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波斯山脈之上, 隔絕凡人窺探視線的雲霧深處，坐落著眾神瑰麗潔淨的居所。阿波羅快步穿過金色大門，向守衛著神域入口的時序三女神頷首致意。隨後，他身形一閃, 眨眼間跨越回廊環繞的巨型廣場, 踏上通往宙斯神宮的台階。
    萬神之王的宮殿同時也是眾神議事的金色殿堂的所在地。隻不過, 阿波羅今日造訪的是更深處的私人區域。
    宙斯正在寬闊的露台上獨酌。他對阿波羅的到來毫不驚訝, 身前的小幾上早就多放了一隻金酒盞。
    “阿波羅我的孩子，來, 先喝點蜜露，緩解你那因為旅途而幹渴的雙唇。”伴隨著宙斯的話語，長頸雙耳壺便徑自飄浮起來, 向空酒盞中傾倒甘甜的漿液。
    阿波羅也不多推脫, 直接拿起酒盞，向父神遙遙一敬：“為奧林波斯永恒的秩序。”而後便將蜜露一飲而盡，擱下酒盞。
    宙斯隨酒器放回桌麵時發出的清脆碰撞聲抬眸，頗有興味地看他一眼：“好孩子，你看起來有些焦灼。但說話之前不妨先坐下。”
    阿波羅好像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立刻收斂表情, 在對側的長榻上落座。
    “所以？”宙斯平和地問，“你為何事而來？”
    阿波羅抿唇沉默須臾, 才給出一個穩妥的答案：“塞墨勒之子依舊下落不明。”
    “不用擔心，我已經做了妥善安排。那孩子必定會如你預言，順利登上這奧林波斯。”宙斯氣定神閑，心緒似乎完全沒有受此前發生的事影響, 不論是塞墨勒的慘死、還是赫拉毫不留情的斥責。
    阿波羅還想追問細節, 宙斯微微一笑, 封死這個話頭：“接下來我和你該做隻有耐心等待。”
    “……”
    片刻沉寂。
    宙斯輕輕晃動手腕，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淺口酒碗中的光影變化，口氣和藹隨意：“你最近去見過你的母親了嗎？你固然不得不為預言權柄四處奔波，但也不能讓她太過寂寞。”
    阿波羅禮節性地勾起唇角，笑意並未抵達眼底：“她在德洛斯島很好。”
    “阿爾忒彌斯呢？她在奧林波斯的宮殿整日空置，顯得頗為冷清。”
    “阿爾忒彌斯掌握著狩獵權柄，自然更留戀在大地之上追逐獵物的生活。畢竟這裏的飛禽隻有花園裏豢養的孔雀，而她是絕不可能向天後的愛寵們射箭的。”
    宙斯哈哈數聲笑，似乎對阿波羅的回答頗為滿意。
    “順帶一提，”阿波羅狀似不經意地開口，“我向您稟報過，我此前命令一個寧芙去保護神子和他的母親。您降臨底比斯時可曾見過她？”
    宙斯搖晃酒盞的動作一頓。他沉吟片刻，仿佛正在仔細檢索記憶：“我似乎在塞墨勒身邊見過一個麵生的侍者，但沒有什麽特別的印象。”稍作停頓，他反問：“聽起來她沒有回到你身邊？”
    阿波羅垂眸，重新拿起酒盞添滿，語調輕描淡寫：“還沒有，但如果真的遇上什麽，她會向我祈禱求援。”
    宙斯眯了眯眼睛，身體前傾，表露出長輩應有的欣慰，打趣似地道：“你很信任她嘛？我的孩子，此前你那麽堅決地將愛慕者一一推拒，讓我頗為擔心。但看來，你可算找到了願意賜予寵愛的對象。”
    麵對父神的揶揄，阿波羅眼睫輕顫，表情不改，並未正麵回應對於他與達芙妮關係的刺探：“我承諾過會保障她安全無恙。”
    宙斯將酒杯一放，啪地雙掌相擊，積極提議：“她叫什麽名字？是誰的女兒？我可以降下神鷹，用它們的銳利雙目幫你搜尋”
    阿波羅抬眸，宙斯語聲驟歇，笑容略微凝滯。
    麵對萬神之王，阿波羅從不諂媚逢迎，鮮少表露強烈的感情，更不會違反本性故作親熱；但他對父神也始終是恭敬的，一直遵循著應有的禮節，忠實地扮演優秀而可信賴的兒孫輩角色。隻是此刻，阿波羅麵無表情的注視透出些微不善之意。
    這份不快依舊是克製的，隻是一個含蓄的表態。但它無疑提醒了宙斯，勒托所生的這個兒子極為出色，更重要的是，他早已過了需要仰仗父神支持的時期。即便沒有預言權柄，他依舊掌控著值得忌憚的強大力量。
    父子間意味深長的對視持續片刻，阿波羅才平靜地回絕：“不勞煩您動用力量。我會找到她。”
    “哈哈，我隻是隨口一提，”宙斯的笑聲在寬闊的宮殿中回蕩，有些過於爽朗。他施施然起身，在阿波羅肩頭一按，笑得和藹：“那麽，我祝你能如願。”
    ※
    阿波羅離開宙斯的殿宇，原本打算直接離開奧林波斯。
    就在這時，馬廄方向傳來天馬的嘶鳴，他在奧林波斯放置了好幾匹天馬，擔心它們發生了什麽，當下掠過回廊，直抵聲音來處。
    阿波羅正好見到黑發綠眸的神使拿著不知道什麽東西，湊到他的天馬跟前一個勁搖晃。那物件發出劈裏啪啦的怪響，惹得性情溫順的神獸又是鼻子重重呼氣、又是不耐煩地撲扇翅膀，罕見地暴躁至極，隨時會給邁亞之子一蹄子。
    “你在幹什麽？”
    赫爾墨斯回首：“看來你的坐騎不喜歡我新做的小玩意。”說著，他哦喲一聲，快速從天馬身側退開，及時躲開了朝著他拍下的一翅膀。躲閃間他也不見絲毫驚慌，笑吟吟地關心起阿波羅的心情：“遇上什麽倒黴事了？擺著那麽一張嚇人的臉，好運氣可會跑走的。”
    阿波羅沒答話，隻是冷冷地注視著神使。
    “對了，之前我從你那裏借的牛群還沒來得及歸還，你如果沒有別的安排，不妨現在和我走一趟？”赫爾墨斯意有所指地眨眨眼，“你可得數清楚數目，免得之後又冤枉我，說我動手腳藏起了一兩頭牛啦，掉包啦之類的。”
    阿波羅狐疑地盯著他，摸不透這家夥為何在這個節點突然提起牛群的事。最後，他還是應允：“也好，走吧。”
    兩位神祇很快抵達了皮洛斯近旁。阿波羅的牛群還留在之前那片洞窟邊，正悠閑地吹風吃著草。一經號令，它們便乖順地列隊出發，跟在手持牧羊人金杖的赫爾墨斯身後踏上歸途。
    阿波羅以為赫爾墨斯在馬廄的那番作態是躲避奧林波斯山上其他神祇的視線，但走了一大半路途，赫爾墨斯還是沒有表露絲毫真實意圖。阿波羅數度向眾神使者投去探究的視線，最後什麽都沒有問。
    把牛群安全送達，赫爾墨斯又順理成章地拋出邀約：“好了，我親愛的兄長，這下我們初遇時的小誤會就徹底解決了。不如跟我去基利尼山好好喝一杯慶祝？”
    阿波羅耐心幾近耗盡。他不禁懷疑赫爾墨斯的舉止中根本沒有蘊含什麽深意，隻是在刻意捉弄他取樂。他謔地轉身：“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赫爾墨斯見狀發笑，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真的給你準備了好東西。如果你不來，我敢保證你肯定會後悔。”
    阿波羅冷然回道：“你最好在說實話。”
    赫爾墨斯聳肩，一臉“信不信隨你”，足下一點便飛上半空。阿波羅閉了閉眼，還是跟了上去。
    基利尼山依舊籠罩在神秘的雲霧之中。在岩窟宮殿門前降落，赫爾墨斯輕輕呼出一口長氣，收斂輕挑的笑容，難得正色道：“牛群隻是個借口。我想讓你來這裏，但我和你有必要躲避的視線太多，隻能這麽繞遠路製造契機，還請你見諒。”
    “塞墨勒之子在你這裏？”
    赫爾墨斯坦然點頭。
    阿波羅揚眉露出訝色。即便才登上奧林波斯不久，邁亞之子已經深受宙斯信賴，幾乎包攬了為萬神之王善後的各類棘手任務，這也讓他成為顯而易見的目標。眼下神子下落不明，赫拉最首要的盯梢對象自然是赫爾墨斯。
    而赫爾墨斯居然能在天後的關注下，悄然將孩子轉移到基利尼山，足見他的權能在處理這類隱秘事項時的強大。
    隨即湧上阿波羅心頭的是更深的焦躁。塞墨勒之子的去向固然重要，可是……
    “先什麽都別問，跟我來。”
    赫爾墨斯帶領阿波羅折入岩窟宮殿旁幽深的甬道，走了一會兒，突然駐足，側身一讓。
    強烈的預感擊中阿波羅，他直接踏入洞室。
    最先闖入視野的是一抹熟悉的金棕色。在看清身形臉容前，他就已經認出了對方。
    “……達芙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