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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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嘔——”
“小遊,你怎麽了?”石大海嚇了一大跳,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秦小遊吐光了胃裏的東西,嘴裏一陣陣地發苦發酸,身體搖搖欲墜,石大海急忙伸手扶住他,焦急地東張西望,想尋求幫助。
路過的學生疑惑地圍上來,七嘴八舌地發問。
“小遊這是怎麽了?”
“吃壞肚子了吧?這吐得……”
“快回家喝午時茶吧,那個能止吐。”
“對對對,午時茶很管用!上次我拉肚子,我媽給我喝了一包午時茶,立即止瀉了。”
“你那是拉肚子,不是嘔吐。”
“哎呀,午時茶不但能治腹痛腹治,還能治惡心嘔吐……總之,功效可多啦!”
“別吵了,還是先送他回家吧!”
“我來背!”
一個高大的男生行動力強,毫不嫌棄地上的嘔吐物,利落地背起秦小遊,往村裏走去。
石大海緊張地跟上。
秦小遊臉色蒼白地趴在男生的背上,咬緊牙關,死命忍住嘔吐的衝動。
十分鍾後,三人過了田間小路,到達村莊,男生停下腳步,氣喘籲籲。
秦小遊感到舒服了一點,拍拍男生的肩膀,虛弱地說:“放……放我下來,我能自己走了。”
男生動作輕柔地把他放到地上,秦小遊的腳尖剛觸地,腿一軟,向後倒去,石大海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小心。”
“要不……我直接背你到家裏吧?”
秦小遊站穩身體,搖了搖手,做了一個深呼吸,感激地對男生說:“劉阿哥,謝謝你。”
被喚為劉阿哥的男生叫劉奇,比秦小遊和石大海大一歲,就讀萬宏小學四年級。
“不用謝,不用謝。”劉奇撓了撓大光頭,憨笑,“對了,我聽小黑說,你們明天下午去山上玩,加我一個唄。”
小黑大名徐黔,也是四年級學生,和劉奇是同桌。
秦小遊抹了把臉,讓自己精神點。“行,我們還要去燕石溪野炊。”
“野炊?”劉奇眼睛一亮,興致勃勃地說,“我家昨天新搗了年糕,又糯又香,好吃極了。帶五根夠不夠?”
村裏的娃都熱衷上山野炊,自帶野炊工具和食物,分工明確,互相協作,配合默契。
“夠。”秦小遊揉了揉肚子,壓下胃酸,把不斷湧現的可怕畫麵甩出腦海。
石大海和劉奇見他臉色仍然泛白,一起護送他回家。
經過曬穀場時,秦小遊倏地停下腳步,愣愣地望著前方。
“小遊?”石大海疑惑地轉頭。
秦小遊恍若未聞,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一群人。
確切地說,是一個被村民圍觀的金發男人。
男人個子很高,身穿一套高檔的灰色西裝,五官立體,膚色雪白,及腰的金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身後,站在一群衣著樸素的村民之間,如鶴立雞群。
“他……他是……”石大海驚訝地張大嘴巴。
劉奇同樣詫異目瞪口呆。
“李先生!”
秦小遊一反剛剛的虛弱,渾身仿佛充滿了力量,拔腿向金發男人跑去。
被村民圍觀的李先生聽到熟悉的清脆聲音,抬眼看向朝他奔來的小小少年,俊美的臉上現一抹暖意。
“小遊。”他溫和地笑。
秦小遊跑到李先生麵前停下,雙手緊張地抓著書包帶,仰起小腦袋,臉頰緋紅,眼睛清澈晶亮。“李先生,你怎麽在這兒?”
認識李先生一年多了,從來沒有見過他出現在村子裏。
“我來打醬油。”聽到小朋友的問話,李先生揚了揚手裏的玻璃瓶。
秦小遊不可思議地瞪著“醬油瓶”。
李先生竟然用造型優美精致的葡萄酒瓶裝醬油!
莫名地有一種暴殄天物的感覺。
不過,話說回來,一般這種“粗活”不都是羅管家幹的嗎?今天李先生為什麽親自出門到村裏的小賣部打醬油?
秦小遊滿頭問號,眨巴著困惑的大眼睛。
瞧出他的疑惑,李先生伸手摸摸他的頭頂,手指似有若無地撫過他的眉心,耐心地解釋:“羅管家正在做晚餐,我閑著沒事,便出來打醬油。”
秦小遊恍惚,腦海裏閃現的恐怖畫麵像被打了馬賽克般,一片模糊,體內的寒氣散去,翻滾的胃平靜了。
“這……這樣啊?”他喃喃。
“小遊剛放學嗎?”李先生放下手。
“嗯嗯——”秦小遊回神,望著李先生俊美溫柔的臉,脫口而出,“李先生,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話剛落,他懊惱地咬唇。
李先生趕著回家送醬油,怎麽有時間去他家做客?
“好。”
出乎意料,李先生居然輕而易舉地答應了。
秦小遊傻眼,訥訥地說:“醬油……”
李先生促狹地眨了眨眼睛。“沒關係,家裏還有一點醬油,足夠羅管家使用了。”
秦小遊聞言,整個人都興奮了,一把握住李先生的手,開心地露出小虎牙。“我帶你去我家!”
李先生寵溺地點頭,配合秦小遊的小短腿,一起走。
等他們走出去一段距離,圍觀的村民指指點點。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各種稀奇。
被遺忘的石大海和劉奇對視一眼。
眾所周知,萬宏村的河對岸有一棟漂亮的別墅,別墅裏住著一位神秘的外國人,外國人從來不進村,隻有黑發綠眸的年輕管家偶爾出來采購。
村裏的孩子從小被父母囑咐,千萬不要去河對岸。為什麽不能去,父母沒有解釋,但那嚴肅的警告語氣,足夠讓孩子發揮天馬行空般的想象力。
外國人長著三頭六臂,麵目可憎,有一張血盆大口,會吃小孩。
別墅是龍潭虎穴,進去就出不來了。
大人都不敢去,小孩更不能去。
羅管家一定被外國人威脅了,要不然他明明長著一張崇夏國人的臉,為什麽有一雙綠色的眼睛?
隻有受到詛咒,眼睛才會變色!
村子裏流傳著各種外國人的謠言,以訛傳訛,久而久之,村民對外國人諱莫如深,三緘其口。
如今,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突然出現在萬宏村,見到他的村民無不驚奇,石大海和劉奇更是瞪直了眼睛。
原來住在河對麵的外國人根本不像傳說中的那麽可怕,相反,他長得非常好看——比霍老師還好看!
而最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小遊和這個外國人竟然這麽熟稔,熟稔到邀請對方去自己家裏做客。
秦小遊遇上李先生的那一刻,高興壞了,完全忽略了小夥伴,胃舒服了,四肢有力了,精神抖擻,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一路傻笑。
到了家,他跨進院門,高聲呼喊:“媽,媽,我回來啦!”
正在廚房裏切菜的王春蘭聽到動靜,放下菜刀,拿起早就備好的粗木棍,氣勢洶洶地出去。
小兔崽子好的不學,盡學壞的,說謊騙人,不揍得他屁股開花,她就不叫王春蘭。
“臭小子——咳咳咳——”
王春蘭一口氣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差點岔氣了。她傻愣愣地看著身著西裝的金發外國人,優雅地向她行紳士禮。
“你好,女士,很抱歉打擾了。”
悅耳的男人聲音在院子裏邊回蕩,像大提琴的琴音般低沉、性感,聽得耳朵都酥麻了。
王春蘭張了張嘴巴,下意識把木棍往身後一藏,向來皮厚的臉頰泛起了一團可疑的紅暈。
“哈……哈羅!”
額滴娘哩!
河對岸的外國人怎麽進村了?還跟她家的臭小子一起到家裏?
她該怎麽招待?
王春蘭慌得發呆,秦小遊已經主動擔起招待客人的責任。
“李先生,請進。”
他引著李先生跨進大門。
農村人的房子和別墅不同,進門就是廳堂,廳堂裏擺著一張八仙桌,吃飯待客都在這裏。
秦小遊家的這張八仙桌有些年頭了,據說是曾爺爺傳下來的古董,用到現在,漆掉了一半,缺了一個桌角,四條長凳更是麵目全非,完全辨認不出上麵的圖案。
倒不是秦家不珍惜古董,實在是拿到手時,隻有六成新了,長期使用,難免磨損。
何況,對貧窮的村民而言,賣不出去的古董不值錢,沒拆了當柴燒就不錯了。
廳堂裏除了八仙桌,沒有其他裝飾,空蕩蕩得顯得十分寒磣,可謂家徒四壁。
王春蘭瞧著李先生身上那套與他們家格格不入的高檔西裝,不禁自慚形穢,心裏暗罵兒子太冒失,連招呼都不打把人領回家,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與王春蘭的害臊不同,秦小遊這會兒正樂嗬著。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他邀請李先生坐在八仙桌的凳子上,書包一丟,蹦蹦跳跳地進廚房,打開櫥櫃,踮起腳尖伸手夠放在最上麵的茶葉罐頭。
每次去李先生家,羅管家都會煮可口的奶茶給他喝,今天李先生來他家做客,他家沒有奶茶,自然要用好茶招待。
櫥櫃上麵的這罐茶葉媽媽寶貝得很,據說是爸爸從鎮上花大價錢買的毛尖,隻有招待重要的客人,才舍得放幾片。
李先生是秦小遊重要的客人,當然要泡毛尖。
艱難地拿下茶葉罐,秦小遊大方地抓了一把放進玻璃杯裏,提起熱水瓶泡茶,倒八分滿,放到托盤上,小心翼翼地端出去。
王春蘭定了定心神,把手裏的木棍擱在門外,一抬頭,看到秦小遊端茶出來,眼睛差點瞪凸了。
啊啊啊——
兔崽子會不會泡茶!
玻璃杯裏浮著一層厚厚的茶葉,足有一兩!
家裏買的毛尖屬於中上品質,三十元一兩,一罐十兩,自己舍不得喝,專門用來招待貴客,一年下來,僅用了二兩。
今天倒好,兔崽子為了招待河對岸的外國人,一次用去了一兩。
王春蘭心疼得不得了,苦於客人在,不能揍兒子的屁股。
“李先生,請喝茶。”秦小遊忽略媽媽凶狠的眼神,把茶杯放到桌上。
“謝謝。”李先生看著玻璃杯內厚厚一層茶葉,笑得溫和。
“不客氣。”秦小遊抱著托盤,歪著小腦袋,“李先生喜歡吃烤紅薯嗎?”
他家沒有小餅幹和麵包,但有烤紅薯。剛才進廚房,聞到一股濃濃的香味,就知道灶洞裏又有烤紅薯。
李先生迎著小朋友期待的眼神,微笑:“沒吃過,可以嚐試。”
“請稍等!”見李先生沒有拒絕,秦小遊興衝衝地返身進廚房。
王春蘭深吸一口氣,忍住想揍兒子屁股的衝動,笑容可掬地詢問:“李先生……來村裏有要事嗎?”
無事不登三寶殿。
李先生長年不進村,一進村就來他們家,令她不得不多想。
小遊再如何活潑可愛,也隻是一個農村娃,何德何能受李先生青睞?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未來不可能有交集。王春蘭擔心小遊長大後心裏有落差,才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他去河對岸。
這段時間村裏出事,王春蘭嚴加看管,小遊沒再去河對岸。然而,萬萬沒想到,兒子不去河對岸,河對岸的人卻主動來了。
王春蘭心裏憂愁,拐彎抹角地詢問。
李先生目光輕輕地落在桌上的葡萄酒瓶,禮貌不失優雅地回答:“我來打醬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