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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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識琛在家休養了三天, 燒退了,有點咳嗽,身體上的痕跡褪成淡粉色, 他挑了件布料挺括的襯衫,盡量用衣領遮住脖頸。
    穿好仍嫌不夠, 楚識琛極少佩戴首飾,額外添了一隻鍍金嵌祖母綠的領帶夾, 再將頭發稍微抓向腦後,顯得精神。
    這樣別人的注意力要麽在他臉上, 要麽在他華麗的襟前,就會忽略他頸側可疑的吻痕了。
    從樓上下來, 楚識繪正在扯著透明膠打包裹, 她網購的戶外椅在露營第一天就瘸了一條腿, 要退貨給商家。
    唐姨說:“我的大小姐, 你還寄回去幹什麽,直接扔掉好了呀。”
    楚識繪道:“我要讓商家看看他賣的破椅子。”
    楚識琛一直覺得網購很神奇,雙方不必見麵就做了交易, 不滿意還能退掉,他問:“小繪,商家會退錢給你嗎?”
    “當然了。”楚識繪說,“質量問題是對方的責任, 不退錢的話生意也太好做了。”
    楚識琛思索著點點頭, 車備好了, 他出門上班。
    江岸大道的車流望不到盡頭,四處響著焦躁的喇叭聲, 楚識琛卻希望多堵一會兒, 他逃避地想, 要是項明章今天出差就好了。
    可惜司機太敬業,後半程車速起飛,準時抵達了項樾園區的大門口。
    正值早高峰,辦公大樓的電梯間外站滿了人,楚識琛兩天沒來,銷售部的同事關心他身體怎麽樣了。
    這時有個眼尖的咳嗽了一聲,聊天戛然而止,大家齊聲衝著同一方向說:“項先生,早。”
    楚識琛微微僵硬,落枕似的,身體和視線沒有扭轉半分。
    項明章走過來,正好電梯到了,他雖然總裁架子重,但不屑於占員工的便宜,說:“我不喜歡插隊。”
    大家便按順序進入電梯,楚識琛最後一個,站在最外麵,垂眸祈禱梯門快點關閉。
    還有餘量,彭昕說:“項先生,您上來吧。”
    項明章無動於衷:“我等另一部,免得擠到別人。”
    彭昕說:“擠擠也沒事啊。”
    項明章道:“你不介意,有的人會介意。”
    人一旦心虛,就會此地無銀三百兩,楚識琛怕別人懷疑到自己頭上,一側身,讓出旁邊的位置。
    項明章這才進來,確實有點擠,與楚識琛相距寸步,古龍水和迦南香的味道都淡淡的,不著痕跡地融合。
    從一樓到九樓,楚識琛全程沒抬過眼睛。
    秘書室關了兩三天沒通風,那盆蘭草徹底枯萎了,楚識琛簡單收拾了一下,開始處理係統積攢的消息。
    十分鍾後,他到總裁辦公室門外,抬手敲了敲。
    裏麵,項明章說:“進來。”
    楚識琛吸了一口氣,推開門,目不斜視地走到辦公桌前,放下一本文件夾:“項先生,這是要用的會議文件,內容核對過了。”
    項明章翻開看了一遍,拿上新換的一隻鋼筆,說:“過去吧。”
    一)會議室,橢圓形的長桌可以容納三十人,項明章坐在頂頭的位子上,楚識琛在一旁負責記錄。
    這場會議是關於亦思的財務內控,項明章擬定的幾條建議經過推敲、細化,今天要做一次正式的討論。
    參會人員陸續到齊,包含各部門的主管負責人,還有幾名高層決策者。楚識琛許久沒見李藏秋了,經過任濛那件事,再加上和李桁的衝突,雙方的關係變化已經心照不宣。
    但表麵工夫還是要做的,楚識琛主動叫了聲“叔叔”。
    李藏秋應了一聲,衝項明章道:“項先生,人來齊了,咱們開始吧。”
    項明章拿著投影儀的遙控,會議開始,氣氛比平常的項目會議要嚴肅得多,財務部震蕩剛過,正是心有戚戚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等待接下來的整頓。
    財務內控的要義就是加強內部的財務管控,項明章既是項樾通信的決策人,也是老項樾的董事之一,對一間公司的運作進行調整和把控可以說是駕輕就熟。
    幾條大方向講完,項明章放下遙控問:“各位怎麽看?”
    會議室內一片沉寂,收購以來銷售部和財務部先後被開刀,誰也不敢當出頭鳥,聽吩咐辦事是最保險的。
    項明章料到了,說:“李總?”
    李藏秋敲了敲太陽穴:“我認為沒什麽問題,不過大方向,效率不高,人事成本增加,粗的話影響效果。”
    項明章道:“凡事分輕重,可以先從一個側重點入手,比如預算,然後再勻速推進。毛病不是一天造成的,也不能指望一下子改好。”
    李藏秋說:“財務內控牽動其他各部門,那項先生想從哪個入手?”
    項明章道:“亦思這些年最大的問題就是客戶流失,是研發的產品不夠好,還是業務運行有問題?”
    銷售和售前已經開過刀,李藏秋絕口不提:“效益不好,研發投入就要削減,然後影響產品,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項明章又問了一遍:“各位怎麽看?”
    身旁,始終專心記錄的楚識琛停下來,打破第二輪沉默:“項先生,我有一點想法。”
    項明章道:“你雖然是我的秘書,但畢竟曾是亦思的一份子,可以說說看。”
    楚識琛之前負責查賬,除了積弊的人為問題,還發現了一些解釋不清的“爛賬”。
    他抬起頭,說:“我覺得可以增設一條退款機製。”
    一潭死水的會議室隱有騷動,財務部總監問:“哪一方退款?”
    楚識琛說:“亦思退款給客戶。”
    項明章覷著桌麵:“說下去。”
    楚識琛道:“今年初,石清醫藥停止續費,等於和亦思終止了合作關係,原因是定製的cr係統不滿足預期。銷售部談這個項目的時候給了十二分的承諾,但研發部的滿分是十分,而甲方給的價格隻有八分。”
    市場總監說:“客戶的需求是八分,我們要盡十二分的努力去滿足,這沒有什麽問題。”
    “不,這有很大的問題。”楚識琛反駁,“銷售為了拿下項目,過度承諾,後續研發部門無法交工,如果加大投入又產生預算緊張的問題。最終客戶拿到不符合承諾的產品,導致不滿,也就不會再跟亦思繼續合作。”
    研發部主任頻頻點頭,附和道:“我同意。”
    楚識琛說:“客戶購買亦思的係統,後續要維護、優化,進行續費,一個需要續費的項目,代表這不是一錘子買賣,必須要考慮後麵的風險。”
    在客戶流失前,會經曆很長一段時間的拉扯,甲方和亦思互相推諉,業務部門和研發部門互相抱怨,既損害公司的對外形象,又造成內部矛盾。
    期間產生的預算追加、違約金等等,就形成了所謂的“爛賬”。
    李藏秋問:“你的意思是,客戶不滿意就退款?”
    楚識琛回答:“是產品有問題就退款,表麵看來是為了保障客戶權益,實際上是為了約束自我。產品a就是a,b就是b,項目的每個環節必須嚴謹,不能開空頭支票,不能為後期留下隱患。”
    楚識琛一口氣說罷,問:“各位意下如何?”
    項明章道:“其實國外部分公司在推行退款製度,效果還不錯。”
    研發部主任用玩笑的口吻表明立場:“那可以試試嘛!”
    李藏秋說:“推行一個機製不容易,尤其跟員工的薪資績效掛鉤,很多成本是看不見的。”
    楚識琛道:“客戶不滿,亦思口碑下滑,這種隱性損失才是看不見的。借財務內控這個機會,把機製設立得足夠公開、透明,相信成本可以把控。”
    李藏秋說:“識琛,我怕你是紙上談兵。”
    項明章合上文件夾:“是紙上談兵還是一擊得勝,那就要看大家有沒有改變的決心了。”
    這話幾乎表明了態度,楚識琛跟著說:“窮則變,變則通,一次嚐試而已,又不是背水一戰,對不對?”
    眾人觀察著風向,有真心讚同的,也有含混不詳的,總之沒有人提出異議。
    會議結束,大家很快走光了,偌大的會議室隻剩項明章和楚識琛兩個人,投影儀關閉,懸垂的幕布變成了空白。
    楚識琛關上電腦,說:“退款這件事是我早上偶然想到的,會上直接提出來,倉促了些,下次我會先打報告。”
    項明章倒沒追究,說:“李藏秋剛才有句話很對,推行一個機製不容易。口頭的東西不算數,你這周做一份詳細的計劃書交給我。”
    計劃書相當於開啟一項提案的鑰匙,由楚識琛來做,意味著他會跟進亦思之後的“整改”。
    “好,我會盡力去做的。”楚識琛禮貌得有些疏遠,“謝謝項先生支持。”
    項明章說:“我是否支持隻取決於符不符合公司的利益,跟誰提出的沒有關係,你大可放心。”
    楚識琛離開椅子,把東西摞起來單手拿著,聲調比幕布上的虛影還淡:“當然和我沒關係,我沒有不放心。”
    項明章說:“那樣最好。”
    兩個人一言一語,自始至終誰也沒看過誰。
    中午佰易的ceo段昊約了項明章吃午餐,差不多該出發了。
    一路上,楚識琛坐在商務車的尾部沒抬過頭,他捧著平板電腦看佰易的資料,以防等會兒用餐的時候不夠熟諳。
    餐廳在一間會員製俱樂部裏,商務車駛入地庫,停在項明章的專用車位上。
    這種應酬時間不會太短,楚識琛下了車,對司機說:“你去吃點東西喝杯咖啡,走之前我通知你。”
    司機打開後備箱,裏麵放著一個獨立的小冰箱,說:“我帶了個漢堡,今天我太太過生日,留點肚子晚上去大吃一頓。”
    冰箱旁邊還有一隻四方禮盒,磨砂黑色,燙金的字母標,楚識琛說:“這一定是送你太太的禮物。”
    司機連忙擺手:“不不,這是……這是項先生的。”
    項明章接到段昊的信息,問他有沒有忌口的食物,回複完走到車尾聽見一耳朵,問:“什麽我的?”
    司機說:“周日那天早晨,您讓我送一套衣服到公司去——”
    項明章打斷:“沒印象。”
    那天時間太早,哪家商場都沒開門,司機不得已找了一間訂做西服的老店,花三倍價格買了一套給其他顧客訂做的成衣,並且不能退換。
    結果項明章讓扔掉。
    司機沒舍得,就暫時在車上放著,他怕老板誤會他私吞,趕緊道:“您忘了?還有一份燕窩粥。粥我喝了,不能浪費糧食,但這身西裝我就是想穿也穿不上,所以先擱在這兒了。”
    楚識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在一旁沉默。
    項明章煩道:“那你擱著吧。”
    司機不明就裏,以為項明章不要是因為尺寸不合適,越描越黑地解釋:“都怪我那天沒睡醒,記錯了您在電話裏說的尺寸,買的不合身。”
    項明章隻想讓對方住口:“行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司機抹把汗,習慣性地找楚秘書救場,還自以為急中生智:“我感覺楚秘書穿挺合適的,要不送給楚秘書吧?”
    項明章:“……”
    楚識琛本欲裝聾作啞,偏偏躲不開,他不好意思讓司機為難,也怕囉嗦下去惹人懷疑,說:“好,今天下班我帶走。”
    司機如蒙大赦:“太好了,楚秘書穿絕對英俊瀟灑!”
    項明章懶得再廢話,直接走了,楚識琛跟上去,到電梯間外,四下無人隻有光滑的梯門映著他們兩個。
    這一上午,兩個人除了工作全無交流,互相不聞不看,就差把“公事公辦,私下不熟”刻在腦門子上了。
    楚識琛秉承“毫無瓜葛”的原則,說:“衣服應該有收據,我會把錢轉給你。”
    項明章不屑道:“不用,不過是要扔的東西。”
    楚識琛說:“是扔是留我無所謂,我剛才答應收下來,隻是不想讓無關的人難做,沒有別的意思。”
    “彼此彼此。”項明章說,“那天讓人送衣服是怕你衣不蔽體鬧了笑話,也沒有別的意思,頂多算人道主義關懷。”
    楚識琛想起那天早晨,他赤身裸體,而項明章卻衣冠楚楚,仿佛一夜孟浪的隻有他一個人。
    明明最先主動的不是他,他內心不悅:“錢是一定要給你的,與人留情,總不該白白糾纏然後虧待了對方。”
    項明章冷下臉來:“你是拿我和以前的小情兒相提並論?”
    楚識琛忍著不體麵,說:“差點意思,畢竟連露水夫妻都算不上。”
    項明章陰陽怪氣:“怎麽,遺憾嗎?”
    楚識琛說:“我是慶幸。”
    “好啊。”項明章氣笑了,“錢你盡管轉給我,這個月我會私下給你發一筆獎金,你不虧待我,我也要有所表示,就當獎勵你那晚的表現。”
    楚識琛有點繃不住了:“我不要。”
    “為什麽?”項明章故意學舌,“那晚雖然差點意思,不夠讓我盡興,但也不能白白辛苦了你。”
    楚識琛的羞恥心一霎達到極限,再說不出更輕薄的話來,電梯到了,他先一步進去,麵上含著慍惱:“請你坐另一部。”
    項明章抬手按住梯門:“楚秘書,別太有恃無恐了。”
    楚識琛反問:“我恃什麽?”
    項明章心說,恃寵生嬌,他朝電梯右上角抬眸:“監控拍著,你不怕被人看到?”
    楚識琛用力按了下關門鍵,說:“反正我不是這裏的會員,沒人認識我。”
    項明章手背繃著青筋,不動如山,聲音卻陡然低下來:“那晚我把你抱在懷裏上頂層,你說公司監控室的人認不認得你?”
    楚識琛遽然一驚。
    項明章趁機邁進去,梯門在背後緩緩閉合,這場爭論贏了,楚識琛終於肯拿正眼瞧他,不,瞪他。
    然後,他風輕雲淡地改口:“騙你的。”
    楚識琛敗下陣來,喉結一滾咽了句“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