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待汪昊麟緩慢回過頭來時, 他的狀況還是嚇到了季沉嫣。
    畸變正在迅猛的產生，到了無可挽回的程度。
    汪昊麟腹部的傷口處結了一層厚厚的白網，濃稠滑膩, 裏麵塞滿了細小的蟲卵。
    而蟲卵又錯誤的將他的傷口當成了‘巢’，維持著汪昊麟的生命, 也在進一步的感染著他。
    若非好幾位向導為他淨化而死, 汪昊麟不可能保持理智。
    季沉嫣呆愣的挪不開目光，從未見過如此頭皮發麻的畫麵。
    季沉嫣壓低了聲音，對顧東樹說：“你看01號車廂是什麽？”
    顧東樹：“……向導？”
    角落裏是兩具向導的屍體。
    e級和d級，一男一女, 皮膚留下了青紫的掐痕，死不瞑目的瞪著眼, 白色衣物上染上了髒汙的血垢，好似一種無聲的痛斥。
    顧東樹看得不忍，心頭兀然升起憤怒, 汪昊麟的作為讓人發指。
    他竟還敢把主意打到季沉嫣的頭上？
    不光是他, 07小隊的任何人，都要因此而感到冒犯和憋屈。
    這無異是當著他們的麵兒，在對他們選定的公共向導下手！
    01號車廂和02號車廂已經連通，總共四五十米的距離。內部的空氣好似無法循環流通, 傷口腐爛的氣味便直衝而來。
    汪昊麟觀察著季沉嫣, 突然提了一句：“你好像是封燃之前刻印成功的向導？”
    他的眼瞳不再像人類，而是昆蟲和甲殼類等節肢動物獨有的複眼。
    渾濁的琥珀色, 像是灌滿了黏膩的漿液。
    季沉嫣：“……”
    她強壓下惡心，並未回答。
    汪昊麟被白網封住的腹部傷口，赫然彈動了幾下，就像是裏麵的東西, 急迫的想要鑽出來。
    假巢再怎麽樣也是假巢，它們細微的感知到了真正該奔赴的存在。
    ——女王種。
    與此同時，季沉嫣和顧東樹的通訊終端，同時進行了播報。
    [1級感染區。]
    季沉嫣呼吸微窒，想起1級感染區的意思——即附近有100隻普遍種的感染濃度。
    現在普遍種沒看到，倒是看到了一個汪昊麟。
    難道汪昊麟體內的蟲卵，已經和1級感染區差不多了嗎？
    顧東樹壓低了聲音：“別靠太近，盡量選擇遠距離攻擊，汪昊麟現在就是個移動1級感染區！”
    季沉嫣沉沉點頭。
    汪昊麟並未聽到二人的談話，期待的說：“b級向導，一個就抵得過那群低級向導。況且你還能被s級暫時刻印，那應該也能很輕鬆的為我淨化！”
    季沉嫣無法理解，都這個鬼樣子了，還想著淨化？
    汪昊麟從地上站起身，腹部纏著的止血繃帶，散落到了地上。
    他胸膛出現了複雜的蟲紋。
    那麽多，那麽深，就像是用刀子刻在了真皮層裏。
    季沉嫣終於猜到他們在01號工廠遇到了什麽事，喉嚨裏吸入一口寒氣：“運送設備的過程中，你被鋼筋貫穿了腹部？”
    汪昊麟的複眼時而放大，時而收縮，陷入了回憶：“啊，當時可太疼了。”
    季沉嫣啞了聲。
    難怪寧元息如此極端，非要在占據優勢的時候，主動打開了04號車廂的門。
    他沒能放下的汪昊麟，成了他唯一的弱點。
    季沉嫣悶聲發問：“那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汪昊麟捂著頭，記憶斷斷續續，一想到這事兒便頭疼難忍。
    “好像是……被塞了，很多的蟲卵，想不起來。”
    季沉嫣從他的話中，聯想到了當時的場景——
    寧元息和汪昊麟抵達01號工廠後，便一心想要把01號工廠的設備搬走。
    然而汪昊麟卻不慎中招，遇到了進入01號工廠畸變的哨兵，腹部被貫穿了鋼管。
    寧元息明顯知道蟲卵的用途。
    他冒了一個險，將大量蟲卵塞到了汪昊麟的體內。蟲卵在汪昊麟的肚子繁衍生息，借助他的五髒六腑築巢。
    汪昊麟雖說已經畸變，但沒有夾雜過多複雜的基因，隻有哨兵和蟲類基因。
    因此，汪昊麟並未在6+6小時內畸變，他的畸變時間被延長到了五天。
    可五天就不是畸變了麽？
    汪昊麟竟然還強迫向導為他淨化！
    想通這一切後，季沉嫣麵色鐵青。
    太亂來了！
    汪昊麟保持著殘忍的天真：“你幫幫我啊，讓我做什麽都可以，你是b級向導，和那群廢物不一樣，一定可以幫我扼製畸變！”
    季沉嫣：“……”
    顧東樹：“……”
    兩人皆是頭皮發麻，後背寒栗不止，仿佛所見的一切正常之物，也變成了猙獰的怪獸。
    饒是顧東樹經曆過許多場合，仍然無法理解：“汪昊麟不知道自己的肚子都破了個洞嗎？竟然還自欺欺人的判斷自己沒有畸變！”
    季沉嫣嘴唇囁嚅：“我猜……或許……他不是自欺欺人……”
    顧東樹：“……”
    那就更瘮人了。
    對話聲太小，故意沒讓汪昊麟聽見。
    雙方的距離足有四五十米，站在空蕩的車廂裏遙遙相望，白色的網隨意堆積著，乍一眼望去猶如冬日清晨裏的白霜。
    汪昊麟站於‘雪堆’之中，身體的膚色已漸漸白化，呈現著病態。
    “你們為什麽不說話了？能幫幫我淨化嗎？”
    汪昊麟臉上如孩童般的稚嫩，一遍又一遍的念著，“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一字一句，狀若泣血。
    撒嬌式、逼迫式、魔怔般的問話。
    “可你已經畸變了。”
    季沉嫣的話，猶如一把打破平衡的利劍。
    虛假的人皮，便要被扯下來。
    汪昊麟徹底愣住，好似他才是受傷最嚴重的那一個，他不停的撓著自己的頭，越抓越急，越抓越狠，無法接受現實。
    片刻之後，汪昊麟緩緩立直了身體，沒有表情的臉上，堆滿了狠厲：“我沒有畸變。”
    多年前他犧牲了自己的向導，才保持了理智，絕對不能畸變！
    季沉嫣麵色更加凝重。
    她突然想起來了，這人不止是第一例哨兵和蟲卵基因的純淨畸變種，還是逆淨化向導的第一人。
    蟲卵幫他延長了感染時間，逆淨化+刻印經驗為他保持了更多理智。
    無數的‘巧合’，鑄成了眼前這隻怪物！
    或許汪昊麟現在的狀態，就跟當時的季盼一樣。
    季盼後來被診斷為向導不向導，哨兵不哨兵。
    而汪昊麟現在則是人類不人類，畸變種不畸變種。
    他們都保留著共同特質。
    但這都是短暫的平衡。
    遲早有那麽一刻，平衡會被打破，季盼將徹底朝著哨兵一方偏移，而汪昊麟也勢必會成為畸變種。
    季沉嫣語氣緩和，又故意誘導：“畸不畸變不是你我說了算，列車上沒有檢測儀器。不過……想我給你做淨化可以，但我不想做無用淨化，向我證明，你是個人類，還是個正常會保護向導的哨兵。”
    顧東樹瞥向了季沉嫣，心情幾多複雜。
    向她證明？
    大多時候，都是低位者向高位者證明。
    但現在明顯不是他們占優，季沉嫣也敢這麽說？
    故意刺激，又留出餘地，把對話節奏拽在手心，從被動到主導。
    她真的不是故意捕捉這點嗎？
    或許連季沉嫣自己都不知道，她擁有隨意挑動他人情緒的天賦，但凡生點壞心思，控製哨兵就是信手拈來的事了。
    還好，她是季沉嫣。
    汪昊麟眼神發亮：“好啊好啊！”
    他像個終於找到宣泄口的孩子，愉悅得要跳起來。
    汪昊麟很快便湊到了堆積的白網邊上，用手不停的刨著，像是在刨什麽屍體。
    他很快在01號車廂之中，找到了被白網粘絲覆蓋的安萌。
    安萌身上的粘網，猶如活埋她的土，一重又一重，也像是罩在她麵上的婚紗頭紗。
    汪昊麟：“找到了。”
    終於，安萌的身軀驚搐了一下。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起來，仍未從噩夢之中驚醒。
    季沉嫣心都提緊：“你對她做了什麽？”
    汪昊麟頗有些委屈：“我隻是想要繼續淨化，扼製我的畸變而已，結果她死咬著不肯做，我就動用了點小手段，又沒殺她……”
    季沉嫣被牽起了怒意。
    “把她給我！”
    汪昊麟瑟縮了幾下，看了看手裏的安萌，又看了看季沉嫣，仿佛權衡哪一顆糖果更大更甜，在片刻之中便做出了抉擇。
    汪昊麟：“好啊，那你過來。”
    季沉嫣一時間沒有回應，表情如密布的陰雲。
    汪昊麟奇怪的問：“你不過來，我怎麽把她給你？”
    真不知道他是真天真，還是假天真！
    季沉嫣：“好。”
    顧東樹心髒快要驟停，看向了季沉嫣。
    季沉嫣朝著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這才一步步朝著前方走去。
    顧東樹：“……”
    他自己走過去，都沒有季沉嫣走過去那麽心驚膽戰，每一秒都讓他極度緊張。
    終於，季沉嫣走到了交匯口。
    汪昊麟：“給！”
    季沉嫣吞咽著口水，小心的朝前伸出了手。
    她剛觸碰到安萌，汪昊麟便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瞳孔裏是一片看不清的漆黑：“人給你了，你是不是該幫我了？哨兵和向導，應該是互幫互助的關係，對吧？”
    季沉嫣：“當……”
    她假裝答應，過程之中接過了安萌。
    在看到汪昊麟表情裏展露的歡喜時，迅雷不及掩耳的拔出了槍套裏的手槍，抵準了他的肩膀：“誰要給畸變種做淨化！”
    混亂之中，戰鬥拉開了序幕。
    顧東樹早有防備，狙擊槍準備就位，在季沉嫣狠狠測過身之後，不停的朝前射擊，為她搶占時間。
    顧東樹：“季沉嫣，快回來！”
    因為衝擊力，導致汪昊麟倒在了地上。
    季沉嫣也帶著安萌，飛快的回到了顧東樹的身邊，拉開了足足三十幾米的距離。
    汪昊麟像個被削去了下半身的木偶，倒在地上無法起身。他的複眼裏流出了淚水：“嗚……為什麽，所有的向導都不肯相信我沒有畸變，也都不肯救我？”
    這算什麽？
    沒有搶到玩具的小孩嗎！
    季沉嫣大腦神經緊繃，想要盡早解決汪昊麟。
    碰、碰、碰。
    特殊穿甲彈全數打光，進行著火力壓製。
    汪昊麟身上全是彈孔，根本看不到血液流出。分明已經被打成了篩子，身體坑坑窪窪，還在不停的哭訴著向導的無情。
    顧東樹：“你陪安萌，我拖住他！”
    季沉嫣重新戴好防護麵罩，眼神變得堅定：“不，你來陪著安萌，我來拖住他。”
    倘若是普通畸變，她絕無可能贏過a級哨兵。
    但上天為她製造了機會，塞入無數蟲卵的汪昊麟，就像是專為她準備的。
    顧東樹：“……好。”
    季沉嫣說得太堅定，顧東樹沒再強著不肯鬆口。
    顧東樹接過了安萌，拔出了隨身攜帶的藥劑，企圖壓製住安萌的微弱感染。
    趁著這個時機，顧東樹快速繞過了兩人，躲到了角落當中：“安萌！快醒醒！”
    汪昊麟一個猛衝，身影已瞬間拉近。
    他充滿了攻擊性，動作卻是畏懼而瑟縮。
    饒是季沉嫣這樣對待他了，他仍然沒有下狠手，就好像自己天生不該對季沉嫣動手一樣。
    但不論怎樣，都給季沉嫣製造了時機。
    季沉嫣舉起短刀，劈刺了過去。
    汪昊麟大概沒想到，他向她索求淨化，才是最大的錯誤。
    她可以刺激畸變！
    周圍清場，自然有利於季沉嫣。
    她對汪昊麟毫無憐憫，頭一次抱著殺死某個人的決心，短刀每一次的砍刺，都抱著擊中對方致命點的想法。
    而汪昊麟與之相反。
    自從上車，他殺的人不知凡幾，仿佛失去了人類該有的同情心。
    他越來越感受不到人類的感情。
    若說汪昊麟完全沒有察覺，那是一句假話，他多多少少有幾分意識到自己不對勁。
    可看到了季沉嫣後，他才病態的發現，自己終於產生了一係列的情緒。
    畏懼、退縮、低微、臣服。
    想趴在她的麵前搖尾乞憐，想讓她不要再咄咄相逼。
    汪昊麟失聲喊道：“畸變種是沒有人類感情的，它們隻靠本能行動！可我對你產生的一些列情緒，就是哨兵對向導的感情啊！！”
    季沉嫣一刀劃了過去。
    隨後季沉嫣又拉開了距離，惡心的看著汪昊麟：“你確定這是哨兵對向導的感情？那被你帶走的安萌，你有對她露出同樣的感情嗎？”
    汪昊麟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並不同等的看待向導，似乎隻對季沉嫣。
    為什麽？
    汪昊麟強辯道：“我……我當然有。”
    季沉嫣：“……嗬。”
    目前的對戰不過是小打小鬧，隻是徹底動手前的試探。
    汪昊麟卻發現，維持著他生命的蟲卵，正要從血肉傷口之中鑽出來。
    如此急切，如此瘋狂。
    好像是要‘朝見’什麽一樣。
    但這種感覺很快便消失，快得讓汪昊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安靜的對峙不過持續了一分鍾。
    在安萌即將蘇醒過來之前，汪昊麟卻行動了起來。
    他赫然抵達了顧東樹和安萌的麵前，俯下身體時染上了濃厚的陰影。
    季沉嫣在後方打了好幾槍，都不見汪昊麟閃避，連傷口都迅速愈合，那是畸變種的特質。
    季沉嫣暗罵了一句，隻得飛快奔去：“顧東樹，你們快躲！”
    夏娃之卵推動了精神體的誕生，此刻仍處於饑餓待哺的狀態，必須要再吃蟲卵才可以擴大影響。
    季沉嫣微怔，回想起了精神體的存在。
    “幫幫我。”
    虎鯨從虛體變化為實體，它在空氣當中遊動，猛衝向了前方。
    由於虎鯨的幫助，擋在了中間，將汪昊麟和顧東樹兩人分開。
    可汪昊麟卻像是對安萌起了執著，陷入了思維誤區，非要在其他人身上測試自己是否正常。他根本不顧手臂斷裂的風險，從側麵拽住了安萌。
    安萌蘇醒過來時，看到了汪昊麟的臉，被嚇得魄蕩魂搖：“啊啊啊——！”
    顧東樹暗罵一句該死，受傷的手臂終究沒能拉住安萌。
    極限的爭搶。
    汪昊麟拽著安萌後退數步，手緩緩覆蓋了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沒想到被他撫摸過的地方，也出現了白霜般的網。
    安萌的呼吸不暢，眼瞳裏隻剩下恐懼，一個字也無法說出口。
    她看清了汪昊麟的模樣。
    飛蟲在他耳朵裏穿來穿去，時進時出。
    他雖然還保持著人類的樣子，卻畸變得更厲害了，連頭發絲也漸漸染上了雪白。
    汪昊麟仍舊努力捂嘴：“你別吵啊。”
    安萌：“……”
    她的身體不自覺發抖，寒氣鑽入五髒六腑。
    脆弱的神經，也快要被凍傷。
    汪昊麟：“快給我做淨化，我畸變率應該越來越高了，所以才被誤會成畸變種了，懂嗎？”
    安萌牙齒發顫，又看到了顧東樹和季沉嫣一同朝她奔來的畫麵。
    “安萌——！”
    所有人都試圖在救她。
    安萌眼眶塞滿了淚水，倘若不是她一直想要逃避，上報晚了半天，也不至於讓事情發展到今天這般田地。
    汪昊麟不會鬆手的。
    在意識到了之後，安萌的眼眶便蒙了一層水霧，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為什麽偏偏是她？
    為什麽她和仇人的匹配度如此之高？
    為什麽區區一個匹配度，就要把哨兵和向導綁死？
    憋了良久的情緒，無法再繼續壓抑，汪昊麟索求的淨化，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了……姐姐還不知道汪昊麟的異能，現在的攻擊，隻會造成之後的傷害。
    必須要出聲，必須要傳達出去！！
    在顧東樹和季沉嫣都要開槍之前，安萌放出了精神絲，鑽到了汪昊麟的體內。
    d級向導的精神絲無比脆弱。
    它細弱、毫無生機、極其容易萎縮。
    在伸向汪昊麟的時候，帶來了傷敵一百自損五十的效果。
    安萌抱著死亡的決心，破釜沉舟一般，在虛弱中使用了精神絲。
    可也正是她的精神絲，造成了汪昊麟一瞬間的迷亂。
    季沉嫣終於有機會，用短刀刺進了汪昊麟之前被貫穿的傷口當中，外麵覆蓋的一層白霜般的網，才被撕扯開了。
    蟲卵漏了出來。
    汪昊麟回過神來，低下了頭，混亂至極的哀嚎：“嗚嗚……”
    蟲卵就是他保持理智的根源，總量減少理智自然被畸變侵蝕。
    所有人都明白，現在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季沉嫣連忙帶著安萌後退數米。
    顧東樹主動承擔留下的重任，繼續同汪昊麟纏鬥，以此爭取時間。
    安萌：“別……攻擊。”
    季沉嫣朝前方大喊：“顧東樹你等等！”
    顧東樹差點打出一槍，聽了季沉嫣的提醒才收了手。
    安萌呼吸困難，急切的喊：“他的異能，是觸發某個條件後，就可以反彈所有的攻擊傷害。姐姐，你們在他畸變之前，不要動手了。”
    季沉嫣張了張嘴，心頭頗為難受：“你……為了告訴我這個，所以才用了精神絲？”
    畸變種無法使用異能，哨兵才可以。
    等到汪昊麟畸變之後，就不需要擔心他的異能了。
    那她之前的攻擊，為什麽沒有反彈？
    季沉嫣忽而明白了原理，汪昊麟的異能應該是吸收反傷，整一個過程。
    要想發動攻擊，就必須先吸收到足夠多的傷害。
    倘若不是安萌的提醒，顧東樹恐怕就要第一個遭罪了。
    安萌露出虛弱乖順的笑容：“我總算……傳達給你了。”
    季沉嫣更加不忍：“我帶你回04號車廂，你好好休息，別害怕！”
    “不……用了。”
    安萌的精神格外萎靡，像是被大雨淋得太狠的嫩芽，葉片搭慫得厲害，“在你們來之前，我就被強迫著做了淨化。本來死也不想做的，可他掐著我，我怕死，還是妥協了。”
    過度淨化。
    精神絲又二次重創。
    季沉嫣喉頭發緊，無論哪一種，對於向導而言都是致命的。
    安萌的呼吸很淺，像是要徹底陷入長眠。
    季沉嫣無比苦澀：“你為什麽……不告訴他……”
    安萌睜開了眼，狠狠的說：“他不配。”
    這一句猶如回光返照，她很快又再度力竭。
    怕死到願意做淨化，卻堅持著不把匹配的事說出口。
    分明是高匹配度向導的淨化，汪昊麟也什麽都感知不出來，看來再隔不久，他就要完全畸變了。
    季沉嫣背脊緊繃，像是被壓了一座山。
    至今為止，她目送了太多人的離去，卻從未見到向導如此無聲又有力的反抗著不合理的高匹配。
    在人人都追求高匹配的時代裏，總有一些人悲壯的反擊。
    如微火，如星點。
    季沉嫣眼眶微紅：“別害怕，你好好睡吧，我們一定能安然離開的。”
    安萌無力的倒在了地上，呼吸時有時無，連半句話都沒有回答。
    季沉嫣念叨著，強忍著哽咽：“你不是想向我炫耀你引以為傲的母親嗎？聽說西部基地的向導製度，和南部基地不同，我怕我不習慣，想讓你帶我去看看。”
    安萌閉上了眼，在季沉嫣的話裏，聯想到了某些美好。
    她宛若做了什麽美夢，夢到了她們去到了西部基地。
    她是真的很喜歡她。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原來向導也能那麽勇敢。
    她的心裏一直有一堆幹柴，卻不曾被誰點燃，而直至最後，她終於熊熊燃燒了一回。
    “是……啊。”
    “我會……帶你去的。”
    安萌徹底沒了聲音，連呼吸聲也聽不見了。
    季沉嫣無聲的低著頭，一顆眼淚砸到了她的臉上。
    她們根本沒有認識多久，甚至深入交談也算不上。
    她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她的全部，但一路在生命線發生的事，也算是同生共死過了。
    單純的低下頭，便作為她的吊唁吧。
    片刻之後，季沉嫣再度望向汪昊麟，想要殺死一個人的念頭更深。
    季沉嫣：“顧東樹，救援小隊是不是要登上車頭了？”
    顧東樹：“……”
    她看到他的通訊終端在閃爍了嗎？
    出城之後，通訊就變差了。
    但他們配置了特殊的裝備，但凡同伴接近，就會有細微的反應。
    季沉嫣：“你去！”
    顧東樹：“但……”
    季沉嫣：“這裏交給我！求你交給我！汪昊麟的狀態，向導才最適合牽製他。”
    她對他用上了最嚴重的‘求’字。
    顧東樹嗓子發幹，才明白了季沉嫣此刻翻湧著的情緒到底有多深刻濃烈。
    顧東樹：“你要做什麽？”
    季沉嫣做出了口型，眼底一片冷意：‘讓他徹底畸變。’
    顧東樹：“……”
    離車頭隻有一步之差了，他的確想要趕過去。
    能交給她嗎？
    顧東樹幾乎在最短的時間裏，就做出了選擇：“好。”
    他願意相信季沉嫣。
    哪怕在顧東樹眼裏，季沉嫣一直都瞞著什麽秘密。
    兩人開始各自行動，顧東樹不再猶豫，要前往車頭接應救援小隊。
    那支隊伍裏有哨兵，讓她們早點登上列車，才是幫了季沉嫣！
    空氣裏藏著翻湧的波濤，壓抑到極致，即將徹底爆發。
    汪昊麟在僵硬之中緩了過來，安萌給予的刺激，令他產生了錯亂；從腹部掉出的蟲卵，同樣讓他產生了錯亂。
    落在地上的蟲卵受到激化，卵皮破裂開來，孵化的飛蟲煽動翅膀，留於半空之中，卻詭異的沒有對任何人發動攻擊，似乎還在判斷誰才是真正的巢。
    季沉嫣知道，夏娃之卵推動精神體生成時，耗費了太多。
    她必須喂食。
    附近都沒有蟲卵，但設備裏有！
    季沉嫣飛快開始了行動，想要趕往設備那邊。
    她要讓汪昊麟死！
    汪昊麟似乎察覺到了這股尖銳的殺意，他本能的展露出害怕。
    可就連他也覺得奇怪，季沉嫣僅僅是一名向導罷了，他為何會產生類似害怕的情緒？
    兩邊幾乎同時做出了行動，朝著設備奔去。
    列車仍在高速行駛之中，終於離開了廢土地帶，轉瞬便來到了地下安全隧道。
    昏黃的燈光照耀著車窗，隧道上方還有滴落的水珠，砸向了列車的外殼。
    季沉嫣離得更近，但明顯是汪昊麟速度更快。
    雙方同時觸碰到了設備，季沉嫣又猛地抽出了武器，朝著他的傷口開了一槍。
    雖說必須要盡量減少對汪昊麟的傷害，得等到他畸變之後，但緊急情況完全顧忌不了那麽多。
    極限的你來我往之中，季沉嫣比他更早一步觸碰到了設備。
    她本是要從設備的粘網上取走蟲卵。
    可那一瞬間，設備在接觸到了她的手時，卻散發出了微弱淡光。
    季沉嫣微愣，轉瞬又被汪昊麟的力道給推了數米遠。
    汪昊麟也露出驚愕：“為什麽亮了……？”
    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到了設備上，看到了設備的燈已經亮了一盞，還剩下另一盞。
    季沉嫣麵露疑惑，但目前的狀況容不得她思考過深。
    蟲卵沒能拿到手。
    雙方之間的氣氛，卻變得更為尖銳。
    汪昊麟一直都沒有下狠手，直至判斷出季沉嫣是真的要殺了他。
    汪昊麟更瘋魔的攻擊，強壓著內心的某些低微的感情。
    兩者徹底對立。
    季沉嫣試圖靠近設備，又不得已朝著他開了一槍。
    碰——
    尖銳的聲音，幾乎要撕破耳膜。
    虎鯨也時隱時現，瞬間鑽了出來，一計強有力的甩擊，將汪昊麟的身軀擊飛幾米。
    季沉嫣：“好樣的！”
    她的精神體實在幼小，身軀也不像正常體型。
    但方才它的幫忙，實打實的幫到了季沉嫣。
    在這過程之中，季沉嫣在設備的玻璃上拿到了蟲卵。
    她的眼神發狠，即將要將蟲卵吃下肚子裏。
    汪昊麟嗅到了危險，季沉嫣吃下蟲卵會對他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便本能般的想要阻止。
    汪昊麟狠狠威脅：“你想看著她的身體被毀嗎？”
    季沉嫣轉過身，瞧見了汪昊麟站到了安萌的屍體麵前。
    季沉嫣捏白了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仍然奉勸自己要冷靜。
    季沉嫣：“你知道她是誰嗎？”
    汪昊麟目露疑惑，似乎不明白自己拿安萌威脅季沉嫣，結果季沉嫣反倒說起了別的事。
    任何事，都比不過阻止季沉嫣吃蟲卵重要。
    她會控製他，影響他。
    汪昊麟得出了結論。
    汪昊麟：“我不管，反正你不可以吃下去。”
    季沉嫣不想看到安萌連屍體都被毀了：“她是你多年前匹配向導的妹妹。”
    汪昊麟：“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他毫無同情心，現在連為他而死的向導的臉都記不起來了。
    唯一感歎的，唯有低匹配的時代裏，淨化太痛苦了而已。
    汪昊麟回想起來，也隻喃喃念了句：“可惜……之後就再也找不到沒有痛苦的淨化了。”
    季沉嫣終於明白過來，某些人就是不可救藥。
    “那……她是你第二位可以刻印的向導，這件事也跟你沒有關係嗎？”
    她的話如同一把尖銳利劍，刺向了汪昊麟的耳膜。
    汪昊麟眼瞳緊縮，這一刻隻剩下了無窮無盡的死寂。
    第二位……可以……刻印的向導？
    他甚至無法組合出這句話的意思。
    一時之間，眾多想法湧上心頭。
    汪昊麟的手抖了起來，回想起多年淨化的痛苦，再看了一眼斷氣的安萌。
    再心腸冷硬的哨兵，都無法接受自己錯過了高匹配的向導。
    他生出了更深一層的後悔，並且失去的感情感知，在最後一刻全都湧了出來。
    “你殘害的，就是你的匹配向導。”
    “在你抱怨上天為什麽對你如此不公平的時候，卻一而再的動手，哪怕她跟你匹配度超過80，她也一個字都不肯說。”
    “是你自己親手葬送的。”
    “你活該！”
    80？
    汪昊麟的眼瞳赤紅著，突然流出了血，被季沉嫣的話激活了畸變進程。
    身體持續變異，蟲紋從腹部漸漸往上生長。
    待到徹底長到大腦時，他便會完全畸變。
    汪昊麟呼吸急促，頻率高得不像樣子：“別說了！別說了！”
    隻差最後三次吸納攻擊，他便可以發動異能了。
    汪昊麟陰狠的看向了季沉嫣，畸變讓他的骨頭哢哢作響，越發呈現彎曲的形狀。
    汪昊麟猛地朝著季沉嫣的方向衝了過去，沒再想要毀掉安萌的屍體。
    季沉嫣毫無波瀾。
    最後一刻，她將手上的蟲卵吞服了下去。
    [吞噬值：29。]
    [基因崩壞值：65。]
    夏娃之卵驟然間被注入生機，控製再度增高，並且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汪昊麟尖銳的黑色指甲並沒能刺下去，彎起的手停在了半空，再度看向季沉嫣的目光，變成了更深更詭異的感情。
    他竟無法下手。
    季沉嫣緩緩抬頭，眼瞳晦暗無光：“你操控蟲卵延遲畸變，想知道反噬是什麽滋味嗎？”
    “怎麽可能反……”
    麻癢感傳來，汪昊麟的話戛然而止。
    汪昊麟低頭看到了腹部的傷口。
    原本被貫穿，傷口組織正在漸漸愈合的地方，卻自己破開。
    那些小東西破開了卵皮，密密麻麻的爬行，全都朝著季沉嫣的方向。而剛離開他的身軀，它們便齊齊長出了翅膀。
    它們離開了假巢，前往真正使它們臣服的存在。
    可他的生存全部依靠蟲卵，若是蟲卵全部離開，他甚至等不到畸變，便要成為一具屍體。
    汪昊麟呲目欲裂：“啊啊啊——！”
    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極度恐懼的存在。
    原來，他才是對方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