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離到底與晏重霽相識多年, 哪怕他們後來疏離冷淡了許多，可歲離自認對他還是有幾分了解。
    所以此刻，歲離敏銳的意識到了晏重霽的心情似乎不怎麽好。
    或者, 準確的說, 他似乎是在生氣。
    可為什麽？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說的話, 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所以晏重霽為何生氣？
    “他這般好？”晏重霽忽然出聲問道, 聲音頗冷。
    她師尊當然好。
    “自然，師尊是這天地間最好的師尊。”歲離毫不猶豫的點頭。若沒有方儀聖人, 便沒有她的今日。
    晏重霽抿緊了唇。
    眸光似乎更冷淡了一些。
    於歲離來說, 方儀聖人不僅是她的師尊，還是她的父親。在她心中，師尊自然沒有一絲不好。
    不過大師兄為何問她師尊之事？莫不是他……認出了她？
    思及此, 歲離心中一凜，忍不住抬眸再次看向上方的男人，可暫時從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什麽。
    她隻能隱約察覺到，晏重霽此時不太高興。
    若大師兄真認出了她，應該也不是這種反應。
    歲離想到了化身天柱之前，他們見的最後一麵——於歲離來說, 這一千五百年的時光仿若隻是睡了一覺。是以，直到此刻, 她依然清清楚楚的記得似和死時晏重霽的失態。
    以及……他想要為似和報仇的決心。
    “神尊似乎對小仙的師尊很好奇？”歲離沉吟片刻, 試探的問了一句，“若是……”
    “本尊對一個小仙的師尊沒有任何興趣。”
    不等歲離說完，晏重霽冷冷打斷了她, 語氣中並無半分敬意。
    大師兄最是敬重師尊, 從不會用這般態度對師尊, 便是言語也不會冒犯師尊，所以他應該沒有認出她。
    聞言，歲離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倒不是她害怕被晏重霽認出。隻是如今事情未解決，以她與晏重霽現在的關係，如果暴露了身份，怕是會弄巧成拙。
    大師兄若知道她還活著，怕是又會陷入兩難之地吧。
    一個殺了他心愛之人的同門師妹，他是殺還是不殺？
    所以她“死”了，於彼此來說，都是好事。
    歲離本還想再與晏重霽談一談百花芯一事，她也想知道似和為何沒有回來。結果她話還沒出口，便被一股力推了出去。
    “本尊乏了。”
    待到歲離反應過來時，主殿的門已經又關上了。因為實在太過突然，她難得有些反應不及，這才猝不及防的被推了出來。
    門關上的瞬間，她隻看見了一道仿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背影。定睛看時，已然沒了那白發神尊的身影。
    “仙子，請吧。”
    歲離張了張嘴，本還想再說什麽，仙衛便迎了上來，擺出了送客的姿勢。距離她進來，也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正事都還沒說，便被趕了出來？
    自從成為天君，歲離已經很少有這麽茫然的時刻了。
    直到被仙衛送出了神尊府，她也沒有想明白，她到底哪一句話得罪了晏重霽？
    不過是一千五百年而已，大師兄怎得變得如此喜怒難測了？
    “神尊近日心情如何？”神尊府外，歲離沒有直接離開，思索了片刻，轉向了仙衛打聽。
    她思來想去，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她應該沒有惹到晏重霽。畢竟不過就幾句話而已，她還沒來得及提百花芯，晏重霽根本沒有理由生氣。
    既然不是她，自然便是別人了。
    “你是誰？”
    仙衛正要回答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帶著不滿的女音。歲離轉身，看到了一個衣著華麗精致的女子，身後還跟著不少侍女，陣勢看上去頗大，一看便知來頭不小。
    此時這來頭不小的女子正上下打量著歲離，目光並不友好，甚至稱得上是充滿了敵意。
    “你又是誰？”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敢用這種眼神看她了，歲離眉頭微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了一句。
    這般態度，在對方看來便是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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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膽！見到公主還不行禮，你是哪裏來的小仙，竟然這般不知禮數？！”為首的女子沒有說話，倒是跟在她身後的侍女大聲嗬斥歲離，並頗為高傲不屑的看著她。
    來人正是龍端月與伺候她的侍女們。
    身為嫡公主，這些年來龍端月在天界可以說是橫著走的。她性格霸道狠辣，尤其喜歡針對那些長相漂亮的女仙。
    因為忌憚龍族的勢力，其他仙神們是能避則避，免得惹麻煩。
    仆隨主，跟著她的侍女們自然也頗為囂張跋扈。
    這些年來，模樣出眾的女仙們要麽深居簡出，要麽陸陸續續的搬到了離天宮更遠的地方，或者搬離了天界，便是不想與這位龍公主對上。
    此時的歲離，已然能真正的稱的上是個美人了。褪去了一點嬰兒肥，雖沒有其他女仙那般清瘦，卻有一種玉潤之姿。
    肌膚如玉般潔白透亮，微豐的臉頰飽滿水潤，配上精巧的五官，莫名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當看清她臉的那瞬間，龍端月的瞳孔微微緊縮。那一刻，她竟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看到了那位已經逝去一千五百年的女君。
    雖隻與歲離見過寥寥幾麵，龍端月卻對她印象深刻至極。
    看著眼前這張臉，她就想到了那恥辱的一個月——她被女君歲離下了禁製，罰她一個月不能說話。
    即便中途歲離死了，可龍端月真真切切的做了一個月的啞巴！
    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千五百年，龍端月也忘不了當時所受到的羞辱，所以此刻看著與那位女君相似的臉，她的心情立刻糟糕透了，臉色冷了下來。
    “公主？”歲離眉頭挑的更高，仔細打量了龍端月，勉強記起了當年那個敢公然與她頂嘴的龍女，“你是龍端月？”
    “放肆！”
    龍端月沒說話，身旁的侍女便怒喝道，“公主的名諱可是你這低賤小仙能喚的？還不跪下向公主請罪！否則……”
    “否則怎樣？”不等侍女說完，歲離已不客氣的打斷她，笑了一聲，“要了我的命不成？”
    她的臉上沒有半絲驚慌，甚至頗有些期待，像是在看好戲一般。
    她們身量明明差不多，這一刻，龍端月卻有一種自己被俯視的感覺。如今，她才是六界最尊貴的女子，便是大天妃金瑤在她麵前也不敢如此無禮，更何況隻是一名小仙？
    歲離已經死了。
    此刻站在她麵前的不過是一個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小仙而已，僅從衣著便能看出兩人的地位天差地別。
    那位女君穿得從來都是織雲宮製作的極品仙衣，她的身上從不會出現這種劣質的衣裳布料。
    龍端月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差點被一個小仙震住，更覺恥辱。那個女人已經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她一遍遍在心裏告訴自己。
    思及此，龍端月看向麵前這小仙的目光已然帶上了殺氣。
    “你是花仙？”龍端月的修為比侍女好，倒是看出了歲離花仙的身份，冷笑道，“小小花仙也敢在本公主麵前放肆，便是你們花主也不敢！來人，把這目無皇族的小仙押下去，本公主要親自審訊。”
    “是！”
    話音未落，龍端月身後的侍女和仙衛立刻把歲離圍住了。
    目無皇族……好一個目無皇族！
    天界從來就沒有皇族之稱，唯一能淩駕於眾仙神之上的，唯有天君。
    她甚至都沒有找一個合理的理由，便在大庭廣眾之下，要把一個神仙抓起來。而其他人也沒有再問緣由，像是奴隸一般，聽從主人的指揮。
    歲離臉上的笑霎時散去了。
    她的神情冷了下來。
    “你們不管？”她沒有看那些把她圍住的人，而是看向了神尊府的守衛。
    沒等神尊府的仙衛開口，龍端月的人便開口冷笑道：“他們為何要管此事？又憑什麽管？你冒犯了我們公主，當然該受罰！若你乖乖認罪，跪下求公主原諒，我們公主心善，說不得會留你一條命。”
    “留我一條命？”
    歲離冷冷勾了勾唇角，手中幻化出了一根花枝，漫不經心的道，“龍公主真是好大的威風，你家長輩就任由你這般荒唐行事？”
    她看也沒看周圍的仙衛侍女，看向龍端月。
    “本公主的事，與你何幹？本公主想怎麽行事便怎麽行，你管不著。還是先關心自己的賤命吧！”龍端月冷笑一聲，“還愣著作甚？把她給本公主抓起來！”
    “管不著？”
    歲離低低笑了一聲，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在那些人向她攻擊的時候，她再次看向神尊府的守衛，“你們也不管？”
    守衛避開了她的視線，沉聲道：“此事與神尊府無關。”
    “無關……”
    歲離深深的看了一眼巍峨宏偉的神尊府，眼底終是生起了一抹失望。曾幾何時，昆侖山上事無巨細，她的大師兄都會親自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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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為神尊後，哪怕他深居簡出，努力削弱自己的影響，可是若有不公事到了神尊府前，他也從未不管。
    如今，竟是……無關了嗎？
    眼見著那捆仙索便要落在她身上，歲離手腕一動，那根看上去無比脆弱的花枝便要迎了上去。
    隻是還未碰到，便見那捆仙索忽然斷成了數截。
    其他人還未反應過來，歲離眼睛卻閃了閃，她驀然抬頭朝一個方向看去，隻見一道白影出現在了上方。
    那捆仙索便是被他打斷。
    歲離的唇角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在白影出現的瞬間，她收回了自己的花枝。
    “神尊？”
    其他人怔愣了一瞬，終於回過神來，都驚訝的看向忽然出現的晏重霽，匆忙向他行禮。
    龍端月臉色微微變了變。
    尤其是垂首時，看到地上斷成數段的捆仙索，她更是忍不住皺了皺眉。
    “小仙便知神尊不會對不公之事視而不見的。”在其他人愣怔時，歲離已經笑著開口，“小仙多謝神尊出手。”
    雖然沒有晏重霽，歲離也不會懼龍端月等人。
    她用秘法隱藏了修為，隻是看上去還是修為低微的小仙而已，又不是真的沒有還手之力。
    晏重霽沒有看她，仿佛並未聽到她的話，連一絲目光也沒有給她。
    見此，龍端月心裏一喜。
    神尊不是來幫這低賤小仙的？
    “龍端月，跟本尊進來。”下一刻，在場之人都聽見了那白衣神尊冷冽的聲音，“我昆侖沒有你這般愚蠢之人。”
    這句話，毫不客氣的落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龍端月臉色霎時青白交加。
    其他人大氣不敢出喘，有些膽小的甚至已經腿軟跪在了地上。他們既怕晏重霽，又怕龍端月發怒。
    尤其是伺候龍端月的侍女仙衛們，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這位龍公主有多麽高傲好麵子。
    今日他們目睹了她被訓斥，以這位公主的性子，接下來他們絕不會好過。
    “噗嗤——”
    就在這種靜寂之中，歲離的這聲輕笑便顯得極其清晰，讓人想要忽略都難。聽到晏重霽這話，她也忽然想起來了，龍端月是她名義上的“徒弟”，算起來便是大師兄的師侄。
    師伯教訓師侄，天經地義。
    隻是沒想到多年過去，大師兄的嘴依然那麽的毒，絲毫不給人留麵子。所以她才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雖及時止住了笑聲，但大家都已聽到了。
    “很好笑？”
    這聲輕笑一出，晏重霽的目光也終於落到了她身上，聲音冷淡如冰。歲離輕咳一聲，正思索著該怎麽解釋，隻是沒等她開口，便見晏重霽已經移開了視線。
    隨即他伸手一掃，竟是直接用捆仙索捆住了龍端月，帶著人回了府。
    “其餘人，送到龍君處。”
    離開時，他冷冷的對守門仙衛道，“你們自去領罰。現在，關門。”
    “……是。”
    不過是幾息的時間，神尊府門口又恢複了安靜。歲離站在原地，看著神尊府緊閉的大門，心情卻是頗好。
    晏重霽讓人關門，自是閉門謝客的意思。歲離正事未完成，當然不會這般輕易離開，況且這道門也擋不住她。
    歲離仰頭看了一眼，身形一閃，片刻就消失在了原地。
    神尊府內。
    “神……師伯，我錯了。”龍端月被捆仙索捆住，一路走來，早已羞恥的滿臉漲紅。她張了張嘴，到底不甘心的換了稱呼，“您先放了我吧。”
    “跪下。”
    晏重霽取下了她身上的捆仙索，又淡聲道。
    聞言，龍端月緊緊咬緊了唇，跪了下來。在跪下去的瞬間，她忽然抬頭看了麵前的俊美男人一眼，手指微不可查的動了動，一麵極小的白色的蓮花形狀的鏡子在手心處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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