的重點關照對象雨宮薰,忽然變魔術一樣好好地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一時間驚嚇程度不亞於死人詐屍。
“等等等.....冷靜點。”
伊達航連忙把他也按住:“我們也不知道雨宮怎麽會突然回來,看他那樣子應該是沒過教官審批的,八成是自己偷跑......”
“嗯....好....謝謝.....”
另一邊萩原研二滿臉嚴肅,正跟醫院說著什麽。
在這個時候掛了電話轉過臉來:
“不是偷跑,但也確實沒和學校申報。”
“......阿薰他是昨天早上做檢查,指標忽然不知道為什麽又全部正常了,就被醫院放回來了。”
“正常了?”
所有人猝然一頓。
他之前不是還那麽疼的嗎?怎麽就突然正常了?
“好像是他的記憶突然又穩定了,不知道怎麽回事。”
他身邊的鬆田陣平沉沉地開口,回憶著剛剛從電話裏聽到的細節:
“醫院說是對他重新做了檢測,他這次沒有表現出任何抵抗,也對於從進院開始和過去警校內發生的所有事情複述良好,除了......”
“除了什麽?”
降穀零抬起頭。
“除了‘從體育祭開始,到川崎案發現凶手相原次郎屍體’之間的這一段——”
鬆田緊皺著眉,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有點微不可察的顫抖:
“這一段時期的事情,他是直接.....”
直接全部忘記了!
仿佛就像沒經曆過一般,那個人剛剛在麵對他們的詢問的時候表現得像一張白紙,金色的眼睛疑惑地望著他們:
“嗯?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別開玩笑了,陣平,我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呢,我先去見鬼塚教官......”
“......”
那個人的聲音明明一如既往地溫和,明亮,但其中卻又像是藏著一絲下意識的疏離,似乎和他之前認識的雨宮薰有著輕微的區別。
......但他又不知道那區別究竟是什麽。
隻是直覺感覺到....某些事情似乎已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發生了。
鬆田陣平雖然沒把話說完,但所有人都已經理解到了他後半句話的意思。
沉默在房間裏彌漫開來。
但麵對這種事情,他們這些“隻是同學”的人又能說什麽?
雨宮薰自己不相信自己失憶過,醫院那邊也懶得摻和這麽一小段的記憶殘缺,畢竟人真忙起來睡個覺都能把上周事兒忘了呢,隨便怎麽解釋都行!
反倒是趕緊把這個小年輕送出去你好我好大家好,免得一群警視廳的便衣天天擱醫院裏晃,讓人感覺自己跟活在牢裏一樣。
......可事實卻又如何呢?
雨宮早就已經如同一枚棄子一般被警視廳丟下了。
日本職場規矩古板又嚴苛,無數被發配外調的人窮其一生也永遠無法回到自己原本屬於的地方。
因為後續新人陸續趕來,在激烈的競爭和死板僵化的職場中,那裏已經再也不會有他的位置。
即使無數雙被他幫助過的,年輕或蒼老的手曾經試圖將他拉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那是埋葬星星的塵土,是擋住夜空的烏雲。
要再次重新閃耀不知道需要雨宮再付出多少的汗水和血。
但那個人目前還在滿懷希望地跑向教官辦公室,毫無察覺地頂著周圍人複雜憐惜的眼神,而不知道自己即將要麵對什麽。
而這些事情,他們五個都明白。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已經徹底進入倒計時了。
伊達航搭在腿上的手交握又分開,十指間滲出了些緊張的汗。
最後他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朋友們,終於說出了那句話:
“.....誰去跟他說這件事?”
“......”
“我....我去?”
萩原說著,但表情卻很是僵硬:“阿薰他可能會難過,我想,我們可能需要一個比較會安慰他的人.....”
“你還會安慰他?”
鬆田說道,按了按自己幼馴染的肩膀,敏銳地盯著他:“hagi,我來猜你在想什麽——”
“先把雨宮安撫了,再問問教官大阪的機動隊還能不能調人過去.....是嗎?”
“......”萩原下意識地向旁邊偏了一下頭。
“雨宮他不會希望你這樣做的。”鬆田說,“你想都別想。”
卷發青年的藍眸冷硬,在此時緩緩掃過自己身前的所有人,咬牙道:
“之前說過我們以後都要一起破大案的,要一起將所有犯罪分子全部連根拔起......”
“我不允許.....你們一個都不準走!”
“......”
他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房間裏。
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氣氛裏.
沒有人發現降穀零和諸伏景光在這時候,也下意識地低了一下頭。
景光垂下眼睫,柔順的發絲也隨著他的動作蕩下幾縷,藍眸裏的光像是黯淡了一些。
他無聲地抿緊了唇。
入夜。
晚風帶走了白日裏的溫度,夜色籠罩下來,將一切都包裹在安靜和沉寂中。
嗡——
警察學校的宿舍裏。
諸伏景光猛地坐起身,條件反射地伸手到床頭摸手機,抓起來按下接聽:
“喂?”
電話那頭,一道中年人嚴肅的聲線響起:
“......諸伏同學,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即使早有預料,但在再次被問到的時候他還是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絲緊張的情緒。
對麵那些長期處於高機密工作相關的工作環境中的人,開口便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讓他隻能隨著對方的意思坦白道:
“我的確向公安部遞交了申請,也對這份工作感興趣,但是......”
“但是?”
中年人頓了一下,說: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諸伏同學。”
“畢竟這份工作風險極高,你的許多優秀的前輩也曾經在這個時候猶豫過,我們看好你的能力,也能理解你現在的感受。”
“不過,我也希望你明白——”
遙遠的封閉辦公室內,身著西裝的男人手裏的圓珠筆點在紙頁上:
“當你真正進入公安的任務環境以後,你必須斬斷和你的過去的一切聯係,任何猶豫都是絕不被容許存在的,到那個時候我不想再看見你現在的這副樣子。”
“我再給你兩天時間。”
說完,那頭很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剛剛的人聲立刻轉成了嘟——嘟——的忙音。
“......”
屏幕的白光映亮了景光沉寂的臉。
他默默地關了手機,坐回床邊,麵對著黑暗冰冷的房間陳設。
.....真的決定要去嗎?
公安的工作是份光榮的職業,承載著身後千千萬萬人的希望,孤身潛入黑暗之中。
他最初填下這個誌願的時候,一部分是因為幼馴染零的影響,另一方麵......
他也希望自己能做出一番事業,可以讓在長野當警部的高明哥哥從此對自己刮目相看,畢竟對方也是個相當天才且優秀的人,想要徹底獲得他的認同可沒那麽容易。
但是,他依然想成為他的驕傲。
可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
景光都不用回頭,就能想象出來自己現在在鏡子裏看上去的模樣。
那一定是猶豫的,遲疑的,和像zero那樣堅定而英勇的公安不一樣。
而那個與他聯絡的人事官也明顯發現了他的心思,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精準地點在他的心上——他對自己現在的生活還有留戀。
公安是從光明中主動走到陰影裏的工作。
如果確定要去,在之後的日子裏他將拋棄自己的姓名,他的人格,他的家人愛人朋友他曾經生活過熱愛過的一切......可能會在之後的時間裏被埋葬在崩塌的磚瓦下,敵人的審訊裏,甚至自裁的鮮血裏。
他仿佛聽見人事官的聲音隔著遙遙夜風傳來:
——“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鬆田陣平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裏說:
——“你們一個都不準走!”
還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在的記憶中搖晃著,伴隨著午後璀璨的陽光,溫暖得幾乎讓他在這時下意識地想去逃避.....
仿佛隻要再多看幾眼,再看著那個人。
他就......
景光忽然一下坐起身,披上外套推開房門出去,外麵月色幹淨明亮,在走廊上灑下一片澄澈的白光,寧靜美好得幾乎讓人心神顫抖。
就在這時,他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他看見在不遠處還站著一道身影,也在此時聽見動靜向他回頭。
“阿薰?”
.......
“你怎麽了,這麽晚還不睡?”
剛剛還在回憶的陽光中出現的人此時正在他身邊坐著。
和他一起安靜地待在樓下月光中微冷的長椅上,身上還帶著剛剛沐浴完以後淺淡的香氣,水珠將他的發尾浸得柔軟濕潤。
“有點....睡不著。”
景光慢慢地說著,垂著頭,本能地避免去看他:
“阿薰你呢?怎麽這個時候才洗澡?”
“我剛從醫院回來,要辦的手續有點多,而且......”
成步堂薰說到這裏的時候,微微頓了一下,“而且之前公共澡堂裏的人有點多。”
他背後那道傷疤的記憶性太強,在這種公共的地方如果被看見了,容易被問到。
到時候會不好收場。
但是諸伏景光大半夜的跑出來就比較奇怪了。
這人又不是降穀零和鬆田那一類的,看來是又有什麽心事?
今天的景光明顯不太對勁,他連看自己的目光都是躲躲閃閃的,像隻在牆角探頭探腦的貓,似乎是想說什麽,但又說不出口。
薰感覺有點好笑。
於是他趁著景光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瞥過視線的時候,主動湊過去,捉住了他。
“真的.....沒有什麽事想跟我說嗎?”
他笑著。
沐浴露的香味忽然貼近。
景光略一愣神。
在那道熟悉的聲線響起的時候,潛意識裏一種本能反應,幾乎讓他下意識地想要向他靠近,用雙臂圈住那具仿佛隨時隨地都能讓他依靠的軀體,將頭深深埋進那個人的肩膀。
溫暖像是毒藥。
他忽然間終於明白了自己最後到底在猶豫什麽。
因為在以後的漫漫長夜中。
再也不會有人細心地照顧他消沉的情緒,不會有人給予他無盡的安全感和依賴,也不會有人再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立刻出現在他的身邊,堅定又溫柔地牽著他的手,將他從那個狹窄的牢房裏帶出來......
但是現在不管如何,他以後的的世界裏都不會再有他了。
他原本猶豫著,如果他不選擇公安部的話,是不是有希望以後和薰一起工作。
那仿佛是在延長警校的幸福,他想看著他繼續成長,從年輕的警察逐漸成長為肩章閃耀西裝利落的警視廳長官。
然而現在已經一切都化為了烏有。
他不管如何,都已經沒有辦法再握緊他的手了。
“薰。”
沉默半晌,景光終於開口了:“我之後....可能沒有辦法陪著大家了。”
“我被分配到的工作比較危險,而且在外地,甚至都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回來.....”
他說得模糊又委婉,但成步堂薰卻瞬間心下了然:
哦,是公安啊。
這孩子還真優秀。
不過也難怪他會有現在這種反應。
隻是他表麵上還是沒有表現出來,隻順著他的話說:“那確實很不容易,但是等你回來的時候,你哥哥一定會為你驕傲的吧?”
景光愣了一下:“什麽?”
“我說,你哥哥會為你驕傲。”
薰微微笑了一下,“還有我們所有人,從教官到學生,一定全都會以你為榮!”
景光原本僵硬的表情動了動,忽然撲哧笑出來:“唉,阿薰,你真是.......”
“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啊,完全被你看出來了。”
在那一串“為你驕傲”之下,他莫名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燙,無意識地向那個人靠近了一點:
“基本上就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但是我可能真的會很多很多年回不來。”
他的眸光忽然又黯淡了幾分:
“如果我要去的話.....這可能....”
“真的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麵了。”
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可這最後半句話他沒能說出來,即使在這個時候,他依然沒有對那個人坦白全部真心話的勇氣。就像是對待一個自己越在意的東西,就會越小心一般
但雨宮薰卻隻在這個時候坐直了,仿佛想起了什麽,手指抵在下巴上,狀況外似地說著:
“嗯.....這麽說的話,我可能也要有好幾年見不到大家了——”
景光猛地一怔:
“你說什麽?”
“誒,你們不是也應該知道了嗎?”
雨宮轉向他,有些抱歉地笑著說:“鬼塚教官他說警視廳壓力太大,考慮到我身體確實不怎麽樣,於是讓我之後調職到大阪去......”
薰這麽快已經知道了?!
但此時對方訴說這件事的語氣卻隻像是在聊家常,根本看不出自己前途被毀的傷感。
不.....不如說,以雨宮的智商,其實不可能看不出來鬼塚教官這個拙劣的理由的吧。
那他此時的模樣.....
是因為不想讓他們看見他傷心的樣子嗎?
“抱歉.....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景光連忙說著,卻隻聽見對方釋然地笑了一下:
“沒事的。”
“你們想得太多了,我沒那麽多追求。”
雨宮薰抬起頭,月光將他的側臉映得潔白而明亮,像是柔和地鍍上了一層幻夢似地光。
他長長的眼睫緩慢下垂,半蓋住剔透的眼眸:
“我......隻需要一直遠遠地,看著你們就好了。”
【嗚嗚嗚不要啊老婆你不要就這麽接受命運啊qaq!!!】
【薰他其實,也明白這其中的艱辛的吧,為了不給警校組和教官那邊繼續添麻煩,他自己接受了是最好的.....】
【“我隻需要一直遠遠地看著你們就好了”是什麽魔鬼!你不要看著他們啊,你應該和他們站在一起啊啊啊啊啊崩潰尖叫】
【hiro醬也是天使,他是怕自己去公安的事情刺激到雨宮吧,結果沒想到對方接受得比他快.....】
【求求了能不能善待天使組啊我真的裂開,兩個那麽好的人......】
【嗚嗚嗚景薰貓貓貼貼,但是我為什麽一直在哭.....】
【你媽的為什麽.jpg,溫柔真的殺人於無形,格蘭被洗腦都沒那麽讓我難受,但是薰老婆對現實低頭我當場憋不住了.......他那麽優秀的人啊警視廳你們沒有心!!!】
【可是hiro之後也.....哽咽),這不會真的是最後的貓貓貼貼了吧???】
【臥槽,死去的刀子回旋著紮在了我的身上,我的景光......】
【不要去啊景光!!不要——發瘋尖叫)】
而此時,警校裏的月色依然皎潔明亮,幾乎將眼前的一切都照得如夢似地發著光,美得有些不真實。
在之後的許多年後,景光都再也沒有見過如此明澈的月色。
而在此時,在這一輪唯一的皎白明月下,像是最後的告別一般.......
他正再也按捺不住怦怦直跳的心,伸手將身邊的人擁進懷裏!
明亮溫柔的月光,清新的晚風,頭頂鮮活作響的綠葉,和緊貼在一起的胸口構成了他對那晚最深的記憶。
“我會回來的。”
青年人出口的誓言滾燙,灼熱的真心潛藏在溫潤的月光中:
“拜托你等我一下.....一定不會很久.....”
成步堂薰忽然愣了一下。
他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要說這個,畢竟雨宮已經被外調了,還有什麽等不等的?
而且以雨宮薰的身份,在之後的劇情裏勢必會被牽涉進紅黑大戰裏,到時候雙方真開戰起來,第一個死的肯定就是他。到時候諸伏景光執行完任務回來,怕不是隻能給他收屍。
但是。
他忽然又想:
現在這個時候沒必要說那麽多。
......就當是做了個美好的夢吧。
於是,一隻手輕輕地搭在他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
“好。”
薰輕輕地說,聲音幾乎融進月色和夜風裏:
“我等你。”
......
劈劈啪啪的鍵盤聲響起來。
深沉的夜色中,唯有電腦屏幕的熒光映亮了諸伏景光的側臉,描摹過他堅定而冷硬的麵部線條,藍色貓眼裏光芒明亮。
【尊敬的人事官,
您好。】
他的手指蝴蝶似地在鍵盤上靈巧翻飛,堅決地在加密郵件裏敲下一行行字:
【關於之前所說加入警視廳公安部一事,我已經做出決定:
我自願加入公安組織,服從一切命令安排......】
他最後敲下署名。
——黃土之下英雄無名,唯有靈魂日月長存。
他站起來,將衛衣的兜帽戴在頭上,陰影中是麵容沉下來,已經再看不出一絲溫和與柔軟。
他輕巧地轉身。
隨後,緩步走進了黑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