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虛晃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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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焦閉口不言, 麵無表情朝他一伸手,示意將珠子還來。
晏將闌穿上鞋子溜達過去,將捏著珠子的手負在腰後, 湊上前笑著道:“怎麽還害臊啊天道大人?”
或許也隻有他能從盛宗主這張冷若冰霜的冰塊臉上看到“害臊”了。
盛焦沒再執著要珠子,伸手摸了摸晏將闌的耳垂:“疼?”
晏將闌將耳朵裏的雪棉團拿出來,發現沒有血痕便隨手一扔, 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不疼,還沒有天道大人給我的疼呢。”
盛焦眉頭一皺, 不滿他將受傷之事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抓到犯人了嗎?”晏將闌將珠子拿出來,百無聊賴地在耳飾上擺弄兩下, 天道大人折騰半個多時辰都沒修好的瓔珞扣耳飾瞬間運轉自如。
盛焦瞥了那耳飾一眼才移開視線:“嗯。”
“如何處置的?”
“誅。”
晏將闌將耳飾扣在耳廓上, 剛剛恢複清晰的聽力就被這個不留情麵的“誅”字給糊了滿耳朵, 當即手一哆嗦,將瓔珞扣撥得微微作響。
盛焦冷淡看他。
晏將闌默默無言半晌, 突然伸手在盛焦手腕上一搭,滿臉認真且深情地注視著他。
盛焦早已熟知晏將闌的套路, 見他這個神情就知道他肯定又要胡說八道一堆甜言蜜語來搪塞敷衍自己。
盛焦正準備“洗耳恭聽”這小騙子又要鬼話連篇什麽,但這次晏將闌卻不按常理出牌, 含情脈脈道:“盛無灼, 咱們合籍好不好?”
盛焦:“……”
盛焦一懵。
“合籍。”晏將闌握著盛焦的手腕, 口若懸河, “反正你現在都有洞府了,獬豸宗……唔, 勉強能住吧, 我也不怎麽挑。不過我從藥宗學成醫術後, 八成大部分時間都在北境醫館。嗯嗯不錯不錯, 你在獬豸宗大殺四方誅誅誅, 我在醫館妙手回春救死扶傷,妙啊。”
盛焦:“……”
盛焦低聲道:“你要同我……合籍?”
當年未及冠時,他曾第一次積攢勇氣,難得主動啟唇開口對晏聆說合籍。
但得到的卻是冷漠無情地拒絕,以至於即便兩人重逢、甚至雙修,盛焦都像是畏懼當年那句“不行”似的,遲遲沒有提合籍之事。
盛焦吃晏將闌畫的餅吃得夠夠的,卻從未期望過有一日他會兌現之前給過那堪稱鬼話連篇的“承諾”。
“是啊,合籍合籍。”
晏將闌說出合籍之事也挺心虛,畢竟當年他因合籍之事給盛焦如此大的難堪,這次由他主動提出來,莫名地尷尬卻還得強撐著笑容,手指不自覺地在盛焦手腕內側畫圈,小聲道:“行不行啊?”
盛焦垂著眸看著晏將闌不安分的爪子,沉默許久才輕聲道:“不要騙我。”
他能容忍晏將闌的一切欺騙、隱瞞,甚至為了別人而將劍刃朝向自己,卻惟獨不想讓他拿自己的情誼當成一笑而之的玩笑。
晏將闌心尖一顫,聲音又輕又柔:“這次不會了。”
察覺到盛焦對合籍的莫名抵觸,晏將闌又晃著他的手臂,討好地哄道:“不合籍也行,反正我們早……”
“不。”盛焦沒等他說話就打斷他的話,冷冷道,“合籍。”
晏將闌一愣,沒忍住笑倒在桌子上,將五指插在盛焦寬大手掌的指縫中,十指相扣,掌心全是暖意。
隻是這暖意還未維持一會,盛焦就補充一句:“……等玉頹山之事了了。”
晏將闌頓時垮下臉來,死死扣住盛焦的手,賣乖道:“這也不礙著他什麽事兒啊,做什麽要顧忌他?再說了合籍禮半日就能完成,不會耽誤獬豸宗大事的。”
盛焦還是道:“不。”
他並不是擔心玉頹山在合籍禮上做什麽,隻是總覺得好像隻要有玉頹山要破壞天衍這個事在,那他和晏將闌就一直會處於對立麵。
隻要玉頹山和天衍之事一日不了,那盛焦和晏將闌的矛盾便像是深埋水下的巨大冰山,外表看著安然無恙,但洶湧河流之下卻醞釀殺機。
知曉盛焦一旦決定就不會更改,晏將闌隻好妥協:“行吧。”
合籍禮對他來說可有可無,既然盛焦不著急,自己也不用那麽迫不及待。
盛焦又道:“可以先準備——你想要在何處合籍?”
晏將闌幽幽瞥他一眼,還以為此人真的不想急切合籍呢,他隨口道:“都行啊,反正你在哪,哪兒就是我的家。”
他本是在說事實,但用剛剛睡醒帶著點懶洋洋的聲音說出來,莫名像是在說情話。
反正天道大人一愣後,藏在發間的耳垂竟然微微泛著點薄紅。
盛焦沉思好一會,道:“想回晏溫山嗎?”
晏將闌嘴唇輕抿,一時不知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自然是想的。
晏溫山是他年少的溫柔鄉,也是一切悲慘的開始,但自從雙親間接因他而死,晏將闌就算再思念,也畏懼回去。
“我……”晏將闌小聲道,“我不敢。”
盛焦握住他的手,低聲說:“不要害怕。”
晏將闌五指微微一蜷縮。
他其實一直不懂當年晏寒鵲對他說的最後一句“不要害怕”到底在指什麽,是讓他不要害怕苦難、還是不要畏懼未知的將來。
晏將闌看著盛焦的眼眸,呆愣許久,突然像是積攢那一瞬間的勇氣,脫口而出。
“想。”
他想回晏溫山,做夢都想回去。
盛焦似乎笑了,但冰塊臉卻根本看不出絲毫笑意,他將晏將闌睡得亂糟糟的墨發理了理,像是在安撫迷路的孩子,輕聲道:“好,那我們就回去。”
晏將闌迷茫任由盛焦撫摸他的發,訥訥道:“但……但晏溫山離獬豸宗很遠。”
晏溫山雖然是中州和北境的分界,但中州幾乎將靈力最富裕的靈脈占據,算距離的話,晏溫山和此地無銀城倒是挺近。
盛焦道:“不礙事。”
晏將闌認真想了想,覺得也是。
獬豸宗、懲赦院的行舫速度很快,每隔一段時間回晏溫山倒也可以,反正他也要去此地無銀城開醫館。
晏將闌忍不住喜悅,眼眸彎起來,高興地道:“我能回家了。”
盛焦:“嗯。”
“回家回家。”晏將闌咕噥著將所有儲物戒都拿出來,一一去尋新的靈芥,“我們得找個大一點的靈芥,唔,找不到的話重新蓋也行。我爹娘經常說晏溫山是塊風水寶地,沒有天衍前曾出過不少大能修士,還有飛升的呢。”
晏將闌忙前忙後地翻儲物戒,口中嘟嘟囔囔地計劃未來之事——他好像很喜歡暢想未來,每次隻要一說起來就喋喋不休,說到興處幾乎要眉飛色舞,歡喜幾乎要溢出來。
盛焦什麽都不說,隻是沉默著坐在那目不轉睛盯著他看。
當年或許小晏聆也是這樣和奚絕高高興興地侃侃而談,但那時他的所有暢想都變成了“幻想”。
晏將闌和盛焦相處,早就習慣了自說自話,一個人嘚啵嘚啵一大堆,正要停下來歇一歇,卻聽盛焦突然說。
“……要種棵桂樹。”
晏將闌一愣,詫異地眨了眨眼,沒想到盛焦會突然和他一起空想。
“好啊。”晏將闌將一枚靈芥鑰匙屈指一彈,又幹脆利落地接住握在掌心,笑吟吟道,“種,種滿。”
他所期待的,終於不再是一個人的妄想。
玉頹山不會善罷甘休,中州世家奚家、曲家已徹底消亡,隻剩下讓、酆、橫,應家和其他小世家雖然也有天衍,但往往悶聲發大財,甚至這麽多年都沒人知曉應家主家到底在何處。
玉頹山許是不會殃及讓家,而盛家當年未摻和「堪天衍」之事,加上獬豸宗宗主就是盛家人,下個目標八成也不會是盛家。
思來想去,怕是隻有橫家。
盛焦前去天衍學宮尋橫玉度。
剛見到橫掌院,就瞧見常年飛在他身邊的琉璃雀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乍一看竟然有些不適應。
“怎麽?”盛焦蹙眉上前,“琉璃雀?”
橫玉度正在看離相齋交上來的靈器,見到盛焦過來微微一點頭,揉了揉眉心道:“別提了。”
盛焦:“什麽?”
橫玉度抬起手,用「換明月」凝出幾隻琉璃雀。
最開始鳥雀親昵地圍繞橫玉度身邊飛來飛去,但飛了還沒幾圈,卻像是受到什麽震懾似的,紛紛發出尖嘯聲,刺耳得要命。
盛焦剛一皺眉,那幾隻琉璃雀便砰然在半空炸開。
好在橫玉度提前用靈力凝出護身禁製,否則肯定得被這琉璃雀炸傷。
“就這樣。”橫玉度將「換明月」的靈力收回,無聲歎息,“看來真如讓塵所說,天衍出了大問題。”
盛焦眸瞳一動:“讓塵來找過你?”
“嗯。”橫玉度招呼盛焦坐下,給他沏了一杯茶,隨口道,“曲家之事鬧得這樣大,你怎麽有時間來天衍學宮?”
盛焦將玉頹山之事同橫玉度簡短說了。
橫玉度捧著杯子的手一頓。
“「堪天衍」?對橫家出手?”
深秋九月初,中州竟然飄起了鵝毛大雪。
玉頹山站在高塔之上,一襲白衣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抬手將散亂的墨發拂到而後,言笑晏晏注視著下方萬家燈火通明。
讓塵站在一旁,淡淡道:“你確定?如果被盛焦抓住,可不是小事。”
風雪呼嘯,玉頹山眯著眼睛笑個不停:“這樣才好玩嘛。”
讓塵見他像是個孩子似的滿臉躍躍欲試,蹙眉提醒:“不能再鬧這麽大了。”
玉頹山“嘿喲”一聲坐在邊緣,晃蕩著雙腿交替踢著,笑嘻嘻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殺個人就叫鬧大啦?”
“那些散修是亡命之徒……”讓塵冷聲道,“你將他們聚集到中州已引起獬豸宗的注意,竟還敢引他們前去曲家殺人。”
玉頹山無辜至極:“「棄仙骨」本來就是偽天衍啊,這惡岐道所有人都知曉,但他們還是拚著中毒風險用了,為什麽?是因為他們閑著沒事幹嗎?”
讓塵蹙眉。
玉頹山偏著頭笑吟吟地道,“讓大師不食人間煙火,怕是不知道散修是什麽吧?”
“我不是大師。”讓塵麵無表情道,“我也知道散修是何人。”
玉頹山卻自顧自地道:“……是被你們世家逼得活不下去、修為數百年止步不前、甚至被逼出心魔的人。”
讓塵一愣。
“惡岐道中的散修幾乎都是生出心魔的人。”讓塵本以為玉頹山是站在散修的位置上替他們說話,誰知卻聽他臉上浮現個邪氣的笑容,“這種亡命之徒,最好利用,放個餌他們就會去咬鉤。”
「棄仙骨」是劇毒之物,而天衍則是解毒的解藥。
從玉頹山到惡岐道拿出「棄仙骨」之日起,便已算好了利用那群沒有是非黑白的亡命之徒打頭陣,世家的天衍地脈便是充滿誘惑的餌料。
“我什麽都沒做。”玉頹山伸出那隻殺過無數人的漂亮手指指向下方的燈火通明,笑著道,“中州世家的天衍、相紋皆是我的「堪天衍」所給,我自然有資格操控。”
他隻是在世家遭難時突然心情不好想操控天衍,世家人被壓製了修為是他們無用、廢物,和他玉頹山又有什麽關係。
讓塵險些被這套歪理說服,但也深知和玉頹山這種已經徹底瘋掉的人,根本無法對他講道理。
八年的折磨已徹底將他的心境性格扭曲,無人能夠改變。
見讓塵不說話,玉頹山哈哈大笑,突然手一撐,整個身形從數丈高塔尖之上躍下,轟然落在地麵上,激起濃烈灰塵。
讓塵站在那麵無表情看著玉頹山的背影,許久後才發出一聲。
“瘋子。”
片刻後,曲家燃起熊熊大火,雪花都被火光倒映出璀璨漂亮宛如焰火綻放的螢光。
距離曲家被屠誅不過三日,橫家主家再次被襲擊。
好在盛家和橫玉度趕去時,火才剛剛燒起,兩個靈級相紋的靈力強行將大火熄滅,十幾個服用「棄仙骨」的散修還未破開陣法便被獬豸宗的人及時製住。
橫玉度驚魂未定,讓道童推著輪椅進入橫家。
“哥?!”
橫玉度父母早逝,自幼由叔叔橫青簾和兄長撫養長大。
他知曉曲家遭受屠戮的慘狀,見到橫家的大火腦海中已經不可自製地做足最壞的打算,但匆匆進去時卻發現年輕的橫家主平安無事,正在用靈力針去撲滅天衍祠的烈火。
橫玉度一愣。
火已滅得差不多,好險沒有燒到天衍祠下的天衍地脈,橫家主將靈力收回,無意中一回頭瞧見端坐輪椅上的橫玉度,眉頭輕皺地走過來,溫聲道:“玉度,不是說學宮事務忙嗎,怎麽突然回來了?”
“我……”橫玉度道,“我擔心橫家出事。”
橫家主笑了笑,道:“沒什麽大事,就是遭了火,那些散修已被獬豸宗執正抓住,族中也無人受傷,不必擔憂。”
橫玉度提心吊膽一路,聞言終於徹底鬆了一口氣。
獬豸宗忙活一整夜,盛焦站在大雪中眉頭輕皺,總覺得哪裏不對。
橫家天衍地脈沒有出任何問題,更無人傷亡,在旁人看來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玉頹山同橫家並無交集,且當年參與作踐「堪天衍」的也有橫家人,他喜怒無常心狠手辣,怎麽可能會雷聲大雨點小,隻是放了一把火,連個麵都沒露?
不過仔細想來,玉頹山和晏將闌一樣,從來不按常理出牌,尋常人猜測他或許會對橫家下手,他或許會直接反其道而行之。
盛焦不知想到什麽,瞳仁突然一縮。
恰在這時,獬豸宗的人匆匆來報。
“宗主!玉頹山……”
那位執正麵無人色,艱難喘息著道。
“……去了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