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樂正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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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宗坐落一處深山之巔,鍾靈毓秀。
    樂正家世代皆是妙手回春救死扶傷的聖手,除了樂正鴆。
    天衍學宮入學那年,藥宗不知為何將四方八門結界緊閉,竟是直接避世隱居,斷了同中州各大世家的聯係,隻留一處生門讓宗中長老挑日子看診治傷。
    十三州皆驚。
    那年,藥宗宗主之子樂正鴆入天衍學宮受學,不少人都來諸行齋旁敲側擊藥宗到底出了何事。
    樂正鴆好好一個小醫仙,十二歲卻誤打誤撞覺醒毒物相紋「落鴆羽」,小小年紀就陰沉沉的,同醫仙世家仙氣渺渺的氣度格格不入。
    但凡有人來諸行齋問,他就破口大罵,來一個罵一個,來兩個罵一雙。
    久而久之,也便沒人敢來觸他黴頭。
    九思苑中樂正鴆坐在最角落,桌案一堆草藥幾乎將他埋進去——無論來的長老負責授哪節課,在他看來一律是毒術課,連頭都不抬。
    “哎。”有人扒拉毒草喊他。
    樂正鴆帶著漆黑兜帽,整張臉都隱在黑暗中,渾身陰鬱似乎都在散發著黑氣,冷冷道:“別打擾你爹,有那閑工夫把泮池的淤泥給清了,再敢廢話我毒死你和髒泥作伴去。”
    “……”
    奚絕幽幽道:“他們都說你很會罵人,我還不相信,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尋常啊。”
    以往樂正鴆罵完這些,那些人要麽被嚇跑要麽被氣跑,還從沒人敢接話。
    樂正鴆蹙眉從毒草堆裏抬起頭,就見奚絕已經將桌案一角的毒草掃到地上去,支著下頜笑嘻嘻地看著他。
    諸行齋其他人看似都在用功看書,實則分心去觀察兩人。
    酆聿亢奮地挨著橫玉度,滿臉都是“打起來打起來”!
    這姓樂正的小毒物總愛給他看不慣的人下一堆亂七八糟的毒,奚絕又是整個諸行齋出了名的欠揍,在場人都想瞧瞧這位小仙君吃癟出醜的糗狀。
    樂正鴆蹙眉道:“你就是奚絕?”
    “是我呀。”奚絕說,“我知道你的,你叫樂、樂……”
    樂了半天也沒樂出來。
    樂正鴆:“……”
    樂正鴆的小臉登時沉下來,沒好氣道:“走開,別來煩我。”
    “樂正鴆!我記著你的名字呢。”奚絕高興地說,“聽聞藥宗妙手回春美名揚天下,好端端的為何要避世啊?”
    諸行齋眾人嘖嘖稱奇。
    這幾日往往問出這個問題的人,要麽被樂正鴆痛罵一頓,要麽被下毒毒得鬼哭狼嚎,無一幸免。
    這小少爺也未免太過天不怕地不怕了。
    酆聿小聲對橫玉度道:“你猜小毒物會對奚絕下什麽毒?”
    橫玉度溫聲說:“背後議論旁人是非,實在是……”
    “少廢話。”酆聿說,“下注嗎?”
    橫君子說:“下——我猜是渾身發癢的毒。”
    “嗤。”酆聿偷笑,“小仙君那張小臉蛋不得破相啊?哈哈哈哈那我猜僵成柱子隻能蹦著走的藥吧。”
    橫玉度很不君子地“噗嗤”笑出聲,又強行忍住了。
    果不其然,樂正鴆直接不耐煩地起身一腳踩在桌子上,隨手薅了一把毒草就要往奚絕嘴裏塞:“關你屁事啊?聒噪!別動!等你爹我來毒死你!”
    奚絕皺著小臉拚命往後仰,纖瘦腰身差點彎成弓,拚命蹬著小腿嚷嚷道:“我不問啦,我不問就是了!哥哥!饒命——”
    樂正鴆瞪他一眼,這才將他放開。
    奚絕下巴都被捏紅了,從儲物戒中拿出一枚紅色靈果塞嘴裏壓壓驚,蔫頭耷腦地往自己座位走。
    他在樂正鴆那吃了這麽大一個虧,諸行齋其他人看不慣他和奚家的都樂得不行,幸災樂禍地瞅他。
    隻是奚絕還沒走到座位旁,突然臉色難看地捂住胸口,腳下踉蹌兩步,一頭栽到地上。
    “噗通”一聲。
    眾人一愣。
    奚絕剛好砸在盛焦身旁,小臉煞白一片,滿臉痛苦地捂著唇艱難地咳嗽,很快雪白指縫中竟然溢出灼眼的鮮血。
    盛焦偏頭看了看,空洞的眸瞳微微一顫。
    奚絕中毒了?
    酆聿猛地跳起來,急匆匆衝過來一把將奚絕扶起來:“喂!奚絕!”
    奚絕不住嘔著血,眼瞳渙散,儼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酆聿厲聲道:“樂正正……呸,樂鴆鴆!樂、樂鴆正……娘的!小毒物!你竟然這般心狠手辣,下這麽狠的毒是想害死他嗎?!”
    樂正鴆也驚呆了:“我……我沒下毒!”
    酆聿怒道:“那他怎麽會突然嘔血?!你給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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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正鴆臉色蒼白。
    他隻會罵人,不懂辯解。
    眾人麵麵相覷。
    橫玉度也劃著輪椅過來,皺著眉打算去探奚絕的脈象。
    但手剛探過去,埋在酆聿懷裏奄奄一息的奚將闌突然睜開一隻眼睛,朝他狡黠地一眨。
    橫玉度:“……”
    橫玉度將手縮回了。
    酆聿急急道:“還有救嗎?!”
    橫玉度沉重而悲傷地說:“難啊。”
    酆聿哪見過剛才還活蹦亂跳的人此時奄奄一息香消玉殞的樣子,當即張牙舞爪地要和惡毒的樂正鴆拚命。
    “小毒物!你還真是個毒物!”
    樂正鴆梗著脖子:“我沒下毒就是沒下毒,你就算告到掌院那我也是這個說法,指不定是他自己剛才胡亂碰到哪根毒草,關我何事?!”
    都是同窗,他至於如此惡毒嗎?
    酆聿生氣道:“那你快來救救他啊!要是他出事了,你以為你藥宗脫得了幹係啊?!”
    樂正鴆皮笑肉不笑道:“我才不救,死了活該,是他自己主動靠近我的,我可沒給他……啊!”
    話還沒說完,一道漆黑的身影突然衝上前,將樂正鴆強行按在身下,衝勢之大竟然直接掀翻桌案,一堆毒草淩亂掉在地上。
    眾人定睛一看,紛紛愕然。
    ——竟是一直默默無言的盛焦。
    盛焦強行壓著樂正鴆,空洞無神的眼眸浮現一抹金色天衍光芒,詭異又滲人,壓迫感幾乎讓無所畏忌的樂正鴆出了一身冷汗。
    盛焦啟唇,似乎想說什麽,但嚐試半天卻發不出聲音。
    很快,一道由靈力催動的聲音一字一頓回蕩在九思苑。
    “解、藥。”樂正鴆一愣,氣得臉紅脖子粗伸手和盛焦互掐,厲聲道:“要你爹我說多少遍你們才肯信!我沒下毒就是沒下毒!你算哪根蔥竟敢打我?!混賬東西給我死啊——!”
    兩人當即在九思苑拚命扭打廝鬥起來。
    其他小少年看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趕忙上去拉架。
    “冷靜冷靜!”
    “別打了!掌院知道要生氣的,你們難道想挨罰嗎?!”
    在酆聿懷裏躺著裝死的“罪魁禍首”奚絕目瞪口呆,久久沒回過神。
    他好像……
    闖禍了。
    “別、別打架。”
    奚將闌難得夢到年少時的事,嘟嘟囔囔幾句,手胡亂一揮撞在堅硬木桌上,當即疼得他“嘶”了一聲,徹底清醒。
    盛焦身上混合著桂香和霜雪的氣息宛如安神香,奚將闌每回靠近都昏昏欲睡,這回被抱著禦風去藥宗,身處高空不踩實處的失重感竟也沒能製止他的安眠。
    奚將闌睡了一路,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四周全是濃烈藥香,他正裹著盛焦的獬豸紋外袍躺在床榻上,旁邊牆上貼的全是密密麻麻的藥方——一看就是樂正鴆的地盤。
    樂正鴆對醫術毒術簡直算是狂熱,諸行齋的齋舍裏幾乎全是藥方古籍。
    奚將闌本想再躺著睡個回籠覺,又突然記起來兩人因為當年那場架後就一向不和,樂正鴆見麵必定要對盛焦冷嘲熱諷。
    這次讓小毒物出手醫治奚將闌和奚明淮,還不知道樂正鴆又要鬧什麽幺蛾子。
    奚將闌胡亂將長發理了理,穿上鞋往外走。
    剛撩開竹簾走出,就見外室正當中桌案上放置著一柄巨大雪白鉤子,像是骨頭又像是某種煉製出來的法器。
    奚將闌見多識廣,眉頭微微一挑,走上前伸手撫摸。
    “鉤蛇?”
    獬豸宗外的水域中有不少鉤蛇遊蕩,這骨鉤應當是從鉤蛇尾部弄下來的。
    樂正鴆從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哪兒得來的鉤蛇尾?
    他正撫摸個不停,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爪子少亂摸,當心我切了給你換成真正的爪子。”
    ——一聽就是不說人話的樂正鴆。
    奚將闌笑吟吟地回頭和樂正鴆敘舊,但打眼一看,臉登時綠了。
    當年奚絕比諸行齋的人結嬰早,每個人都比他高半頭,有時候人家無意中拍一下頭頂,奚絕都認為那是對自己的挑釁,張牙舞爪地撲上前要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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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正鴆是罕見的毒物相紋,因經脈時刻流淌的毒液也很難長個,算是奚絕漫漫少年時期唯一的欣慰。
    一別六年,再次相見。
    樂正鴆早已長成身形高大氣勢凜然的成年男人,麵容冰冷俊美,臉頰處浮現黑紅交纏的毒紋,邪嵬詭譎,又別樣美豔,英英玉立。
    奚將闌:“……”
    奚將闌麵無表情看他。
    樂正鴆朝他露出一個陰冷的笑,然後在奚將闌的注視下,緩緩抬起手……
    在腦袋上拍了一下。
    ——他看起來想做這個動作很久了。
    奚將闌:“……”奚將闌掄起雪鉤:“我殺了你!”
    但那鉤子看起來輕飄飄的沒什麽重量,奚將闌隨手一拿竟然重得他手一沉,險些被雪鉤帶得往地麵跌下去。
    樂正鴆再也繃不住臉上的冷意,縱聲大笑。
    他走上前輕而易舉地將奚將闌抬都抬不起來的雪鉤拎起來放在桌案上,嫌棄地上上下下看他,道:“盛焦把你送來時,我還當你死透了,棺材都差點給你預備好。”
    奚將闌瞥他一眼,手重重拍了拍雪鉤:“這玩意兒從哪兒來的?”
    “當年你不是被抓去獬豸宗了嗎?除了當時深受重傷昏迷不醒的讓塵和不良於行的橫玉度,我們其他三個人一起擅闖了獬豸宗。”
    樂正鴆脾氣比當年上學時好了許多,臉上妖異的毒紋似乎還會動,幽幽爬到眼底。
    “但那個誰……誰來著,曲什麽東西的,反正就那混賬東西,故意放我們入子字水道,引來鉤蛇吃我們。”
    奚將闌一愣。
    “還好當時柳迢迢帶了劍,否則我們非得命喪獬豸宗不可。”樂正鴆剛剛出關不久,渾身都是毒霧,聊著聊著就將幾顆解毒丹塞到奚將闌嘴裏。
    奚將闌心尖莫名一軟,含著解毒丹衝樂正鴆笑:“沒想到啊,你們幾個竟然還有良心,不枉爹爹我疼你們多年。”
    樂正鴆幽幽說:“剛才塞你嘴裏的還有一顆毒丹。”
    奚將闌:“……”
    有個鬼的良心。
    奚將闌將解毒丹吞下去,一邊撫摸雪鉤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為什麽才三個人去?咳,我的意思是,不是多個人去多一分助力嗎?”
    樂正鴆:“哦對,我差點忘了,是四個人來著。”
    奚將闌唇角輕輕一勾。
    “還有伏瞞。”樂正鴆想了半天,“嘖,怎麽總是忘了他,他存在感也太弱了,當時我們全掉水裏,柳迢迢差點忘了把他撈上來。”
    奚將闌:“……”
    奚將闌沒聽到想聽的名字,臉頓時耷拉下來。
    “別敘舊了。”樂正鴆道,“還是先說說你的大病吧,方才不述叨逼老久,說你再不治治真的得命不久矣。”
    奚將闌憋著一股悶氣,說話也冷淡幾分:“奚……我兄長呢?”
    “我娘在治——少廢話,來,坐在這兒。”
    奚將闌被他扯著坐在軟椅上,一邊將手腕遞過去一邊和他寒暄:“酆聿說你前段時間門閉關研究出了個不得了的東西?”
    “嗯。”樂正鴆將靈力灌入奚將闌經脈中,隨口道,“古籍記載,劇毒之物也可同靈物一般,常年日積月累而生出靈識。”
    奚將闌一愣:“靈識?”
    “嗯,目前整個十三州暫時沒發現有哪種毒能生靈識,那古籍上排行第一的‘無有期’八成有這個潛力,但太過難尋。”
    奚將闌抿了抿唇,臉色發白。
    這時,黑貓從他後頸鑽出,悄無聲息趴在他肩上,舔了舔貓爪,迷茫道:“這又是哪兒?”
    奚將闌沒說話。
    突然,樂正鴆不知探到什麽,紫黑色的眸瞳倏地一縮,大掌好似冰冷鋒利的劍刃,一把朝著奚將闌脖頸襲去。
    奚將闌對諸行齋的人毫不設防,竟一時沒反應過來。
    “砰——”
    樂正鴆渾身散發漆黑混合深紫的毒煙,麵容凜如霜雪,五指用力狠狠鉗住那隻黑貓的脖頸,用力摜在牆上。
    力道之大,將貼滿藥方的牆壁撞得凹陷下去,紙張稀裏嘩啦散落一地。
    黑貓猝不及防被撞得吐出一口血,短促地慘叫一聲。
    奚將闌怔住。
    樂正鴆指節用力到發白,無數毒物像是密密麻麻的網拚命往黑貓眉心鑽,聽著掙紮和慘叫聲,唇角的笑容竟然越來越大。
    奚將闌孤身坐在那,垂著眸仿佛目不忍睹。
    “喲,怪不得今日的六爻卦象如此之好。”樂正鴆幾乎將黑貓的脖頸捏斷,毒紋幾乎爬滿半張臉,冷冷道,“剛說著就送上門一個毒物靈識,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黑貓邊吐血邊悚然。
    他……竟能看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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