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離再睜眼時, 發現自己到了昆侖山，準確的說，應該是萬年前的昆侖山。打眼望去, 茂林修竹、鬱鬱蔥蔥，一片生機盎然之景。
    她垂首, 看見了自己熟悉的那雙手。
    並不圓潤, 而是纖細嫩滑如青蔥, 根根分明, 是一雙極為精致的美人手。
    她幻化出一麵鏡子，果然便看見鏡子裏出現的是一張絕世傾城的臉, 美麗張揚, 眉目間尚帶著幾分稚氣和嬌縱。
    是她一千歲時的模樣。
    望著這幾乎能以假亂真的景象, 有那麽一瞬間，歲離恍惚了一瞬, 幾乎真的以為自己幸運的回到萬年前。
    但終究隻是那一瞬間。
    不過片刻，感受著身體內部的變化, 她便反應了過來, 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假的。
    即便外表變了，可內裏不會變, 曾經經曆過的一切也不會變。
    想到不久前發生的事情，歲離立時明白過來，她被吸進了幻境之中。思及此，歲離眸中閃過了一抹殺意。
    幾息前, 她順利潛進了神尊府中, 到了晏重霽的寢殿附近。她隱匿了聲息, 神尊府中的仙衛仙侍自然發現不了她。
    便是晏重霽, 想要發現她也不容易。
    一切本來都很順利。
    看到晏重霽讓龍端月跪下聽訓, 歲離正興致盎然，然而就在這一刻，忽然有一道白光閃過。
    然後呢？又發生了什麽？
    記憶像是斷了層，歲離絞盡腦汁思索了一會兒，依然沒有想起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導致她被拖進了幻境之中。
    不過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尋找原因，而是盡快找到幻境的出口。畢竟不用深想，歲離也知道定與龍端月有關。
    話說，若是她被拉進了幻境中，那晏重霽呢？
    龍端月不知道她的身份，再結合進入幻境之前的情況，這幻境自然不是為她所準備的。
    所以，是為了晏重霽？
    “今日的功課你完成了？”
    歲離正思索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男音。她身子微微一震，立刻轉過身去，果然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正是萬年前的晏重霽。
    他雖依然是一襲白衣，可並沒有後來那般樸素，白衣上有著華麗的暗繡，以金線為底，在陽光下若隱若現，有一種低調的華麗。
    這衣裳是歲離親自所選。
    她是個霸道的性子，尤其是對大師兄。年輕時，她與很多女子一樣，想通過這種細節，證明自己的特殊。
    小到吃穿住行，她一處都不願意放過。
    比如他的劍，又比如他身上的每一件衣裳。
    如今長大了的歲離再看，自然覺得自己這些行為頗有些幼稚，心裏羞恥的同時也覺得曾經的自己有些無聊。
    她上下打量著麵前的男人，從外表上看，他與記憶中沒有什麽不同，但歲離依然一眼便看出了不對勁。
    她的目光在男人烏黑的長發上停頓了一瞬。
    “……大師兄？”
    想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歲離試探的喚了一聲。
    晏重霽看著她，淡淡嗯了一聲，淡聲道：“別看了，今日沒人會來。你若是完不成功課，那今天也不用休息了。”
    歲離怔了怔。
    她垂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手中還握著一把劍，那劍分明是許多年前，大師兄特意送她用來練習的劍。
    不算多名貴，但為她量身打造，很是適合她。
    這把劍沒有名字，當初晏重霽也隻是隨手給了她，一度讓歲離以為這不過是他從山中庫房中隨意拿出來的。
    若不是有一次師尊無意提起，歲離根本不知道，這把劍乃是晏重霽親手煉製。
    “歲離，我在問你話，你在想什麽？”
    見歲離隻看著他，沒有應聲，男人的眉心微擰，看上去頗為嚴肅冷厲。若是其他人見著，早就大氣也不敢喘了，歲離卻感受到了一絲熟悉。
    從小到大，她就從未真正的怕過他。
    哪怕他們之間發生了那麽多事，甚至拔劍相向，但其實歲離還是不怕他。
    “沒想什麽，就是……”在沒有搞清楚這幻境之前，歲離不準備輕舉妄動，她眨了眨眼道，“大師兄，我餓了。”
    一萬多歲的人了，竟厚著臉皮裝嫩，雖然裝的是她自己，但歲離依然有些不自在。
    算起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般與晏重霽說過話撒過嬌了。久到歲離都忘記了，此時的晏重霽會有什麽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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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沉默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歲離也仰著頭，睜大了眼睛無辜的與他對視。
    幾息後，晏重霽率先移開了視線，冷聲道：“你隻有半個時辰。”說罷，他轉身便離開了，隻留下歲離一個人待在原地。
    望著那離開的冷淡背影，歲離卻是忍不住笑了，那份久違的熟悉又回來了。她當然沒有餓，那般說，隻是想要試探一番而已。
    從晏重霽的反應看來，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在幻境中，仿佛真的隻是萬年前昆侖山的大師兄。
    這是很罕見的情況，以晏重霽的修為，不應該發現不了這些不對勁。
    所以是人的問題，還是幻境的問題？
    歲離比較傾向後一種。
    眼前的這一切都太真實了，若不是她的記憶尚存，她怕是也難以發現。一時間，她也沒有想到破鏡的辦法，隻能暫時按耐下來。
    她倒是也能直接與晏重霽說明情況，但先不說晏重霽會不會信，最重要的是，如此一來，她的身份也便暴露了。
    這當然不行。
    所以想來想去，她隻能先留在幻境中，慢慢尋找破鏡之法了。
    “阿離，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正在這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忽然響起。歲離猛然轉頭，便看到了一張溫潤淺笑的雋秀臉龐。
    “二師兄……”
    她怔怔的看著麵前朝她走來的青年，看著那熟悉的身影，眼眶漲漲的，有什麽東西像是要衝出來。
    “是我，小阿離這是怎麽了？”對上小師妹微紅的眼睛，滄珩慌了一瞬，忙走到她麵前，輕聲安慰道，“是修煉太累了？還是大師兄訓斥你了？別哭別哭，看看二師兄給你來了好多好吃的來！你瞧瞧，有肉還有各種點心……喜歡嗎？”
    滄珩一邊說，一邊袖袍一揮，兩人麵前便多了桌椅。此時桌上已經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
    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是一幅畫兒，極為好看。
    萬年前，昆侖山的滄珩上神可是六界最受女仙歡迎的神仙了。
    一萬多年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沒有見到這般鮮活的二師兄了。
    歲離忙仰起頭逼退了眼裏隱隱的淚意，笑著重重點頭道：“喜歡！”或許，被拖入這個幻境也不算一件壞事。
    “喜歡就好。”滄珩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他就像是清晨的一縷輕風，溫柔可親，“我就想著你練了這麽久肯定餓了，所以特地避開大師兄給你帶了這些來。”
    “來吧，趁著大師兄不在，快點吃。”
    “……好。”
    “……大師兄，您怎麽來了？”
    昆侖山的夥房中，大家本來正熱火朝天的忙碌著，可當那道白影走進來時，所有人都本能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這裏可是廚房，大師兄怎麽會來？
    昆侖的人都知道，大師兄最不重視口腹之欲，而且他已是上神早已辟穀，根本不需要進食。
    所以他突然出現在廚房，才讓大家震驚。
    晏重霽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到來給了其他人多大的衝擊，他目不斜視，與充滿了煙火氣的廚房格格不入。
    “有吃的嗎？”
    他淡聲開口。
    見眾人隻傻傻看著他，沒有人回應，他頓了頓，又問了一次，“有已經做好的吃食嗎？”
    聲音微微加重了幾分。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
    “有……有有有！”領頭的管事忙道，“不知大師兄想要什麽吃食？現在有烤好的靈兔，還有一些點心。”
    晏重霽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道：“每樣都裝一些。”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再加一份靈果汁。”他一邊說，一邊從介子空間裏拿出了許多果子，皆是珍稀的仙果靈果，不僅有助於修煉，口感味道也極好。
    “剩下的，你們自己分了吧。”
    “……噢好！多謝大師兄！”
    看到那一堆已經冒尖兒的果子，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大師兄稍等，我們馬上就把您要的東西準備好。”
    他們雖然喚晏重霽為大師兄，可嚴格來說不算是昆侖弟子，隻能算是雜役。以他們的修為，自然很難得到這些珍稀果子，甚至連見也不容易。
    如今大師兄給了這麽多，大家自是喜不自勝。
    為了感謝慷慨的大師兄，大家動作很是麻利，沒一會兒便把東西都裝好了，分量質量都足足的。
    “大師兄，您以後若想吃什麽，不用親自來，直接吩咐一聲便是，我們會立刻送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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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東西交給晏重霽的時候，領頭的小心問道，“不知大師兄可有什麽喜歡的吃食？您盡可告知我們。”
    晏重霽接過那分量不輕的吃食，聞言，沉默了一瞬才回道：“備一些靈雞腿吧，烤製的最好。”
    大師兄竟然喜歡吃靈雞腿嗎？
    不等眾人細想，眼前一花，麵前的人已經不見了。
    “大師兄的口味與歲離師姐的還挺像。”待晏重霽走了，其他人總算呼了一口氣，忍不住議論起來，“歲離師姐最喜歡靈雞腿了，尤其是用靈火慢慢烤製出來的。”
    “……之前也沒聽說大師兄喜歡吃這些啊。”
    “是啊，大師兄以前可從未來過廚房。今日可真是稀奇……”
    眾人的議論，晏重霽自然不知。
    從廚房出來後，他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帶著吃食去了平日裏練劍修煉的地方。
    他的速度很快，不過一會兒便到了目的地。
    “好吃嗎？”
    “好吃！”少女清脆悅耳的聲音從林中傳了出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二師兄，這靈雞腿你從哪裏弄的？怎得吃上去與家裏的不一樣。”
    晏重霽倏然停住了腳步。
    他抬眸，麵無表情的朝樹林中看去，甚至下意識隱匿了自己的聲息。
    林中的兩人都未發現他這個不速之客。
    他們之間的氣氛很是和諧輕鬆。
    “當然不一樣了，這可是我專門去食神那裏換來的。”滄珩變幻出一張手帕遞給了歲離，輕笑道，“食神以食入道，他烤製的靈雞腿自然不是其他人能比的。你若是喜歡，下次我再找他換。”
    與晏重霽的獨來獨往不同，滄珩性格溫潤大方，最愛交友，他不拘身份，朋友遍布六界，所以經常能淘到很多特別的東西。
    便如這些吃食。
    食神可以說是六界中廚道第一人，想要嚐他手藝的人不知凡幾，但食神居無定所，喜雲遊四海，最不喜被拘束。
    他做吃的，是因為自己喜歡，若他不喜歡，便是上神也求不來他一道菜。
    但滄珩與其他人不同，他性格好，因緣與食神交好，兩人交情不淺，所以歲離倒是時不時能嚐到這份獨一無二的美味。
    隻是萬年前，滄珩因傷沉睡後，食神也跟著消失了。此後，歲離自然也再沒有吃到這靈雞腿了。
    靈雞易得，這份美味卻可遇不可求。
    如今再次嚐到，哪怕是在幻境中，歲離也頗有些珍惜。珍惜這份美味，也珍惜送她美味的人。
    “二師兄，你也吃。”歲離撕下一條靈雞腿，遞給了滄珩，“這好東西自然要一起吃著才香。”
    “你舍得？”
    滄珩笑著調侃她。
    “怎麽不舍得？”歲離微抬著下巴，理所當然的道，“反正吃完了，你還會給我換的，不是嗎？”
    “你倒是想得美，可曾想過，為了一隻靈雞腿，你二師兄得換去多少好東西？你可真不客氣！”
    “我可是你唯一的小師妹，我為什麽要與我的師兄客氣？”
    歲離輕哼了一聲，毫不客氣咬了一大口雞腿肉，又拿起一旁的仙果釀喝了一大口。
    “對對對，你是我的小師妹，我當然得對你好。”
    見此，滄珩笑了一聲，無奈的敲了敲歲離的額頭，語氣中卻不乏寵溺和縱容，誰都看得出也聽得出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多好。
    蒼翠的樹林間，少女輕靈動人，眉間尚帶著幾分嬌憨，對麵的青年風姿出眾，眉目溫柔。山風拂動間，他們的衣衫交織在一起，他們相對而坐，兩人抬眸對視，淺淺一笑，美得如一幅畫。
    “二師兄你可得記住你的話哦，下次記得多換點好吃的。”歲離拍掉滄珩還想揉她腦袋的手，不客氣的道，“我可記著呢。”
    “……行，師兄記著了。”
    “那你發個誓。”少女得寸進尺。
    青年卻沒有生氣，相反臉上笑意更深，隻又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腦門，輕笑著斥道：“哪來的這麽多要求？快吃，再不吃，你家大師兄可就要回來了。到時，我可保不住你。”
    話音未落，少女眨了眨眼，果然加快了進食的速度，仿佛很害怕那位大師兄。她都來不及說話，低著頭，非常專心的開始進食。
    少女的依賴信任，青年的寵溺縱容，在這一刻顯得淋漓盡致。無論從何處看，他們之間都相和相配到了極點。
    仿若天作之合。
    或許他們本來就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對。
    溫柔可親的師兄，會向他撒嬌的嬌氣小師妹，可不就是世間最相配一對嗎？便是師尊，想來也會極為讚成這樁婚事。
    晏重霽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手指無意識的驟然握緊。他猛然轉過身去，抬腳欲要離開。
    然在離開的那一瞬間，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句話。
    “我的心上人特別特別厲害，是這世上最溫柔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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