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任之縛靈

字數:17347   加入書籤

A+A-




    奚將闌很不耐煩。
    三年前他什麽都沒做,直接頂著這張臉往那一站便被紅塵“心肝兒”“乖乖”叫著直接定了花魁,雖說無人“享用”得上,但也為紅塵樓賺了不少靈石。
    今年可倒好,還要大選。
    選個鬼。
    高樓亭台空無一人,在“蘭嬌嬌”出來的刹那,下方尖叫熙攘聲瞬間嘩然而起。
    整個九霄城無數雲燈被點得越來越亮,甚至一路連綿至雲端。
    下方嘈雜喧嘩的人群隱約在喊“蘭嬌嬌”。
    奚將闌恨不得拿掉耳飾,沉著臉轉了半圈,也不知紅塵是如何安排的,卻連荀娘的人影都未瞧見。
    “愚蠢的男人。”
    奚將闌連自己也罵了進去,居高臨下漠然盯著那幾乎癲狂的人群。
    就算再美豔的皮囊、天縱的靈根、無上的家世,也終究不過一抔黃土來得長久。
    明明求而不得,卻依然癡迷。
    他們到底在追捧什麽。
    奚將闌不懂。
    奚絕自小眾星捧月,見過無數人向他阿諛諂媚,卻隻覺得厭煩,甚至是怨恨的。
    “既然想看……”奚將闌抬步走到高台邊緣,垂眸注視著下方的人,冷漠地心想,“那就看個夠,反正……”
    還沒放完狠話,奚將闌無意中一瞥,登時愣住。
    盛焦冷若寒霜站在人群中,周身天衍珠胡亂旋轉,微微抬著眸不動聲色和他對視。
    蘭嬌嬌:“……”
    奚將闌一句“他娘的”差點就脫口而出,一改方才指點江山看破紅塵的矯情,趕忙拎著層疊的華麗裙擺,近乎狼狽地往亭台走,打算找個地兒藏起來。
    盛焦怎麽在
    柳長行明明說他還在二樓中堂待著才對。
    尷尬、羞惱不約而同泛上心頭,奚將闌本覺得這六年早已心如止水識海枯涸,但自從和盛焦重逢,那被埋葬在偽裝下的真實似乎緩緩破土而出。
    奚將闌不喜歡這種失控感。
    美人羞怯,比方才那副倨傲的模樣更令人癡醉,人群的雲燈點得更多。
    “蘭嬌嬌!”
    “紅塵識君樓果真名不虛傳!”
    “雲燈!買!點!”
    奚將闌神色冷然地快步走向亭台,四周縹緲白紗被風吹拂而起,那高高挽起的長發佩戴釵環發飾太多,無意中將白紗勾住,將奚將闌攔了個趔趄。
    諸事不順。
    奚將闌麵無表情地伸手去扯那勾在發間不知哪個釵上的白紗,耳尖已鮮紅欲滴血。
    “殺了盛無灼吧。”奚將闌一邊胡亂解白紗一邊冷冷地心想,“等會就殺了他,我就不該在行舫上心慈手軟。”
    殺了盛焦,自己就不必丟臉。
    一舉兩得。
    奚將闌臉皮極厚,就算讓他身著舞姬的單薄衣衫在亭台上跳舞助樂他怕是臉都不會紅一下,多年苦難早已讓他舍棄一切能舍棄的。
    隻要能活著,他什麽都能做。
    可隻要一想到盛焦就在
    前所未有的難堪包裹著他,白紗纏在發飾上又怎麽解都解不開,奚將闌的指尖竟在細細密密地發著抖。
    恰在這時,奚將闌眸瞳一抹金紋倏地閃過。
    他徹底不耐煩,猛地將白紗粗暴地往下一拽,眼眶疼出淚花,卻咬著牙低低罵道:“住口!少來管我的事。”
    奚將闌心情不虞,胡亂將一綹散亂下來的墨發撩到耳後,突然手指一頓,蹙眉道:“……什麽?”
    他重新撩開白紗返回高樓邊緣,低眸往下看去。
    從高處看,盛焦的天衍珠四散而開,將一盞盞閃現紫色光芒的雲燈熄滅撞成齏粉。
    那是摻了「棄仙骨」的雲燈。
    玉頹山為了花魁蘭嬌嬌一擲千金,幾乎半個花樓街的雲燈都是他所點,數量何止千萬。
    盛焦無法轉瞬將九霄城全部雲燈熄滅,但一百多顆天衍珠速度極快,幾乎一息便能滅到上百盞。
    奚將闌蹙眉往下看。
    盛焦操控著天衍珠去滅燈,微微垂眸看向掌心的一盞寫著“蘭嬌嬌”的雲燈。
    ——那是小販強賣給他的。
    奚將闌眼皮輕輕一跳。
    突然,盛焦兩指輕彈。
    “嗤”。
    雲燈的燈芯終於被點亮。
    奚將闌:“…………”
    盛焦是終於瘋了嗎?!
    奚將闌匪夷所思,眸中隻有那盞微弱的小燈,腦子全是……
    “那不解風情的木頭在做什麽?”
    “點雲燈嗎?”
    “為我?”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
    奚將闌呆怔至極,空無一人的亭台突然刮來一陣輕緩的風,一點點輕柔地拂過奚將闌的後背。
    倏地,風宛如一雙無形的大手,在奚將闌單薄後背猛地一推。
    失重感撲麵而來。
    奚將闌一愣,後知後覺朝著高台之下栽去。
    下方癲狂的眾人瞬間一陣驚叫!
    “當心!”
    “快救人——”
    盛焦瞳孔劇縮。
    一百多顆天衍珠瞬間從四麵八方被召回,受其操控凝成蛛絲似的雷紋靈力,將墜落而下的奚將闌囫圇接住。
    劇烈失重感襲上心頭,奚將闌全然不管如何平安落地,而是微微側身仰頭看向空無一人的高台。
    他微微磨了磨牙,低低罵了句什麽。
    接著,天衍珠將奚將闌結結實實接住,像是被一股溫和的氣流托住,在人群一陣歡呼尖叫聲中落地。
    奚將闌身上用金線所繡的大團牡丹花好似當空綻放般華麗雍容,被風吹得胡亂飛舞,整個單薄身形宛如折翼的飛雁悄無聲息落在一人懷中。
    盛焦麵無表情將他接了個滿懷。
    奚將闌:“…………”
    還不如摔死我得了。
    但奚將闌慣會演戲,事已至此也不能掩耳盜鈴,索性大大方方朝盛焦一笑,故意軟著嗓子柔聲說:“多謝仙君相救。”
    圍觀眾人頓時嫉妒地瞪向盛焦。
    盛焦不為所動,正要將懷裏的奚將闌放下。
    奚將闌卻抱緊他的脖子不願下去,故作矯情地小聲說:“我嚇壞了,腿軟走不得路,還勞煩仙君將我送回去。”
    盛焦:“……”又開始演了。
    奚將闌腿軟手倒是有勁兒,輕輕在盛焦心口一點,意有所指道:“仙君救我一命,我無以為報,隻好以身相許,不知仙君可還滿意?”
    盛焦:“…………”
    旁邊的男人哪裏見過如此漂亮的佳人,聞言眼都直了,更是嫉妒怨恨盛焦如此好狗命,竟然能得美人如此青睞。
    盛焦已習慣奚將闌的撩騷話,冷酷無情地正要將他扔下去,一旁的眾人忍不住地衝上來,大獻殷勤。
    “若不嫌棄,我背蘭仙子回去吧!”
    “胡說八道,就你這個小身板,當心摔到美人!蘭仙子,我是金丹期,保證不讓您雙腿累著。”
    “我才對,我是化神境!”
    “滾開!你都幾百歲的老妖怪了,還敢染指姣人?”
    眼見著要打起來,奚將闌笑吟吟地點想那個化神境:“那就……唔。”
    話還沒說完,盛焦突然抱緊他,沉著臉一言不發抬步就走。
    眾人頓時一陣失望唏噓。
    奚將闌一愣過後,當即縱聲而笑。
    花魁裝扮幾乎糊了一斤的胭脂水粉,香味撲鼻,嗆得盛焦眉頭緊皺。
    “你這麽相信我啊?”奚將闌伏在他肩上笑著道,“就不怕我是故意摔下來引你注意嗎?”
    盛焦沉默著抬步走進紅塵識君樓。
    沒來由的,奚將闌突然湊到盛焦耳畔低聲呢喃:“盛無灼,我又要開始說謊了。”
    盛焦偏頭。
    因為他的動作,奚將闌的唇蹭過他的臉側,留下一道淡淡的唇脂紅痕。
    奚將闌將手指在唇上一點,眸瞳墨黑,好似空洞毫無光亮,嬉皮笑臉地說:“不要相信我啊。”
    盛焦停下腳步,眸光沉沉和他對視。
    奚將闌朝他狡黠一眨眼。
    這時,一道微光在旁邊微閃。
    奚將闌和盛焦循聲望去。
    應琢不知何時來的,正麵無表情站在那,手中捏了個留影玉牌,神色冷漠又厭惡,全無在奚將闌麵前的乖順懂事。
    “沒想到盛宗主也是此等好色之徒?我已將方才之事留影,等會便給師兄看,我看你哪有臉在師兄麵前晃?!”
    盛焦:“……”
    奚將闌:“……”
    這孩子,或許是個傻的。
    外麵的動靜鬧得這樣大,嚇壞了的紅塵匆匆而來,瞧見奚將闌安然無事這才鬆下一口氣。
    “乖乖,你可嚇死我了。”
    這可是送上門的搖錢樹,萬一出個好歹,怕是今日花魁大比也得黃。
    奚將闌道:“沒事。”
    紅塵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搖錢樹”正在被個臭男人抱著,她神色一愣,下意識就要將奚將闌從盛焦懷裏扯出來。
    隻是視線一落在盛焦那張臉上,她似乎想到什麽,突然曖昧一笑,拉長了音道:“哦。”
    奚將闌不知她在“哦”什麽,推了推盛焦肩膀從他懷裏下來,溫聲道:“我在亭台上未見荀娘姐姐,她可是有什麽要事耽擱了大比?”
    紅塵還在直勾勾盯著盛焦看,聞言搖頭道:“並無,你們是一起上的亭台,隻是有陣法隔著瞧不見對方。”奚將闌:“……”
    真會玩。
    紅塵又道:“……剛好,荀娘方才想見一見你呢,說是有要事相商。”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
    奚將闌眼眸微亮,故作端莊地扶著發髻風情萬種地上樓。
    盛焦蹙眉注視著那牡丹衣袍的背影,抬步跟上去。
    本來三樓並不會讓尋常人進來,更何況是花魁的住處,盛焦本已做好再打一場的準備,卻見走在前方的紅塵朝他回頭勾唇一笑,微微眨了眨眼。
    盛焦:“?”
    紅塵並未攔他,反而任由盛焦隨意走動。
    又是一道微光。
    應琢拿著玉牌警惕看著盛焦:“走,趕緊去追你的美人兒去,我得留下證據來給師兄看,到時你別說我汙蔑你。”
    他嫉妒死盛焦了,此時終於逮到個機會讓奚將闌拋棄這個見色忘義的色胚,自然卯足了勁留證據。
    盛焦看都沒看他,麵如沉水上了三樓。
    花樓外的雲燈依然還在一盞接一盞地點燃,天衍珠飛竄而出,悄無聲息將「棄仙骨」的燈盞一點點碾碎。
    遠處高樓之上,玉頹山坐在屋簷邊緣,雙腿懸著來回交替踢著,垂眸看著下方一盞盞雲燈被無數雷紋擊碎。
    狂風將他單薄的身形吹得歪了歪,好像隨時都能將他刮下去。
    “嘖。”玉頹山捏著一小塊驢打滾塞到嘴中,懶洋洋地支著下頜,笑著道,“「堪天道」果然太礙事,得盡早除掉才好。”
    一隻飛燕悄無聲息落在玉頹山肩上,輕輕啼叫一聲。
    玉頹山一歪腦袋,將臉上麵具微微側歪,露出半張俊美的側顏。
    雪白羽睫微微一眨,玉頹山悶笑起來:“……全都推到他身上?你覺得他是那種呆呆傻傻等著你栽贓嫁禍的人?”
    “飛燕”笑起來:“否則呢?難道「堪天道」的天譴雷罰,你、我能經得住?”
    “噓。”玉頹山小口咬著糕點,心不在焉道,“我能啊,不能的是你吧?”
    “飛燕”沉默許久,聲音冷下來:“你我才是一條船上的人。”
    玉頹山哼唧:“誰能說得準呢。”
    他手指一個沒拿穩,驢打滾在剛換的雪白衣衫上滾了一圈,留下一道黃豆粉末。
    玉頹山:“……”
    玉頹山發了一會呆,突然發了脾氣,冷冷將沒吃完的一小包驢打滾扔下去。
    不吃了。
    肩上飛燕輕笑一聲,展翅從高空飛下,穿過下方無數人群和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的雲燈,悄無聲息地飛入紅塵識君樓中。
    荀娘微微抬手。
    巴掌大的飛燕落在雪白指尖。
    因蘭嬌嬌的到來,本來三人參選的花魁大選變成兩人,此時大比已然結束,紅塵識君樓的人正在統計雲燈數量。
    不過就蘭嬌嬌那張臉蛋,在出現的刹那便勝負已定。
    門被“吱呀”一聲打開。
    荀娘抬頭望去。
    奚將闌發髻太過繁瑣,紅塵在路上草草為他理了下,還有幾綹墨發還未束上去,輕柔落在修長脖頸處。
    哪怕荀娘自負貌美,見之依然被驚豔。
    奚將闌抬步繞過屏風,走到內室。
    他發間釵環太多,不敢動作幅度太大唯恐將脖子扭了。
    滿室馨香,香爐餘煙嫋嫋而上。
    荀娘一襲白衣不施粉黛,拿著煙杆吞雲吐霧,眉目宛如一張摧頹的畫,她沒有半句寒暄敷衍,直接冷冷清清地道:“奚明淮在哪兒?”
    終於見到傳聞中的荀娘,奚將闌輕笑起來,淡淡道:“嫂嫂不必太過擔憂,我兄長現在身處藥宗暫無大礙,隻是神智暫時渾噩。”
    荀娘大概被這句厚臉皮的“嫂嫂”給震住,紅唇含著煙嘴好一會,才用力咬了一下,冷冷道:“把他還回來。”
    奚將闌點頭:“好的好的,等兄長好些了,我自然會送他回來。”
    這具溫溫柔柔的話,卻像是威脅。
    荀娘投鼠忌器,深吸一口氣,漠然地問:“你想知道奚家當年事?”
    “嫂嫂既然如此開門見山,我也不兜圈子了。”奚將闌坐在荀娘對麵的蒲團上,同她相隔著一個桌案,一枝牡丹花插在瓷白玉瓶中,散發淡香。
    “六年前奚家遭難,隻有我和兄長兩人存活,我所為何來自然一目了然。”
    奚明淮的反應顯然是知曉罪魁禍首是誰。
    荀娘目不轉睛看他半晌,清冷如寒霜的臉上輕輕浮現一個疏冷的笑容,她手肘抵在桌案上,將煙鬥倒扣下來,用那光滑的鬥底輕輕托起奚將闌的下巴。
    奚將闌乖巧得很,就跪坐在那任由她動作。
    荀娘盯他許久,突然道:“你九歲那年,曾因奚明淮的靈力無意中將你的糕點弄翻,便心狠手辣險些將他一隻手廢了。可有此事?”
    奚將闌一愣:“什麽?”
    荀娘又道:“在奚明淮的記憶中,你自幼仗著父母寵愛無惡不作,隻要有人讓你心中不愉悅,你便拿著藤鞭要抽人。可是如此?”
    奚將闌:“……”
    奚將闌勾唇一笑:“沒有。”
    荀娘自然是不信他,微微抬手將一根墨發拔掉,慢條斯理纏在奚將闌手腕上。
    她是真正在紅塵識君樓當了數年花魁的人,哪怕滿臉清冷寂寥,一舉一動卻皆是勾魂魅惑。
    荀娘纏好墨發後,又問:“可有此事?”
    奚將闌依然笑靨如花:“沒有。”
    墨發紋絲不動。
    荀娘冷冷看他,一時分不清此時到底是太會說謊還是真的沒有此事。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
    但奚明淮的記憶又做不得假。
    荀娘深吸一口氣,將煙鬥收回來繼續吞雲吐霧:“我不會說的,你走吧。”
    奚將闌視線匆匆一掃荀娘肩頭的飛燕和她耳飾上的金鈴,不知想到什麽,笑吟吟地托著腮看她:“姐姐之所以不想說,是因為我幼時曾欺負過奚明淮嗎?”
    荀娘眉梢都是冷意,甩給他一個“你明知故問”。
    “那姐姐可誤會我了。”奚將闌嬉皮笑臉地說,“奚絕這個心狠手辣的惡人,已經在十二歲那年遭了報應死透啦。”
    荀娘眉頭一皺,掃了一眼奚將闌纖細手腕上的墨發絲。
    依然沒有動靜。
    “你什麽意思?”荀娘不動聲色道,“你不是奚絕?”
    “是啊。”奚將闌眼波流轉,靈動又歡快,“我名喚……燕、晏聆,是北境一家小門戶出身。十二歲那年奚絕少爺並未覺醒相紋,我反倒走了大運覺醒靈級相紋。”
    荀娘目不轉睛盯著這人的臉,妄圖從他的細微表情瞧出端倪。
    但奚將闌太自然了,神色沒有絲毫異樣,自顧自地說故事:“……奚家的人無意中尋到我,便將我請到奚家改頭換麵來頂替奚絕。喏,我這張臉才是真正的臉,不信你可以問紅塵樓主。”
    荀娘本來隻覺得這個孩子很好掌控,也好栽贓嫁禍,但隻是短短半刻鍾的接觸讓她徹底改觀。
    這些年荀娘見過無數人,卻從來沒有人像奚將闌一樣讓她覺得深不可測。
    那笑容明明溫煦又乖巧,她卻莫名毛骨悚然。
    此人怕不像表麵上那般人畜無害。
    奚將闌笑吟吟地道:“奚家如此待我,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報仇雪恨。”
    荀娘冷冷道:“你覺得我會信你?!”
    “姐姐若不信我,難道還要信罪魁禍首嗎?”奚將闌若無其事地問。
    荀娘瞳孔劇縮:“你……!”
    奚將闌手肘撐在桌案上,直勾勾盯著荀娘漂亮的眼眸,壓低聲音道:“姐姐,藥宗早已避世,奚明淮在婉夫人處性命無憂;但他知曉當年罪魁禍首,無論你是否為那人做事,這一條便已為他、以及你招來殺身之禍。隻要那罪魁禍首還活著一日,你們便永遠不得安心。”
    荀娘垂在一旁的手猛地一蜷縮。
    “我沒有理由要殺你們。”奚將闌像是蠱惑人心的妖精,彎著眼睛柔聲道,“隻要你說出那人是誰,藥宗、劍宗、讓塵、橫玉度……甚至是獬豸宗宗主盛焦,都會保護你們。”
    盛焦這個名字幾乎是公道、天道的象征。
    荀娘五指一顫,眸中冷厲散去,她近乎走到絕路似的呢喃:“盛宗主……當真?”
    奚將闌再接再厲:“當然啦,奚家之案六年未破,盛宗主也便尋了六年的線索,可見他一秉至公,公道無私。再說我和他是道侶,他自然也會聽我的。”
    荀娘:“……?”
    門口的盛焦:“…………”
    荀娘沉默半晌,微微咬牙終於下了決定:“讓我信你,可以,但你要讓我看你的記憶。”
    奚將闌反應極快:“哦?姐姐的相紋是玄級「望鏤骨」?”
    荀娘點頭。
    奚將闌笑容不減,心想:“娘的這可難辦了,被她看了記憶這不是得露餡嗎?”
    荀娘似乎早察覺出來他剛才那一通胡編亂造是在撒謊,冷冷道:“我隻看當年奚家被屠戮那晚的記憶,其餘不會多看。”
    奚將闌:“……”
    奚將闌乖巧一笑,滿臉無辜:“姐姐說什麽呢,就算讓您從我從小玩泥巴的記憶開始看,我都問心無愧。”
    荀娘:“……”
    荀娘才不信他這張巧言令色的嘴。
    但奚將闌話鋒一轉,委屈地道:“但還是不行,我現在修為盡失,你用「望鏤骨」抽我記憶,怕是會將我弄成個傻子。”
    荀娘漠然:“我隻是玄級,修為又隻是金丹期,傷不到你這個到過化神境的神魂。”
    奚將闌往後一撤,避開荀娘再要點上來的靈力,言笑晏晏:“姐姐還是先告訴我,你在奚明淮記憶中看到過的罪魁禍首是誰吧?”
    荀娘垂下手。
    奚將闌溫聲道:“我隻是想要一個名字。”
    荀娘並未回答,奚將闌也不著急,漫不經心地支著下頜朝窗外看去。
    他本是想打發時間,但視線一瞥突然微微蹙眉。
    下方的雲燈……似乎有些奇怪?
    雲燈本是夜晚而亮,白日裏陽光太烈就算點燃也很難看到火焰,但從高處往連綿不絕的雲海望去,卻發現那燈海竟在隱約閃爍著熟悉的紫光。
    與此同時,奚將闌經脈中猛地泛上來一股強烈的枯涸龜裂之感。
    ……像是即將枯死的花枝。
    奚將闌猛地收緊在寬袖的手,不著痕跡催促道:“姐姐,如何?”
    荀娘霍然起身,冷漠道:“我還是要看你的記憶。”
    說罷,她將手中煙杆一扔,金丹期靈力遽然朝奚將闌眉心劈來。
    奚將闌雖然修為不在,但逃跑的功力依然不減,當即就要往後撤去,隻是他腰身一折,地麵煙鬥處撒出來的紫色靈力彌漫出白混合著紫色的煙霧。
    奚將闌隻吸了一口便暗叫糟糕。
    是「棄仙骨」。
    「棄仙骨」飲鴆止渴,痛苦和渴求徹底浸入骨髓,一旦失去那偽天衍便會痛不欲生。
    奚將闌之前用了那麽大一團,本該生不如死,卻因盛焦那兩日源源不斷的天衍靈力而止住那種癲狂的渴求。
    就好像……
    天衍靈力就是「棄仙骨」這種劇毒的解藥。
    奚將闌根本來不及細想,荀娘靈力已撞到其中。
    她的靈力並未帶絲毫殺意,甚至沒有激起奚將闌肩上「灼」字天衍珠的禁製,直接化為小小的鉤子貫入奚將闌識海。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
    在外的盛焦似乎察覺到什麽,猛地推門而入。
    奚將闌眼眸空白一瞬。
    荀娘反應極快,瞬間將奚將闌一段記憶強行勾出來,好似煙霧般凝成一副虛幻的記憶,強行呈現在麵前。
    六年前,狂風暴雨夜。
    奚家橫屍遍野,有些屍身甚至被強行抽出相紋,血肉模糊橫在地麵,被滂沱大雨衝刷出猙獰的血痕一路匯到池塘中。
    錦鯉拚命在水中撲騰。
    偌大池塘已變成血紅一片。
    轟隆隆——!
    漆黑天邊降下煞白巨雷,將好似亂葬崗的奚家廢墟照得一瞬慘白。
    在刹那的恍如白晝中,一個身形纖細的人站在雨中。
    那人渾身濕透,長發濕透,胡亂用一枝桂花枝挽著,身穿及冠時華美豔麗的繁瑣衣袍。
    雷光一閃而逝。
    很快,又是一道雷悍然劈下,終於照亮那人的臉。
    是奚絕。
    乞巧節那日,少年奚絕及冠禮,他身量依然纖瘦,站在屍海中似乎瞧見了什麽,突然微微一歪頭,舌尖輕輕將唇角的一滴血舔去。
    奚絕言笑晏晏,好似盛開在地獄黃泉的惡花,邪嵬又艶美。
    “哎呀。”少年笑著說,“哥哥,你看到啦?”
    轟——
    雷聲戛然而止。
    「望鏤骨」煙霧瞬間散去。荀娘匪夷所思看著他:“你……”
    奚將闌似乎被震懵了,不可置信看著那段記憶,嘴唇都在微微發白。
    “不……不是。”
    “叮——”
    盛焦猛地回神,手中天衍珠竟然未受他催動而主動旋轉,且此次速度極快,像是斬釘截鐵般兩息便下了定論。
    原本隻是十顆的「誅」字天衍珠……
    此時卻瞬間變成了五十顆。
    刹那間,五十顆天衍珠聚集的殺意強迫性的在盛焦體內相紋亂竄,後頸處閃現金色光芒。
    盛焦倏地睜開墨黑眼眸,冰冷無情。
    無窮無盡的殺意好似一股冷冽寒風刮過盛夏。
    奚將闌臉色蒼白如紙,隻有眼尾那點紅痣灼眼,好似要滴血。
    他微微側身看向盛焦,察覺到他身上凜冽的殺意,沉默好一會突然笑了出來。
    明明盛焦身上全是森戾寒意,但奚將闌不知怎麽想的,竟然緩步走到盛焦麵前。
    盛焦一愣。
    奚將闌知道那五十顆珠子代表什麽,他也不辯解也不逃走,反而輕柔地抓住盛焦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淡淡道:“盛無灼,下手吧。”
    盛焦眸瞳中冷意一頓,沉著臉就要將手收回。
    奚將闌悶悶笑著,隻是笑著笑著眼淚倏地從漂亮眸瞳滑落,滴落在盛焦手背上。
    “你信天衍珠,並不信我。反正我終歸會死在你手中,倒不如現在就死,省得徒做掙紮,多添難堪。”
    盛焦被那滴熱淚砸得指尖微顫,他將手往前一抬,掐住奚將闌的下巴。
    胭脂香和唇脂的桂香淡淡拂來,繾綣又旖旎。
    “奚絕。”盛焦冷冷地問,“我隻最後問你一遍,奚家屠戮,可與你有關?”
    奚將闌沉默許久,羽睫濕潤地囅然一笑:“天衍珠從無錯判,果然名不虛傳——好啊,我承認,奚家屠戮的確同我有關,「望鏤骨」的記憶也是真的。”
    盛焦的手猛地一用力。
    天衍珠安靜如死,並未因他的話而有反應。
    奚將闌被捏得吃痛地“嘶”了一聲,卻還在笑。
    “方才你也聽到了吧,我不是奚絕,晏聆才是我的名字。奚家為了獨占我的相紋,殺了我爹娘,又強迫我偽裝成奚絕入天衍學宮。我蟄伏這麽多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屠戮奚家,報仇雪恨。”
    盛焦不知有沒有信,隻是眼神越來越冷。
    “盛宗主,斷案吧。”奚將闌眼眶含著熱淚,笑得溫煦又絕望,低喃道,“就像在申天赦幻境中那樣,斷我報仇雪恨屠殺奚家全族,到底有罪還是無罪?”
    盛焦垂在一旁的手猛地用力,眸瞳的冷漠似乎在動搖。
    奚將闌眼淚簌簌而落,突然故態複萌地想去親盛焦。
    盛焦似乎還在思考奚將闌的那番話,蹙眉偏頭躲開他的吻。
    但下一瞬,奚將闌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動作,唇輕輕落在盛焦玉白的耳垂,溫柔啟唇。
    “聽之任之——縛靈。”
    盛焦瞳孔一縮,隱約覺得不妙。
    虛空猛地傳來陣陣琉璃破碎聲,奚將闌已經抽身後退,身邊縈繞著好幾隻琉璃鳥雀飛來飛去。
    「換明月」的靈力毫不留情將毫無防備的盛焦吞沒,強行將「堪天道」的靈力死死束縛住。
    奚將闌孤身站在那,將一綹長發撩到耳後,微微側眸看來,淚水簌簌往下落,在蒼白臉上留下斑駁淚痕,眼尾的紅痣像是被浸在水中的血玉。
    “我方才不是都叮囑過盛宗主了嗎……”
    奚將闌不知何時已將盛焦的天衍珠拿到,他慢條斯理擦掉臉上的淚水,注視著那串失去靈力而徹底黯淡下去的珠子,笑得邪氣又艶美。
    “不要信我的話啊。”
    盛焦臉色一凜,體內靈力全然被困住,絲毫動彈不得。
    奚將闌朝他嘻嘻一笑:“盛無灼,你又上當啦。”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