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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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餐廳在二樓, 明亮的地中海風格,環窗之外是一片綠草如茵的高爾夫球場。
段昊和太太一起來的,夫妻倆既是伴侶也是合夥人, 年少時一起創辦了佰易,無論公事還是私下都形影不離。
項明章和楚識琛“吵架”後一起露麵,電梯門一開,萬千情緒壓進肺腑深處,表麵隻剩下風度和沉穩。
項明章與段昊相識多年,年紀差不多,直呼其名地打了聲招呼。
楚識琛做了自我介紹, 落座項明章一旁, 桌布雪白,成套的杯碟之間燃著香氛蠟燭,能聞見清爽的薄荷香氣。
這種熟人間的飯局並不輕鬆, 閑聊穿插, 一旦分心容易混淆了正事, 楚識琛沉靜地聽著桌上的每一句話。
寒暄過後, 頭盤端上來, 段昊說:“經理極力推薦今天的魚子醬, 我們嚐嚐。”
項明章道:“你在歐洲還沒吃夠?”
佰易主營旅遊產業,在國內建了上百家度假區, 近兩年的發展重心轉移到國外, 段昊和太太不久前剛從北歐考察回國。
段昊玩笑道:“對比一下嘛,不過在國外晃蕩了這麽久, 還挺想家的, 再過一陣縵莊的秋葉該紅了。”
項明章說:“你想的原來是我家。”
段太太拆穿道:“他覬覦縵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段昊心向往之:“那麽好的一塊地皮, 連接周圍的山水打造成一整個度假網絡, 會有大發展,現在孤零零一個莊園,太可惜了。”
項明章道:“有什麽可惜,我又不需要它賺錢。”
“好好好,你講品味,我俗。”段昊笑得一臉無奈。
段太太說:“你不要惦記啦,縵莊是明章送給詠緹阿姨的孝心,清靜一點才好。”
段昊反駁:“縵莊分南區和北區,本來是兩塊地,他送給阿姨的是北區,南區幾乎空置著,是給他自己留的。”
楚識琛去過縵莊一次,當時夜深,印象模糊,隻記得那一片清幽的院落,至於南區他未曾窺見一二,聽段昊的形容更廣袤、幽深,建築群也更加完備。
段昊問:“你會不會哪一天用來歸隱山林啊?”
項明章似是玩笑:“我打算用來金屋藏嬌。”
桌上一直在聊遊樂休閑之事,主菜端上來,是一道烤得微焦的羊排,楚識琛生病吃了兩天無鹽無油的素餐,嫌膩,便拿刀叉裝裝樣子。
項明章道:“怎麽樣,回國以後忙不忙?”
段太太說:“還好,忙的事情在後頭呢,上周剛在市裏開完會,要大力搞旅遊業多區域整合。”
項明章問:“側重點?”
段昊回答:“‘文旅’,文化旅遊。”
楚識琛明白談到了正題,果然和旅遊業相關。他有些意外,因為項樾的主要領域在銀行業和金融業,項目體量都比較“大”。
就拿最常見的客戶資源管理係統來說,大部分旅遊公司的需求難度、價格預算和收益效果都在市場的中間波段,屬於肚子大兩頭小的“橄欖型”。
而項樾的目標大多集中在頭部,顯然和旅遊行業不那麽適配。
楚識琛聽得認真,生意的興衰受方方麵麵的影響,無論顛沛亂世或和平年代,能夠短期內決定一個行業的前景是光明還是晦暗,唯有“政策”二字。
他知道項明章抱有同樣的看法,敬而遠之,抑或分一杯羹,凡事早做打算才能贏得先機。
圍繞會議聊了許久,段昊切下一大塊羊排放進口中,他瞥見楚識琛的盤子,說:“楚秘書怎麽不吃,東西不合胃口嗎?”
楚識琛用刀尖劃拉了一下,說:“光顧著聽段先生講話了,受益匪淺。”
吃過飯,一行四人從餐廳露台的旋轉樓梯下去,在草坪上邊走邊聊,項明章經常來攀岩和搏擊,很少打高爾夫。
不遠處駛過來一輛巡場車,走下一男一女,楚識琛認出是項明章伯父家的堂兄。
項如綱看到他們,牽著未婚妻走過來,說:“這麽巧。”
項明章回道:“這麽有空。”
“我比不上你貴人事忙。”項如綱衝段昊和段太太點一下頭,也算認識,“這是我未婚妻,姓秦。”
段太太看秦小姐孕肚明顯,得有五個月了,說:“打球要小心點,有時候草地很滑的。”
秦小姐溫柔道:“我們來看看場地,打算辦戶外婚禮,不過這裏好像單調了一點。”
項明章對別人結婚還是離婚沒興趣,看了眼手表,但記不清下午的會議是幾點鍾了,扭臉要問,發現楚識琛更不關心旁人家事,正專心致誌地端詳那輛巡場車。
項明章壓低音量:“平衡車還沒駕馭好,這麽快就喜新厭舊。”
楚識琛聽見,被拆穿有點沒麵子,說:“誰規定喜歡了一個,就不能喜歡另一個。”
項明章給他定性:“朝三暮四。”
楚識琛至少見項明章換過三輛車,不服道:“那你算什麽,朝秦暮楚?”
項明章問:“哪個楚?”
楚識琛微怔,改口道:“隻需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不要顛倒黑白。”項明章說,“我放了一次火,你點過滿天燈。”
楚識琛凝眉,終於咂出不對勁兒來:“我說的是車,你在說什麽?”
項明章亦作停頓,卻不肯回答自己把話鋒拐到了哪去,然而楚識琛不好糊弄,回避了大半天,此刻直直地盯著他用眼神質問。
正僵持著,項如綱忽然說:“明章,婚禮那天給我當伴郎吧。”
眾人目光投來,楚識琛轉向別處作罷,項明章拒絕道:“我貴人事忙,你還是找如緒吧。”
“再忙,難道我結婚你不出席?”項如綱說,“重要的是,我想把伴娘介紹給你認識。”
項明章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你怎麽那麽土。”
秦小姐說:“就當交個朋友嘛,伴娘是我從小認識的閨蜜,人又能幹又漂亮,性格大大咧咧的特別可愛。”
項明章餘光輕縱,楚識琛遊離在話題之外,似乎沒在聽,他道:“那恐怕沒緣分,我不太喜歡開朗的。”
秦小姐有些尷尬。
項如綱給未婚妻撐腰,笑著說:“你一向捂得嚴實,全家人誰也不清楚你喜歡什麽樣的。再誇張點,我連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都不太肯定。”
楚識琛微小幅度地抬了下頭。
項明章收斂餘光,說:“沒準兒我確實對男的更感興趣。”
楚識琛心頭一緊,他既不想探聽這種有悖倫常的私人感情,更懼怕項明章會口無遮攔。
他盡量自然地把手放在項明章的小臂上,打斷道:“項先生,你們慢聊,我去下洗手間。”
項明章感覺到手臂被捏了一下,不動聲色地說:“你去吧。”
楚識琛借口離開,背後的聊天聲漸漸聽不到了。
俱樂部的一樓有咖啡館和遊戲室,隻接待會員,楚識琛在大廳裏閑逛了一遭,角落有一間手工巧克力屋,他在櫥窗前停下。
琳琅滿目的巧克力一格一格整齊擺放著,楚識琛卻思緒錯位——
項明章有沒有亂說話?
那一晚監控有沒有拍到?
不喜歡開朗的,是真的還是揶揄?
……
服務生見楚識琛立了許久,過來招待:“先生,您想要巧克力嗎?”
楚識琛乍然回神,不好意思拒絕,問:“哪種口味比較推薦?”
服務生介紹道:“這幾種口味廣受好評,您可以嚐嚐,或者您喜歡任何口味,我們可以幫您訂做,留個會員賬號就可以了。”
楚識琛反應過來:“我不是會員。”
服務生說:“沒關係,您有需要再叫我。”
楚識琛不好繼續戳在這兒煞風景,正要轉身,玻璃窗上映出另一道身影,項明章送走了段昊和段太太,打發了堂兄和堂嫂,進來找了他一大圈。
兩個人一齊杵在櫥窗前,較勁似的誰也不開口。
服務生望來好幾次:“……”
總是臉皮偏薄的先認輸,楚識琛在眾多猜疑中挑了一個,並且拐了個彎,問:“你答應當伴郎了嗎?”
項明章反問:“你想讓我答應嗎?”
楚識琛說:“你答不答應與我無關。”
項明章:“那你問什麽?”
楚識琛:“我要幫你記下日程,這是我的工作。”
“用不著你記,當不當伴郎我都要參加婚禮。”項明章從櫥窗上的卡片盒抽了一張小卡,“就像伴娘活潑與否,我都沒興趣認識。”
楚識琛張了張口,無端的“安心”實在難以名狀,他隻能生硬地履行職責:“下午的會議快開始了,我去找司機把車開到門口。”
回到園區,項明章直接去研發中心開會。
楚識琛在秘書室待了一下午,傍晚下起小雨,冷風吹進來刺激得喉嚨又幹又癢。
已經過了下班時間,項明章冒雨回來,辦公區沒人了,秘書室裏傳出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項明章沒理會,進辦公室拿了包,出來後好像咳得更厲害了。
他腳步停頓,推開門仿佛興師問罪:“為什麽還不下班?”
楚識琛順了順氣,回答:“我在做計劃書。”
項明章道:“如果一晚上做不完,你準備在公司通宵?”
計劃書涉及一些細節的技術問題,楚識琛拿不準,平時可以請教淩豈,但“退款”這項提議尚未公開,不能泄露信息。
他握拳擋下咳嗽聲,說:“不太順利,有點卡住了。”
項明章道:“做多少都發給我,我看完明天給你反饋,現在下班。”
楚識琛收拾東西,那身套裝估計有好幾件,很沉,他拎在手裏和項明章一起離開。
進電梯後,楚識琛朝右上角的攝像頭看了一眼。
項明章佯裝不知,他怎麽可能傻到讓監控拍下來,就算拍到也是他比較丟人,楚識琛埋在他肩上根本看不清楚。
地麵積了一層淺淺的雨水,從辦公大樓出來,項明章沒開車,司機提前下班陪太太過生日去了。
楚家的司機來接楚識琛,熱心地問:“項先生怎麽走?”
項明章裝慘:“不知道。”
楚識琛記得去醫院的那個下雨天,坐進車裏對司機說了句話。
“項先生,”司機對項明章說:“叫車還要很久,送您一程吧。”
項明章倒是不客氣,坐進車廂另一邊,與楚識琛之間相隔那隻套裝盒子,一路無話,各自憑窗聽雨。
中途,楚識琛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司機笑道:“餓啦?”
楚識琛午餐幾乎沒吃,說:“有點。”
司機後半程加速,先把項明章送到了波曼嘉公寓。
項明章撐開雨傘下車,連句“再見”也沒講,車門一關,車廂陡然安靜,楚識琛全程對著副駕的椅背。
正要發動,項明章繞到另一側車門外,敲了敲窗戶。
楚識琛降下車窗抬頭。
傘沿遮擋,這一方空間好像雨停了,項明章從外套口袋裏掏了一下,往窗戶裏一扔,然後轉身走了。
楚識琛來不及接,東西砸在腿上,眨眼間項明章長腿闊步進了旋轉大門。
雨滴斜灑進來,涼冰冰的,楚識琛撿起來,那一包巧克力上帶著項明章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