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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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 你變化很大。”
中原雅治歎了口氣,“在悟麵前的話,我會產生什麽都沒發生的錯覺, 但是你這裏……有我留下的痕跡。”那是走不出過去的停滯感。
“……你不敢麵對我嗎?”
這句話好像帶著滾燙的熱度,夏油傑明顯停頓了一下, 隨後他彎起眉眼, 神情從略微呆滯到微笑間的微表情轉化十分自然,這是一個虛假又看上去很真的笑容,中原雅治很熟悉, 因為他在必要場合展現禮儀時便會使出這樣的偽裝掩飾情緒。
“為什麽這麽說?”夏油傑反問道,“距離你的死……離開, 已經過了好幾年, 我隻是變得沉穩了一些, 若是像悟那樣又哭又抱的, 嗯……”
他掩上唇,露出戲謔的笑意來,“看上去不太靠譜。”
“所以教主要每時每刻保持穩重肅穆的形象是嗎?”
“這是必要的吧。”
“沒有休息時間嗎?”
“……”
“即使在友人的麵前?”
夏油傑縮了縮指尖。
他將冒著熱氣的咖啡放下,中原雅治瞄了一眼, 那液體漆黑漆黑的,一看就很苦。
“純粹的速溶咖啡可一點兒都不好喝,就算是我,長時間不喝也會不習慣。”
夏油傑:“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換成茶也可以。”
“喝茶比較麻煩吧。”
中原雅治靜靜看著他, “你這樣, 簡直在明晃晃的說,你在懷念我。”
夏油傑又是明顯的一僵。
他沉思般凝視著雅治的眼睛, 那雖然是孩童的臉, 但神情很容易令他分清其內的靈魂是否懵懂稚嫩, “怎麽感覺你現在……更坦率了些?”
中原雅治的優點就是坦率。
他當初像個牛皮糖一樣從米花町追到橫濱,要去找發生變故的中原中也弄清楚前因後果,不管是什麽原因他都無法接受和兄長分開,犯錯了就道歉,心痛了就讓他保護好自己,總之,他討厭誤會和躲閃。
太宰治會說他是黏糊糊的小蛞蝓,因為他繼承了中原中也的忠誠和坦誠,他們的心一樣熱烈,可以對向自己走來的人敞開,可以接納新的夥伴並回以同等的真心,而不是像膽小鬼一樣縮進蚌殼裏。
“為什麽能這麽無所顧忌,奮不顧身呢?”
在很久之前,十五歲的太宰治用一種稀奇的目光看著他,“據我所知,雷缽街這種環境,養出一個中也就很離奇了。”
那時候的太宰治對他們兩兄弟是全然的好奇,一邊言辭犀利的和中也吵著架,一邊帶著探索的心意接觸他們,想看看他們這麽拚命活著是為了什麽。
當時中原雅治怎麽回答的?
他說,“因為中也給了我全部的信任和愛。”
他把大人避之不及的肉麻話坦蕩的說之於口,“所以我做什麽都不會害怕,就算後悔了也沒關係,因為我永遠都有退路,永遠都不是一個人。”
“一個人的話……可能真的很迷茫寂寞。”
被信任和愛托起的中原雅治,長成了膽大且赤誠的模樣。
所以他在發現傑的不對勁後,直接莽上來問了。
“我是變得坦率了,因為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正是因為經曆過生命的撕裂和圓滿,我才知道,人生最可怕的就是遺憾。”
中原雅治抬眸,目光有些咄咄逼人,
“所以我之後都不想有遺憾。”
中原雅治上前一步,牽手好像還是太肉麻了,所以他隻是扯了扯黑發青年的袍角,“傑,如果你有心事……一定要說出來。”
可是夏油傑像是喉嚨被什麽噎住一般,神色變得晦暗難辨,那是想說又無法開口的感覺,比吃了毒藥還要苦澀。
“我……”
中原雅治斂起眸,想到了什麽,他試探道,“在你說之前,我有話要先對你說。”
“……什麽?”
“你能沒事真是太好了。”中原雅治笑道,“那樣的圍攻下你卻能活下來,我死後他們有為難你嗎,我可不可以大膽的猜測一下……那些人是不是都沒能逃脫掉你的報複?”
報複。
咒術師的報複。
咒術師可都是一群瘋子。
中原雅治後來複盤記憶時想到,他死後其他人的反應。
死因必定要弄個水落石出,中原雅治不接受自己不明不白的被人暗算,其他人應該也是,而相比起雅治,他們是承受著死者的痛苦和壓力做出決策的。
赤司征臣是如何向咒術界施壓的,延續到赤司征十郎這一代也不會停止針對,六眼一直嚷嚷著要把高層那些爛橘子們除掉,會在暴怒之下真的付諸行動嗎?而直麵了他的死亡的夏油傑——隻要還在清醒狀態下,一定不會放過那些來圍攻雅治的詛咒師。
“他們……”聊到了血腥的事,夏油傑的眼神也變了幾分,“一個都沒剩。”
“死前應該都很後悔吧。”
夏油傑笑了一聲,像是冷笑,像是苦笑,“他們後悔的模樣,可比電視劇裏演的要誇張多了。”
是真的涕泗橫流,嚇到失禁。
中原雅治彎彎嘴角,對於想象中的畫麵並沒有多少複雜的個人感情,他更在意的是——
“傑,謝謝你為我報仇了。”
赤司雅治沒能做到的事情,他的兄弟和摯友都做了。
“我記得你之前的人生規劃裏,根本沒有賺錢和做慈善這一類的選項。”中原雅治撇頭看著監控器,畫麵上轉播著各個行人的神態的動作,比起監視活動現場,這其實更像是——在觀察人類的反應。
普通人在做善事的時候,露出了什麽樣的神情呢?
他們聽說捐款項目時,是否在為別人的悲慘遭遇而感到痛心,是不是收斂起笑容認真傾聽,哪個人同理心比較強,哪個人不屑一顧,幾乎都清清楚楚的擺在眼前。
捐款的人有多少,捐款人的身份是什麽,是總裁,白領,普通的文職人員,灑掃工,還是學生。
慈善活動是展現人性之美的活動。
夏油傑……有在這裏感受到慰藉嗎?
“謝謝你,傑。”
中原雅治認真道,
“我在哥哥的懷裏呼呼大睡的時候,你在做這些。”
“不管是不是因為我,你留下的功績一定能讓你死後去純白的地方。”
大概這個死後要去的世界跨度太大,讓夏油傑積攢的情緒都清空了一瞬,他的聲音有些無奈,“現在就咒我死了嗎,我明明還年輕,你這家夥之前就說我是個短命鬼。”
沒錯,中原雅治之前暗地裏提醒過夏油傑的死亡,隻是借用了遊戲的方式,類似占卜結果那樣告知他。
雖然夏油傑不信。
中原雅治不置可否,他示意夏油傑蹲下來一點兒,因為自己仰脖子很累,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傑。”
這是中原雅治最想對他說的,
“你真的做得非常好,讓我驚豔的那種好,讓我由衷升起感激之情的好。”
若是中原中也在這裏,恐怕要一邊胃痛一邊顫抖的說:不要把作文裏矯揉造作的文藝句子在現實裏念出來。
但是中原雅治說得太真誠,被帶進情緒裏的夏油傑忽略了這一點兒違和感,還十分感動。
“謝謝什麽的……”黑發青年顫抖道,
“我明明,什麽都沒做到。”
他好像一瞬間回到了赤司雅治身死的那一刻,空氣中是塵土,鮮血,咒靈的嘶吼噪得耳朵生疼,詛咒師惡意的目光猶如實質。
“報仇了又有什麽用,我在你死後,才一舉突破扳倒了那群人,但那已經沒有意義了,但凡我早一些變強……”
“所以你在愧疚嗎?”
夏油傑略顯頹廢的將手指插入發間,“愧疚是最沒用的東西。”
似是漸漸緩過了神來,
夏油傑開始發抖,
那像是墜入了極寒之地,四肢百骸都傳染了冰冷的溫度,又好像隻是因為心髒裂開的口無法抵禦外來的駿風,所以由內而外的感覺自己雖身處人間,卻沒有任何暖意。
麵前的人是誰呢?
看著中原雅治陌生又熟悉的麵孔,夏油傑覺得陌生占了大部分,
故人歸來,卻非熟悉的模樣。
理智和判斷力告訴夏油傑,中原雅治無疑是赤司雅治。
但是……赤司雅治不是這個樣子的。
白發的孩子站在這裏,就是在一遍遍按著神經提醒夏油傑——
“我沒有保護好你。”
黑發的強大特級喑啞的說道,“那天你叫上我,是覺得有我在,你就萬無一失,你信任著我一定能保護好你,但是我沒有。”
這成了困擾了他幾年的噩夢。
“雅治,我沒有保護好你。”
那段時間,夏油傑產生了嚴重的自我懷疑。
天內理子死在他麵前,赤司雅治也死在他麵前,兩個人,都交給了他名為“保護”的任務。
但是他沒有完成。
這簡直比咒靈祓除失敗還要令他痛苦,
和失去的沉痛相比,自尊心反而是最沒必要重視的東西。
夢魘又席卷而來,夏油傑垂眸,拿手抵著額前,順便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不敢看中原雅治的眼睛,他覺得雅治可能會說些安慰的話,比如不是他的錯,不怪他之類的。
“……”
可是過了很久,夏油傑都隻聽到了淺淡的呼吸聲。
恐生什麽變故,夏油傑立即睜開眼朝前看去。
下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頭頂被人摸了摸。
中原雅治順了順他的頭發,“要哭嗎?”
夏油傑誠實道,“哭不出來……”
“可能情緒還不到位,要不再醞釀一下。”中原雅治幫他整了整他頭頂的小丸子,“治愈心理創傷的一大方式就是傾訴,但是心靈的傾聽者很難找,所以我很榮幸得到了你的親近。”
夏油傑:“……”
“你有好好打理自己啊,頭發還是很柔順哦。”
夏油傑欲言又止。
中原雅治笑著上前一步摟上他的脖子,
“不管怎麽說,我回來了。”
“不要不理我啊,我也是會難過的。”
皮膚貼上皮膚,是令人心悸的,生命的溫度。
夏油傑順勢環抱住他,
半晌,他悶悶的應了一聲,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