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情睜開眼睛。
    曖昧的黃昏將周圍的一切染上暈紅的顏色, 太陽宛如一枚燒紅的鐵珠垂在天際。
    他站在人群邊緣，貼近圍牆的位置。
    白天的餘熱尚未散盡，忽然來了一陣冷風, 謝情被吹得咳嗽起來, 他咳得頭暈眼花，為了穩住自己的身體, 幹脆靠在牆上。
    真是這樣要將夜不夜的時候，謝情白皙的皮膚仿佛一盞柔和的燈, 吸引著人們的目光。
    他過分白皙的臉咳出了不自然的紅暈, 眼角泌出淚水, 沾濕了睫毛。
    身上的白襯衫被束在藏青色的校服褲腰裏，皮帶寬了，鬆垮垮係在腰上。
    玩家們冷眼打量著謝情，先是被他的外貌驚豔，隨後就移開了目光。
    就他這副病懨懨的樣子，估計都活不到夜裏。
    隨著那一陣冷風，周圍的氣溫忽然就降了下來, 四周不知何時起了濃霧，給傍晚的校園添了一分詭譎的氣息。
    玩家們三倆成對, 臉上帶著驚恐的餘色。
    “我進入的時候明明是c級副本，怎麽會突然變成了a級？”
    “誰知道啊, 係統是不是弄錯了？”
    “肯定是係統弄錯了, 噩夢扭曲會造成難度上升這我知道，但我們才進副本，什麽都沒幹呢, 怎麽扭？”
    “c級副本通關率最多不超過50, a級可隻有10, 本來想來c級副本刷點積分去商城換點東西，現在好了，有沒有命拿還不知道呢。”
    或許是玩家的吐槽太多了，係統緊急補充說明道：
    【《分班》為難度浮動型噩夢，噩夢當前未被扭曲，係統沒有發生錯誤，請您安心享受遊戲。】
    玩家們：“……”
    這誰能享受啊？c級變a級還享受個鬼，我要是有那個心理素質和過a級本的本事，直接去a級噩夢闖蕩不好嗎？
    不過不滿歸不滿，玩家們對係統都有基本的忌憚，沒有說什麽。
    在惶惶不安的玩家中，隻有謝情勾起了嘴角。
    曆擎雲在黑暗中靜靜端詳謝情，這樣的情況下仍然笑得出來，別的不說，膽子倒是很大。
    他看得出來謝情是真的很放鬆，哪怕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們目前所在的地方是演講台前的操場，台子上方掛著歡迎新生入學的橫幅。
    玩家們紮堆站在一起，他們雖然都換上了統一的製服，但一看就能和普通的學生分開來。
    除了年齡各異之外，多少都顯得有些緊張。
    “分班馬上開始，請同學們安靜。”
    曆擎雲走到謝情身邊，轉了轉手上的翡翠手串，狀似自言自語：“大晚上的分班……”
    謝情的眉頭輕輕蹙了起來。
    正常的學校絕對不會在開學那天的晚上辦什麽集體大會，更不會等學生入學後才現場分班。
    謝情心中一動，調出自己的人物界麵。
    慣常的人物信息都消失了，現在的角□□麵顯示為：
    謝情，清河英才高中高一學生，未分班。
    學分：未分配。
    宿舍：507
    還沒分班，卻已經把宿舍分好了，真是毫無道理的分配行為。
    謝情想了想，臉上不露聲色，戲謔道：“這位同學，你住哪個宿舍？”
    曆擎雲目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過了兩秒後答道：“914。”
    不僅不住在一起，連樓層也差得很多。
    謝情雖然沒有住過校，但還是感覺到了一絲絲詭異，普通學校的宿舍樓有這麽多層嗎？
    不管學生們心裏怎麽腹誹這個莫名其妙的分班，倒都很老實，越發讓忍不住交流的玩家們很顯眼。
    台上念著分班名單的高一教導主任突然不滿地拍了拍話筒：
    “那邊的同學，不要說小話，你們還是小學生初中生嗎？分班儀式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場合，分班的結果會決定你們以後三年中和什麽樣的人成為同學，你們必須嚴肅對待。我們清河英才高中不允許這樣作風散漫的學生存在。
    “分班結束後，你們每個人會得到20個學分，根據學校的獎懲製度，會針對學生的行為加分扣分，分數低於0分的時候，學校會將該名學生做強製退學處理。
    “大家都知道，我們清河英才中學是東海省清河市首屈一指的升學高中，一本升學率高於99，希望各位不要成為那百分之一。
    “好了，現在繼續分班。”
    學分，這個項目就戳在玩家的角□□麵上，學分的多少對學生可能隻是關係著能不能上學，但它對玩家而言一定有著更加重要的意義。
    否則角□□麵就不用特意顯示它了。
    經過數分鍾的等待，謝情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謝情，高一四班……曆擎雲，高一四班。”
    謝情邊聽邊認人。
    “江徹，高一四班。”
    “嗯？”
    謝情長眉微微挑起，這個叫江徹的人修眉俊目，個子比謝情高一點，沒有表情的時候看起來溫文爾雅，有種頗為古典的書卷氣。
    讓人一看就聯想到古代的文人書生，雖然擁有優越的外表，但他既不像謝情這樣漂亮得近乎妖異，又不像曆擎雲那樣冷冽，看著很好親近。
    他許是察覺到了謝情的目光，探詢地看過來，看到謝情的一瞬間，先是呆了一瞬，臉上浮出一點極不明顯的紅，衝謝情羞澀地笑了笑。
    謝情默默看了看他的頭頂。
    這個被叫做江徹的同學，頭上頂著的名字卻是封醒兩個字。
    不知道這代表著他盜用了江徹的身份，還是在他身上出現了類似於曆擎雲他們那樣的狀況。
    謝情思索著，忽然一陣冷風吹過，吹得他遍體冰寒，四周霧氣越來越濃，不遠處的教學樓亮起了燈，在濃霧裏，像密密麻麻的野獸眼睛。
    忽然間，謝情看到一個身影忽然出現在演講台上，朝著教學樓的方向而去，一開始他還以為那是個學生，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那道身影的腳離地有一點距離。
    她在飄。
    鬼影忽然轉身回頭，她的臉蒼白得像一張紙，眼睛大而無神，黑沉沉的眼珠慢慢掃視著底下的學生們，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她看完學生，目光慢慢移到演講台，雖然隔得很遠，看不清她表情的細節，但謝情能清楚的感覺到她的怨憤。
    演講台上的教導主任毫無所覺，仍舊念著分班的名單。
    謝情冷靜地看了看左右，玩家們麵色各異，顯然和他一樣看見了那個鬼影，除了那個叫江徹學生表情動了動之外，普通的學生倒是沒有什麽反應。
    謝情發現了一個自己能力的短板。
    他看不見鬼影的名字。
    教導主任花二十分鍾念完了分班的名冊，接下來是校長的講話。
    校長從演講台旁側走到中間，他是個笑嗬嗬的中年人，有一點圓潤，麵向和善，學生們看見他，莫名其妙的就放鬆了一些。
    校長的講話比較簡短，也很風趣，時不時就聽見學生們發出笑聲。
    “大家也不要太緊張，我們清河英才高中雖然一向以刻苦求知出名，但同學們可以放心，你們很快就會融入到本校的氣氛當中。好啦，我就不多說了，免得耽誤同學們睡覺。現在同學們可以跟著宿管老師回宿舍了，宿舍裏已經準備好了你們需要的課本、作息時間和課表，你們的行李也已經放到宿舍裏了。那麽就這樣，散會！
    “祝同學們學習順利。”
    話少的長輩顯然比較受同學們歡迎，見到和和氣氣的校長後，對於這所以內卷聞名的學校的恐懼感散去了些許。
    “男生跟我走，女生跟李老師走。”
    宿管老師是個結實的中等個頭女人，看起來更像體育老師。
    “你住哪個宿舍？”
    江徹主動走到謝情身邊問。
    “507。你呢？”
    江徹開心地笑起來：“真好，我也住507。”
    曆擎雲跟在他們身後，好像和謝情不認識，有玩家想找他搭話，都被他冷冷地打發了。
    謝情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沒開彈幕，他一開彈幕，就被滿屏的“嘿嘿嘿”和“老婆”震住了。
    他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看起來像個好學生的江徹，能讓係統把觀眾的彈幕屏蔽這個鬼樣子，看來這個名字對不上的學生果然不簡單。
    此刻真正的彈幕上顯示的是：
    “完蛋了，老婆居然和這個大變態一個房間，好擔心嗚嗚嗚嗚。”
    “誒嘿，我好喜歡江徹，特別喜歡他殺人的樣子，黑化yyds。”
    “能不能科普下，我第一次看《分班》。”
    “多的不劇透，江徹是《分班》這個本裏的支線boss，他的劇情和主線一毛錢關係沒有，任務high難，而且他還是個說黑化就黑化的喜歡殺人的大變態。”
    “江徹殺起人來那叫一個生脆，而且曆來都是他們宿舍的人最先死。”
    “江徹武力值超級高，這個本裏技能對普通人是禁用的，隻要被他看上了那就是個死。”
    “有的玩家還以為江徹和主線有關，接了和他有關的任務，最後要麽就是白出力，要麽就是被江徹幹掉了。”
    “謝情這運氣是真的不怎麽樣，居然開局就和江徹一個宿舍。”
    “那、那又怎麽樣，我老婆也超能打的好嗎！”
    “我已經開始擔心了，江徹不僅能打而且還瘋啊，要是大半夜突然往老婆身上捅刀子，這誰防得住。”
    “話說回來難度浮動型噩夢是個啥？老觀眾講講呢。”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這個本死人挺多的，我看了幾次，難度一般在d和b中間浮動，a我倒是真的沒見過。不過我沒看出來劇情有什麽特別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裏麵殺人的東西下手的狠辣程度有區別。可能裏麵的鬼心情不好就是a，心情好就是d吧。”
    不多時，謝情和江徹走到了宿舍樓底下。
    謝情抬眼看去，以宿舍樓的標準來看，這幢樓的樓層實在有點過高，足足有九層。
    正在他打量宿舍樓的時候，謝情忽然看到七樓的陽台上出現了一個長發的身影，身後還有一個男生。
    長發似乎就是剛才的那個鬼影。
    鬼影在陽台上閃了閃，就像幀數不夠一樣，而後那個陽台上的人忽然頭衝下跳了下來。
    砰！
    沉重的悶響。
    頭顱摔得粉碎，白色的襯衫校服被鮮血染紅，折斷的骨骼從腹腔中穿了出來，如同一把尖利的刺刀。
    剛剛回宿舍的學生們爆發出尖叫，隨著人的反應快慢以及聲音高低分出了不同的節拍和聲部。
    “啊！”
    身旁的江徹很遲才發出小小的叫聲，低聲道：“好可怕！”
    謝情抬手蒙上他的眼睛，溫聲道：“可怕就不要看了。”
    江徹輕輕“嗯”了一聲，把謝情的手壓在自己的眼皮上，他的睫毛刮搔著謝情的手心。
    濃烈得不像隻死了一個人的血腥氣蔓延開來，不少學生擠進內圈看熱鬧，看完像個爛西瓜沾著豆腐花的腦袋後就吐了，那已經不像人的頭。
    又有新的人擠進來。
    宿管老師叫來樓長維護秩序，高二高三的人聽話散去，有的學生甚至抱著書本，目不斜視地從宿舍樓裏走出來，看著是要去上晚自習。
    好像這兒不是跳下來一個人，隻是落下來一片無足輕重，不知疼痛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