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日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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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黑夜短短之間,見到了兩個墨徒。
    還都是在皇城。
    一個是被李國舅引進來的,一個是關在大牢裏三司待審核。
    皇帝心想那個張什麽家夥說得沒錯啊,他的天下,皇城都已經是墨徒的了吧,一個又一個都能隨意出現在麵前。
    白天那個還好,匍匐跪地卑微要獻寶,現在這個則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皇帝攥著一本奏章,感受著脖子裏冰涼的刀鋒,耳邊聽的朱川的喊聲。
    「你要弑君嗎?」
    是啊,要弑君嗎?白天那個姓高的墨徒說了,這個七星就是墨門掌門的女兒,一心要為父報仇。
    皇帝心底一片冰涼,還是太仁慈了,當時想著江湖門派不值一提,沒有像對晉王餘孽那般斬草除根。
    耳邊朱川的聲音還在傳來。
    「你殺了陛下,你也活不了!」
    這廢物馬奴的聲嘶力竭,聽起來根本沒有威脅,反而像是哀求。
    要是霍蓮在會怎麽樣?
    這女子先前說了,上一次就要闖進來,但被霍蓮攔住了,現在霍蓮不在了,所以她長驅直入再無阻攔
    皇帝說不上後悔把霍蓮關起來太早,還是更生氣,霍蓮既然攔著這女子,為什麽當時不殺了了事!
    「我不是要殺陛下。」
    女聲傳來。
    「我隻是要跟陛下談談。」
    談談?談什麽?申冤嗎?皇帝視線再次看向那女子,如果不管那女子說什麽他都答應的話,應該不會被嘲笑膽小如鼠,這屋子裏也沒其他人。
    念頭閃過,見那女子猛地近前,脖子上的半截刀貼著肌膚滑動,皇帝下意識大叫一聲,但沒有被割斷脖子,那半截刀滑到了背後,同時人也被抓住腰帶,下一刻身子騰空。
    「讓開!」
    伴著女聲呼喝,皇帝被挾持著向門外去。
    禁衛們看著幾乎要直接撞上刀尖的皇帝,慌亂退避。
    前方是禁衛們的刀劍,後方是那女子貼肉的半截刀,皇帝沒有半點機會掙紮,就這樣被拎著越過了禁衛,掠出殿內,撲向風雪中。
    「小心陛下——」
    「不要放箭——」
    門外嘈雜喊聲,圍過來的禁衛們混亂,要上前不敢,要退開不能。
    但那女子皇帝在手毫無畏懼,一手以皇帝為盾甲,一手斷刀一揮,不上前又不退的禁衛們倒下一片。
    在白玉欄杆間幾個起落,七星拎著皇帝躍上一座宮殿。
    「七星——」
    遠處有聲音傳來,伴著更雜亂的腳步聲,更多的禁衛從宮門處奔來,而跑在最前方的是劉宴。
    風雪中鬥篷已經甩掉了,發冠也有些淩亂,大雪覆蓋的宮道上極其濕滑,跑得跌跌撞撞,但他絲毫沒有放慢腳步,狂奔,抬眼看到宮殿上的女子以及被抓著的皇帝。
    「七星,休要傷害陛下!」他急聲高喊,「你母親踐行墨者之道,勸愛禁惡,遵天誌,止不義,興天下,你如傷了陛下,天下大亂,墨者謀逆之罪世代難脫!」
    七星聽著風雪中傳來的話,踩在飛簷上的腳步一頓,被拎著的皇帝懸空搖搖欲墜,再聽到劉宴的話,不由眼前一黑。
    劉宴!
    果然滿朝文武皆墨徒。
    七星看向下方奔來的劉宴,高聲道:「劉大人放心,我不會傷害陛下。」
    說罷不再看四麵湧來的兵衛,拎著皇帝幾個起伏,在皇城大殿上起落,消失在夜色中,諸人眼中隻餘下雪花飛舞。
    所有人的心如同被雪覆蓋,茫茫一片。
    皇帝,被劫走了。
    這真是千古未有之事。
    朱川站在殿外,握著半截刀,從七星挾持皇帝奔出殿外的時候,他就不再大喊大叫了,甚至都沒有跟著追跑,此時看著混亂的兵衛,還有不少人湧到他麵前。
    「朱副使怎麽辦?」
    「朱副使。」
    一聲又一聲的朱副使如同風雪一般撲麵,朱川猛地拔腳就跑,穿過混亂的兵衛們,拋開嘈雜的喊聲,不管不顧狂奔。
    皇城的混亂尚未傳開,或者被趕來的官員們封閉在皇城內。
    整個京城還在風雪中沉睡。
    都察司的牢房裏,霍蓮麵向內也在安睡,當雜亂的腳步,人在地上跌倒,有兵器砸在地上的聲音陡然傳來,他也一動不動,宛如與外界隔絕。
    跌倒地上的朱川看著霍蓮側臥的身影,有千萬句話要說,最終張口一聲大哭。
    「都督——陛下被七星抓走了!」
    「都督——怎麽辦啊!」
    哭喊聲在牢房裏回蕩,沉睡的霍蓮轉過身坐起來,看著趴在地上捶地嗚咽的朱川。
    「哭什麽哭。」他說,「抓走了就去救回來。」
    說罷起身伴著鎖鏈嘩啦響,牢門被打開,朱川抬起頭,看到霍蓮走出來,俯身從地上撿起適才他跌倒掉落的半截刀,大步而去。
    朱川抬袖子將眼淚一擦,一跳起身:「都督等等我!」
    山穀被大雪覆蓋,日光下在山石上樹木上閃耀著光芒,璀璨晶瑩。
    不過李國舅沒有興趣賞雪,雖然以往這個時候,必要呼朋喚友賞雪飲酒,但那是在華麗的莊園,位置極佳的山林,雖然也屬於西山山脈,這種荒僻的野山穀之所以為野山穀,就是因為沒有景致可言。
    大雪過後,山穀裏比其他地方更冷,裹著厚毛裘依舊擋不住刺骨的寒意。
    「真是膽大,竟然敢把秘庫挖在這裏。」他皺眉說,「距離西山行宮這麽近,可見其心歹毒。」
    高財主說:「也可見陛下是天命,如今這秘庫距離近方便取用。」
    李國舅笑了:「你嘴甜,但陛下也不是說兩句好聽話就能哄住的。」
    高財主對李國舅一禮:「還要仰仗國舅大人。」
    李國舅哈哈一笑:「好說好說。」說罷催問,「這秘庫的門在哪裏啊?」
    高財主看向前方的山石峭壁,神情帶著幾分追憶:「其實我當年隻來過一次,還是遠遠在外邊等著看了眼。」
    李國舅皺眉:「那你能找到地方嗎?」
    高財主眉眼幾分倨傲:「身為財師,我高蘇陽過目不忘。」說罷伸手一指,「那片峭壁之下,兩棵枯鬆之間。」
    李國舅高興地上前,在他們身後,有十幾人跟隨,知客走在最前方,手中抱著那把六尺劍。
    一行人踩著雪到了這片峭壁前。
    「快快,鑰匙呢。」李國舅再次催促,眼中滿是迫切,「讓我看看墨門的秘庫都有什麽珍寶。」
    是不是把山都挖空了?裏麵堆滿了金銀珠寶。
    高財主回頭看:「你們鑄劍師來了嗎?」
    身後那十幾人中有人走出來,身材瘦小,點點頭說:「我是鑄劍師。」
    知客道:「巨子令就在劍中,你看看怎麽取出——」
    他說著將六尺劍遞出。
    就在此時兩邊峭壁上雪花轟然而落,知客暗道一聲不好,將劍回撤,但還是晚了一步,一道雪霧如旋風般將劍裹挾而去,隨著雪花飛舞,十幾人從兩邊飛落,將一行人圍住。
    李國舅嚇
    了一跳,直接躲到高財主身後:「什麽人?」
    高財主神情澹然:「無妨無妨,是我兒。」說罷似有些無奈,「小六,你這是幹什麽?」
    裹著的劍的雪霧已經落地,露出一人,與那十幾人匯合,他抱著六尺劍神情憤怒看著高財主:「爹,你真要將墨門獻祭給朝廷嗎!」
    高財主說:「這些東西是洛工要獻給晉王的,那是獻祭,現在才是正途。」
    高小六呸了聲:「哪個正途鬼鬼祟祟?為什麽不能光明正大?你就拿著墨門來換取你的榮華富貴!」
    他說到這裏神情悲痛嘶吼。
    「爹——你就不能好好的當我的爹嗎?我拚命地做事,就是為你贖罪,彌補你給墨門帶來的傷害!」
    「但不管我怎麽做,你都不肯停下來,一次又一次,你非要逼兒子殺了你?或者你殺了我嗎?」
    高財主澹澹說:「我不會殺你,你是我兒子。」
    隨著說話,站在一旁的知客猛地抬手一揚,風聲呼喝,一團雪砸向高小六。
    高小六旋身躲避,肩頭依舊被砸中,看似鬆軟的雪團竟然將他砸得一個踉蹌,手中的六尺劍滑落,知客等十幾人同時躍起撲向高小六,高小六身邊的十幾人忙揮動兵器相迎。
    山穀裏雪花飛舞,陷入混戰。
    高小六在其中左突右闖,但始終被知客纏住。
    「公子,休要胡鬧了。」知客出手間還不斷相勸。
    高小六深深看他一眼,說:「好。」
    隨著這一聲好,沉肩一跪,手中抱著的六尺劍同時滑出,隻聽一聲入肉悶響,知客被長劍刺穿。
    他手中的長劍則落在高小六的肩頭,平平擦過,並未刺入。
    知客神情驚訝,低頭看自己身前滴落的血,不可置信。
    不信公子能殺了他,不信公子竟然會殺了他。
    「公子。」他抬起頭看著高小六,眼前的年輕人光影變幻,從俊秀的青年到颯爽的少年再到聰慧的少兒,最後是抱在懷裏白胖可愛的嬰兒。
    「天冷。」他喃喃說,「公子記得穿襪子。」
    伴著這句話,頭一垂不動了,視線落在跪地的高小六露出穿著金線草鞋的赤腳上。
    高小六看也未看知客,猛地將劍抽出,鏘一聲,將最近的一人手中的兵器擊斷,那人踉蹌後退,纏鬥在一起的十幾人暫時分開。
    高小六看向高財主:「愛盜非愛人也,不愛盜,非不愛人也,殺盜人非殺人也。」
    他將手中的六尺劍對準高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