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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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醒來時, 隻覺渾身都疼。
入目是打了補丁的床帳,她撐著右臂半坐起來,打量這不大的屋子,黃土壘成的矮牆, 漏風的地方用木板釘了起來, 屋內僅有的一張方桌和兩條凳都舊得有蟲孔了。
她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還被那山匪頭子摁在水裏來著, 這是被人救了嗎?
樊長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 不是她自己那身,身上的傷包紮過, 脫臼的手也接了回去。
她扶著老舊的床柱起身,腰背一使上勁兒,頓時疼得她齜牙咧嘴。
樊長玉心道自己腰上沒受傷, 怎這般疼?難不成是打鬥時在哪裏撞到的, 當時沒察覺?
經曆這麽多變故,她一下地就本能地找自己防身的剔骨刀,在床邊的矮凳上找到了刀和言正送她的那對鹿皮護腕時,心中才驟然鬆了一口氣。
她指尖拂過護腕光滑帶有韌性的皮麵,垂眸就要綁到自己右手上,外邊卻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樊長玉神色一變, 瞬間貼牆走到門邊,借著破舊木門上半指來寬的縫隙往外看。
外邊貌似是一個農家小院, 簷下站著兩名披甲佩刀的官兵,大步走進這小院裏的也是一名官兵。
樊長玉神色微鬆,看來她是被當日在岸上追著木船的那些官兵救了。
隻是不知為何暫留此地。
“侯……主子可在?薊州府的官兵一直在往這邊搜尋,快攔不住了……”進院的那名官兵壓低了嗓音道。
樊長玉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們不是薊州府的官兵麽?為何要攔他們自己人?
守在院內的另一名官兵道:“岩鬆山那邊傳了消息回來, 主子問話去了, 你先帶人守著山口,等主子回來我便報與主子。”
那名前來傳信的官兵便又快步離去了。
樊長玉靠在門後,整個人都戒備了起來。
不知他們口中的主子是何人。
但他們一身軍中將士的打扮,在薊州境內,貌似又跟薊州官府不對付……難不成他們是山匪假扮的?
這個認知讓樊長玉渾身一激靈。
正好門外兩個官兵閑談了起來,其中一人道:“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跟薊州府那邊的人一碰麵,主子的身份就暴露了,等主子回來,不管裏邊那女子醒沒醒,應該都要上路了。”
另一人咋舌道:“我瞧著主子對那女子怪上心的,昨晚她魘著犯起了驚厥,主子怕她咬到舌頭,直接把手指給她叼著了,食指上血淋淋的好大一圈牙印呢!”
樊長玉對昨夜做的噩夢還有印象,聽他們說自己咬了他們口中的主子,不由皺起眉頭。
本想再偷聽些信息,門外忽而響起了竹棍在地上敲敲點點的聲音,她朝著門縫看去,從屋簷下走來的是個頭發花白的瞎眼老婆婆。
守在門外的官兵問:“老人家有事?”
老嫗懷裏抱著一摞衣物,笑容和藹:“你家少夫人昨日落水的那身衣裳,老婆子給她烤幹了,準備拿給她。”
那官兵一聽,似乎礙於男女有別沒說自己代為拿進去,讓開一步道:“您進去便是。”
樊長玉在老嫗進敲著木棍辨路蹣跚進門時,便已無聲又迅速地退回床前,踢掉鞋子躺到了床上,佯裝還沒醒。
老嫗進屋後,摸索著走到床邊放下衣物,替樊長玉掖了掖被子,又探了探她額前的溫度,自說自話道:“好閨女,可算是沒再發熱了,怎地就跟你夫婿在船上遇上了山賊,遭了好大的罪,還好有個體貼你的夫婿……”
絮絮叨叨一番後,又摸索著去火盆子旁加了兩根柴禾,才帶上門出去了。
守在外邊的官兵在老嫗進屋時往屋內瞥了一眼,見床上隆起一團弧度,隻當樊長玉還沒醒,移開視線繼續站崗。
關門聲一響起,樊長玉便掀開了眸子。
聽了老嫗那番話,她愈發肯定這夥人肯定不是官兵,官府的人救了她,為何要假稱是在船上遇到了山匪,還要同她扮夫妻?
至於屋外那兩個小嘍囉口中的主子,樊長玉下意識想起了隨元青。
那家夥本就是反王的人,被言正所傷後遁江叫清風寨的人給救了,現在帶著這一夥山匪又假扮官兵,指不定憋著什麽壞呢!
薊州府的官兵就在這附近,她得想辦法殺出去報信才行。
樊長玉不知外邊還有多少山匪的人,不敢貿然行動,思索一番後,把護腕捋平當護心甲一樣揣懷中,又把剔骨刀綁到腿上用裙子蓋好後,才下床踢倒屋內一張長凳,佯裝是摔倒弄出的動靜。
守在門外的人果然瞬間就推開了門,屋內樊長玉單手撐著桌子,一副下一刻就要倒下的樣子,白著臉道:“我要去茅房。”
其中一名官兵大咧道:“屋角有夜壺……”
同伴給了他一手肘,他才意識到屋內好歹是個姑娘家,並且是他們侯爺中意的,自己那話太粗鄙了些,當即閉了嘴。
樊長玉裝出一副難受又急切的樣子:“軍爺,我肚子疼。”
這就沒法在屋內解決了,兩個官兵也沒顧上想樊長玉醒來怎麽就突然肚子疼,她又是自家侯爺看上的人,他們不敢上前攙扶,隻得去喚來老嫗,讓她幫忙扶著樊長玉去茅房。
老嫗家的茅房蓋在屋後,樊長玉被她扶著出去走一圈,隻為了摸清這院子裏外到底有多少山匪,卻意外地發現隻有房門口那兩個。
這就好辦多了。
樊長玉被老嫗扶著回房時,路過屋簷下,毫無征兆地給了右邊那官兵一拳,那官兵當場就被打懵了,掛著兩管鼻血一臉茫然地看著樊長玉,下一刻直接倒地不起。
左邊的官兵一愣,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樊長玉和他中間隔著老嫗,怕他傷到老嫗,樊長玉直接劈手奪過老嫗手中的竹棍,對著他頸側大力一掃,竹棍斷為兩截,官兵也暈了過去。
老嫗茫然站在原地,一臉惶然:“怎麽了?”
樊長玉不知道“隨元青”和其他山匪何時會回來,做這一切雖迅速,手心卻還是出了一層汗,她在老嫗跟前半蹲下,“這些人是壞人,帶我來的那人也不是我夫婿,婆婆,快趴我背上,我帶您走。”
老嫗被嚇懵了,趴到樊長玉背上時還有些擔憂:“姑娘你一隻手脫臼了怎麽背我這把老骨頭?”
老嫗很瘦,樊長玉單手背起來還是不成問題,她出遠門後快速看了一眼地形,道:“您扒緊我肩膀就是。”
道上積雪未化,這會兒天又沒下雪了,在雪地上留下痕跡想掩去還真是難。
要想不被抓回去,必須得在山匪追上來前找到薊州官府的人才行。
樊長玉記得之前那幾個官兵對話說什麽要守住山口,想來薊州府的官兵就在那裏了。
她問老嫗:“婆婆,山口往哪條路走最近?”
幸好老嫗雖眼盲,對自家附近的路倒甚為熟悉,道:“你沿著門前這條道往西走,到了三岔口走中間那條路。”
樊長玉認好了路,幾乎是背著老嫗一路小跑。
斥侯前來匯報岩鬆山剿匪一事,在老嫗家中的院子裏說這些怕節外生枝,謝征才帶著人出去說事。
回來時見守在院子裏的兩名親衛都被人打暈了,他臉色一變,推開門發現房裏也空無一人時,以為樊長玉被什麽人劫走了,眸色瞬間冷沉。
跟著謝征外出的一名親衛見地上並無血色,蹲下去探了探兩名同伴的呼吸,忙向謝征稟報:“侯爺,還有氣!”
他說著用力按其中一名同伴的人中。
那名叫樊長玉一棍子敲暈的親衛悠悠轉醒,看到謝征麵沉如水站在跟前時,嚇得連忙跪了起來:“侯爺,屬下該死!”
謝征打量著台階處斷裂的竹棍,眸底似覆上了一層霜色。
還從未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劫人。
來這裏的要道都被他的人封死了,未免驚擾老嫗,他才隻帶了三名親衛。
到底誰有這般本事,避開山口的騎兵潛進來?
他眼底壓著被冒犯的薄怒:“何人劫走的她?”
親衛慘兮兮道:“是那位姑娘打暈的我們。”
謝征不由一怔,好看的眉頭皺起,神色怪異道:“她為何要打暈你們?”
親衛道:“屬下也不知,那位姑娘醒來就說肚子疼,屬下看她虛弱,便讓那老嫗攙她去茅房,誰知她回來時,突然就一拳打暈了安子,又搶過那老嫗手中的竹棍敲暈了屬下。”
跟著謝征外出的那名親衛察看完幾間屋子出來道:“那老嫗也不見了。”
謝征稍作思量,便明白過來樊長玉定是誤會了什麽,把他們當成了歹人,才會帶著老嫗一起逃。
他問:“本侯離開期間,院子裏發生過什麽?”
被樊長玉一棍子敲暈的親衛想了想說:“山口處的斥侯前來報過信,說薊州府兵又在試圖搜尋這座山,但侯爺您當時出去了,屬下便自作主張讓他們先繼續守著,不放薊州府兵進山。”
謝征垂眸低語一聲:“原來如此。”
她定是那時候就醒了,發現院子裏的人穿著兵服,卻同薊州府官兵不是一派,誤以為他們是賊人。
恰在此時,又一名斥侯駕馬從小道上趕來,滾落馬背就地半跪抱拳道:“侯爺,您昨日救的那姑娘背著一老嫗往山下去了,要不要攔?”
謝征抬眸看向漫山的雪色不語。
為了剿滅逃去岩鬆山的那群山匪餘孽,他帶來的這一百輕騎大部分人馬都撥去了岩鬆山。
這趟趕回來,本也是以為她陷入險境,如今她已安全,前線戰事緊急,薊州又多了李懷安這雙清流一派的眼睛,他也的確不該多留了。
他道:“撤走守在山口的人馬,回盧城。”
斥侯領了令翻上馬背去傳遞消息。
院內幾名親衛修整片刻,去不遠處的鬆林裏牽來了幾人的戰馬。
謝征翻上馬背時,看了一眼下山的方向,心口到底是縈繞著幾分不甘,他貼上此番領兵來源時便準備好的半張人.皮.麵具,對幾名親衛道:“爾等先撤,我去去就回。”
言罷已一扯韁繩朝著下山的道奔去,留下幾名親衛麵麵相覷。
樊長玉背著老嫗走在道上,忽而聽得雜亂的馬蹄聲往山上來,也不知是山匪假扮的官兵還是真正的薊州府兵,衡量一番後,暫且背著老嫗躲進了道旁的鬆林裏。
為保周全,樊長玉對老嫗道:“婆婆,您先躲在這林子不要出聲,我出去看看,如果當真是官府的人,我再回來接您。”
老嫗抓著樊長玉的手連聲讓她小心。
樊長玉拿著樹枝一邊往林子外退,一邊拂去她留下的腳印,到了大道上正要去探前方山口還有沒有官兵時,身後卻又突然響起了馬蹄聲。
這次的馬蹄聲很單調,聽起來隻有一騎,來得卻奇快。
樊長玉剛想一頭往鬆林裏紮,那一人一騎便已出現在視線裏。
樊長玉怕引著這人進鬆林找自己後,會叫他誤打誤撞找到老嫗,想著反正隻有一人,自己拚盡全力未必不能製服他,咬了咬牙便直接繼續往前跑。
盤山官道崎嶇,從這半山腰甚至能看到山腳。
樊長玉發現山腳的官道上果真有一隊打著薊州旗的官兵往山上來時,幾乎是喜出望外,一邊跑一邊喊:“救命!”
山腳下的薊州官兵聞聲往半山腰看來,很快有人回應她:“姑娘莫怕,我就這帶人來救你!”
樊長玉這才瞧見那烏泱泱一群官兵裏,還跟著個穿天青色儒袍的男子,竟是那天好心載自己的那青年。
這遙相對視的一幕落到駕馬而來的謝征眼中,委實有些刺目。
他臉上貼著刀疤人.皮麵.具,又罩住一隻眼,熟悉的人見了都難以認出他。
距樊長玉隻有幾丈之遙了,他卻還狠狠一夾馬腹,戰馬衝過去時,他伸手就要把人拎上馬背。
樊長玉反應極快,避開他抓來的手後,也不走大路了,直接朝著盤山官道一側的陡坡滑下去。
這陡坡下邊就是盤山官道的下一段路,無論如何比騎馬繞一圈跑下去快。
隻是她怎麽也沒想到,追著她的那名假官兵竟然也會棄了馬,跟著她一起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