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醉玉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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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將闌將「引畫繞」塞到袖子裏,拉著兩人就要跳窗走。
    樂正鴆沉聲道“先別走,我要四處看一看。”
    奚將闌將骷髏麵具隨手丟在桌案上,疑惑道“看什麽?”
    “我總覺得那個玉頹山很奇怪。”樂正鴆兜帽下的眼眸像是一隻狩獵的鷹隼,直勾勾盯著奚將闌,“而且……你似乎沒對我說實話。”
    奚將闌瞳孔微縮,滿臉無辜地問“什麽實話?天地可鑒,我自從同你們重逢,所言句句屬實。”
    酆聿說“嘔。”
    奚將闌“……”
    “屬實個屁。”酆聿幽幽道,“什麽盛焦對你情根深種、求而不得,還霸王硬上弓和你顛鸞倒鳳,這虛假得不能再虛假的話你怎麽有臉說‘句句屬實’的,依我看你對我說的那些,也隻有重生之事是真的了。”
    奚將闌“…………”
    奚將闌憐憫地看了一眼他的好兄弟。
    樂正鴆不耐煩道“你要走就先走,我得查明玉頹山的底細才行。”
    奚將闌不想跟著摻和,弱弱地道“我……我現在毫無修為,還是先走為敬,省得拖你們後退,你們慢慢查吧。”
    樂正鴆點頭“不述,你帶他去找盛焦。”
    酆聿本來是跟著樂正鴆看樂子,下意識就要拒絕,但仔細一想跟著奚將闌和盛焦反倒更有樂子可瞧,便點頭答應。
    樂正鴆黑色兜帽隱在昏暗中,像是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飄出去。
    ——酆聿的厲鬼都沒他會隱藏身形。
    奚將闌眼眸倏地閃過一抹金紋,他磨磨蹭蹭地蹲在窗邊往下看了看“好高啊,我就這樣跳嗎?”
    酆聿不耐煩拎著他的後領“囉嗦,摔不死不就成了嗎?”
    奚將闌“……”
    遲早死在好兄弟手裏。
    就在奚將闌猶豫著要不要跳時,玉頹山的房門突然被撞開。
    兩人疑惑回頭,就見樂正鴆像是被狼攆了似的瞬間飄過來,一腳一個將奚將闌和酆聿直接踹了下去“快走!”
    奚將闌、酆聿“???”
    失重感瞬間襲來,奚將闌長發被吹得糊到臉上,匆匆往外撥了撥,恢複視線後抬眸一看,瞳孔劇縮。
    樂正鴆毫不猶豫縱身而下,黑袍翻飛。
    在他身後,水鏡像是一道結界,混合著「棄仙骨」的紫色煙霧宛如毒煙,織成鋪天蓋地的網朝他們直直撲來。
    奚將闌一邊在劇烈失重中穩住身形,一邊不可置信道“那是什麽鬼東西?!”
    酆聿猛地張開雙手,一把將奚將闌單薄的身體抱在懷裏,咆哮道“我都說了!那狗東西邪門得很!樂鴆正你瘋了嗎,怎麽把他引來了?!”
    樂正鴆也怒道“鬼知道他怎麽去而複返?別碰水鏡,會被拖進去的!”
    酆聿厲聲道“你怎麽這麽廢?!”
    樂正鴆“少廢話,給我!”
    奚將闌還在疑惑“給”什麽,就感覺酆聿突然抱起他用力一拋,直接將猝不及防的他扔到樂正鴆懷中。
    把奚將闌給了他。
    奚將闌“……”
    緊接著,三人轟然落在惡岐道的海市蜃景中。
    酆聿瞬間招來無數厲鬼,鬼刀森然咆哮,狠狠劈向朝他們壓下來的水鏡。
    天衍靈力相撞,將水鏡直直劈出一道往兩邊濺起的水痕,露出漆黑扭曲的虛空。
    樂正鴆扛著奚將闌就走,邊跑邊道“不述,靠你了!”
    酆不述怒道“斷後不都是盛焦的活兒嗎,怎麽丟給我了?!我打不過啊!”
    樂正鴆說“但你抗揍。”
    酆聿“……”
    酆聿罵罵咧咧地拿著鬼刀劈劈劈,妄圖在水鏡下來前讓兩人先逃出去。
    但玉壺實在邪門,悄無聲息從水鏡中出現,神態淡漠出現在原地,冷冷道“一個都別想走。”
    酆聿見本體出來,當即飛身上前重重斬下。
    可玉壺的身體竟像是周遭水鏡一般,雖然從脖頸處斜斜切下,卻如同劍意入水麵,濺起兩道分開左右的水痕。
    酆聿瞳孔一縮。
    這個邪門的人……竟然本體就是水鏡嗎?!
    玉壺一抬眼眸,漫天蔽野的「棄仙骨」化為猙獰煙霧,重重將酆聿一下撞飛出去。
    轟——
    酆聿像是墜落飛星,直直摔在樂正鴆麵前。
    好在酆聿的渾身禁製替他擋了一擊,否則這一下非死即傷。
    樂正鴆“……”
    奚將闌“……”
    三人大眼瞪小眼。
    酆聿一蹦而起,一把薅住奚將闌的腳腕往他那拽“換人!換你去挨打!”
    樂正鴆死死抱著奚將闌不鬆手“滾開!我的相紋可是無差別攻擊,難道你也想和他一起被毒死嗎?!”
    奚將闌“……”
    奚將闌滿臉生無可戀,恨不得自己去挨打算了。
    就在兩人爭執不休時,天邊猛地上來一道雪白雷光,已經從上而下險些將三人困死其中的水鏡猛地一陣扭曲,像是被熱意蒸騰似的,嘶嘶化為雪白霧氣嫋嫋而上。
    眾人一愣。
    煙塵鬥亂中,一個漆黑人形拎著劍緩步而來,身形疾如雷電轉瞬便至。
    ——是盛焦。
    樂正鴆和酆聿搶奚將闌的動作一頓。
    在奚將闌咬破鎖鏈的刹那,縛心綾便已恢複原狀。
    盛焦麵如沉水,一百零六顆天衍珠散落四周,雷紋仿佛要招來雷譴,散發的威勢震懾力讓人股戰而栗。
    玉壺冷然對上盛焦視線,眸光閃現一抹狠厲,水鏡瞬間化為無數破碎琉璃片,嗖嗖穿破虛空朝盛焦而去。
    方才對樂正鴆酆聿他都沒下死手,但盛焦卻不知哪裏得罪了他,那破碎琉璃片的冷意和殺意幾乎漫溢而出。
    樂正鴆和酆聿宛如看到救星,七手八腳拽著奚將闌撲了過去,轉瞬躲到最可靠的盛焦背後。
    “盛焦救命!”
    盛焦早已習慣,冷冷看了奚將闌一眼。
    白日裏奚將闌算計盛焦一番,此時做賊心虛,將腦袋埋到樂正鴆黑袍中,裝死不吭聲。
    玉壺冷冷道“盛宗主不請自來,有何貴幹?”
    盛焦漠然握住冬融劍,將三個慫人護在身後,一字不發。
    “這三人擅闖我惡岐道,盜走靈物「引畫繞」。”玉壺道,“盛宗主來得倒是剛好,倒是省得我們告去獬豸宗,免了一樁麻煩事。”
    盛焦蹙眉,偏頭看向身後三人。
    酆聿振振有詞道“怎麽能叫盜呢?分明是你親手送給我們絕兒的。”
    玉壺“……”
    天衍珠全然不動。
    盛焦朝著玉壺冷然抬劍,示意來戰。
    玉壺瞳仁一縮,周遭水鏡一陣扭曲沸騰。
    突然他不知發現了什麽,眉頭狠狠一皺,似乎在猶豫。
    很快,玉壺微微閉眸,水鏡也隨之平緩,圍繞四麵八方的結界也闃然無聲從空中退去。
    盛焦冷冷看他。
    玉壺卻道“告辭。”
    竟然不再過問,甚至沒有開口將「引畫繞」要回去,像是一綹煙霧般悄然消失原地。
    周遭蜃景也跟著散去。
    四人像是從虛空中離開,倏地回到九霄城。
    劍拔弩張的氣氛終於消散。
    酆聿鬆了一口氣“盛宗主的名號還真好使啊。”
    奚將闌將臉埋在樂正鴆寬大衣袍中,像是隻逃避現實的鴕鳥一聲不吭,任由樂正鴆怎麽推他都不肯走,恨不得死了算了。
    直到一股淡淡桂香緩緩逼近,奚將闌渾身一僵。
    盛焦冷冷伸出手揪住奚將闌的後頸,像是拎貓似的強行將他從樂正鴆懷裏拽了出來。
    奚將闌“……”
    奚將闌很是能屈能伸,一轉身又是一條英雄好漢,熟練地撒嬌撒癡。
    “哥哥真是英明神武,修為堪稱十三州第一人,你一出現,任何妖魔鬼怪都無處遁形啦。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今晚給哥哥暖床吧。”
    盛焦眼瞳全是寒意。
    奚將闌知道此事不好像之前那樣好敷衍,眼珠轉來轉去,拚命思索著該怎麽渡過難關。
    盛焦注視著奚將闌的小指,看模樣似乎想把他小拇指給撅了。
    奚將闌眼眸一動。
    盛焦熟稔地捕捉到奚將闌眸中一閃而逝的狡黠,知道此人又要打壞主意了,索性冷眼旁觀,看他如何誆騙。
    隻是不知道為何,奚將闌臉色倏地一變,直接捂住唇直接吐出一口烏紫的血,好似渾身生機都被這口血給帶得流失,小臉瞬間煞白下去。
    哪怕早有準備,盛焦還是被這口灼眼的血給燙了一下,下意識扶住奚將闌。
    奚將闌渾身發抖靠在盛焦身上,口中不住溢出毒血,他似乎掙紮著想要說話,卻被一口血嗆住,當即咳了個死去活來撕心裂肺。
    盛焦一愣,立刻將靈力源源不斷灌入那幹涸經脈中。
    樂正鴆已火急火燎地奔過來,手指在奚將闌腕上一探,臉色瞬間變了。
    奚將闌對外界的事已經一無所知,他眸子渙散像是沉浸在一場再也醒不來的美夢中,嗅著淡淡桂香,緩緩閉上眼眸。
    「無盡期」每年都會毒發一回,奚將闌本來打算事情平息就將虞曇花煉成靈藥,但是這短短幾日發生事情太多,忙得他腳不著地,根本忘了自己還沒吃虞曇花這回事。
    縱使他想要將黑貓儲物戒裏的虞曇花拿出來吃卻也根本來不及,隻能任由自己墜入越來越黑的深淵中。
    身體一直往下墜。
    好似是個無底洞,耳畔無數紛雜的聲音一點點被剝離,逐漸隻剩下幾個人在輕輕說話。
    “靈級相紋最難招架,你若是一直不說相紋是什麽,萬一遭到反噬,我們也救不了你。”
    “是什麽?”
    “雷聲,我聽到了兩道雷聲。”
    “……是你害死了你爹娘,如果不是你,他們會慘死嗎?”
    “相紋!”
    “你的相紋!到底是什麽?!”
    奚將闌聽著耳畔的咆哮聲,竟然有點想笑。
    人人都在問他的相紋是什麽,卻從來沒人問過他一句……
    到底想不想要這個相紋。
    天道恩賜、天衍青睞又有何用?
    奚將闌從來不認為靈級相紋是一件多得意的事。
    轟隆隆。
    一道輕緩的雷聲驟然破開那喋喋不休的嘶吼咆哮,將奚將闌渾渾噩噩的神智劈得倏地清明一瞬。
    昏昏默默中,一隻手輕輕將奚將闌擁在懷中。
    奚將闌迷茫睜開渙散眸瞳。
    盛焦緩緩俯下身,一股冷冽桂香逼近,好似蜻蜓點水般撬開他的唇,虞曇花的香味轉瞬溢滿唇間。
    奚將闌下意識抵抗,嗚咽著拚命搖頭想要躲開。
    盛焦扶住他的下巴,舌尖緩緩將一顆帶著虞曇花香味的靈丹抵到他口中。
    奚將闌死死咬住的牙被迫分開,強行將那顆靈丹吞入腹中,喉結輕輕一動。
    虞曇花煉成的靈丹匯入體內,瞬間將經脈中那股灼燒劇痛壓下去,奚將闌悶咳幾聲,額間汗水被一隻手輕輕拂去。
    他懨懨靠在軟枕上,隱約感覺身下似乎在微微晃動,好像身處行舫中。
    剛才強行給他喂藥的盛焦已經離開。
    奚將闌出了一身冷汗,渾身粘濕不適,他掙紮著爬起來,下意識掐訣清洗身體,但手指掐了半天訣,依然沒有半分舒適感。
    倏地,一個清洗訣打過來。
    奚將闌身體和衣袍瞬間幹爽如初,他鬆了一口氣,怏怏地看向來人。
    樂正鴆坐在床榻邊握著奚將闌的手腕,邊探邊隨口道“你睡了一日一夜。”
    奚將闌詫異“啊?”
    在行舫幽間中,樂正鴆也沒有戴兜帽,冷峻的眉眼顯得異常肅然。
    他冷冷道“奚絕,我再問你一遍,你的相紋到底是被無盡期吞噬掩藏,還是真的沒了?”
    奚將闌剛醒來,腦子根本不夠轉,迷迷茫茫道“啊?什麽?”
    “玉頹山身份不對。”樂正鴆近乎逼問地盯著奚將闌的眼眸,語不驚人死不休,“我懷疑他並非真實的人,而像你的無盡期一樣,是一道靈識。”
    奚將闌一呆“什麽靈識?”
    樂正鴆直勾勾盯著奚將闌,一字一頓道“自然是……”
    相紋。
    讓塵的「窺天機」預知整個十三州隻會有十三個靈級相紋,但第十三靈級相紋並未覺醒,若說真的和相紋有關,那就隻有奚將闌一直瞞著的十二相紋了。
    整個幽間一陣死寂。
    奚將闌呼吸微弱,和樂正鴆對視許久,輕聲呢喃道“你懷疑……玉頹山是我的相紋?”
    樂正鴆不做聲。
    奚將闌微微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決心,手指死死拽著袖口。
    “就當你想的那樣吧。”
    樂正鴆沉聲道“果真如此?”
    “算是吧。”奚將闌低喃道,“我的相紋的確喚「玉頹山」,能夠操控天衍為己所用。”
    樂正鴆瞳孔劇縮。
    在門外的盛焦卻沉下臉來。
    奚將闌無聲歎息,伸手揉了揉眉心“但這個相紋太難操控,總是妄圖奪取我的身體,最終在我及冠那日化為人形,徹底脫離我的控製。”
    樂正鴆直直盯著奚將闌。
    奚將闌滿臉認真和苦澀,好似煞有其事。
    沒一會,酆聿敲門幽幽走進來,麵如菜色“別問了,盛焦說,首先排除玉頹山是奚絕相紋的這個可能。”
    樂正鴆“……”
    奚將闌“……”
    樂正鴆頓時回過味來,怒氣衝衝地伸手就要揍人。
    奚將闌直接躺屍,死豬不怕開水燙“別打我啊,我大病初愈可遭不住你的巴掌,打壞了我,我回去就找婉夫人訴苦,到時候看咱倆誰吃虧。”
    樂正鴆“……”
    樂正鴆咬牙切齒道“你嘴裏到底什麽時候能有一句真話?!”
    奚將闌翻了個身,用倔強的背影回答這個問題。
    樂正鴆氣得拂袖而去,離老遠都能聽到他在和酆聿罵罵咧咧。
    幽間再次恢複安靜。
    奚將闌伸了個懶腰,環顧四處,滿意地點點頭。
    行舫的雅間,軒敞開闊,看來行舫玉令並不是盛焦那個吝嗇鬼買的。
    想到這裏,奚將闌突然一愣,伸手輕輕撫摸了下唇,思緒亂飛。
    盛焦看到「望鏤骨」的記憶了嗎,他會不會相信溫孤白是罪魁禍首?
    天衍珠那五十顆珠子有沒有變化?
    奚將闌剛醒來就被一堆問題鬧得頭痛欲裂,想再睡個回籠覺。
    但一翻身就見盛焦不知何時站在床幔邊,高大身形好似巍峨冷山,居高臨下看著他。
    奚將闌嚇得差點蹦起來,心口一陣劇烈悸動,驚得他捂著心髒喘了幾聲,病懨懨道“盛宗主,你想嚇死我嗎?”
    盛焦坐在床沿,冰冷眸瞳漠然注視奚將闌蒼白的臉,輕輕啟唇。
    “算賬。”
    奚將闌一愣。
    算賬,什麽帳?
    坐個行舫買雅間,難道還要和盛宗主平攤費用嗎?
    太摳了也。
    視線掃到小指上紅得幾欲滴血的縛心綾,奚將闌睡得迷迷瞪瞪的腦子終於清明,這才意識到……
    盛焦是打算找他算“設計他和玉頹山打架”的賬。
    作者有話要說肥章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