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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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車並不是為學校的事專程開車到萬宏村。
    沒接到報警電話之前, 兩名警察已經離開萬裏鎮,開車行駛在萬宏村的崎嶇小公路上。
    他們是為了向萬宏村村民公告案件結果,才特地跑一趟。
    警車快到村子時, 接到同事電話,說是有一位小學生被校長冤枉, 報警請警察到學校幫忙查明真相,還他清白。
    真稀奇。
    現在小學生的法律意識都這麽強了,還會報警了呢!
    不過, 讓他們感到微妙的是, 幫忙打報警電話的人是霍元。
    那個神秘部門的執行官。
    兩名警察不敢馬虎,到達萬宏村後, 先找到村長陳述案情, 再把公告貼到村委的告示牆上, 供村民閱讀。
    殺人凶手是世界通緝犯,作惡多端,凶殘成性, 一個多月前潛逃至萬宏村,連殺三人,最後怕罪行敗露, 逃進大明山,結果失足跌下山崖, 死於非命。
    村民聚集在告示牆前, 聽著識字的村民念公告, 個個聽得義憤填膺。
    “竟然死了?太便宜那個殺人凶手了!”
    “沒錯!這種人渣應該滾刀山,下油鍋!”
    “可憐我的阿蘭……死得好慘啊……”
    “嗚嗚, 爸爸, 爸爸, 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孩子他爸,你走了,讓我們怎麽辦?”
    ……
    兩名警察處理完公告的事,馬不停蹄地找上王春蘭。
    “啥?我家崽子報警?”王春蘭一臉蒙,“他不是在學校上課嗎?怎麽報的警?”
    警察簡單地把秦小遊請霍老師報警的事說給她聽。
    王春蘭先是困惑,接著瞪圓了眼睛,最後怒不可遏,擼起袖子,露出粗壯的手臂,拿上木棍,氣勢洶洶地喊:“走,去學校!天殺的王雯霞,竟敢冤枉我兒子,還要他退學!老娘和她拚了!”
    王校長的名字叫王雯霞,往上數幾代和她還是親戚。如今雖然沒了血緣,但住同一個村,抬頭不見低頭見,她怎麽能無緣無故地為難孩子,逼孩子退學?
    眼看王春蘭帶“武器”衝去學校,警察連忙攔住,好說歹說,勸她放下武器。
    打人是犯法的!
    王春蘭心不甘情不願地扔掉木棍,憋著一肚子火氣,快馬加鞭地和警察一起去萬宏小學。當她看到王校長時,二話不說衝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咬牙切齒。
    “王雯霞,你憑什麽逼我兒子退學!”
    王校長先前被霍元打擊得萎靡不振,這會兒被怒火中燒的王春蘭揪住衣領,嚇得一時沒有反應。
    幸好警察手疾眼快地拉架,才沒有造成毆打事件。
    霍元及時安撫王春蘭,告訴她警察會證明秦小遊清白,同時,一旦查出王校長疏忽職守的證據,教育局那邊也會給一個說法。
    王春蘭終於見到了英俊的霍老師,瞬間從護崽的猛獸變成矜持的嬌花,含羞帶笑。“謝謝霍老師,謝謝霍老師。”
    她的手掌一左一右按住兩個兒子的後腦勺,要他們給霍老師鞠躬。
    秦小遊和秦霖被按著彎腰。
    霍元連連擺手。“不用客氣,這是作為老師應該做的事。”
    警察破案速度非常快。
    本就是孩子之間的小矛盾,如果王校長大公私心,不偏不倚,妥當處理,都不用出動警力。
    學生們到了警察麵前,個個乖巧老實,包括王豔。
    別看她仗著媽媽是校長,平時在學校裏飛揚跋扈,等真正麵對警察,老實得像一隻鵪鶉,問什麽答什麽,害怕得不敢有一絲隱瞞。
    警察一圈問下來,基本查明事實。
    秦小遊沒有說謊,說謊的人是王豔。
    真相大白,王校長再如何偏心女兒,也無濟於事。
    事實勝於雄辯。
    由於王豔是未成年,警察對她隻能口頭教育,督促監護人改變不當的教養方式,為她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
    不過,鑒於監護人之一,王校長本人以一己之私,做出損害他人利益的行為,警察進行了深入調查。
    一個小時後,警察帶著一疊厚厚的證據離開,王豔抓住王校長的手,哭鬧不止。
    這一次,王校長沒有哄女兒。
    一想到那些證據將會送到教育局,她就感到惶恐不安,自己都前程未卜了,哪還有心思哄女兒?
    心裏煩躁,聽到女兒哭鬧,她惱怒地嗬斥。
    第一次被媽媽罵,王豔受到不小的刺激,差點又發病了。
    這一天,秦小遊過得那叫一個跌宕起伏,被冤枉,被逼退學,負氣地衝出學校,一個人躲大樹下無助地哭泣,幸虧遇到霍老師,霍老師快刀斬亂麻地為他平反,可謂有驚無險。
    由於學校老師集體開會,五年級今天不加課,秦小遊和秦霖一起放學回家。
    路上,他興高采烈地蹦蹦跳跳,一會兒摘路邊的狗尾巴草,一會兒摧殘路邊的野花,好不忙碌。
    秦霖靜靜地觀察他,發現他確實沒有受早上事件的影響,心裏的擔憂去了一半。
    秦小遊拿狗尾巴草逗哥哥。“哥,別板著臉,笑一個。”
    秦霖不為所動,秦小遊吐了吐小舌,自討沒趣。
    兩人走到村子的曬穀場,秦小遊停下腳步,搔了搔後腦勺,遲疑地說:“哥,我想去河對麵。”
    秦霖皺眉:“先回家寫作業。”
    秦小遊鼓起腮幫子,雙手合十。“今天作業少,很快可以寫完。媽媽都同意我去李先生家了,拜托拜托——”
    秦霖望著弟弟充滿祈求的眼神,猶豫片刻,勉為其難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啊?”秦小遊腦袋微仰,頭頂的呆毛跟著晃動,看著有點傻乎乎。
    哥哥要和他一起去李先生家?
    “不走?”秦霖轉身往田野的方向走去。
    秦小遊回神,喜出望外地快步跟上。
    “哇,哥我告訴你,李先生的別墅好大哦,院子裏種滿了玫瑰,羅管家烤的小餅幹和小蛋糕很好吃,保證你吃了一次想吃第二次……”
    在秦小遊的絮絮叨叨中,兄弟倆一路走到河對岸,經過一片小樹林,順利到達別墅的院門前。
    秦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棟別墅。
    以前在田裏幹活,遠遠地看過幾回,如今站在這裏近距離觀察,深深地被它華麗的造型所吸引。
    秦小遊發現哥哥站著不動,一眨不眨地盯著別墅,推開未鎖的院門,喚他:“哥,別發呆。”
    秦霖聞言,收回視線,捏緊書包背帶,拘謹地跟著弟弟進院子。
    秦小遊熟門熟路,踩著鵝卵石,來到別墅大門前。他踮起腳尖按下門鈴,等“哢”的一聲,門自動開鎖了,再推門而入。
    他的一係列動作太自然了,自然得像做過無數次。
    秦霖沉默。
    秦小遊以為他害羞,拉起他的手,帶他進客廳。
    別墅外觀已經足夠秦霖驚訝了,然而,屋內雅致精美的擺設和裝飾,更令他感到震撼。
    這種震撼無法用語言形容,視覺上的巨大衝擊,使他產生了一種因為某些懸殊的事實而發自內心的卑微。
    好在,這種卑微感隻是一閃而逝,秦霖很快穩定意誌,不動聲色地打量,被動地任由秦小遊拉他去客廳的沙發前。
    和往常一樣,李先生穿一身舒適的休閑服,優雅地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喝花茶,看到兩位小客人,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煦和的笑容。
    “下午好,小朋友們。”
    他說的是西羅語,發音標準,語氣輕柔,帶了絲親切。
    “下午好,李先生。”秦小遊自動轉換語言係統,熱情地介紹身邊的人,“他是我的哥哥秦霖,今天陪我一起來這裏做客。”
    秦霖接觸西羅語隻有一個月,還在學單詞打基礎,弟弟那麽長的句子,他隻聽懂了一半。
    “你好,李先生,很高興見到你,打擾了。”他說的是崇夏語,態度不卑不亢。
    “歡迎你的到來。”李先生邀請他們坐下。
    羅管家仿佛提前知道家裏來了兩位小朋友,送上兩份甜品和奶茶,恭敬地道:“遊少爺,霖少爺,請慢用。”
    乍然聽對方喊自己“霖少爺”,秦霖一臉詫異,再怎麽冷靜,他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小少年。
    媽媽最愛看的電視劇裏,隻有有錢人家的孩子才被稱少爺。他和弟弟隻是農村娃,“少爺”二字擔當不起。
    “喚我小霖就可以了。”他嚴肅地糾正。
    羅管家從善如流:“好的,小霖少爺。”
    秦霖:……
    秦小遊抿嘴笑,拿起一個小餅幹,啃了一口,像半個主人般地招呼兄長。“哥,餅幹很好吃,新烤的,還熱乎。”
    羅管家是個固執的人,不管糾正多少次,都會笑眯眯地喚他“遊少爺”,時間久了,他就習以為常了。
    秦霖無奈地瞅著弟弟,佩服他的粗神經。
    秦小遊絲毫沒感受到他的顧慮,挨著李先生身邊,迫不及待地向他訴說今天早上發生的事。
    李先生耐心地聽小朋友傾訴,神情專注,沒有一絲敷衍,當聽到小朋友負氣衝出學校,躲在樹下哭泣時,目光柔和,伸手摸摸他的頭。
    腦袋被寬厚溫暖的大掌輕撫,秦小遊情不自禁地蹭了蹭,今天受到的所有委屈,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小孩的眼睛純淨,像一汪清泉,清澈見底,牽動了李先生內心的柔軟,他輕語:“以後受了委屈,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哭。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秦小遊羞澀地點點頭。“好。”
    其實那時他想過去河對岸找李先生,但覺得自己被退學太丟臉了,害怕李先生瞧不起他,才傷心地躲樹下自舔傷口。
    現在聽了李先生的話,發現自己之前鑽了牛角尖。
    李先生是他的朋友,這麽溫柔,這麽好,怎麽會瞧不起他呢?
    秦小遊感到一點點羞愧,耳朵泛紅。
    “後來呢?”李先生收回手,放鬆地靠著沙發,一副好奇的模樣。
    “後來——”秦小遊興奮地說,“後來霍老師出現了!”
    接著,他把霍老師怎麽幫他報警,怎麽上主席台和王校長辯論,怎麽為他平反,一五一十地告訴李先生,說到激動之處時,手舞足蹈。
    秦霖端起奶茶,小小地嚐了一口,目光在李先生和弟弟身上來回打轉,感到不可思議。
    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竟然如此投緣,一個滔滔不絕,一個側耳傾聽,相處得異常融洽。
    不可否認,這樣平易近人的李先生,誰都無法拒絕。
    難怪弟弟每天冒著被媽媽打屁股的危險,也要跑到河對岸找李先生。
    秦霖垂眼,盯著奶茶杯裏的棕褐色液體。
    連吃的,喝的,都無可挑剔。
    “——最後警察叔叔查明真相,還我清白,證明我是被冤枉的,退學的事當然不成立啦!”秦小遊一口氣說完,嗓子都冒煙了,端起桌上溫熱的奶茶,“咕嚕咕嚕”地牛飲,喝完奶茶,意猶未盡地吧唧小嘴。
    李先生瞥到小朋友嘴角的奶漬,掏出一塊幹淨的手帕,自然而然地幫他擦拭。
    “唔?”秦小遊像小花貓般,乖乖地一動不動。
    李先生動作輕柔,擦拭完畢,隨意地收起手帕。
    秦霖捧著奶茶杯,目光有點呆滯。
    李先生不經意地看了過來,笑問:“奶茶合小霖的口味嗎?”
    秦霖迎上金發男人深不可測的藍眸,怔了怔,掩飾般地喝了兩大口奶茶,頷首:“非常好喝。”
    “是吧?”秦小遊咧嘴露出可愛的小虎牙,“羅管家的手藝最棒了!”
    “嗯。”秦霖莫名地產生一種感覺,好像弟弟和李先生才是一家人,他是外人。
    秦小遊誇完管家,轉頭期待地問李先生:“今天還可以學鋼琴嗎?”
    “當然可以。”李先生從來不會拒絕小朋友的要求。
    他起身,帶秦小遊到鋼琴前,翻開蓋子,露出潔白的琴鍵。
    秦小遊坐到椅子上,雙手搭著琴鍵,回憶昨天學過的琴譜,找到“do”鍵,輕輕按下,霎時,客廳裏響起了磕磕巴巴的琴音。
    秦霖差點噴出嘴裏的奶茶。
    昨晚弟弟說漏嘴,被媽媽追著打了一頓屁股,罰喂小雞後,進他房間哭訴媽媽下手狠,哭訴結束,趴在他床上,興致勃勃說李先生教他彈鋼琴,嘴裏哼唱曲譜。
    秦霖聽他曲譜哼得不錯,卻沒想到琴彈得這麽……人神共憤。
    太太太太太難聽了!
    他放下奶茶杯,揉了揉耳朵,決定轉移注意力,看到身邊的書包,果斷地拿出作業本,正要找張桌子,羅管家神出鬼沒。
    “霖少爺要寫作業嗎?”
    “呃,嗯。”秦霖應道。
    “請霖少爺隨我來。”羅管家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秦霖提起書包,毫不猶豫地跟羅管家到客廳相鄰的休息室。休息室裏有一張長桌,非常適合他做作業。
    “謝謝。”秦霖對羅管家道。
    “不客氣。”羅管家微微行禮,退出休息室,再體貼地為他帶上房門。
    門一關,魔音般的鋼琴聲音終於消失了。
    秦霖感歎。
    別墅的隔音真好。
    他翻開作業本,拿起圓珠筆,聚精會神地投入到題海中去。
    於是,兄弟兩人,一個在客廳裏彈鋼琴,一個在休息室裏寫作業,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
    等秦霖從題海中脫離出來時,抬頭看到窗外隻剩一絲餘暉的天空,嚇了一跳。
    再不回家,天要黑了。
    他迅速收拾書包,刻不容緩地離開休息室,回到客廳,隻見弟弟沒在彈琴了,手裏捏著一張紙,背誦上麵的西羅語單詞。
    “小遊,該回家了。”秦霖站在沙發邊上喚弟弟。
    “啊?”秦小遊一愣,發現窗外漸暗的天色,驚跳起來,“糟了!太晚了!”
    今天和哥哥一起來李先生的別墅,有點得意忘形,彈完鋼琴接著學西羅語,竟然完全忘了時間。
    “李先生,我們得走了。”他著急忙慌地提起書包,“謝謝您的招待。”
    李先生道:“別急,我讓羅管家送你們回家。”
    秦小遊遲疑:“會不會太麻煩了?”
    羅管家站在客廳門口,微笑:“不麻煩,我正巧要去村裏的小賣部裏買鹽。”
    “那真是太好了!”秦小遊露出天真的笑容,拉起哥哥的手,向李先生告別。
    十五分鍾後,羅管家趕在天完全黑下來前,送兄弟倆到家,看著他們進院門,才轉身離開。
    “啪嗒——”
    一隻小巧的蝙蝠從天空落下,準確無誤地蹲在羅管家的肩膀上。
    “吱吱~”
    它還沒叫幾聲,後麵院子裏傳出女人的暴喝聲。
    “秦、小、遊!”
    小蝙蝠倏地一抖,縮成一團,擠進羅管家的衣領裏。
    小朋友的屁股,又要遭殃了,好可憐!
    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