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佛子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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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騎著小木車,繞著塔騎了一圈又一圈,地麵上因為鮮有人跡而長出的青苔,被她這段時間走路騎車給壓出了顯眼的痕跡。
    騎車騎煩了,千把車子在台階邊停下,又跑到塔那個小門前去張望。
    她蹲在門邊,往門縫往裏看,什麽都看不見。又敲敲門,喊爸爸,也沒人應。
    “千,怎麽又去看呢,看不見的,快過來吃飯了。”提著食盒過來的明真喊道。
    他說了好幾次,但千還是經常會跑到那門邊看。
    現在還好,晚上好歹肯回去睡覺了。
    最開始幾天,千晚上也不肯走,等到她困得不行睡過去了,才被抱回禪房睡覺。
    然後早上一睜眼,在床上找爹,沒找著,頭發不梳臉不洗,就哭著跑到塔這邊來。
    明真和她解釋了很多次,悟心師伯隻是在塔中修行,過段時間就會出來了,但以往表現得很聰明,能理解他們意思的千,這一回展現出了拒絕理解的態度。
    她對於離別似乎有種固執的認知,認為一旦離開,就永遠也見不到了,因此她的傷心也持續了很久。
    哪怕在日複一日的解釋中,她終於相信了,也仍然不放心地要守在這裏。
    她之前滿寺跑,現在竟然能每天就待在這麽一個地方玩耍。
    明真不太放心她一個人一整天待在這裏,隻好經常過來看看,修煉之餘,也會把工具拿到這裏來做木工。
    他開始還怕驚擾到這裏石壁洞窟中清修的大師們,後來見他們宛如石雕,什麽動靜都驚擾不到他們,便也習慣了。
    他做木工的時候,千就蹲在旁邊撿一些小木片小木塊,搭積木一樣玩。
    撿刨花、抓木屑……再無聊的事情,隻能待在這裏的時候,都變得有意思了。
    在明真搬著工具到這裏來做活之前,千已經無聊到趴在地上扣地磚上的青苔,邊邊角角被她扣掉了一大塊。
    看她實在無聊,明真數次詢問她要不要去其他地方玩,千每次都瘋狂搖頭,再問她就要哭了。
    這天,印合大師傅又過來看了千一眼,他身上背著鋤頭等工具。
    千問他:“你要去幹什麽”
    印合大師傅答:“去把花生挖了。”
    他說話向來簡潔,一般回答隻有一句,但這次他難得多說了兩句。
    “花生地就在這附近,你要不要和明得一起去看”
    明真趕緊推了推旁邊專心玩木屑的明得:“你和印合師傅一起去挖花生,和千一起去。”
    千還在猶豫,印合大師傅又說:“那裏離這裏很近,還能看到這邊的塔。”
    這話一說,終於是把千給騙走了。她拿著印合大師傅特地給她編的籃子,跟著去花生地裏。
    印合大師傅在菩提山上開了許多的田地,都在不同的地方,從前帶兩個孩子去過的那裏是最大的一片,塔這邊的隻有一塊不大的花生地。
    印合大師傅鋤頭一掀,就有大把花生連著莖被翻出來。
    他負責把花生挖起來,千和明得就一人提著一個小籃子,在後麵挖出的土裏翻找花生,從植株的根莖上把結的花生一個個摘下來。
    采摘收獲,天然有一種治愈的力量。
    千認認真真摘花生,頭也不抬,從蹲著摘到跪在土裏摘,袖子褲子上都沾了泥巴。
    摘了一天花生,連鞋子裏都是土,脫下來裏麵一大片被踩成餅狀的土。
    她終於肯在天黑之前就和明真他們一起回去。
    第二天繼續摘花生,就這麽收了三天花生,千玩耍的地方從塔擴大到附近的田地。
    新收的生花生,千還在地裏摘花生的時候就吃過了,咬在嘴裏時,花生殼上的泥都沒擦幹淨,讓她呸呸吐了半天。
    她不是很喜歡生花生的味道,等到印合大師傅把花生炒了,她就背起了一個布兜子,掛在身上,裏麵放了一兜炒花生,每天在塔邊轉悠的時候就哢嚓哢嚓吃著。
    印合大師傅收完了花生,把地鋤了一遍,準備接下來用那塊田種藥材。
    千和明真明得都去幫忙,明真在旁邊另開了一塊地,準備和印合大師傅學種藥材。
    在此之前,明真都不知道,擅長做饅頭和種田的印合大師傅,最擅長的其實是“藥”。
    千入寺幾個月,能長得這麽強壯,少不了他的食療。
    千也拿著一把小鋤頭,和明得一樣,在明真劃出來的線裏麵使勁挖。
    挖一陣累了,跑到一邊印合大師傅帶來的籃子裏找吃的。
    今天是鹽水煮花生,千最喜歡吃煮花生!
    再配上印合大師傅燒的草茶,涼絲絲的,最適合這樣大太陽的午後。
    就這麽過了兩個月,塔終於有了動靜。
    因為悟心太久沒出來,千最近又開始焦急地繞著塔轉了,連帶著明真也開始著急,畢竟孩子每天都要問他十次以上“爹什麽時候出來”
    早上起床問,中午吃飯問,晚上睡前問,玩耍中途突然問,哪怕暫時轉移她的注意力,她想起來了還是要問。
    明真感覺悟心師伯再不出來,他也快招架不住了。
    悟心出塔的那天,千還是騎著小車在旁邊轉,最近天氣有一點轉冷,她多穿了一件小襖,襖上有兩個口袋,鼓鼓囊囊裝著花生。
    她停下來掏花生吃,正咬著,就看很久沒動靜的塔小門被打開。
    很尋常地打開了,既沒有突然白日驚雷,也沒有漫天紅霞異象,就是門打開鑽出來一個帶著青茬的圓腦袋。
    千都還沒看清楚,瞬間就跑了過去,連手裏剛剝開的花生米都掉了。
    她哭哼哼地抱住許久沒見的大師爹,臉頰埋在他的僧袍裏,半天才抬頭看,看清楚後她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因為大師爹進塔的時候,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家,出來後卻變成了一個臉嫩的少年人。
    悟心現在看起來大約隻有十五六歲,比明真還要年輕很多。
    “千,還認識我嗎”悟心的聲音也變得清脆。
    千點頭,又把他抱得更緊了點。曾經見識過狗爹變爹哥,又親眼看著年輕大師爹變老的孩子,當然也能接受他突然變年輕。
    更何況,他的神態習慣動作都和之前一樣。
    久違地抱起孩子,悟心從手感就能得知,她又沉了點。
    看孩子有一點怯怯,悟心腦袋歪向千,讓千摸了摸他的腦袋。
    千摸著哈哈樂起來:“好圓,像一個球!”
    悟心笑問:“難道不亮嗎”
    千搖頭:“不亮。”
    大概是因為太新了,上麵還有一層青色呢。
    一手牽著千,一手拖著她的小木車走在路上時,遇到了明真和明得。
    看到變得比自己還小的師伯,明真有些震驚,反應還沒有千快。
    千已經牽著少年大師爹的手,蹦蹦跳跳地和他說話,她有很多話可以說,吱吱喳喳一下子不停,連蹦躂的時候口袋裏花生掉出來都沒發現。
    悟心停下去給她撿,千的話題便轉向了花生,自己去摘花生、摘了多少花生、什麽樣的花生好吃之類。
    滔滔不絕,還咬開了一個給他吃。
    在孩子心裏,現在的爹就是失而複得的爹,因此毫不保留地發散著自己的熱情。
    明真時不時扭頭看一眼師伯過於年少的麵容,明得也在看,他傻傻地問:“新的師兄”
    明真:“不是,這是師伯,你不記得了”
    明得麵露茫然。
    明真裝作鎮定地強調說:“是悟心師伯!”
    菩提山上其他僧人見了這樣年少的佛子,都很習慣,沒有明真這種震驚,因為他們大多也見過佛子上一次的“輪回”。
    從生到死,外貌從幼到老,佛子不管變成什麽樣子都是正常的。
    而且相比起外表,佛子的氣質更鮮明,看到他,自然而然就能感覺到那種壓力。
    千的高興心情,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她臉上有大大的笑容,去吃飯時,還想把自己的麵讓給大師爹,被悟心拒絕。
    又想把整個饅頭都給他吃。悟心還是笑著按照習慣,掰了一半給她。
    吃完又要悟心陪她一起玩,推小車、拋球、推秋千……反正悟心去哪她就跟到哪。
    撞上僧人們在練棍,千也要湊熱鬧,主要是展示自己耍棍子有進步。
    悟心點頭說好,也忽然從旁邊拿起一根木棍上前。
    他握著木棍站在最前方,其他僧人立即退開,敬仰激動地看著他的動作。
    悟心的動作和他們平日裏的練習差不多,但他每一個動作都有著奇特的韻律,從慢到快,動作間,全身的骨頭都發出了輕響。
    這是新生之後的展骨,將這具身軀活動開。
    他的身軀並不高大,又因為年少的外表顯得稚嫩,但動起來後那種力量感比最高壯的僧人更加強烈,舉重若輕,迅疾如風。
    骨頭響過後,熱身結束的佛子用尋常木棍,將周身的風也劈出了爆響。
    周圍古木的落葉在他的棍勢下旋轉飛往高處,結束收勢後才猝然四散,風從悟心的落腳處往外推開,掃過周圍的人,再緩緩平息。
    這還是千第一次看見大師爹練棍,她高呼厲害,並且要求再來一次!
    一次後麵還有一次。
    ……
    上一個受害人還是因為在武俠電影裏打得太好看,而被孩子崇拜的童影帝。
    晚上睡前,快樂了一天的千還有很多話要講,嘴裏叭叭不停。
    悟心坐在床前用紅線搓一條繩子,他低眉垂目,將繩子搓好後,拿出一個圓潤的白球穿上。
    這白球鴿子蛋大小,上麵有細小的孔,看上去像是玉質。
    “這是什麽”千拿起被係在脖子上的白球看了看。
    “是我的舍利。”悟心說道。
    他幾次生死輪回的舍利,燒成這麽一個。
    人間有一個說法,孩子從父母的骨血中生,因此帶有牽絆。
    他能看出這個孩子的身體,是被另一種力量所塑造,她因此擁有生命,同時也被那種力量束縛製約著。
    悟心撫著千的額頭。
    “我贈你骨,也會有人補你血肉,我們都願你不被束縛,自由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