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芯片(二)
字數:19831 加入書籤
第二十六章
那是所有人第一次看到戚淮這樣的神色。
他向來淡漠冷靜, 就像是一片容易融化在手心裏的初雪,從未展露過自己的強烈。而如今,他從天上跌入凡塵, 終於消融成了炙熱。
戚淮一步步趔趄靠近,眼神哀戚的看著季沉嫣。
“原來能適合夏娃之卵的不是哨兵而是向導, 難怪最極致的精神絲繭, 能出現在你的身上。”
戚淮的表情喜悅又痛苦,向來毫無波瀾的內心, 猶如隕石雨撞擊,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從前夢寐以求的事, 終於得償所願。
期盼了太久,就連自己都放棄了,實現後反倒不知所措。
戚淮強忍的說:“可真是繞了好大一個圈啊。”
季沉嫣的表情生出一絲裂縫:“燈塔實驗室研究的時候,向導根本就沒有出現, 當初研究的那些人,又怎麽可能料到能適應夏娃之卵的會是向導?”
她倒是想殺戚淮,無奈戚淮身邊還跟著三個人。
“所以!”
戚淮的聲音拔高後,又弱了下去,胸口生出了劇痛, “所以他們一開始, 就是把夏娃之卵的完美適配者,當做哨兵的‘唯一’去研究的。”
唯一?
眾人的視線高度集中了過來, 場麵安靜得落針可聞。
戚淮深沉的凝視著她, 像是要穿過潑天迷霧:“你是不是能跟所有哨兵都匹配成功?”
那是季沉嫣最大的秘密。
在吐露的瞬間, 抽氣聲此起彼伏,無數道灼熱又詫異的視線集中了過來。
“什麽意思?能和所有哨兵都可以匹配成功?”
“那她和謝絕的高匹配率都已經超過90了,莫非還能上升?”
“別管那些, 重點是我們也能有這麽高的匹配向導?”
眾人猶如被點穴一般,僵硬著無法動彈,像是難以承受這句話所帶來的信息量。
匹配向導如此稀少的時代裏,能有一個向導可以和所有哨兵都產生可能性,聽上去簡直像是天方夜譚。
哪怕會有一部分哨兵對向導下狠手,也絕不會對自己的匹配向導下狠手。
沒有人再願意動殺意。
季沉嫣感受到封燃小臂肌肉凸起,呼吸也有了凝滯。
所有人都受到了衝擊,s級哨兵也不例外。
“你和我的41.3,還能夠上升?”
季沉嫣頭皮發麻,竟在一瞬間,像是置身荒野,周圍全是虎視眈眈的野獸。
她無法回答。
濕潤的空氣像是生了黴菌,隨著每一口呼吸,順著氣管長到了內髒裏。
陳乾作為隊伍的向導,大約是唯一擁有抵抗力的人。
他表情黑沉的低喊:“你們別忘了,她體內有初始感染物,和屈長瀟是同樣的生物!”
“那又如何,這可是向導,能和哨兵一樣嗎?”
“你們向導根本不會明白,匹配對哨兵而言有多重要!”
果然。
牽扯到向導之後,一切都亂了套。
發話的並非閆洪海、亦或裴劍的人,而是他們自己人。
方才還聯手抗擊,下一秒就偏心眼到了極致。
陳乾麵色鐵青,喉嚨裏像是塞了重物:“會長!”
原本希望戚淮可以約束他們,哪知戚淮懷念而動容的看著季沉嫣,完全沒有製止的意思。
陳乾更加無語,憤恨的看向季沉嫣,猶如在看一個必須要消滅的阻礙。
“真棘手。”
陳乾喃喃的說,“早點殺了不就好了嗎?”
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坍塌,暴雨衝刷著玻璃,像箭一樣的拍打著建築物。
兩邊陷入了僵持,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這一瞬間,戚淮想起了太多事。
他起初也不是這樣的。
他和顧不去、司晴,所想所做都十分一致。
季沉嫣的身上,就像是承載了他們三人的少年時光,所夢所想,終究在她的身上實現。
“會長!”
駱玥發出了聲音,可他們卻並非是想要讓他動手,反倒希望他手下留情。
戚淮這才如夢初醒,朝著樓頂的方向看去。
快被謝絕打得半死的駱玥都有強烈動搖,更別提其他人了。
哨兵這種生物,一遇到向導便會頭腦發熱。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隻要季沉嫣願意,就能和所有哨兵匹配的事情,自然又是另一種眼光看待季沉嫣了。
戚淮清醒了過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知道你們都想要高匹配向導,但完全刻印隻能有一個人,季沉嫣已經選定了謝絕。”
戚淮的聲音輕飄飄如雲煙,卻猶如一塊鉛落在了眾人的心頭。
沒人打得過謝絕,自然也搶不來向導。
但產生的憧憬和聯想,無法輕易從腦子裏根除。
看來還需要加一把火,切斷這些人的念想。
戚淮狠狠咳嗽,對季沉嫣說:“你的身體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了吧?再不去燈塔實驗室,拿到完整的夏娃之卵,你撐得下去嗎?”
季沉嫣的確感受到了變化。
當初父親曾告誡她,越是使用夏娃之卵,那個日子便會提前到來。但她已經有所節製,刺激卻是來源於屈長瀟。
季沉嫣幽暗的盯著屈長瀟,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而屈長瀟卻展露出一個笑容,友善到了極致。
季沉嫣:“……”
看樣子是不打算說清楚了。
正當此時,樓頂跌落了許多枯萎藤蔓,打亂了眾人的對峙。
謝絕擦拭著唇間的血痕,手指齊齊用力,掐死了一名哨兵:“既然你說是我的東西,就應該由我搶回來。”
一具屍體墜落下來,摔成了肉泥,變得血肉模糊。
得到了血肉滋養,蟲卵留下的白色粘絲再度瘋長,頃刻間便將屍體淹沒,形成了一座白霜組成的小山堆。
環境愈發惡劣,所有人的通訊表上,都齊齊顯示出了數據——
[感染區域:1級。]
屈長瀟:“那可不行,你能突破提前布下的人嗎?裏麵沒有一個是水係異能呢。”
受到對方刺激,謝絕表情狠厲。
內心一股鬱氣油然而生,仿佛有個聲音在不停催促著殺光所有人。
謝絕咧開唇角冷笑了一聲:“好啊,五分鍾,我破給你看。”
全力爆發的謝絕有多可怕,戚淮早就體驗過了。
他擰緊了眉頭,提醒道:“屈長瀟,你太過了。”
屈長瀟:“不創造一點危機,你手下那群人,說不定要‘棄暗投明’。你看看,謝絕行動之後,他們是不是清醒多了?”
季沉嫣的誘惑力的確太大了。
戚淮的眼神重新回歸死寂,像是燃燒的灰燼。
在留下八音盒那一刻,他就放逐了年少的自己。
戚淮喃喃的說:“太遲太遲了。”
他真的想救下更多的人嗎?真的想為人類做出地下城的選擇嗎?他最想要的……不過是回到那個時刻。
戚淮朝著季沉嫣舉起了槍。
碰——
那一槍被封燃的機械手臂擋住,卻有漏網之魚,穿透了季沉嫣的腿包。
最先跌出來的,便是那隻八音盒。
戚淮眼瞳緊縮,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上麵。
八音盒被修複過一次,裏麵響起了溫暖又讓人懷念的曲子。
“為什麽……”
“這個時候,才……”
他把年少的天真留下,徹底奔赴黑暗。
戚淮狠狠咳嗽了起來,喉頭噴出一口鮮血,染在枯瘦的掌心。
“你們可真夠殘忍啊,這首曲子困住我十年了!”
戚淮無聲而脆弱的慘笑著,深沉的看向了季沉嫣,“我失去了顧不去和司晴,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倘若你出事,謝絕會不會像我一樣瘋狂?”
季沉嫣微垂著眼眸,顯得幾分無力。
會。
隻怕謝絕隻會過之而無不及。
戚淮全身微顫,猶如隨時會被風吹斷的蒲公英:“答案來得太遲了,我們的願望實現得也太遲了。你……你怎麽能夠,在一切悲劇都已經發生後才出現呢?”
他悲戚的看著季沉嫣,仿佛是最後一次懷念自己的少年時光。
那是戚淮鮮少展露的脆弱。
然而八音盒突然猶如壞掉一般,不停的重複著那幾個音節。
季沉嫣心髒咚咚直跳,認真辨別著。
找到了,其中的一個坐標!
但除了她以外,現場所有人大概都不知道這個秘密!
屈長瀟:“這是司晴留下的……?”
屈長瀟的眼瞳黝黑,像是一口幽深古井。
他重新做出了一個跳躍的姿勢,想要撿起地上的八音盒。
眼瞧著屈長瀟即將觸碰,季沉嫣低喊了一句:“封燃,幫我毀掉它!”
封燃沒有任何猶豫。
火焰噴發而出,八音盒的黃銅齒輪被融化,那首昔年舊曲,將再也不複存在。
屈長瀟沒能拿到手,反倒差點被燙傷。
屈長瀟猛地看向封燃:“你的異能,應該很快就要用到頭了吧?還敢這樣高強度的噴發?”
封燃乖順的眼瞳微垂,機械手臂齊齊張開,膨脹得足矣支撐地麵。
“這點你不也一樣嗎?你能撐得住多久?”
雖然成功蘇醒了,卻沒有足夠的‘食物’。
屈長瀟必須要依靠線蟲汲取別人的生命力,來減緩自己的暴走率。救走和勸服了閆洪海那邊的哨兵,就已經是破壞了最關鍵的一環。
這是季沉嫣的功勞。
屈長瀟緊咬著牙齒,猶如一隻嗜血的獸類:“誰也不能阻止我!”
隻要再回一次燈塔實驗室,就能解決他身體的隱患!
原本收回體內的線蟲,再度湧出了背脊。
線蟲編織在屈長瀟手臂,就像是堅固的外裝鎧甲。
屈長瀟一擊剜了過去,竟將地麵凹出碎石。
封燃側身躲過了這一擊:“不是你的東西,你拿著自然有問題。”
屈長瀟:“誰說不是我的?!”
隻要不再受畸變之苦,他可以把所有人都踩在地上。
他受夠了淨化,也受夠了期待向導了。
屈長瀟的神情帶著幾分歇斯揭底:“到了我的手裏,就應該是我的!”
稚嫩的少年麵頰,也變得猙獰。
他是除了陳乾之外,唯一不對向導做出任何期待的人。
封燃:“那你遲早會受到反噬。”
屈長瀟發出怪笑:“恐怕沒等到我反噬,你就要葬身在這裏了。”
兩人的距離無比靠近,屈長瀟背脊後方的線蟲猶如尖刺,即將戳向封燃的胸膛。
季沉嫣見狀,虎鯨再度出現,用巨大的身軀彈開了交戰中的三人。
封燃半跪在地上,倘若沒有機械手臂,便要摔出老遠。
屈長瀟卻很快穩定住了身體,將虎鯨擊飛,嬉笑了起來:“沒招兒了吧?”
封燃:“……”
季沉嫣:“……”
封燃把季沉嫣放在了地上,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你不想回答41.3匹配度的事也沒有關係。”
封燃連頭也沒回,火焰燃燒在他的側臉,“快走!擒住戚淮,我和謝絕幫你開路。”
更多的火焰從他的手掌噴發而出,插在地上的巨大冰棱,自動融化成水,又再度聚集成冰珠,將堵住戚淮手下的其他人。
封燃抬頭望向更高的樓層,知道這是謝絕在幫忙。
哪怕是情敵,為了季沉嫣,他們必須聯手合作。
封燃不再有任何的顧慮,專心的對付起了屈長瀟。
封燃周圍的地方,幾乎映成了火海。
那些火海猶如天邊翻滾的雲海,全部燃燒在了水麵之上,兩相交映,仿佛在這一刻共融了。
而封燃便從中間穿行過去,將屈長瀟身上的線蟲,燒得猶如點燃的引線。
烈火之中,封燃的異能即將耗盡。
他的麵頰在蛻皮,那是畸變前的征兆。
屈長瀟受到了影響,由線蟲組成的外裝鎧甲進一步被燒毀。
他的眼瞳被火光映紅,像是一片燦爛的晚霞:“沒想到最後牽製我的人,竟然是精於算計,最為惜命的你。不過你為了別人犧牲自己,也快變成畸變種了吧?你所摯愛的西部基地該怎麽辦?”
封燃:“……摯愛?”
屈長瀟諷刺的說:“啊,我忘記了,你現在已經體會不到了。”
封燃:“如果我變成畸變種,會有人來了結我。”
他看到了季盼,看到了應鱗。
那一瞬間,封燃竟覺得自己是羨慕的。
哪怕變成了那種模樣,也曾經自由過。
他這隻被馴服的大象,想要踩死自己的馴象人,哪怕隻有一次,也想為自己而活。
屈長瀟:“你是說季沉嫣?你不是讓她去對付戚淮?那麽好的時機,她一定會為了拿到燈塔實驗室坐標而拋棄你。”
下一秒,從遠處伸來的精神絲,便將封燃的手腕重重捆綁。
那些精神絲出現的瞬間,便強勢的奪走了兩人的注意力。
純淨的冰藍色,比周圍的火焰還要耀眼。
季沉嫣從火海盡頭走來,呼吸急促的說:“那肯定不能讓你如願以償了。”
屈長瀟眼瞳緊縮,猛地回過頭。
“你竟然過來了?為什麽?明明那麽好的機會!”
季沉嫣隻是安靜的看著,不忿的人反倒成了屈長瀟。
連接開始了。
封燃沒有任何抗拒,上一次的匹配測試,都測出了41.3,而如今隨著接觸時間的擴大,匹配度正在更快的往上升。
雙方產生了同調。
原本打算赴死的封燃,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快感,一次比一次更劇烈,如山崩,如海嘯。
正因為體會過,才難以放棄。
季沉嫣拽住了他的手腕,施放了淨化:“毫無約束的施放異能吧,封燃。”
那一刻的她,耀眼如星。
封燃低下了頭,赴死的絕望已轉變成為徹頭徹尾的興奮。
這便是……對戰之中毫無約束的使用異能的感受!?
異能更加強烈的爆發,火焰將一樓所有敵人都波及。
戚淮隊伍裏的一個哨兵,皮膚全都被燒傷,正痛苦的倒在了地上,卻被屈長瀟吸成了幹屍。
另外一人和陳乾緊盯著屈長瀟,看待他的眼神像是看待怪物:“你……你怎麽可以……”
狠起來連自己人都殺?
“你們的異能算什麽?還是由我來吧。”
屈長瀟像是人格崩壞,歪著頭看向了那些幹屍。
更多的驚雷一道道落下,將地板劈成了焦黑。
封燃抱住了季沉嫣,高速移動著,借由機械手臂攀爬到了二樓,像是在熱帶雨林,懸吊著藤蔓前行。但在這裏,封燃用機械手臂吊著的是畸形管道。
幸虧屈長瀟沒有完全恢複,這些驚雷有形無神,傷害能力被大大削弱。
若非如此,一道便足矣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
封燃低頭看向了季沉嫣,向來機械的表情裏竟多出一絲苦笑:“s級哨兵能力各有不同,如果不是我,而是禹雙成來這裏就好了。”
禹雙成的能力,的確對屈長瀟是個克製。
季沉嫣眼神柔和:“沒有禹雙成也沒關係,我成了a級向導啊。”
經由她提醒,封燃才明白了過來——
因為a級向導,才能用快速淨化!
封燃眼神發亮,沒有催促季沉嫣,乖順到了極點。
季沉嫣深吸一口氣,將封燃的手腕握得更緊,皮膚接觸可以擴大淨化!
試試吧!
一般而言,過多的淨化量流入到哨兵體內,會造成哨兵的痛苦。
然而便是連這份痛苦,也無比珍貴。
在這強烈的刺激當中,封燃頭皮發麻的‘唔’了一聲,操控的機械手臂依舊沒有停下,是徹底的追逐戰。
屈長瀟氣息不穩,想要進食更多。
可放眼周圍,根本沒有合適人選。
該怎麽辦?
封燃:“在我有向導的那一瞬間,你就已經比不上我了。”
話音剛落,大量的淨化量便流入到了他的體內。
痛苦和快感都如影而至,他就像是在刀尖舔蜜,這份感受也因痛苦而愈發深刻。
封燃的眼瞳一陣失神,以前的他向來不敢過多使用異能,生怕會造成畸變,而如今終於可以毫無節製。
90。
85。
80。
他所能感知到的暴走率,正在大麵積的下降。
a級向導的快速淨化,需要付出比往常多三倍的淨化量,因此哪怕有這個手段,許多a級向導也不想要使用。
但季沉嫣不一樣。
她剛剛成為a級向導,淨化量正處於巔峰,自然可以毫無拘束的使用。
直至今日,季沉嫣才敢說,能夠負擔得起s級哨兵了。
這一刻,高溫的烈火聚攏成堆,將封燃襯得猶如一隻火鳳。
高度壓縮的火焰,頃刻間向著前方噴發而出。
所有人都被壓製住了。
馬丁終於拿到了反擊的機會,緊咬著牙關,藤蔓從他的手心凝出了堅固的尖端,雀斑少年腹部受到木刺重傷,口腔裏噴出一口鮮血。
陳乾再趕過去,已經來不及了。
雀斑少年在最後快死的時候,朝著建築注入了大量的異能:“修複……狀態……還剩下……最後三分鍾。”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閉上了眼。
馬丁看著淒慘,實則全是皮外傷。
他喘著氣,捂住了右臂的傷口:“季沉嫣,老子做到了!”
三分鍾!
雙方都在內心設下了時限。
封燃的攻勢更加敏銳,仿佛要浴火重生:“從前,西部基地讓我做什麽就做什麽,但現在,我想憑著自己的想法去使用異能。”
哪怕是為此反抗西部基地,哪怕背棄天幹之名。
他不要再成為傀儡!
在淨化的痛苦之中,封燃的眼瞳仿佛也染上了熊熊燃燒的烈火。
那個隻為利益而生的自己;那個被s級哨兵的責任捆綁束縛的自己;那個就像是一個符號的自己……他通通都極度厭惡。
哪怕將此身獻上,淪為一捧灰燼,至少他曾經自由過。
“我將成為封燃,而不是s級哨兵。”
屈長瀟察覺到了不妙。
線蟲看上去就像是他的毛發,將他緩慢包裹,竟更快更高速的移動,想要逃離此處。
一大團的黑線橫衝直撞,染黑了監獄的牆壁。
然而哪怕是有初始感染物的保護,但這一次噴發的異能前所未有,屈長瀟的手臂也被燒傷。
屈長瀟的氣息變亂,強行拔除了那些燒焦的線蟲,對封燃產生了劇烈的殺意:“你找死!?”
封燃再度舉起了手,眼瞳裏透著濕潤的水霧。
‘當你再次看到色彩的時候,你就不是一無所有了。’
他想起了當初的那句話。
一個全新的世界,就此展露在他的眼前。
水泥的灰色、火焰的紅色、暴雨、驚雷、不再是沉悶到把人逼瘋的黑白。
手心裏殘存的溫度,封燃貪戀的輕輕握緊。
世界重現在他眼裏得那一刻,他才明白三年前錯得有多離譜。
原來他想要的東西,早在三年前就得到了。
季沉嫣默默加大了淨化量。
她足夠優秀,始終將封燃的暴走率控製在80,任由他難得的放肆胡鬧一次。
這一步徹底打亂戚淮部署。
封燃,變了。
屈長瀟額頭青筋凸起,也為這幾近瘋狂的大量異能外泄,而感到了棘手。
“別以為多了一個向導,你就……”
屈長瀟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回過頭去,“陳乾!”
陳乾臉上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誰說a級向導都跟她一樣?竟然毫無節製的讓s級哨兵使用異能,真是瘋了。”
陳乾不停的後退,被激起了雞皮疙瘩:“我才做不到像季沉嫣這樣!誰也不能逼我!”
哪怕能夠短時間淨化,陳乾也維持不到這麽久。
這一瞬間,陳乾生出了強烈的挫敗感。
他成為a級向導多年,在a級向導裏都算出類拔萃,竟然在淨化這一項上麵,輸給了剛剛成為a級的季沉嫣。
屈長瀟知道無法指望陳乾,異能天然受限,處處受到掣肘。
終於在此時,謝絕也突破了重重的圍困。肉類藤蔓被悉數折斷,他冷漠的掃視著樓下,周身沾染了寒冰之氣。
謝絕手中凝出巨大的冰棱,麵無表情的刺入了某個哨兵的身體裏。
“芯片不在戚淮身上,也不再駱玥身上,在陳乾身上。”
季沉嫣得到了消息,便朝著馬丁喊道:“馬丁!”
馬丁動用了最後一絲異能,藤蔓穿向了陳乾,將他的衣衫刺穿。
一個黑色鐵盒,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那一瞬間,無數聲音都靜止了,所有人都在仰頭看向那隻鐵盒。
季沉嫣已經沒有太多力氣,連精神體虎鯨的操控都顯得尤為艱難。
見狀,封燃迅速趕了過去。
他沒有再貪戀淨化,放棄了自己一直以來追尋之物。
屈長瀟:“休想!”
所有人都動用了全力,朝著鐵盒所在之處跑了過去。
季沉嫣看得手心是汗,到最後竟不顧一切。
哪怕是害怕線蟲會感染自己,她也依舊拿出了一管針管,猛地衝到了屈長瀟的身邊。
屈長瀟被封燃分散了注意力,卻沒想到被季沉嫣搶先刺中。
他緩慢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發現季沉嫣雙手緊握著針管,手心正微微發顫。
麻痹感襲來。
“sy氣體……?”
“你!!”
她手裏早就藏好了殺手鐧,竟然一直沒有拿出來使用。
忍過了最危險的時候,才抓住了最好的時機。
屈長瀟沒能拿到鐵盒,反倒重重倒在了地上:“這種東西……你以為可以牽製我多久?”
季沉嫣:“三分鍾足夠了,裴劍會進來。”
戰局發生了逆轉。
戚淮沒再向前,隻是冷漠的看著這一幕。
屈長瀟大喊:“封燃!你已經體會過隨心所欲動用異能了,難道還真的想要回去,繼續做西部基地的走狗?你不想反抗嗎?”
封燃低下頭,鐵盒已落到了他的手中。
這場持續了太久的爭奪戰,終於落下了帷幕。
監獄內所有甬道被打開,十二個出口敞開後,冷風便灌入到了裏麵。
修複異能失效,三分鍾已經快到了。
封燃站在最中央,收回了一部分異能。
烈火不光阻隔了戚淮,也同樣阻隔了封燃和季沉嫣。
監獄不再修複,暴雨終將從最上空,傾盆一般的落到了裏麵。
烈火和暴雨裏,封燃的表情像是快哭了一樣,可眉眼卻是放鬆的。
一道精準的拋物線,鐵盒便落到了季沉嫣的手中。
看到大勢已定,戚淮隻得低喊了一句:“走。”
監獄的修複異能完全褪去前,戚淮手中的某個哨兵,便動用了瞬移異能。
封燃迅速奔赴甬道,機械手臂將全速逃離此地:“抱歉,我要離開了,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在走之前,封燃微微停留:“幫我給裴劍帶一句話。”
季沉嫣:“……好。”
封燃:“從此以後,就說s級哨兵封燃,叛逃西部基地。”
他頭也不回,像是出籠的鳥兒。
哪怕是一時的自由,終將要再度進入鳥籠,也值得了。
—
當裴劍走入建築物內的時候,隻看到一地狼藉。
碎石、血塊、粘絲、枯萎的藤蔓。
腥臭氣息彌漫在鼻尖,好似一座大型垃圾場。
裴劍詢問道:“他們人呢?”
季沉嫣腿腳無力的跌在了地上,微微的喘息著。
“戚淮一開始就給自己留好了退路,在你進來之前就離開了。”
“但我拿到了這個。”
裴劍:“那封燃呢?”
季沉嫣:“……離開了。”
裴劍眼神看得很遠,像是陷入了沉思。
s級哨兵當中,他對封燃的情分最深,他和他一樣,永恒被束縛在西部基地。
季沉嫣:“他有句話讓我帶給你,說他……”
裴劍:“叛逃西部基地?”
季沉嫣微怔:“你怎麽知道?”
裴劍站在大雨裏,杵著拐杖的手一點點握緊。
封燃走了,當真隻剩下他一個人苦苦支撐了。
雨太冷了,也帶來了悲寂。
這場對人類而言,曠日彌久的冬雪,究竟何日才能停止?
他所做一切有意義嗎?
能為人類、基地未來,提供半點幫助嗎?
如此磨滅自己,隻為換一個希望裏、幻想裏的天明,連掙紮也變得沒有力氣。
他沒有顧東樹和鄭先銘那樣的本事,在黑暗裏如小舟一樣的沉浮,不知什麽時候會翻船。
“我猜到的。”裴劍笑得難看,“不說這些了,你拿到了什麽?”
季沉嫣:“燈塔實驗室的坐標芯片。”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瞪直了眼。
裴劍愣在原地,失去的溫度迅速回攏。他看到了季沉嫣眉眼裏的喜悅,也看到了她滿身的泥濘。
原來……
原來鄭老早就知道,南部基地也為他送來了‘引路標’。
那一刻心緒翻湧,酸脹難忍,裴劍止不住笑出了聲:“我到底在迷茫什麽呢?都做了三年了,當然要繼續下去。”
季沉嫣滿臉懵逼,沒有明白他在說些什麽。
裴劍找人要了一台電腦,鄭重的遞交給了季沉嫣。
“由你來開啟。”
季沉嫣將鐵盒打開,取出了裏麵的芯片,放到了電腦上。
所有人都看向了這邊,頂樓的謝絕腳步也有所減緩,生出了幾分緊張。
等到電腦屏幕讀出了數據,季沉嫣手指僵硬的輸入著數字。
真是太久了。
她終於可以知道。
[密碼正確。]
[正在讀取中。]
一個溫和的女聲,漸漸響在了空曠的監獄之中:“我知道,你們一定是想知道燈塔實驗室的坐標。但這枚芯片裏隻有縱坐標,需要你們再去找橫坐標。”
桑薔!
驟然聽到故人的聲音,裴劍彎下了腰,屏息凝神的仔細聆聽。
“光擁有坐標還不行,感染生物的棲息地每年都在變,還有一些重度輻射地區。”
這倒是都有了!
橫縱坐標集合,燈塔實驗室的具體位置,出現在了季沉嫣的手中。
她還沒弄清楚夏娃之卵和2號初始感染物的聯係,也沒弄清楚屈長瀟為什麽說是謝絕的東西,想要得到更多線索。
“隕石砸出的地下深坑達到幾百,乃至一千米。”
“燈塔實驗室建立在岩石裏,裏麵有數不盡的感染生物,感染生物浪潮一天會出現多達七八次乃至十來次。哪怕知道大致方位,貿然派出小隊搜索隻是送死,這便是坐標的重要性。”
“這個坐標,不僅是燈塔實驗室的坐標,還是燈塔實驗室存放所有資料的坐標。”
“拜托了。我將我所知道的最後,托付給你們。”
“那些資料事關夏娃之卵和謝絕,倘若真有人能夠適應夏娃之卵,一定要盡早將人帶過去。當通訊表的感染區域有所變化,就意味著倒計時……”
裏麵傳來滋滋的聲響,一部分文件被損壞。
“不然會怎麽樣?”
裴劍暗罵了一聲,芯片損壞定然是戚淮的手筆。
季沉嫣倒在了地上,蝴蝶骨的癢意終於擴大:“唔!”
畸變痕跡,出現在了季沉嫣的背脊。
一對翼翅展露在了眾人的麵前,裴劍立即反應了過來,拉著所有人都退後。周圍都是全副武裝的士兵,將中間合圍了起來。
通訊表上顯示出了最新數據:[感染區域:2級。]
錄音裏的聲音由模糊變為清晰,道出了一個令人膽寒的事實——
“女王種將在48小時內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