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守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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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這一聲喊,安靜的客棧內有數人出現,看向圍牆邊。
    圍牆上,或者說圍牆中嵌著奇怪的架子,宛如一張被豎起的床,這張床上可沒有被褥帳子,隻有鋒利的一排排箭失,如果外邊的官兵們能近前看清,就會覺得有些像他們軍營裏常見的床弩。
    但有著床弩都達不到的射程。
    如果他們是真的官兵的話。
    陳十坐在其上,回頭看身後轉動絞盤的女童。
    女童瘦小,但卻能轉動比自己看起來還大的絞盤。
    “喂,小花貓,是我操縱射箭,怎麽不喊我厲害?”陳十質問。
    女童瞪眼:“我叫阿貓,不是小花貓。”
    陳十說:“還不都是貓。”
    女童沒有跟他孩子氣的爭論,隻看著站在院中的七星:“如果不是七星姐姐修好這個,你再厲害也沒用。”
    七星說:“也是這裏的守者厲害,機關所保存完善,否則我再厲害半天也修不出一架新的來。”
    大家的視線便又看向一人,這是一個老者,頭發花白,此時正抱著一捆柴往廚房去送。
    聽到七星這麽說,他停下腳,恭敬說:“掌門謬讚,與我無關,是先聖厲害。”
    墨聖的技藝之一就是機關,這些機關可以用於日常吃穿住行,更多的是用在兵器械備上,當年墨學盛時,諸國城池皆以有墨家城守械備為珍寶,墨家弟子所在之處,也常設有機關。
    當墨學衰敗,墨門淪落江湖,墨家機關所的設置也越來越少,越來越隱秘,晉地亂事後更是銷聲匿跡。
    誰能想到路邊這一處荒廢的客棧竟然是一個機關所。
    這客棧雖然圍牆完好,但屋舍破敗,隻有一個身形句僂的老頭守著,有人投宿,一問三不知,聾啞癡呆,在這裏與在野外露宿沒什麽區別,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這些年也有墨者路過,看到標記,也閉口不提身份,老頭也愛答不理,直到這一段接連有墨者聚集來。
    有用扁擔挑著柴卻似乎沒打算賣的年輕男人,有推車帶著孫女自稱賣茶的老漢,有裝著一隻鐵手沉默不語的俠客,還有從車上搖著輪車下來的殘廢老頭,有騎馬獨行的少女……
    他們先後到來,互相打招呼,停留不走,明顯是認識且是被誰召集來的。
    老頭聽到不斷出現的一個名字,再忍不住問“七星是誰?”
    當時是昨夜夜深的時候,破敗的屋舍被火光和這幾人說笑填滿,顯得生機勃勃,那個老漢還架著鍋煮熱騰騰的菜飯,聽到老頭詢問,他們有人驚訝也有人感歎。
    “竟然還有不知道七星小姐是誰的?”
    “可見我墨門還是未能真正恢複,消息傳遞還是閉塞。”
    老頭雖然久不與人打交道了,但人的脾氣還是有的,正要發火說墨門有什麽人值得人人皆知?
    “是掌門。”女童阿貓喊,舉著一根木棍揮舞,“我們墨門新掌門,很厲害厲害的掌門。”
    老頭愣住了,掌門…..
    墨門竟然有新掌門了?
    他驚訝又有些莫名地煩躁,墨門雖然敗了,但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當掌門的,正要繼續詢問,裝著一隻鐵手的那個俠客猛地站起來看向外邊。
    “掌門來了。”
    老頭下意識隨著看過去,隻覺得本就昏花的眼變得更昏花,恍忽看到一個人影如箭失般衝了進來,似乎將天地間的夜風都裹了進來,火把跳動光影亂搖,人都要被撕裂。
    但瞬間夜風散去火把停下跳動,天地間歸於平靜。
    似乎先前隻是幻覺,但又絕非幻覺,老頭看到廳內多出的人,這是一個青衣少女,烏黑的頭發,白皙如玉的臉,她麵色平靜,氣息平穩,完全沒有狂奔的樣子,宛如一直就站在這裏。
    “七星姐姐——”女童最先跳起來喊,向少女撲來。
    少女似乎不知道該怎麽抱孩子,幹脆接住將女童拎起來。
    女童咯咯笑了。
    其他人也都向那少女圍去,室內再次掀起熱鬧。
    “來的好快。”
    “還以為要多等幾天呢。”
    “七星小姐,許久不見了——阿貓快下來!”
    這就是新掌門,這麽年輕?但看起來人人都很熟悉她,老頭站在原地看著被圍起來的女子,哪位長老或者大家的晚輩?
    他垂下視線,隨便吧,墨門已經散了,誰願意當家誰就當家吧,他也沒興趣理會,但剛要離開,聽到那女子聲音傳來。
    “有官兵向這邊圍過來了。”
    ……
    ……
    “官兵?”魏東家問。“難道我們的行蹤泄露了?”
    “我這一路行來並沒有遇到官兵查問。”花鈴說。
    孟溪長也點點頭:“墨俠們盜賊山賊多見,但沿途官府未曾有攔截。”
    陳十冷笑:“但都察司知道我們的動向,姓霍的是故意放我們離開京城,然後再除掉我們。”
    七星斷然搖頭:“他不會。”
    陳十聲音一噎,就這麽相信霍蓮啊。
    “我說這些人是官兵,是因為穿著打扮,但正如你們所說,沿途官府並無動向,這些兵馬似乎是突然出現。”七星說,“如果真是朝廷調兵,不可能如此悄無聲息…..”
    “所以他們不是官兵?”魏東家接過話問。
    “但這些人馬匹裝備都是真的。”七星又說,“就算不是官兵,也必然跟官兵有關係。”
    陳十將手中的扁擔一頓:“管他什麽來頭,都是來者不善。”
    孟溪長點頭:“大家立刻離開,我來善後。”
    他的視線看著廳內的老的老小的小坐輪車,瘦……
    “別看我。”陳十將扁擔在手裏揮了揮,“你的鐵手也不一定能扛得住我的這根扁擔。”
    孟溪長笑了笑,視線越過他,再看七星:“我知道掌門你也很厲害,但北境長城那邊離不開你,你還是速速趕路,不要因為這些宵小耽擱,我和這位兄弟留下應付他們。”
    七星搖頭:“那些人已經不聲不響將這裏圍住,大家出去反而會危險。”
    的確如此,所以孟溪長說的善後其實也是引開他們,為大家爭得逃離的時間機會。
    “我們不能逃,傷亡很大。”七星說,“最好的辦法是擊潰他們。”
    擊潰?
    “他們有多少人?”孟溪長問。
    七星說:“大約百人。”
    百人……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官兵,不止孟溪長,連陳十都看了眼室內,他們這裏隻有七人,且老的老,小的小,殘廢的…..
    “看什麽看,我是殘廢,但不是廢物。”魏東家沒好氣說,雙手一搖扶手,輪車前後彈出鐵劍,“你信不信我比你們兩個殺的人不少?”
    陳十撇撇嘴。
    “對啊,要殺人手段多的是。”賣茶老漢笑嗬嗬說,“不要瞧不起我們老人家嘛。”
    阿貓也跟著對陳十做鬼臉:“還有小孩。”
    七星看著大家,又笑了,說:“這次大家要做的也不是拚命,是守城。”
    守城?這荒郊野外的有什麽城可守?陳十等人閃過不解,但一直沉默的客棧老頭卻抬起頭,七星的視線也看向他。
    “這裏應該是墨門的機關所之一。”七星說,“請問,機關可都還在?”
    機關所?
    陳十等人驚訝,對於墨門機關所都聽過,隻不過很少見到,上一次聽到,有幸看一眼的還是晉地那個鑄造池,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地方竟然會有?
    老頭的眼中亦是一絲驚訝:“你怎麽知道?”
    七星說:“因為我是掌門啊。”
    掌門傳承是會傳承很多墨門很多機密,但先掌門死得倉促,哪來的傳承。
    可能聽家中長輩提過,機關所雖然是墨門機密,但也不是隻有掌門知道,老頭不在問了,糾結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他點點頭承認了,然後聽得那女子的聲音接連響起。
    “煙道可有?”
    老頭愣了下,點頭。
    “拒馬可有?”
    老頭再次點頭。
    “護城壕溝可有?”
    老頭怔怔點頭。
    “懸門累答可齊備?”
    聽著一聲聲詢問,老頭臉上的神情越來越肅重,身形也站直了,待聽到“轉射機”的時候,他帶著幾分遲疑。
    “回…小姐的話。”他說,“轉射機是有,但有一處軸承壞了。”
    七星哦了聲,問:“可有備料?”
    老頭點頭:“有。”
    七星便說:“我來修一下。”
    老頭再次驚訝,知道機關所在也罷,竟然還會修?真的假的?待親眼看著七星坐下來,飛快地用木料凋琢出新的軸承,嚴絲合縫地嵌入轉射機中,隨著絞盤轉動,多年未動得轉射機緩緩從圍牆中升起來。
    老頭再無遲疑,俯身重重施禮:“多謝掌門。”
    想到那一刻再想到適才聽到轉射機數十箭齊發的破空聲,聽遠距離的兵馬亂掉的軍陣的嘈雜,他心中再次激蕩。
    “他們變陣了,分散開襲來了——”
    屋頂上輕飄飄宛如旗幟攀附在高杆上,用一枚遙望鏡負責警戒的花鈴大喊。
    伴著這聲喊,院落中的人們再次肅重神情。
    七星看向廚房:“茶老漢,火燒好了嗎?”
    屋子裏傳來賣茶老漢的聲音:“好嘞,煙已經燒足了。”
    阿貓一跳大喊:“我來鼓風——”
    ……
    ……
    日光越發亮,紛亂的兵陣已經冷靜下來,將傷兵傷馬拖開,看著滿地超過認識射程的箭,再看視線裏遠處恢複了圍牆不見兵器的客棧,氣氛憤怒又凝重。
    “那不過是床弩,床弩不能動,分散開——”首領喝道。
    兵士們散開,成雁翅,雖然向前衝還會有人死在凶猛的箭下,但不會人人都倒黴,隻要衝過去,到了客棧外,那兵器再厲害,也沒有了威脅。
    鼓噪聲再次響起,馬蹄踏踏向前。
    但尚未走幾步,未見圍牆上露出床弩,隻見前方的野草晃動,宛如清風拂過,有煙霧騰起,先是鳥鳥一綹,然後宛如水開鍋一般,無數的煙霧咕咕從地麵下冒出來,眼前似乎拉起了一片幕簾。
    走在最前方的兵士和馬匹原本不在意,剛察覺異味,還在想是什麽,身下的馬發出嘶鳴,發狂揚蹄,兵士瞬間被掀下馬,頭暈目眩。
    “毒煙,掩住口鼻——”
    “馬匹中毒——”
    “後退——”
    “快後退——”
    ......
    ......
    (注:《墨子·備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