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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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晨四點半,天灰蒙蒙,整片山區和田野都籠罩在白茫茫的大霧裏。
    萬宏村寂靜,偶爾有早起的農民帶工具,迎著白霧,去田間勞作。
    新插下的秧苗需要灌護苗水、施藥滅草,遇上雨天,還得進行排水。
    住在村西的張江河扛著鋤頭,邁著穩鍵的步伐走在交錯的田間泥路上。
    霧氣迷蒙,看不清方位,他憑記憶往自己的田地走去,走了十多分鍾,霧更大了,他皺眉,小心翼翼,不時地東張西望。
    突然,腳尖踢到一團東西,整個人差點失去平衡,他急忙往後一晃,穩住身體,同時,一股腥臭的氣味撲鼻而來,聞得人作嘔。
    張江河困惑地低頭,隱約看到了一隻青紫的手。
    “什麽東西?”
    霧太大,能見度低,他拿下扛在肩膀的鋤頭,朝前方戳了戳,戳到了一個大物件,他壯著膽子,向前跨了一步,慢慢地蹲下,顫抖著手摸索。
    這一摸,便摸到了一具冰涼的屍體。
    是的,屍體!
    “——死——人——了——死人了!!!”
    秦小遊在警車的鳴笛聲中醒來。
    急促的“嗚嗚嗚”聲,擾人清夢,他正在夢到自己在李先生家吃蛋糕,刺耳的警笛聲呼嘯而過,一下子驚醒了。
    他抱著被單,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
    樓下,響起王春蘭的叫喊聲:“小遊,快起床!上學要遲到了!”
    秦小遊倏地清醒,轉頭一看桌上的鬧鍾,六點四十了。
    他睡得這麽沉嗎?
    竟然沒有聽到鬧鍾的聲音。
    手忙腳亂地穿上校服,翹著一攝小呆毛,匆忙地到了二樓,衝進書房,提起昨晚收拾好的書包,繼續下樓梯。
    樓下,王春蘭張羅早餐,秦霖和秦飛躍坐在桌前,一人一碗甜豆腐花,配著油條和饅頭,吃得津津有味。
    秦小遊把書包往凳子上一扔,伸手就要拿饅頭,王春蘭一筷子敲了過去。
    “先刷牙洗臉。”
    秦小遊甩著被敲疼的手,委屈地說:“來不及了。”
    “來不及也得刷牙洗臉。”王春蘭豎眉。
    秦小遊吐了吐小舌,轉身進一樓的衛生間,不到兩分鍾,洗漱結束,劉海還滴著水珠回到桌前,迫不及待地抓起饅頭,張大嘴巴啃了一口。
    王春蘭給他一碗加了白糖的豆腐花。
    豆腐花白而嫩滑,配著饅頭和油條,非常美味。
    秦小遊剛喝了兩勺豆腐花,秦霖吃完飯起身,提起書包準備上學。
    王春蘭喚住他:“小霖,等等小遊。”
    秦霖點了下頭,從書包裏拿出語文書。
    秦小遊努力地啃饅頭,咽下一口,含糊地問:“媽,你怎麽不早點叫我起床?”
    王春蘭瞥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睡得像小豬一樣,叫都叫不醒。”
    秦小遊哼唧。
    怎麽又把他比作小豬?
    有他這麽瘦的小豬嗎?
    這時,外麵又響起一道警笛聲,秦小遊朝大門外張望,疑惑地問:“媽,發生了什麽事?”
    王春蘭屈起手指,輕叩他的腦門:“小孩子別多問,快吃飯。”
    秦小遊扁扁嘴巴,啃完饅頭,吃了半根油條,喝完豆腐花,手背一抹嘴巴,提起凳子上的書包背上。
    “哥,走了。”
    秦霖把語文書塞回書包,跟在秦小遊身後。
    王春蘭看著兄弟倆離家的背影,擔憂地對秦飛躍說:“最近村裏不平靜呀!”
    秦飛躍慢悠悠地喝著豆腐花。“意外而已,別想太多。”
    王春蘭掰開饅頭,不讚同地搖頭:“一個是意外,兩個就不見得了。我得找村長提提意見,村裏組支巡邏隊,以防萬一。”
    秦飛躍見妻子這麽積極,倒也沒有反對。
    太陽出來,霧散了,隻有遠處的山頂還蒙著一層淡淡的白色。
    秦小遊路過曬穀場,看到了一輛警車,村長和幾個幹部圍著四名警察,不知說什麽,神色激動。
    他好奇地想上前,手腕被秦霖一把拉住。“快點,要遲到了。”
    對上秦霖嚴肅的臉,秦小遊噘起嘴巴,不情不願地被拉著走。
    秦霖目不斜視,一路疾走,秦小遊不得不小跑跟上。
    兩人趕在六點五十八分,進入校門。
    秦霖鬆開弟弟的手,往五年級教室走去。
    秦小遊搔搔後腦勺,轉身去自己的教室。剛進門,便看到同學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討論著什麽。
    “你們說啥呢?”秦小遊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轉身問後桌的石大海。
    石大海手掩嘴巴,低聲音說:“村裏又死人了。”
    “又死人?”秦小遊先是困惑,接著詫異。
    石大海:“你看沒看到停在曬穀場的警車?”
    秦小遊點頭:“看到了。”
    “我聽隔壁的阿姆說,住村西的張叔去田裏幹農活時,發現了一具屍體。”頓了頓,他握住秦小遊的手腕,一臉駭然。“那具屍體……和阿蘭姐一樣,身體裏的血液少了一半。”
    秦小遊瞳孔一縮,太陽穴抽痛,腦海裏閃過幾個模糊的畫麵,像被蒙了一層紗般,看不清楚。
    “你知道死的是誰嗎?”石大海的聲音有些顫抖。
    “……誰?”秦小遊本能地發問。
    石大海朝教室左前方瞅了瞅。“李寶他爸。”
    秦小遊猛地轉頭,看向左邊第三排的空位。
    “鈴——”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李寶都沒有出現。
    班長李月抱著一疊作業本走到秦小遊桌邊,催促:“秦同學,作業。”
    秦小遊從書包裏拿出作業本遞給她。
    李月收了他的作業本,看向王豔,欲言又止。
    王豔對她視若無睹,自顧自地握著鉛筆在空白的本子上畫畫。
    作業?
    當然沒有寫。
    王豔理直氣壯。
    李月沉默地走開,把作業本放到講台桌上。
    王豔得意地轉著鉛筆,側首對秦小遊說:“李月和李寶是堂兄妹,死的人是她的大伯。可你看她,有一點傷心的模樣嗎?”
    “哦。”秦小遊隨口應了一聲,忽略她話裏的諷刺,敲了敲自己腦袋。總覺得忘了什麽,卻想不起來。
    班主任徐老師進教室,朝李寶的位置看了一眼,歎了口氣,走到講台前。
    “同學們,上課了。”
    第一節課結束,徐老師宣布:“霍老師請假了,今天的西羅語課和音樂課換成語文和數學。”
    “啊?不是吧?”
    “霍老師請假?不要啊——”
    “能不能換成體育課?”
    “oh!no!”
    “霍老師什麽時候回來?”
    教室裏鬧哄哄,學生們一片哀嚎,徐老師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霍老師沒來前,不都上語文和數學嗎?這才過了半個月,就不習慣了?等以後霍老師支教結束回城裏,這班小朋友不得大哭?
    徐老師安撫了幾句,抱著作業本離開教室。
    同學們仍在不滿地嗷嗷叫,秦小遊反倒鬆了一口氣。
    霍老師請假?
    真是太好了!
    霍老師不在學校,媽媽就沒辦法找他說足球隊的事了。
    “小遊。”石大海伸指戳了戳秦小遊的背。
    “嗯?”秦小遊回頭。
    “明天是周六,下午我們去山上玩吧!”石大海興致勃勃地問。
    萬宏村附近有座大明山,山上資源豐富,家家戶戶在山上都有園子,種什麽都有。秦小遊家種的是紅薯,石大海家種的是桔子樹。
    每年五六月份,正是野生山莓成熟的時期,村裏的娃都愛往山上跑。
    山莓酸酸甜甜,好吃極了。
    秦小遊聽到石大海的提議,心動。“行,除了我們還有誰一起去?”
    “小黑和阿中。”石大海說,“他們還想野炊。”
    大明山上植被茂密,有瀑布,有溪流,山石奇特,風景優美,是野炊遊玩的好地方。
    “加我一個唄!”旁邊的王豔插嘴。
    石大海和秦小遊對視一眼,堅決地搖頭。王豔性格差,誰都不願意帶她玩。再說了,他們都是男生,帶一個女生多別扭。
    王豔冷哼:“你們什麽意思?”
    石大海瑟縮了下,求助地望著秦小遊。
    由於王豔的媽媽是校長,很多人都怕她,除了討好她的小跟班,其他同學都對她敬而遠之。
    秦小遊是少數不怕王豔的人之一,在王豔憤怒地瞪視下,淡定地搓了搓鼻子:“山裏有蛇,你確定要跟我們一起去?”
    聽到“蛇”字,王豔小臉一白。
    小時候被毒蛇咬過,差點一命嗚呼,幸虧村裏的赤腳醫生會解毒,救了她一命。由於印象太深刻,以至於她聞“蛇”色變。
    “算了,我才不和你們這些臭男生玩。”王豔咬牙切齒。
    被罵“臭男生”,秦小遊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
    中午,王春蘭到學校找霍老師,撲了個空。
    “足球隊?”徐老師接待了王春蘭,聽她找霍老師的原因後,疑惑地說,“這事我沒聽霍老師提起呀!”
    “啊?”王春蘭糊塗了。連班主任都不知道組足球隊的事,難道自家兒子說謊了?
    她臉上一熱,尷尬地道:“可能是我聽錯了……嗬嗬,小小年紀不好好學,竟然說謊!老師放心,等放學了,我一定狠狠地揍他屁股!”
    徐老師見王春蘭目露凶光,委婉地勸道:“也許不是孩子說謊,霍老師走得急,我沒碰上。等他回來,我再問問。”
    王春蘭連連應道:“好,好,那麻煩徐老師了。”
    徐老師微笑:“不用客氣。”
    王春蘭再三謝過,踏出學校大門,心裏琢磨著去柴房找條最粗的棍子。
    渾小子一天不打,皮癢了!
    秦小遊絲毫不知自己的屁股被媽媽惦記上了,放學鈴聲一響,他第一個衝出教室。
    “小遊,等等我。”石大海手忙腳亂地背起書包,追上他。
    兩人一前一後地跑出校門,很快衝到了田間小路。
    眼看秦小遊往與家相反的方向跑去,石大海叫喊:“小遊,你不回家嗎?”
    秦小遊放緩速度,回頭:“我有事兒,先不回家了。”
    他已經好幾天沒去李先生家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去。
    石大海拉住他的手,遲疑地說:“今天……還是別到處亂逛吧?畢竟——村裏死人了。”
    秦小遊一愣,停下腳步。
    對,死人。
    死——
    和阿蘭姐一樣,那人體內的血液少了一半。
    一股陰冷的氣息驀地從腳底往上竄,秦小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記憶像開了匣般,瘋狂湧現。
    生滿水葫蘆的河道,被水泡得發白的浮屍,黑如水葫蘆根係的發絲,麵目全非的淒慘麵孔……
    分明早就模糊的畫麵,此時此刻,清晰地在腦海裏閃現,秦小遊受不住,一陣反胃,“哇”的一聲,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