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與風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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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生機勃勃的周一早晨, 過了早間的車流高峰,暖風穿行過空曠的街巷。
一縷微風蹭過唐沢裕的發梢,他頰邊的碎發也隨之微微拂動, 逆光的陰影下, 邊緣暈開淡金的柔軟色澤。
而他半沉在陰影的漆黑瞳孔,眼底卻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
將他拽出店外的人是柯南。
求知欲旺盛的小學生張了張口, 卻難得又有些欲言又止。
高木涉露餡的一刹那,在他心頭, 探知真相的好奇心的確蓋過了其他情緒。可唐沢裕還忙著拍照取證, 等待的過程給了柯南冷靜與反思的空間, 迫切地想要探詢的念頭退潮後,更多的思考湧入腦海。
——我是不是不該問?
潤物無聲的引導與包容,這正是唐沢裕最擅長的事, 潛移默化之下,柯南也會下意識考慮到他的感受。
沒有人比柯南更了解言語的力量有多麽可怖, 它能將一個頑強的人生生逼到絕境、被迫自殺, 經曆了《月光》奏鳴曲殺人案後,柯南就對推理以外的東西多了更多顧慮。
可是一鼓作氣的提問,本來就要靠一時的熱血上頭與衝勁的。
柯南猶豫再三,反而卻變得不敢開口。
鏡片後麵的藍眼睛, 情緒從好奇一路變化成擔憂顧慮, 唐沢裕眼見他閃爍的神情, 忍不住在心底微笑一下。
見柯南沒開口, 他便自然地拋出了第一個話題。
“麻醉針挺實用的。”
“之前在米花銀行, 你是用它來麻倒犯人的吧?”唐沢裕悠然交疊雙腿, “——我還以為這個手表是阿笠博士給你的防身武器, 沒想到真正的用途, 原來是向你毛利叔叔的脖子下手。”
唐沢裕參與的日常案件並不多,正兒八經算下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沉睡的小五郎”的推理現場。
垂落的目光略帶調侃,柯南的臉頓時一紅。
“沒……沒有,隻是借叔叔的身份解開真相啦!”他強作鎮定地辯駁道,“這難道不該是偵探的工作嗎?”
唐沢裕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嗯,偵探的工作。”
在柯南炸毛前,他又補了一句:“——做得很好。”
【柯南能不能搞快點,所有人都等著你開口呢,怎麽該支棱的時候反而啞火了?】
【?s要來點溜溜梅嗎,柯南難道是你的工具人?但凡用正常人的邏輯思考一下,都知道不應該在這時候追問吧?】
【確實,唐沢裕坦不坦白是一回事,你怎麽問又是另一回事,這是基本的禮貌問題吧】
【我要笑死了,原來柯南裏還是有人關心毛利叔叔的後脖頸的嗎!我真的好好奇那裏到底是不是銅牆鐵壁,幾百話日常耶,這也太經造了】
【我正在喝水啊救命!本來以為這個劇情會很嚴肅,沒準老賊還想再發一波刀,一旁連紙巾都準備好了,結果唐沢裕一開口我直接笑成傻狗】
【s的鍵盤還好嗎?】
【不太好,紙巾全給它用了合十)】
【哈哈哈哈哈慘!】
偶過的車輛掀起飛塵,奔馳的尾音漸行漸遠。
於是唐沢裕轉頭向前,眺目望向馬路:“說起來,今天你怎麽沒去上學?”
柯南解釋兩句,唐沢裕才知道是因為他請假的緣故。
服用下解毒劑後,工藤新一的狀態卻足足持續了十二小時,按理說柯南的身體隻會對臨時的解毒劑逐步脫敏,這一次,藥效持續的時長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變回柯南以後,他立刻發起高燒,這才有了這半天病假。
唐沢裕心說:怪不得。
正常上班的時候,他其實很少出警到柯南的日常案件,因為無論死神光環怎麽顯靈,柯南也依然是一個要正常上學的小學生。
為了照顧到他的課表,這些案件往往發生在他與毛利小五郎一起行動的時候,也就是唐沢裕下班後的夜晚,這時他早已不見人影。
正因如此,勤懇加班的目暮警部,依然在日常中維持著壟斷性的出勤地位。
換句話說,日常案件發生時,唐沢裕根本就不在警視廳。
“藥效的時間變長了嗎。”唐沢裕皺眉思索道,“這是個好跡象……灰原哀有沒有查過是哪些成分在重點起效?”
柯南點點頭,“灰原她已經在研究了。”
“說不定這次能找到線索。”唐沢裕揉了揉他的發頂,柔聲安慰道:“你看,之前你還在擔心如果一直都沒法變回去該怎麽辦——事情總是會一點點變好的。”
咖啡廳店門的風鈴被作為證物摘下,推門隻剩吱呀的一聲響。一行人從裏麵浩浩蕩蕩出來,毛利小五郎豪爽地拍著安室透的肩,姿勢上看他應該正在大笑,安室透謙遜地跟在一邊。
注意到那邊的動靜,唐沢裕也回頭看了眼背後的玻璃窗。
高木涉的身前隻剩最後一個人,他的筆錄工作也快要完工了。
於是唐沢裕一推柯南,頷首示意毛利小五郎的方向:“回去吧。”
柯南抿著嘴,認真地點了點頭。
其實唐沢裕未必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麽,可他卻偏偏用其他的話題一帶而過。這種顧左右而言他的方式反而是一種默認,他已經在無聲中給出了問題的答案。
柯南從花壇的邊緣跳下來,往前走了兩步,唐沢裕忽然在後麵叫住了他。
“工藤,”他話音低低地說,“你會介意嗎?”
除了變回原本身體的狀態,唐沢裕很少直呼柯南的這個姓氏,改換的稱呼,也同樣意味著態度的變化。
——他在將工藤新一視作大人看待,此時的話題是認真的。
柯南腳步一停,他微微側過身。
花壇邊的警部依然是那副閑適的坐姿,半長的黑發散落在圍巾間,柔軟的煙灰色格子花紋,半遮住下巴和唇角。他漆黑的瞳孔垂落,神情靜靜地看著柯南,眼眸深處有極深邃的溫和神色。
這是一個不遠不近的微妙距離,遙遠又近在咫尺,刻意放低的聲線,讓話音無論有沒有被聽見,都可以解釋得通。
如果柯南介意這一點,完全可以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而不會平生尷尬。
可他卻選擇回過頭。
從他們的第一次見麵,唐沢裕就一直是個離經叛道的人,而他也從不試圖去掩飾這一點。柯南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即將爆炸的紅塔美術館大廳,男人被自己拆穿意圖,便直言不諱的讓他直接從懷中取出怪盜基德那借來的鉤鎖槍。
除此之外,唐沢裕還有很多有趣的小習慣,比如被迫應付不想見到的人,右半邊嘴角會悄悄下撇。
唐沢裕每次見赤井秀一,都是這一副近似於牙疼的微表情,柯南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卻藏在心底沒說。
——就像現在這樣。
或許唐沢裕自己都沒意識到,可他撐在身後的花壇上的手,指節無意識微微攥緊,骨節處露出點血色褪盡的白。
眼前的警部的確離經叛道,他毫不在意地打破那些眾人從未宣之於口的潛規則,以瀟灑的姿態活得如魚得水。
……可他現在卻小心地征求我的看法,顧慮著我的感受。
很難分辨出一瞬間柯南腦中掠過了什麽樣的想法,紛飛而過的思緒,連他自己都捋不明白。
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裏,他卻莫名想起唐沢裕工位的那支玫瑰。
在柯南上一個因解毒劑失效而爽約的晚上,從工藤宅出來的他被唐沢裕送回家,廚房的水聲裏毛利蘭強作鎮靜,客廳的沙發上擺著她猶豫不決的紅藍色兩件poo衫,而在事務所二樓窗邊,柯南看見她長久等待的痕跡。
那一刻心中湧現的思緒,在此時再度返回腦海。
偵探的敏捷思路,讓柯南一瞬間串聯起所有細節,思維的背景裏閃過火花。唐沢裕早已選擇了這一條艱難的路,而他常常對小蘭的等待感同身受,又會不會是因為,在這無望的日沉月升中,他也曾日複一日,等待自己沒有音信的戀人呢?
——至於這個人到底是誰。
柯南不知道他的身份,卻能理解唐沢裕的顧慮與維護。
轉過這些想法隻是一瞬間的事,柯南深吸了一口氣,下一秒,鄭重地攥緊拳頭。
“唐沢哥,”柯南的話音一字一頓,“我認識的,一直是你這個人。不管別人怎麽想,我永遠會支持你的決定。”
唐沢裕也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誠懇認真的答複,臉上的神情微微一愣。
話音剛落,柯南的耳尖才後知後覺地充了血,坦誠總是會不可避免地伴隨以羞稔,他一隻手抵住嘴角,掩飾地清了清嗓。
正巧毛利小五郎在嚷嚷著喊他回去,柯南急急地說:“我走了!”
他倉促地轉過身,好像背後追著的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
身後的花壇邊,唐沢裕卻在一愣後恢複平靜。孩童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然後他輕輕的笑了笑。
唐沢裕垂下眼,近乎自言自語道:“……謝謝。”
【天哪,你們難道人均有8個腦子嗎,為什麽我完全沒想到柯南那麽多???】
【這你就不懂了吧,某種程度上老賊是在認證柯南的情商還是在線的,他隻是在自己的戀愛上笨蛋而已】
【我的紙巾還是派上用場了……老賊你發刀的姿勢怎麽這麽清奇,總能在各種意想不到的地方創死我惡狠狠)】
【+1,我也是,看到這裏就是莫名想哭……】
【應該是被感動了吧,柯南在改變和成長,我們也一起見證了這個過程啊】
【這種換位思考我真的好愛!果然付出是雙向的嗚嗚嗚嗚,終於不止有屏幕前的我們心疼唐沢貓貓了】
【這裏的柯南也體會到唐沢裕的想法了吧?就算再怎麽離經叛道,他也一直很在乎柯南的反應,直到柯南開口前,我覺得他應該都挺忐忑的】
【柯南是特別的,草,我居然猝不及防地磕到了】
【?!不要總發現這種奇奇怪怪的磕點啊!!!】
【其實一般人沒辦法接受的話遠離就好,可架不住有些人覺得別人正常地接觸自己就是別有用心】
【?我大為震撼,怎麽會有這種人,這也太自我意識過剩了吧!】
【其實現實裏真的有,我就遇到過一個魔怔人……好在這裏是二次元,真的,就是又溫暖又感動qvq】
【但唐沢裕也未必沒遇到過這種事吧?相識多年的好友一朝突然冷淡什麽的,所以他問柯南的時候才會緊張,因為類似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一遍了……】
【草s自刀的也未免過於熟練了,你不要騙我眼淚!!!】
粗略掃過彈幕,入目的大多是正麵回饋。自己的微表情也成功把柯南應付過去,唐沢裕鬆了口氣。
他活動了一下因緊扣紅磚而稍顯僵硬的五指,用力過度的關節,發出輕微的劈啪聲響。
——幸好柯南沒有再追問。
要知道,無論彈幕再怎麽好奇猜測,隔著次元壁,也不能影響到自己,柯南卻就在身邊。
萬一他真的悄悄跟蹤,而自己沒發現的話……
唐沢裕:“……”
什麽世界冥畫。
他實在無法想象柯南跟著自己結果見到琴酒的樣子,並堅定的認為這樣的情景最好永遠也不要發生,有他當著琴酒的麵接一次柯南的電話就夠了。
真出現這樣的事,倒不如世界毀滅來得更快一點。
這也是他表演得那麽賣力的原因。
上一次還是在工藤宅,他在赤井秀一麵前把蘇格蘭的鍋推給波本的時候,想想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回到警視廳的唐沢裕飛快趕完報告,鬆本清長的辦公室沒有人,他把複印的報告摞在辦公桌角的文件堆上。
回來的時候,遲來的漫畫刷新,終於叮的一響。
正如正常的主線案件,這次的波洛咖啡廳毒殺案在漫畫上也同樣分出了上下兩篇。上篇以高木涉隨口的一句話結尾,其實到這裏這個案子的主要篇幅已經走完了,除了他與柯南的對話,唐沢裕想不出下篇裏麵還能有什麽劇情。
柯南回到毛利偵探事務所二樓,緊接著畫麵一轉,卻跳到了另一個唐沢裕十分眼熟的地點。
警視廳會議室。
漫畫背景裏牆上的鍾,時針顯示是十一點半,這正是剛剛發生的事。
警視廳中,叫得上名的高層幾乎都圍坐在會議桌旁,唐沢裕粗略掃過對話框,發現會議的議題是鬆本清長的升職。
——鬆本清長本來是唐沢裕等人的直係上司,警視廳刑事部搜查一課管理官,警銜為警視。環狀線一案,由他來全權統籌調度,最後也完美收官,再添一筆的輝煌履曆,加上到達年齡,他就要升為警視正了。
隨之而來的問題是,鬆本清長升職後,原來的職位該由誰接替?
“目暮十三?”其中一個人提議道,“單看履曆的話,他破獲的案件數量不少。”
投影屏隨即顯示出目暮十三的工作內容,長長案件列表,一眼望不到頭。
唐沢裕嘴角一抽。
目暮警部的履曆當然是夠的,畢竟他可是柯南日常的常駐警部啊。
可唐沢裕也知道,隻有目暮十三,是獨獨不可能接替這一職位的。
一旦他升為警視,不再頻繁地加班、跑現場,就意味著老賊要更換這個在日常裏登場了幾百集的熟麵孔,這樣的做法費時費力且不討好。
果然,立刻有另一個人反駁他:“目暮十三的年齡不夠,他還是太年輕了。”
日本警察的體製內,警銜隻有到了一定的年齡才能晉升。目暮十三還不到四十歲,遠遠不夠擢升為警視。
“搜查一課的所有人裏,隻有目暮的履曆夠格。”最初提議的人卻不依不饒,“如果隻看年齡,警部裏沒有一個是足夠的,難道還要給搜查一課空降一個管理官嗎?”
這句話頓時成了導火索,會議室裏的氣氛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
——警視廳管轄日本首都,職銜天然要高於地方。如果從地方警察廳調任管理官的話,隨之而來的阻礙數不勝數。
會議室裏的人本來就各有派係,貿然擴大選擇範圍,背後的爭鬥隻會更加激烈。
眼見會議的討論陷入僵局,就在這時,桌後的鬆本清長舉起手。
“如果單論履曆,我倒是還有一個人選推薦。”
唐沢裕的目光微微一凝,漫畫的下一格,投影屏上出現的,正是他的證件照。
與此同時,米花町的一條暗巷。
公寓高聳的陰影下,站著一個渾身漆黑的人,琴酒靠在牆邊的視線死角,指間慢慢地轉著根未點燃的煙。
送完唐沢裕回來,他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保時捷356a。
為了交易的隱蔽性考慮,見麵的時間一般被定在夜晚,這次卻出乎意料地在白天。琴酒單手插兜,耐心地在牆邊等待著,臉上的神情看似微微出神,實則卻沒放過身邊的每一寸動風吹草動。
比等待的人先到的,是一架飄落的紙飛機。
它從高層的公寓窗口飛下,紙飛機上還有黑筆勾勒的線條,那線條歪歪扭扭,雜亂無章,一眼看去,就像小孩子隨手塗鴉的草稿紙。
今天的米花町隻有微風。紙飛機搖晃著左右飄落,啪嚓一聲,正落在琴酒腳邊。
琴酒分神一瞥,隻消一眼,已經知道了暗號背後的意思。
他沒有撿起那架紙飛機;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隻手。
與飄落的紙飛機同時,公寓門口走出一個清潔工模樣的人。他一張憨厚的大眾臉,稍一晃神就能輕易淹沒在人群中。
外表打扮並不是他的真實身份,這人謹慎地易了容。
清潔工走出門口,彎腰撿起地上的紙片。
“犬子無狀,您見笑了。”
間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