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Case9.領域外的對決(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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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酒閉著眼, 視覺陷入黑暗,其餘的感官便都在一瞬間無限敏銳起來。填充在座椅裏的海綿微微下陷一截,一隻手按在座椅;唐沢裕探身過來, 輕輕勾了下他的衣袖。
    小心翼翼的試探, 與極力掩藏的不安。
    此情此景幾乎給了琴酒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世界仿佛在刹那間倒轉回出發時的起點。
    在那個降落在黃昏裏的直升機艙,坐在腿上的人試探著側過頭, 漆黑的眼底間倒映著極為廣闊的暮色,抬眼望來的目光裏,卻依然閃躲著猶豫不定的躊躇。
    ——指尖勾過袖口,隨後又窸窣著蹭上小臂。
    觸碰的力道與水滴滑過衣料相差無幾,或許唐沢裕自己意識不到指尖的動作有多細微,像一次不抱希望的試探,連回應都沒有期待過,就要迫不及待地往原來的角落裏縮。
    怎麽可能讓你走呢。
    他想,然後抓住了那隻行將抽離的手。
    刹那間天地倒轉,世界歸位時, 唐沢裕已經被琴酒撈到了自己腿上。
    琴酒的手繞過他的腰,牢牢地按住手腕。這是個收攏性的姿勢, 其中的強迫意味表露得十分明顯:坐穩之前, 唐沢裕還沒找準重心,在他想扶一旁的座椅靠背時, 探出的手臂已經被琴酒緊緊地扣了回去。
    他沒法在任何其他的東西上借力, 於是所有的支撐都得依賴琴酒。
    手腕的禁錮剛剛鬆開,另一隻手已經沿脊椎滑上脖頸, 微一用力, 不透光的黑暗便籠罩上來。
    殘存的惶惑, 這時還依然翻湧在唐沢裕心底,他在琴酒的頸窩裏愣了足足兩秒,才感到手掌下胸膛的起伏。
    後腦被按下時,他下意識將手抵在了兩人中間。
    琴酒很輕地歎了口氣,頭頂的嗓音才說:“……我的錯。”
    眼前的黑暗裏有琴酒的氣息,淡淡的柑橘香氣繞在鼻尖。這是一種略帶酸澀的清苦的香,在這味道中,所有的情緒便突然一下子漫溢出來。
    唐沢裕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短短的一句話仿佛鑿開了一個泉眼,溫熱的水流一路從心底溯逆,喉嚨被堵住,眼眶也同時微微發熱,於是他死死壓抑下喉間逸出的一點顫音,將頭更深地埋在裏麵。
    在他小心地扯住琴酒袖口時,還不知道胸口回旋的情緒究竟是什麽,現在才突然發現,那種感覺原來叫委屈。
    時間似乎都過去很久,才有悶悶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不許……不理我。”
    琴酒靜靜說:“好。”
    頸窩裏蹭上柔軟的黑發,並不紮人,卻會有一些毛絨絨細微的癢。
    琴酒的手原先扣在唐沢裕後頸,將人按在懷裏,現在又逐漸往上,慢慢梳理著他的發頂。
    而那些原本徘徊在胸口的、近乎尖銳的暴躁感,就像突然間得到安撫,偃旗息鼓地平定下去。
    失憶影響的,怎麽可能隻有唐沢裕一個人呢?
    琴酒知道他現在最為急缺的是什麽。安全感,或者說,對周圍的一切缺乏最基礎的信任。即使在自己的家,如果不是跟琴酒走了一圈,唐沢裕都會始終停留在那個小小的吧台邊。
    他知道自己要等,且等待的效果成就斐然:不敢離開吧台的人,現在已經漸漸敢理直氣壯地在沙發打滾。
    可唐沢裕需要時間調整和磨合,琴酒亦然如此。
    這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無形隱患;所謂的臥底、二五仔與自詡正義之士,隻要他們依然環繞在唐沢裕身旁,琴酒就永遠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的那一個。
    唐沢裕的夜晚屬於自己,而當他回到了那片白晝下,一切的發展便不再受琴酒控製。他隻能耐心地、被動地等待在原地,無論回來的人滿載凱旋還是傷痕累累。
    像耐心的獵手等待獵物,像被馴服的野獸安靜等待著那個套上項圈的人。
    可在失憶之前,唐沢裕會盡己所能地調和這個矛盾,也可以說,在安撫那隻猛獸。
    仿若一種無言而默契的潛規則,既然接受了他,那他需要容忍的就是全部,從厚重的等待與愛意,到照顧與無孔不入的掌控欲。
    像那個被拿走過一次的翻蓋手機,後蓋裏便從此一直留著一個24小時運作的定位器,而他們都對此心照不宣。
    直到所有節奏被失憶打斷,連同最後的那一個聯係的樞紐。定位器被公安拿走時琴酒沒有發作,因為遠走的人不久後就會回來,積蓄的暴戾與煩躁卻一直壓抑在心底,隻等待一個釋放的契機。
    超市中再度中止,深藏於海麵之下的克製,終於撕破了偽裝出來的那層外殼。
    所有的情緒集中爆發,露出了它的本來麵目。
    如果真的想讓唐沢裕放心,從一開始琴酒就會毫不猶豫地發送出那個【好。】,當他想要回信,無論是結賬處的收銀員還是抵在額頭的子彈都無法阻擋。
    可他卻偏偏沒有立刻回應這條簡訊。
    琴酒是故意這麽做的。唐沢裕不知道,在他眼神顯露出慌亂無措的一瞬間,一個說不清道不明、黑暗而隱秘角落,琴酒的掌控欲獲得了某種近乎於代償性的滿足。
    銀發的男人微仰起頭,感到抵在胸膛的手臂漸漸往上,環在自己脖頸。很久之後,那裏才傳來些許潮濕,奪眶而出的溫熱液體迅速在空氣裏蒸發了所有熱度,變得冰冷而黏膩。
    琴酒垂著眼,耐心將黑發梳理齊整,與此同時,心底卻閃過一寸近乎惡意的念頭。
    ——我想擁有的是全部。
    喜悅也好,悲傷也罷,所有的情緒,都隻能由我一人給他。
    指節修長的手穿行在後腦的黑發間,手心的溫度帶來平穩且恒定的熱量。唐沢裕的心跳隨著這頻率漸漸平複,他吸了吸鼻子,才得寸進尺地提出了下一句。
    “不高興的話你就說,不許悶在心裏,”他悶悶地說,“……猜來猜去好累。”
    一刹那琴酒的動作稍稍一停。或許那隻是個停下的趨勢,總共持續不到零點零一秒,卻被唐沢裕敏銳地捕捉到,環在脖子的手臂無意識緊了緊,琴酒輕笑一聲:
    “我以為我表現得夠明顯了。”
    “不夠。”唐沢裕說,“再明顯些。”
    “……那這樣?”
    一隻手掰過下頷,琴酒微偏著垂下頭,輕輕吻在嘴角。這是個自淺而深的吻,從相守的溫吞,漸漸顯露出吞吃入腹的攻擊性,相抵的呼吸淩亂而倉促,等到指節鬆開,唐沢裕的下唇已經充了層血。
    琴酒的犬齒在上麵咬了一下,才說:“這樣夠不夠?”
    ——野獸失去了馴獸員,在荒野裏狂躁地徘徊許久。直到熟悉的氣息被重新圈進領地,這才終於饜足地蜷窩下來。
    他也不知道這次的野獸能安靜多久,至少現在的安撫足夠了,以後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說。
    他還有很多不能宣之於口的壞念頭。
    他會哭的。
    初夏的城市裏很少有風,即使起風的時候,車裏也感受不到。鋼鐵的軀殼構成一處密閉的、隻屬於兩人的空間,隻聽見車頂的綠蔭搖晃起來,鋪天蓋地的嘩啦聲響。
    好像那不是一棵樹,而是層疊的搖曳林濤、和無邊無際的遙遠海洋。
    滑落的淚水也像海,漲潮的海浪也不過如此。來自宇宙的宏偉巨力將數千萬噸的海水翻湧著拋向沙灘,一次又一次的點吻裏,琴酒微微側過頭,清楚地聽到心底的浪濤拍擊在崖石上,撞碎成無數的銀白泡沫。
    然後,晃動的樹冠隨退潮一並平靜下來,幾片枯葉落在車頂,他知道,夏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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