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總部通話過程中，我清醒地認識到，這些在辦公室忙碌的專家們根本不了解前線的情況，隻是照本宣科，按照從前的經驗處理問題。如果全都聽他們的，調查就會誤入歧途。
    尤其是方星失蹤那件事，他們對我的報告嗤之以鼻，認為方星即便是失蹤，也應該是在地麵上，怎麽可能從煙霧中離去？這根本不符合正常的邏輯關係，所以他們對我的精神狀態產生了懷疑。
    我沒有一一解釋，畢竟，文字和語言描述隻是調查員的工作之一，現場調查能力、完成任務程度才是衡量一個人的最終標準。
    通話結束，我長出了一口氣。
    跟這些專家交談，有時候會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最終失去方向。
    我隻希望，總部能夠給我足夠的空間，讓我可以按照第六感指引的方向，自由行動。
    卡夏的人已經撤離了菩提樹，但在直徑一公裏的範圍內拉起了警戒線，不容許任何人靠近。
    青霜大巫師被送往醫院，她的身體始終柔軟，如同常人，並沒有出現僵硬狀態。
    在我的強烈要求下，醫院為大巫師使用了呼吸機，並且持續注射營養液。
    所有醫生和護士看我的眼神都變得十分怪異，因為在他們的醫學診斷中，大巫師已經是個“死人”，不可能再次複活。畢竟，另外那些人都已經送入殯儀館，等待火化下葬，隻等大巫師一個人了。
    我守在大巫師床前，每隔十分鍾，就為她把一次脈，等待著奇跡出現。
    卡夏來過幾次，對我的執著搖頭歎息。
    當下，隻有我相信，大巫師一定能夠複活，告訴我一些最重要的秘密。至於其他人，全都認為我瘋了。
    到了淩晨四點鍾，醫院裏一片沉寂，沒有任何聲響。
    我本來有了睡意，靠在看護椅裏昏昏欲睡。
    驟然間，我聽到了一陣輕微的唰唰聲。
    我睜開眼，青霜大巫師跟我同時睜眼，艱難地轉動眼珠，看著病房裏的情形。
    就在她的七竅之內，有十幾根若有若無的絲線正在滑動抽離，半空消失。
    “葉開，我睡了一大覺，做了個很長的夢。我夢見，所有人都死了，仿佛有一些絲線憑空出現，鑽進我的身體，然後我就不能呼吸，睡了過去。現在一睜眼，看見的就是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為什麽在這裏？”
    如我所料，大巫師醒了，跟常人一模一樣。
    她的“死”，隻是某種意義上的暫停呼吸，隻要有足夠的耐心，就能等她活過來。
    我把菩提樹那邊發生的猝死事件告訴她，大巫師嘴角牽動，滿臉苦澀：“這就是探索世界的代價，我們必須明白，這個世界太神秘了，永遠都無法抵達盡頭。我想永生、長生，就是為了積攢足夠多的時間，一以貫之，探求下去。如今，我明白了，逆天而行，必死無疑。在尋找小金人的路途中，我不比別人更聰明。如果能活著……隻要能活著，已經很好了。”
    她攤開手掌，掌心空了，已經沒有那顆寶石。
    我沒有問她，為何掌中握著屬於秦成沛的寶石？現在，隻要她活下來，就能夠給卡夏帶來巨大的信心。
    “一切都是天蠶絲作怪，大巫師，你身體恢複之後，我們再好好籌劃，到底要不要砍伐那棵大樹？”
    對於我的提議，大巫師神色一凜：“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了，那不是人間寶藏，而是神跡。我們都是凡人，怎麽可能對抗上天？所有人撤離這片森林吧，再也不要受秦成沛誤導，妄圖從森林中尋寶。那一對陰陽人偶，嗬嗬，是個意外，是個意外……如果秦成沛活著，他一定會覺醒，知道怎樣處理他們，才對安全。”
    大巫師下床，赤著雙腳走到窗前。
    窗外，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葉開，我能看見森林，也能看見菩提樹。你說奇怪不奇怪，此刻在我心裏，那棵大樹是活著的。它站在那裏，仿佛一尊森林之神，巍然矗立，不可褻瀆。天哪，我做了什麽？竟然要用天子神鋸砍伐它，最終開膛破肚，尋找所謂的小金人？我真是太愚蠢了，愚不可及……”
    大巫師的覺醒讓我覺得又欣慰又驚詫，如果“死”能夠讓她洗心革麵的話，看來人類都需要這樣的一次生命重啟。
    “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辦呢？”我問。
    “當然是離開，把空間還給森林，讓大樹在這裏自由生長，占據它們在地球上的一席之地。它們永生，人類就能一代代傳遞下去，靠著它們的滋養和蔭蔽，好好活下去。你告訴古董調查局，千萬不要試圖揭開所有的不解之謎，那就違背了上天的旨意，必遭天譴。”
    我越來越相信，大巫師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恢弘正氣，沒有絲毫個人利益夾雜其中。
    “好，我明白了。”我輕輕點頭。
    我理解她的話，但卻並不完全讚同。
    人類消極退讓，森林野蠻生長，那將是另外一種可怕的世界。
    “葉開，我看到了秦成沛，看到了大雪山獨龍秉燭寺，他就在那裏，成了對弈者。他的野心都在大雪山中，他不是平凡人，咳咳咳咳……”大巫師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
    我輕輕拍打她的後背，隔著病員服，我察覺她的身體一片滾燙。
    “他的野心足以摧毀森林，仿佛一座壓抑已久的火山，岩漿即將噴發，要摧毀一切。葉開，阻攔他，一定要阻攔他，不然的話，他就會拖著所有人下地獄！”
    大巫師叫著，倏地轉身，麵向著我。
    她的雙眼已經被鮮血染紅，臉上、頸上的血管根根暴突出來，縱橫交錯，仿佛一張紅色的大網。
    “葉開，你有沒有聽到，秦成沛發出來自地獄的嗥叫聲？他不是凡人，他是複仇者，是地獄來的超級複仇者，必須阻止他，不能讓他進入大樹的世界，你懂了嗎？你懂了嗎？”
    猛地，大巫師雙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她的十指仿佛十根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雙臂發麻。
    “我懂了——”
    “不，葉開，你不懂，我之所以拚盡全力回光返照，就是為了告訴你，大雪山的災厄開始了，真的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