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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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長辦公室裏, 王豔坐在辦公桌前吃早餐,王校長一邊為她剝水煮雞蛋,一邊嘮叨:“小祖宗, 吃快點, 一會兒上課要趕不上了。”
    “趕不上就不趕上嘛!”王豔咬了一口肉包子, 含糊地說,“反正我要待在這裏。”
    她想看看秦小遊知道自己被退學, 會不會哭著認錯,跪求她媽媽網開一麵。
    前天下午回家, 她落湯雞般的模樣嚇壞了媽媽,她氣憤地告了秦小遊一狀,當然不可能提自己想推秦小遊入水的行為,隻說秦小遊用蛇嚇唬她。
    媽媽知道她怕蛇, 以前都禁止她去山上玩,這次好不容易同意,結果她全身濕透地回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媽媽問清緣由,大發雷霆,直言要讓秦小遊退學。
    王豔聽到“退學”二字, 一開始心虛不安, 害怕自己的謊言被揭穿,後來一想,以前犯了錯, 媽媽都不責備她, 現在說點小謊, 又有什麽關係呢?
    想通了, 王豔連教室都不去,賴在校長辦公室,等著看秦小遊的好戲。
    王校長向來寵溺女兒,事事都順著她,養成了她刁蠻任性的脾氣。把剝好的雞蛋放女兒前麵的碗裏,用手絹擦了擦手,叮囑:“整個都吃了,不許留蛋白。”
    王豔皺起小鼻子,用筷子戳雞蛋。“我不喜歡吃蛋白。”
    蛋白沒味道,一點都不好吃。
    “蛋白有營養。”王校長見女兒不吃,親自動手喂。
    喂到一半,辦公室的門響了,她放下雞蛋,讓女兒自己吃,擺出嚴肅的表情。
    “請進。”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徐老師帶著秦小遊進入辦公室。
    “校長,我把孩子帶來了。”徐老師領著秦小遊來到辦公桌前,看了眼還在吃早飯的王豔,心裏閃過一絲不讚同,麵上卻沒什麽表示。
    王豔的問題,她多次向校長反映,都無濟於事。
    有一個溺愛孩子的母親,是孩子的不幸。
    秦小遊繃著清秀的小臉,首先看向吃早餐的王豔。王豔放下牛奶,得意且幸災樂禍地朝他咧嘴笑。
    王校長聽過女兒的話後,先入為主,她眼神淩厲地打量秦小遊,語氣不善地宣布:“秦同學,你被退學了。”
    秦小遊震驚地抬頭,小臉倏地白了,大眼裏充滿了恐懼。
    徐老師也被驚得失聲:“校長,退學太嚴重了!”
    王校長皺眉,不悅地看向徐老師:“我們萬宏小學不收品行低劣的學生!一個用蛇嚇唬同學的孩子,將來長大了也是罪犯!”
    “我沒有!”憤怒取代了恐懼,秦小遊大聲地反駁,“我沒有用蛇嚇唬王豔,是她——是她想從背後偷襲我,自己被水蛇嚇得摔進溪裏!”
    孩子的聲音異常響亮,盡管帶著一絲顫抖,卻擲地有聲。
    王校長愣了一下。
    她沒想到在學校裏說一不二的自己,竟被一個十歲的男孩子如此無禮地反駁了。尤其是聽清男孩的話後,更加惱羞成怒。
    她的女兒怎麽會犯錯?錯的必然是別的孩子!
    “你果然品性低劣!做了壞事不認錯,居然還敢撒謊?去,回家把你媽媽叫過來,立即辦理退學手續!”
    秦小遊畢竟隻是個十歲的孩子,從來沒有麵對過令他這麽惶恐的場麵。
    回家把媽媽過來?
    媽媽要是知道他被校長退學,一定會用最粗的木棍打死他!
    明明錯的是別人,為什麽自己要被退學?
    就因為王豔的媽媽是校長嗎?
    可是,校長也不該不問青紅皂白冤枉誣蔑學生。
    徐老師終於回過神,委婉地勸說:“校長,我覺得這件事太過草率,凡事不能隻聽一麵之詞……”
    王豔什麽德性,眾所周知,她不欺負其他同學就不錯了。看在她媽媽是校長的份上,沒人不敢主動招惹她。
    “什麽一麵之詞?你的意思是我女兒說謊?”王校長頓時沉下臉色,不滿地盯著徐老師。
    作為校長,性格強勢,在學校裏說一不二,溫和的徐老師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被厲聲質問,徐老師膽怯了一下,但為了孩子,她硬著頭皮解釋:“來的路上我問過秦同學了,周六下午有不少學生去燕石溪玩,都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校長要是不相信秦同學,可以把其他在場的學生叫來問話。”
    王校長皺眉,沒有立即反對。
    王豔正看得津津有味,一聽徐老師要叫其他同學過來作證,心裏著急,脫口而出:“他們都是一夥的!肯定會包庇秦小遊!”
    王校長讚同女兒的說法。“不錯,同夥的話不可信。”
    徐老師見秦小遊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心裏難受,咬了咬牙,豁出去說:“要不報警吧,讓警察來查查,究竟是誰在說謊。”
    王校長眼神犀利地審視徐老師,覺得她冒犯了自己的威嚴。“徐老師,你覺得我作為校長,無權處理這麽一點小事嗎?”
    徐老師被她看得畏縮,訥訥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麽意思?”王校長冷笑,“看來你不滿我很久了,既然這樣,不如另謀高就。”
    這是□□裸的威脅。
    徐老師臉色發白。
    萬宏村地處偏遠山區,方圓百裏隻有一個萬宏小學,附近村莊的孩子都在這裏上學。徐老師小時候也就讀萬宏小學,由於家裏窮,高中畢業後放棄大學,回家鄉執教。這一教,便教了六年,兢兢業業,任勞任怨。
    如今,校長一句話,就要辭退她,太令她心寒了。
    秦小遊看為他說話的徐老師都被校長威脅,越發地憤怒,握緊拳頭,他大聲喊道:“我行得正,坐得端,沒有錯就是沒有錯!你冤枉好人!我要找警察叔叔來揭穿她的謊言——”
    他抬起手,直指王豔。
    王豔被他指著,嚇掉了手上的牛奶瓶子,慌亂地搖頭:“我沒有說謊,是你說溪裏有水蛇……水蛇就來了……明明是你故意嚇唬我!”
    秦小遊怒道:“溪裏有蛇不是常識嗎?誰知道你運氣差,偏偏遇到水蛇!你怎麽不說,是我把你從水裏拖上來的?我救了你,你卻恩將仇報!”
    徐老師驚訝地問:“你救了王同學?剛剛怎麽沒提?”
    秦小遊咬唇。他被退學嚇壞了,整個人都懵了,隻想著為自己辯解,根本沒想那麽多。
    徐老師摸摸他的頭,遲疑地對王校長說:“校長,您看……”
    王校長麵子上有點掛不住,轉頭看自己的女兒。
    王豔感受到壓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大聲尖叫:“沒有!沒有!才不是你救我!是其他人一起救我的!”
    校長辦公室裏回蕩著小女孩刺耳的尖叫聲。
    王校長臉色一變,驚慌失措地抱住女兒。“乖乖,媽媽相信你,相信你,是秦小遊的錯,媽媽現在就讓他退學!你別激動,快,快,深呼吸——”
    王豔靠在她懷裏,四肢抽搐,口吐涎沫。
    這是癲癇。
    又叫羊癇風。
    徐老師看愣了。
    一直聽說王豔有病,但從來沒有見過她發病,隻知道王校長過度溺愛她,卻不想竟然是癲癇。
    癲癇是一種很麻煩的病,隻要受到刺激,病人情緒波動大,就會發作。
    難怪王校長對女兒百依百順。
    秦小遊也呆了。
    他隻是實話實說,王豔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大?
    王校長讓女兒平躺在地上,將頭偏向一側,保持呼吸通暢,熟練地做急救,好一會兒,等王豔稍微好了一點,她怒火中燒,厲聲吼秦小遊:“你退學退定了!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學校!”
    秦小遊茫然,看看徐老師,看看可怕的校長,後退一步,眼淚壓眶而出,握緊拳頭,倔強地哭喊:“退學就退學!我……我才不稀罕上你這個破學校!”
    “小遊……”徐老師手足無措。
    秦小遊退到辦公室門口,用力地拉開門,跨出去之前,他硬氣地擦幹眼淚,狠狠地瞪王校長:“我會報警!找警察叔叔還我清白!”
    留下一個決絕的小背影,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小遊!”徐老師左右為難,“王校長……”
    “不用再說了!”王校長抬手,冷聲道,“他想報警就報警,也要看看警察立不立案。”
    萬宏村貧困,村民家裏基本沒有電話,想報警,要麽借別人的電話,要麽自己走一百多公裏的路去萬裏鎮。然而,像這種雞毛蒜皮的事,警察可沒功夫出警。除非是凶殺命案,才會開警車到村子。
    再則,即使立案了她也不怕。
    這麽多年校長當下來,她早就積累了不少人脈,到時候找鎮裏的朋友幫幫忙,輕而易舉。反而秦小遊家裏,條件普通,被退學了,看哪個小學敢收他。
    徐老師見王校長有恃無恐,暗自歎氣。
    秦小遊跑出校長辦公室,幾個在附近探頭探腦的老師同情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王校長出了名地溺愛女兒,得罪他們母女,以後恐怕沒好果子吃。
    退學?
    真的太嚴重了。
    這不是毀人家孩子的前程嗎?
    然而,他們是本地人,賺點錢不容易,誰都不敢出頭。
    秦小遊太憤怒了,連書包都沒拿,直接衝出學校大門。他一路狂奔,越跑越委屈,越跑越難過,眼淚簌簌而下,過了田間小道,跑到村口的一棵大樹下,再也承受不住,扶住粗糙的樹幹,“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嗚哇哇,嗚哇哇——”
    明明不是他的錯,為什麽不聽他的解釋,為什麽相信說謊的人,憑什麽退他的學?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壞的人?
    根本不配當校長!
    “嗚嗚嗚——”
    秦小遊背靠著樹幹,坐在地上,縮成一團,眼淚止都止不住,哭得身子直打哆嗦。
    雖然他在校長辦公室硬氣地說退學就退學,現在卻後悔不已。媽媽要是知道他被校長退學了,一定會生氣地打斷他的腿。
    然而,打斷腿沒什麽,真正讓秦小遊感到難過的,是媽媽失望的眼神。
    盡管他頑皮好玩,學習成績一般,但從來沒有想過退學。上頭有一個學霸哥哥,多多少少受到影響,不由自主地把他當榜樣,努力追趕。
    他想向媽媽證明,自己也很優秀。
    可是現在,他被校長強製退學了,不敢回家,更不好意思去河對岸的別墅找李先生,隻能坐在村口的大樹下無助地哭泣。
    “哎呀,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這兒哭?”
    路過的村民聽到哭聲,關心地上前詢問。
    “身上穿著校服,是萬宏小學的學生吧?現在是上課時間,他怎麽不在學校?”
    “是啊,怪哉。被老師批評了嗎?”
    “咦?這不是小遊嗎?”
    有認識的大叔上前,彎腰拍拍秦小遊的肩膀。“娃兒,咋啦?誰欺負你了?”
    秦小遊光顧著哭,哭得傷心欲絕,聽到大叔的問話,眼淚掉得更凶猛了。
    “哎呀呀呀,別掉金豆子,叔送你回家,行不?”
    回家?
    秦小遊頭搖得像撥浪鼓。
    孩子不願回家,也不說話,隻掉眼淚,可把大叔難住了。“這咋整?”
    左右為難之際,有人好奇地發問:“發生了什麽事?咦?秦同學你怎麽在這兒?”
    大叔轉頭一瞧,怔愣。隻見一位身穿高檔藍色西裝的青年站在他的身後,一頭濃密的短發抹了油般,烏黑發亮,雖然他脖子纏了數圈白色繃帶,卻絲毫不減他的英俊。
    “呃,您是?”大叔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你好,我是萬宏小學的支教老師,霍元。”青年笑容可掬地朝他伸手,絲毫不介意大叔手裏提著一桶糞肥。
    大叔望著青年白皙修長的手,不好意思伸手,“噢”了一聲,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您……您就是特地從城裏到咱們村支教的霍老師吧?”
    “是我。”霍元也不見怪,收回手,低頭看向坐在樹下的小朋友。
    秦小遊聽到霍老師的聲音,哭聲輕一些,小臉羞得通紅。
    “這孩子也不知咋回事,不去上學,自個兒窩這兒哭得傷心。”大叔歎氣。
    霍元頷首,表示了解,對大叔道:“我是他老師,我來處理,大叔有事先去忙吧。”
    “行!”大叔還要下地幹活,自然沒多餘的時間耗這裏,得知青年是老師,放心地走了。
    等他離開,霍元稍稍提起燙得筆直的西裝褲,蹲在秦小遊的麵前,關懷地詢問:“小遊,發生了什麽事,能告訴霍老師嗎?”
    他的聲音低沉溫和,像山間輕柔的微風,撫慰了小朋友不安的心。
    抬起一張滿是淚痕的小臉,秦小遊可憐兮兮地望著霍元,哽咽:“霍老師……”
    委屈極了。
    霍元觸上他那雙小動物般濕漉漉的淚眼,被萌得正中紅心,清了清喉嚨,說道:“你可以把我當成朋友,難過事,傷心的事,都告訴我。遇到困難,我還能幫你解決。”
    “真……真的?”秦小遊咬唇,用手背胡亂地擦拭臉上的淚水,吸吸鼻子,忐忑地問,“霍老師……你可不可以幫我報警?”
    “嗯?報警?”剛和警局的老油條打了一場交道的霍元,微蹙眉頭。
    昨天晚上,他一個傷患騎著老式自行車,艱難地在黑夜裏騎了足足八個小時,終於在淩晨四點到達萬裏鎮的警察局,累得像一頭老牛,下了自行車後,直接趴在警局的大門前,一位值班的警察發現他,好心地他扶進門。
    幸虧他是天賦異稟的異能者,但凡換個普通人,早就癱在半路了。
    在警察局,他費了足足一個小時的唇舌,終於把萬宏村的三起案件說明清楚。
    殺人凶手是吸血鬼。
    這個吸血鬼還是被全世界通緝的生物學家——江衍。
    警察從萬宏村帶回去那具麵目可憎,胸口破了個大洞的屍體,正是江衍。
    初時,警察不敢置信。
    他們是普通人,從未接觸過異能者,認為霍元在天方夜譚,直到霍元把吸血鬼獵人證和異能管理局執行官證甩到桌上,他們終於相信了。
    證件上的防偽章做不了假,儀器掃一掃,警局內部網立即彈出一堆保密信息。
    身份得到認同,霍元借了局長的電話,聯係離萬裏鎮最近的異能管理局分部,由分部部長和警局溝通,如何更加完美地結案。
    為了維護社會穩定,以防引起普通人的恐慌,異能者案件一律禁止公布細節,粉飾成普通案件,公之於眾。
    後續的事,霍元不再跟蹤,他先在鎮上找了一家最好的酒店,讓分部的同事以最快的速度送了一套新衣服。
    早上六點整,他穿上新西裝新皮鞋,抹了發油,梳了個帥氣的發型,打扮得光鮮亮麗,坐上同事的小轎車,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路,終於回到萬宏村。
    他可沒有忘記羅管家的囑咐,讓他處理完案件後,盡快回學校。
    原本他還覺得羅管家有些強人所難,這會兒一回村便遇上哭泣的小朋友,嚴重懷疑羅管家是不是有預知能力?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引得一個天真無邪的小朋友提出報警的要求?
    問題相當嚴重。
    霍元雙手按在小朋友瘦弱的肩膀上,認真嚴肅地道:“你把來龍去脈詳細地告訴老師,老師了解情況後,一定幫你報警。”
    秦小遊得到老師的保證,心裏的不安去了幾分,擦幹眼淚,打起精神,他口齒清晰地說:“霍老師,校長逼我退學。”
    霍元詫異地瞪眼。
    什麽鬼?
    王校長逼秦小遊退學?
    憑什麽?
    又有什麽權利?
    很快,他從秦小遊的口中得知王校長逼他退學的理由。
    因為女兒在山上溪邊玩,偷襲別人不成,反被水蛇嚇得摔進水裏。而差點被偷襲的秦小遊第一個衝上前救了她,她不感激不說,回家還向校長媽媽告了一狀,顛倒黑白,冤枉好人。寵愛女兒的王校長偏聽偏信,無視秦小遊的解釋,一意孤行,堅決逼他退學。
    了解了整個過程後,霍元隻覺得真正有病的是王校長。
    愛女兒沒錯,但不該不辨是非,連最基本的判斷力都沒有,甚至把一個公立小學變成自己的一言堂。
    不錯,萬宏小學是正經八百的公立小學。
    由於坐落在偏遠小山村,條件清苦,外人不願留守,鎮上的教育局便任命本村的知識分子擔任校長一職。
    翻開萬宏小學的紀念冊,可以看到每任校長基本都是從年輕幹到退休,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了貧困的小山村。
    大部分校長品德高尚,大公無私,但有個別校長,藏了私心,把萬宏小學當成自己的私有物,想怎樣就怎樣。
    比如王校長。
    他到這裏支教不過月餘,便聽到一些關於她的閑言碎語。
    原本一笑置之,畢竟他來萬宏村不是為了當一名真正的支教老師,而是完成任務後立即離開,學校內部問題,沒立場也不方便幹涉。
    如今則不然,看到問題,決不能置之不理。
    他和李先生做了約定,留在村裏支教,直到秦小遊以優異的成績畢業,考上鎮裏最好的初中。
    昨天才應下的事,今天哪能因為王校長的私心,半途夭折?
    霍元拉起秦小遊。“走,老師帶你回學校,找校長理論。”
    秦小遊遲疑地問:“可是……你不怕校長嗎?”
    徐老師都不敢為他說話,霍老師隻是個支教老師,不怕得罪校長嗎?
    “怕?”霍元挑了下眉,勾起嘴角,眉目間無形中流露出一絲倨傲。“放心,真正該怕的人是王校長。”
    王校長任職十年,該讓賢了。
    秦小遊見霍老師胸有成竹,鼓起勇氣,跟他回學校。
    無論如何,他都要為自己爭取清白。
    一大一小,一前一後,走在通往萬宏小學的田間小路上。
    望著霍老師寬厚的背影,秦小遊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
    那會兒霍老師提著行李,向他問路,臉上充滿了對農村田路的嫌棄。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霍老師好像完全適應了農村生活,腳上穿著油光鋥亮的新皮鞋,踩著田路的泥,走得飛快。
    秦小遊人小腿短,慢跑著跟上。
    很快,兩人到達萬宏小學,剛進大門,便看到全校師生整齊地站在操場上,奏國歌,升國旗。
    霍元帶和秦小遊站到學生隊伍的後排,肅然地參加升國旗儀式。
    儀式結束,王校長例行慣例地上主席台,對最近表現優秀的學生進行獎勵,被點名的學生興高采烈地上台領獎。
    當點到秦霖時,王校長停頓了一下,等秦霖上台,卻沒有馬上發放獎品。
    “一個爹媽生的孩子,你學習成績好,品行優秀,是德智體全麵發展的三好學生。你弟弟秦小遊不僅成績差,還說謊成性,目無師長,頑劣不堪。希望你回家後,告訴你媽媽,好好教育弟弟,將來到了社會,千萬別走上犯罪的道路。”
    她語重心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聲音通過話筒,擴散到操場的每一個角落,所有師生都聽得清清楚楚。
    秦霖臉色一沉,大皺眉頭,眼神冰冷地注視王校長。
    他在學校是個一心讀書,不管其它的好學生,成績名列前茅,最近幾次小升初模擬考次次滿分,不管是班主任還是王校長,都對他寄予厚望。
    然而,此時此刻,他挺直腰背,站在主席台上,一雙漆黑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王校長,毫無敬意,看得王校長心虛,更惱羞成怒。
    “對了,忘了告訴你,你弟弟被學校開除了。”王校長宣布完畢,隨意地把獎品遞給秦霖。
    秦霖沒有接獎品,身上散發出駭人的氣勢,還處於變音期的聲音沙啞:“為什麽?”
    王校長被問得一愣,暗忖自己竟然被一個十三歲的小少年給唬住了。她板起臉,不悅地道:“既然你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我就當著全校師生的麵,談談秦小遊的品德問題。”
    拿起話筒,她麵向操場,義正詞嚴地道:“上周六下午,秦小遊和幾個男同學一起去大明山玩,在燕石溪遇到王豔,他們對王豔惡言相向,還引水蛇嚇唬她,以致王豔,我的女兒,差點溺水而亡。這起事件的性質十分惡劣,所以我和三年級班主任徐老師商量後,決定讓秦小遊退學。”
    她的表情異常嚴肅,語氣鏗鏘有力,不明真相的學生都被調動情緒,議論紛紛。
    “真沒想到,秦小遊是這種人!”
    “男生欺負女生,太下作了。”
    “怪不得校長說秦霖和秦小遊不像兄弟,一個天一個地。”
    ……
    “喂,你們不要聽風就是雨,事情才不是校長說的那樣!”
    “明明是王豔找小遊的麻煩!”
    少數為秦小遊辯解的聲音,瞬間被淹沒。
    王校長滿意地看著一邊倒的局麵,意味深長地對秦霖道:“你好好學習,考上鎮一中,為咱們萬宏小學爭光。至於你弟弟……”
    她搖搖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秦霖站在原地,執著地望著王校長:“證據。”
    王校長眯眼:“什麽證據?”
    秦霖冷靜地道:“判定一個人有罪,必須拿出確鑿的證據。”
    王校長憋著一股火氣,正要厲聲嗬斥,突然一個雄健有力的青年聲音響起。
    “秦霖同學說得對,凡事講究證據。”
    主席台上的老師不約而同地看向英俊挺拔的霍元,以及他手裏領著的秦小遊。
    學生停下議論,好奇地關注台上。
    霍元嘴角微揚,麵帶和善的笑容,和秦小遊一起走上主席台。
    王校長尷尬地笑問:“那個……霍老師回來了?”
    霍元道:“是啊,事情辦完了,就從城裏趕著回村子,正巧遇到坐在大樹底下哭泣的秦同學。”
    秦霖轉頭看著弟弟,果然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淚痕。他來到弟弟身邊,伸手攬住他瘦小的肩膀。
    “哥……”秦小遊輕顫,小聲地叫喚。
    “別怕。”秦霖沉著地安撫,和秦小遊有幾分相似的清俊臉上異常冷靜。
    王校長說一不二慣了,即使霍元是城裏人,為學校捐這捐那,可他終究隻是個支教老師,隨時會走人,為了工作履曆漂亮點,他不能也不該和她對著幹。
    想到這點,她若無其事地道:“是嗎?這孩子竟然躲在大樹下哭,沒有回家叫媽媽到學校辦退學手續?”
    霍元耐心地詢問:“秦同學犯了什麽錯,嚴重到要退學?”
    王校長撇了下嘴:“我剛剛不是說了嗎?他品性惡劣,欺負女同學,差點出人命了。”
    霍元似笑非笑地望著王校長,仿佛能洞悉她的內心。“是嗎?為什麽我知道的版本和王校長的不一樣?據我所知,事實完全相反。令愛偷襲不成反被蛇嚇,受害者見義勇為,救了她一命。”
    王校長臉色一僵:“霍老師可不要聽秦小遊的一麵之詞。”
    霍元問:“那麽,王校長是否也隻聽令愛的一麵之詞?”
    王校長被問得落了麵子,語氣生硬地說:“霍老師請慎言,沒有證據的事,不要亂說。”
    霍元氣定神閑地道:“看來我們想法一致,凡事講究證據。這樣……”
    他拿起話筒,麵向操場,揚聲道:“石大海、徐黔、吳中、劉奇,請上台。”
    被喊到名字的石大海等人,麵麵相覷,劉奇猶豫了下,第一個出列,很快,石大海、小黑、阿中雄赳赳,氣昂昂地跟上。
    小遊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玩伴,玩伴有難,他們當然要拔刀相助。
    王校長皺眉:“霍老師,你這是什麽意思?”
    霍元瞥她一眼。“王校長稍安毋躁。”
    等四個學生上台後,霍元對他們道:“你們當時都在山上,目睹了事發過程,現在你們每個人複述一遍具體情況。”
    劉奇自造奮勇:“我先來。那天我們采完山果回到燕石溪,王豔一見小遊就破口大罵……”
    他的敘述能力不錯,細無巨細地描述了整個過程,連每個人當時所在位置,正在做什麽,都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霍元微笑地點頭。這孩子的作文一定滿分。
    等劉奇結束,石大海、小黑、阿中依次開口。四人複述的過程相差無幾,聽不出漏洞,反而從不同角度補充,讓眾人更加立體地想象出當時的場景。
    王校長越聽臉色越沉,想到因發病還躺在辦公室休息的女兒,護犢子的心愈加強烈,完全聽不進其他人的話。
    霍元看向王校長,無視她臉上的陰沉,禮貌地問:“王校長,不知道這四個孩子的話,能否證明秦同學的清白呢?”
    王校長初見霍元時,被他英俊的外表所吸引,兩人談話時,會不由自主地故作矜持,然而此時此刻,她隻覺得對方臉上的笑容異常刺眼。
    “他們是同夥,肯定會互相維護。”王校長麵無表情地對石大海四人道,“如果你們不想和秦小遊一樣被退學,最好實話實說。”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四個小孩子被嚇住了,求助地望著霍元。
    秦小遊緊緊捏著哥哥的衣角,憤怒地瞪視王校長。
    無恥!
    秦霖抿著唇,兄弟倆這一刻表情一致。
    霍元神色淡定,安撫地對幾個小朋友說:“別怕,你們沒犯任何錯,她沒有權利開除你們。”
    王校長冷笑:“霍老師想越俎代庖嗎?”
    霍元挑眉,雲淡風輕地道:“有何不可?”
    王校長“哈”了一聲,覺得他異想天開,聲音尖銳地道:“你別忘了,你隻是個支教老師!”
    一個外地人,竟敢在她的地盤上撒野,不想要支教履曆了嗎?
    “我是萬宏小學的校長,就算你為學校捐款捐物,也沒有資格在我麵前指手畫腳!”
    其他老師常年忍受校長的威風,飯碗在對方手裏,遇事往往敢怒不敢言,這會兒見校長發飆,都不禁為霍老師擔憂。
    霍元奇怪地問王校長:“王校長是不是忘記了,萬宏小學再怎麽小,也是一所公立學校?”
    王校長一怔。
    霍元繼續發出靈魂質問:“以你現在表現出來的氣度和德行,是怎麽通過教育局的考核?”
    “你——”王校長氣得發抖。從來,從來沒有人敢挑戰她的權威。
    “我雖然是支教老師,但有權力向教育部反映你的所作所為,相信教育部會很快派人來這裏調查。”霍元無視她猙獰的表情,不緊不慢地道,“秦小遊和你女兒王豔之間的事,孰是孰非,你心知肚明。愛護孩子本沒有錯,可一味溺愛隻會葬送她的前程。她今天的性格,都是你過去的縱容。為人師表,率先垂範。王女士既然無法勝任,不如卸下校長一職,首先去學習如何當一個好母親,好媽媽。”
    竟是連校長都不叫,直稱女士了。
    王校長氣得頭昏腦漲,耳朵嗡嗡作響,身體搖搖欲墜。
    仿佛一張遮羞布,被人無情地扯開了。
    她看向其他老師,其他老師紛紛避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洪水猛獸。
    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孤立無助。
    深吸一口氣,她恢複冷靜,毫不客氣地道:“霍元,做人不要太天真。你為以教育局是你家開的,誰的話都信?”
    她之所以肆無忌憚,自然是因為鎮裏有人,可以幫她擺平很多麻煩。
    霍元嘴角微揚,從西裝兜裏取出一個精巧的金屬物,展示給王校長看。“知道這是什麽嗎?”
    王校長盯著霍元手裏的東西,滿眼疑惑。
    “cte科技公司最新研發的通訊器,內存128gb,彩色屏幕,內置攝像頭、錄音器、衛星接收器,是居家旅行必備的神器。俗稱——衛星手機。”霍元笑眯眯地介紹。
    這次他回鎮上和同事見麵,特地要了一個衛星手機,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這麽快就用上了。
    然而,常年居住在偏遠落後山區,沒見過世麵,連座機電話都不經常使用的人來說,衛星手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你……不要拿個硬疙瘩來糊弄人。”王校長死鴨子嘴硬。
    霍元搖頭歎氣。
    有些人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他手指在衛星手機上按了幾個鍵,霎時,王校長的聲音清晰地從裏麵傳出。
    “一個爹媽生的孩子,你學習成績好,品行優秀,是德智體全麵發展的三好學生……”
    王校長臉色倏地蒼白。
    霍元按下暫停鍵,給她最後一擊。“對了,回學校的路上,我順便幫秦同學報了警。讓警察來辦案,相信會給大家一個公平公正公開的結果。”
    緊接著,他拿起話筒對所有學生說:“等警察叔叔來了,同學們隻管暢言所欲,告訴警察叔叔你們受過的任何欺負和委屈。周六下午在山上目睹燕石溪事件的同學,都可以向警察叔叔提交證據。”
    似乎響應他的話,遠處隱約傳來“嗚嗚嗚”的警車鳴笛聲。
    王校長麵如死灰,如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能再蔫了。
    秦小遊心裏不安一掃而空,眼睛晶亮地望著霍元。
    這一刻的霍老師,氣場兩米八!
    別墅裏,李先生優雅坐在客廳裏喝茶,一隻小巧的蝙蝠飛了進來,“吱吱吱”地直叫,叫到興奮處還展了展翅膀。
    李先生耐心地聽完後,緩緩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