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在春末夏初來到菩提山,又在第二年的春末夏初離開菩提山。
    “悟心師伯，真的要帶千離開嗎”
    “是。”
    “那要去哪呢”
    悟心卻沒回答明真，隻摸了摸千的腦袋。
    因為他能看見許多東西,所以很多時候他做什麽事,在旁人看來總是沒有原因，哪怕問起，他也很少回答。
    像現在，他忽然要帶千離開菩提山,隻說時候差不多到了。
    明真不明白，這個時候是指的什麽時候。
    “我和明得隨師伯一齊去吧。”明真隻稍一猶豫就做下決定。
    師父走時讓他跟隨師伯修行，既然師伯要走,他當然也要跟著。而且,他也有些舍不得千。
    舍不得千的不隻是明真，好些年輕僧人知道千要走，都悄悄過來和她說話，一整天，她的腦袋都快被摸禿了。
    印合大師傅應當是也舍不得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什麽，卻單獨為她做了許多好吃的,還有一袋子米花糖讓她帶在路上吃。
    千嘴裏嚼著半塊糖,抱著印合大師傅的腿嚎啕。要離開自己的小灶師傅，衣食父母,孩子當然萬分舍不得。
    她眼淚婆娑地抓著印合大師傅的袍子，嘴裏嚷嚷：“你跟我一起走,嗚嗚，你也跟我們一起走。”
    第二天他們要出發離開，印合大師傅背著行囊也來了。
    明真：“！”
    明真：“印合師傅,你也跟我們一起下山嗎”
    印合師傅表情平淡：“許久沒下山，去看看。”
    明真看一眼格外開心的千，不確定印合大師傅到底是因為什麽決定下山，總不可能真的是因為昨天千抱著他的大腿哭吧。
    而千瞧著身邊四個光腦袋，都是她親近的人，連要離開都不那麽傷心了。
    到了山下集市，許久沒看到過這麽多人的千，興奮到直往人堆裏鑽，但因為她身邊四個和尚，所到之處，眾人自覺退讓出一些位置，帶著千也變得顯眼了。
    沒一會兒，她手上就拿上了好些小玩意和小吃——都是印合大師傅給買的。
    印合大師傅看著是個淡漠的性子，但明真早就知道，他是格外寵孩子的，比他悟心師伯還要嚴重一些。
    這裏今日是大集市，人是摩肩擦踵，悟心讓孩子跑了一陣就把她喚回來，要背著她走。
    孩子跨坐在他肩上，手裏一堆東西不肯放，搭在悟心的肩上身上，她還趴在悟心的腦袋上吃餅，碎渣子直往悟心頭頂掉。
    如今十幾歲少年外貌的悟心，個頭都沒有明真高，看著肩膀也不怎麽寬厚，敦實一個孩子坐上去，像舉著個秤砣，讓人看著就有點擔心。
    但悟心還是在路人各異的目光中走得穩穩當當，連頭頂上陸續在掉餅渣都沒讓他動動眉毛。
    倒是明真看不下去了，他弄了一副擔子，讓明得和千一人坐在一頭，挑著他們走。
    千趴在擔子上搖晃一陣，忽然嘴裏蹦出一句：“西遊記，西天取經！”
    她看著印合大師傅胖胖的肚子，毫不猶豫說：“豬八戒！”
    再說挑擔的明真：“你是沙和尚！”
    最白的大師爹，當然是：“唐僧！”
    最後她在明得和自己之間琢磨了一會兒，還是宣布：“我是孫悟空，我有棍子！”
    她拿著悟心的法杖亂揮，明真氣惱地說：“千，別打了。”
    都打到他屁股好幾下了。
    接著，千開始嚷嚷還要一匹白龍馬。
    她念叨了兩天，明真都給她念煩了，不知道她腦子裏哪來的奇怪故事。
    印合大師傅還真不知道從哪兒領回了一匹白馬。
    千繞著馬腿快樂地繞了幾圈，又開始喊：“打妖怪！有妖怪來抓師父了！”
    白馬聽得瑟瑟發抖，他可不敢抓菩提山的佛修啊！怎麽汙蔑妖呢！
    千和明得咕嘰咕嘰，商量著打妖怪的事，既然沒有真的妖怪，那就明得假扮妖怪。
    休息時，千用法杖在悟心身邊畫一個圈圈，認真地對他說：“你不能離開這個圈圈，不然會被妖怪抓走的。”
    悟心點頭：“好，我不離開。”
    在旁邊生火的明真：“……”
    師伯你還真要配合嗎
    千又對明得說：“現在你是妖怪，你要把師父騙出來抓走。”
    明得撓著頭：“怎麽騙出來”
    “哎呀！”千跺腳，示範給他看。
    她狗狗祟祟地跑到悟心旁邊，像小老太太一樣彎著腰咳嗽兩聲，掏出口袋裏一塊米花糖抖著小手說：“我這裏有好吃的糖，你過來給你吃糖。”
    盤著腿的悟心很配合地走出了圈子，千抓住他：“抓到了！”
    明得點頭表示學到了，然後用同樣的方法“抓”到了悟心。
    千繼續教學：“現在你把他抓到這裏。”
    悟心被兩個孩子牽到另一塊石頭邊上坐下。千對明得說：“你要把他綁起來，這樣他就不會跑。”
    兩人沒找到繩子，跑到印合大師傅那裏去求助，印合大師傅果然拿出長長的麻繩給他們玩。
    千就用這長長的麻繩把悟心纏了一圈又一圈。
    明真在旁邊看著忍不住直樂，戲份突然就到了他身上。
    千跑過來對他說：“現在你要說：‘大師兄，師父被妖怪抓走了！’”
    明真：“……”
    另外幾雙眼睛都看著他，明真沒辦法，還是按照千的要求說了，千還嫌棄他喊的聲音不夠大。
    接下來就是千跑上去和“妖怪”打架並救出師父的戲碼，千和明得一人拿著一根棍子哼哼哈哈打到一邊去了。
    她對這種扮演遊戲很感興趣，百玩不厭，久而久之，明真也習慣了。
    他不僅要扮演沙和尚，有時候還要扮演妖怪、神仙……各路人馬。
    一路來到萬溪郡內，分明附近也有幾個村落，可他們經過的田地卻荒蕪長草，無人耕作，家家關門閉戶，很少在路上看到行人。
    悟心準備找戶人家借宿，也好請人幫千好好洗一洗，她路上又是鑽山入林又是土裏打滾，整個人都變得灰撲撲的。讓她自己洗，她隻顧玩水，胳膊上的泥都搓不掉。
    無奈他們剛走近一戶沒關門的農戶，還未開口說話，人家就把門鎖了。
    他們從村裏找到附近的鎮上，總算看到了人，隻是沒人願意和陌生麵孔說話，坐在門邊的小孩子都在他們靠近的時候被大人趕緊拖回了家。
    直至路過一個藥房，總算找到個活人願意搭話。
    才從藥房出來的老人，顫顫巍巍地盯著他們的光頭，惶恐地說：“附近、附近有個小、小西山，上麵有個、有個西山寺，寺裏住著一群強盜啊。”
    除此之外，他再也不肯說什麽，提著兩提藥，拄著拐杖蹣跚離開。
    “此處的人，俱都麵色暗黃身體有恙。”印合師傅說道。
    “去西山寺。”
    悟心幾人路過大片荒田，逐漸靠近一座低矮小山，越是靠近，千轉頭到處瞧的動作就越頻繁。
    她茫然又奇怪的打量周圍，覺得這景色有些熟悉。
    看到西山寺前長長的台階，她陡然想起來：“我來過這裏！”
    悟心摸摸她的腦門，讓她趴在自己背上，將她背了上去。
    這座西山寺看上去沒修建多久，磚瓦都還新著，寺門大開，原本立在左右兩邊的護法被砸的稀爛，剩下殘缺的彩繪半身還在原地。
    “明真，你帶千和明得在門口稍待。”
    寺裏傳來一陣香味和喧嘩，竟是一群滿臉凶相的大漢在院裏用鼎烹肉，一群人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其中有好幾個人腦袋上頭發都剃光了，乍一看像是和尚，卻沒穿僧衣，手邊還放著大刀。
    難怪附近村人看見他們的光腦袋都要露出駭然的神色，想必就是因為他們。
    悟心拿著法杖在前，印合大師傅在後。
    見兩個穿僧衣的和尚一前一後闖進寺裏，正吃肉喝酒的一群大漢一愣。
    但不管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和尚還是圓腦袋圓肚子的大和尚，他們都並不放在眼裏，幾個大漢借著醉意提刀上前。
    悟心邁出一步，長棍如風，甚至將揮來的刀彈飛出去，紮在附近的老樹上。
    比悟心高兩個頭的大漢脖頸劇痛，眼睛一翻軟倒在地。一齊攻上來的幾個大漢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隨之一齊倒地。
    二十幾人，眨眼間去了一半，剩下的人也終於瞧見了厲害，有人轉頭就往殿內跑。
    以悟心的修為，這些普通凡人，沒人能扛得住他的一棍，通向大殿的路上倒了一片，隻剩最後一人成功跑到殿內，撲在地上狂拜殿內神像。
    “大仙救命！”
    說完便以頭搶地暈死過去。
    悟心的法杖抵在這人腦袋上，抬頭去看前方供著的像。
    原本的佛像被推到一邊砸成滿地碎片，如今供著的是個形態怪異頭長雙角的神像，金光閃閃似是鍍了一層金。
    “原來是惡妖在此奪人精氣。”印合大師傅也跟進來，端詳著神像說。
    明真站在西山寺門口豎耳聽著內裏的動靜，隻聽一聲又一聲慘叫悶哼。
    正聽得專心，身後玩耍的孩子忽然驚叫一聲，竟然消失不見了，以明真修為，隻感覺得到周圍留下一點淡淡妖氣。
    明真脫口而出：“不好了師父，大師兄被妖怪抓走……不對！師伯，千被妖怪抓走了！”在此地占據寺廟，還讓人給塑了個金身的，是一隻妖牛。
    他在此作威作福多年，還養出一群強盜，到處為他收取供奉，又強迫附近百姓前來朝拜，借此吸取他們精氣修煉，就是尋常修士他也不怵，不想今日遇上了厲害角色，連麵都不敢露就要逃之夭夭。
    不過逃跑前，他感覺到千身上的佛骨舍利，貪心一起，便將她一起擄走了。
    妖牛還道搜出佛骨舍利找個地方吞了，躲藏起來修行個百年，誰也奈何不了他，可才來到山腳下的荒田裏，驟然感覺到一股重壓。
    周圍人高的野草往下倒去，變成原型的妖牛也四蹄齊跪，被按在原地動彈不得。
    悟心走到妖牛麵前，伸手將掛在牛角上的千摘下來，看見她頭發被甩得亂糟糟，但眼睛閃亮。
    “嗚呼，跑得好快，再來一次！”她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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