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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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場外,霍聞澤趕上了淩燃和薛林遠。
“老爺子想你了,選拔賽的名額到手,不先回家看看他嗎?”
淩燃其實也有點想。
他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有親人惦記想念的滋味,既新鮮,又心裏酸溜溜,沉甸甸的。
或許這就是叫做思念吧。
可……訓練怎麽辦?
薛林遠拍了他腦袋一把,“訓練又不急於一時,你跟霍大少乘私人飛機回去一趟,來回也就一兩天,能耽擱什麽?”
他鬆口鬆得很快。
實在是淩燃給自己安排的訓練太拚命了,薛林遠看著都直搖頭。
隻見過教練嚴格要求徒弟,哪有徒弟反過來帶著教練卷的。
得兒,他跟淩燃還真就是這麽一對獨一無二的奇葩。
淩燃沒將這些辛苦放在心上。
要不是他顧及新身體還要生長發育,說不定還想給自己安排更多的加訓。
但心裏也明白,人就像弓弦一樣,總是一直繃著,總有繃斷的那麽一天。
那麽,這次選拔賽的名額到手,歇上兩天也是可以的吧?
淩燃有點心動。
霍聞澤提議道,“今晚我帶你回公寓休息,理療師已經在公寓等你,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坐飛機回去。”
淩燃的耳朵動了動。
省隊裏隻有兩位理療師,今天大家參加了選拔賽,肯定都想鬆快鬆快筋骨,要排好長的隊,自己回公寓還能吃獨食兒。
“好。”他爽快地答應了。
薛林遠和霍聞澤對視一眼,可算鬆了口氣兒
這小祖宗,成天轉得跟陀螺似的,可算能休息了。
淩燃坐上了霍聞澤的車。
這回是司機開車,他跟霍聞澤都坐在後座。
淩燃小心翼翼地往車門邊靠。
盡量不挨著霍聞澤太近。
好在車內空間很大。
淩燃想了想又把車窗放了下來。
他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濕,應該會有氣味吧,得開窗通通風。
淩燃小心翼翼地抽了抽鼻子。
這一動作被霍聞澤逮了個正著。
他沒說什麽,隻是吩咐司機盡量開快點。
淩燃的公寓並不遠。
兩百來平方的大平層,窗戶外就是j省c市有名的淨月潭,典型的湖景房,風光無限好。
屋裏沒有什麽陳設,倒是放了不少訓練的器具,儼然一座小型的健身房。
淩燃一進屋就紮進了洗漱間。
“聞澤哥,我去洗個澡。”
霍聞澤點了點頭,四下打量了下屋內的各種各樣的健身器械。
也就沙發上隨意丟著的遙控器還殘留著幾份生活氣息。
看來淩燃在這邊住過的
房子的位置是霍聞澤挑的,但屋裏怎麽裝修是他讓助理直接跟淩燃對接,還真沒想到這小子愣是把公寓也整成了一個小型的訓練中心。
不過,正對著健身器械這麽大的投影幕布是做什麽的?
難道是要一邊健身一邊看電影?
霍聞澤信手打開了遙控器。
投影儀還連著電和網,直接就播放出了一段花滑比賽視頻。
霍聞澤:……
他是真沒想到淩燃居然這麽刻苦。
隻是看視頻嗎?
他隨手摁了兩下,心情宛如老父親心血來潮檢查兒子的書包。
不同冰場的畫麵在幕布上一閃而過,緊接著就是一段歡快的交響樂。
霍聞澤:?
幕布上,棕色的傑瑞鼠飛快鑽進洞裏,藍色的湯姆貓吹胡子瞪眼地堵在了洞門口,手裏還拿著蒼蠅拍,守著洞口貼牆踮腳靠近。
貓和老鼠?
霍聞澤一眼就認出來了這部火爆幾十年,經久不衰的動畫片。
也算是……挺有童心的吧。
霍聞澤忍了又忍,還是揚了下唇角。
音響裏的音樂流暢又歡快,貓鼠大戰妙趣橫生,他坐在沙發上無聊,居然也看了下去。
淩燃擦著頭發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西裝革履、人高馬大的成年人坐在個小小的單個沙發上,正在看他珍藏的動畫片。
有點違和。
少年整個人有點懵。
畢竟,霍聞澤和貓和老鼠,怎麽看怎麽都不搭邊兒。
而且自己的小秘密居然被人發現了。
淩燃覺得拖鞋裏的腳趾都開始抓地了。
是的,他很喜歡看貓和老鼠。
經典的161集已經被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
主要是一集也就那麽幾分鍾,正好可以用來做訓練間隙的放鬆娛樂。
這麽個愛好,一直以來隻有薛林遠知道。
淩燃本來不覺得這事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但是被霍聞澤發現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有一種自己被班主任抓包的感覺。
好在霍聞澤沒說什麽,見他出來了,也隻是像普通兄長一樣交代要把頭發吹幹才能睡覺,就路過他,自己去了洗漱間。
淩燃飛快地把投影儀關上。
他打電話讓理療師上來,齜牙咧嘴地享受過一整套的推拿,神清氣爽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就和霍聞澤搭乘私人飛機回了a市。
霍老爺子見了人高興的很,拉著淩燃問東問西。
聽說他得到了選拔賽的名額更是喜出望外,吩咐人去取來一個看起來就很貴的盒子。
“這是爺爺祝賀你上次拿到俱樂部聯賽第一名的禮物。”
淩燃道過謝,打開盒子就看見裏麵是個翡翠吊墜。
碧綠碧綠,水頭上好的翡翠用料很足,被雕琢成花生和柿子的形狀。
好柿花生?好事發生?
花生和柿子都圓滾滾的,非常可愛,還配好了黑色的皮繩。
按理說長輩的心意他應該立刻戴上。
可……
淩燃有點發愁。
“爺爺,我滑冰的時候會做很劇烈的動作,如果戴這兩個的話很容易會被磕壞。”
霍老爺子一拍手,“那也好辦。”
他讓霍聞澤把其中那個花生取了下來。
“你隻把這個柿子帶上,花生就當便宜給聞澤了。”
淩燃也不推脫了。
他又道了聲謝,認認真真地把這顆可可愛愛,圓圓滾滾的翡翠柿子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淩燃的皮膚白,帶上綠瑩瑩的翡翠,垂在明晰的鎖骨上方,好看得很。
霍聞澤撥了撥掌心裏那顆圓滾滾的花生。也沒說什麽,順手揣到了襯衫口袋裏。
淩燃還記掛著不久之後的青年滑冰大獎賽,隻在霍家放鬆了兩天,就又搭乘飛機回了j省的訓練中心。
剛一下飛機,就被黑著臉的薛林遠叫到了訓練中心的領導辦公室裏。
有幾個穿著黑色夾克衫,一臉嚴肅的人正在裏麵等著。
向一康臉色沉沉地坐在一邊兒,惡狠狠地抽煙,他手邊兒的煙缸裏煙蒂已經堆成了小山。
氣氛緊張。
“你是淩燃嗎?”
穿了黑色夾克衫的中年人滿臉嚴肅地伸出了手。
淩燃心裏一沉,禮貌地回握一下。
他前世見過同樣裝扮的人到國家隊來調查網上沸沸揚揚的興奮劑醜聞。
可自己和向一康能有什麽事,居然招來了這麽幾尊大佛。
淩燃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幾個人卻客氣的很,隻說是有人舉報他和向一康有不正當的金錢交易往來,所以向一康才會把選拔賽的名額給他。
淩燃聽完他們的來意,眨了眨眼,很平靜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這是我參加選拔賽時的完整視頻。我在自由滑的時候跳出了一個四周跳,整個隊裏隻有我和羅泓可以做到。所以向教練才會把選拔賽的名額分給了我一個。我們之間並不存在任何的金錢交易。”
他說話不快不慢,目光不閃不避。
看得來人心裏都暗自點頭。
才十五歲,麵對他們就這麽鎮定,這麽好的心理素質,怪不得要被派去參加比賽。
其實他們來之前就已經去銀行調查過淩燃和向一康的賬戶往來,並沒有發現什麽問題。
這次過來就是正常的回訪。
為首的中年人接過手機,看完視頻後更是連連豎起大拇指。
“跳得真高!”
“比賽加油啊!小夥子。”
那幾個中年人笑眯眯地離開了。
薛林遠原本想拍拍自己徒弟的肩膀安撫安撫,可對上淩燃這張平靜的臉,突然就覺得淩燃根本就不需要安撫。
他看了抽煙的向一康一眼,真正需要安撫的人在這兒呢。
誰舉報的,大家心裏都有譜。
但看向一康這麽難受,薛林遠也不好說什麽。
“師哥,我先帶著淩燃走了。”
向一康狠狠地吸完了一整盒煙,滿臉愧疚。
“老薛,這事兒是我——”對不起你。
薛林遠打斷了他。
“師哥,你不用解釋了,咱們倆誰跟誰呀!我都知道的。隻是有些人從根子裏就歪了,你要早點作出決定,快刀斬亂麻,以後才不會被反咬一口。”
向一康是鍾炎的恩師,兢兢業業地帶了他好幾年,他都能為了一個名額用捕風捉影的傳言陷害向一康跟淩燃。
這種白眼狼不能留。
希望老向能狠下決心吧。
薛林遠歎了口氣。
不過向一康這個脾氣,大概也不會再留鍾炎了。
淩燃沉默地往冰場走。
薛林遠看自家徒弟這麽懂事兒的一個娃,平白無故地受了這種委屈,心裏酸酸的。
“要是這次大獎賽能拿到一個好的名次就好了。”
薛林遠忍不住嘀咕著。
如果拿到一個好的名次,說不定他們就能拿到去國家隊集訓的名額。
如果能被國家隊看中,他們也就不用呆在這兒,讓向一康左右為難了。
“唉,”薛林遠歎了口氣,“淩燃,一定要加油啊!”
用實力證明自己,站到最高的領獎台上,氣死這些紅眼病。
薛林遠忽然就生出了雄心壯誌。
淩燃也大概能猜到自己的教練又打了什麽雞血。
他點了點頭,熱了會兒身,就找了個位置坐下開始係冰鞋的鞋帶。
冰刀擦過冰麵的聲音唰唰唰地刮擦耳膜,讓他渾身的筋骨都舒展了開。
淩燃甚至能聽到自己骨節迎風伸長時哢噠的歎息。
滑了幾圈,舒展舒展筋骨,淩燃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助滑幾步,上來一個難度僅次於阿克塞爾跳的3z。
他閉著眼在空中旋轉,渾身繃緊。
一圈,兩圈,三圈。
右腳穩穩落冰的瞬間,一股純粹的歡喜和滿足感襲上了心頭。
熟悉的冰場,對他來說是老朋友一樣的存在。
終於又回來了。
淩燃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很喜歡上冰。
好像無論遭遇過什麽樣的事,隻要站在冰上,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甚至會有一種,胎兒回歸母體的幸福與滿足感。
淩燃高高揚起手臂,微微含笑,像是在對著想象著座無虛席的觀眾席致意,下一秒,他就蹬冰滑出一個漂亮的數字8,停在了弧線的交叉點。
蟬睜開了眼。
他跟隨腦海中的旋律,滑了出去。
沒兩天,隊裏就傳出鍾炎要退役的消息。
隊裏上下議論紛紛。
都懷疑是因為鍾炎是因為這回選拔賽被淩燃壓了一頭,失去了信心,打算回去上學。
自從見識過淩燃在訓練選拔賽上的自由滑節目後,隊裏上下再沒有人敢再說淩燃是走後門進來的。
開什麽國際玩笑!
看看人家淩燃的那個四周跳,如果他是走後門進來的,那他們這些人呢,怕不是全都是被硬塞塞進來湊數的吧?
隻不過,雖然大家真的服了氣,但見到淩燃時還是會做賊似地繞道走。
實在是過不了心裏那個坎。
淩燃真的是太厲害了!
他們嘲笑貶低過淩燃的每一句話,現在都變成打臉的耳光,實在是臉疼啊。
大家心裏虛得很,以至於淩燃每每上冰的時候,隻要館裏還有其他的冰麵,他們就不會往淩燃邊上湊。
湊什麽湊,那不是自取其辱嗎。
淩燃一個人占著一大塊空閑冰麵,訓練起來如魚得水。
沒幾天,就被幾個小隊員堵在更衣室。
這幾個隊員年齡都不大,平時總是跟在鍾炎後麵。鍾炎對他們也不錯,淩燃有好幾回看見鍾炎在教他們糾正錯誤動作。
為首的嚴慶,也是鍾炎的小跟班,眼淚汪汪的。
“淩燃,我知道是鍾哥和我們對不起你,我替鍾哥向你道歉。可是鍾哥要走了,臨走前他說很想再見見你,親自給你道個歉 。”
淩燃臂彎裏還掛著剛換下的衣服,濕漉漉的,涼絲絲的,貼著皮膚很不舒服。
“我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道歉就不用了。”
淩燃想了想又提醒道,“鍾炎如果想道歉,就去給向教練道歉吧”。
向一康心裏難過的很,這兩天喊著薛林遠出去連喝了幾頓大酒,回回都把薛林遠喝趴下。
淩燃看在眼裏,心裏都有數。
隻是他跟向一康的關係又實在平平,不知道怎麽說勸慰的話。
如果鍾炎親自去道歉,向一康心裏應該會好受的多吧。
這樣薛林遠也就不會總是醉醺醺的,回來就趴在馬桶邊吐了,弄得他宿舍裏好幾天都是一股子酒和隔夜飯發酵的酸臭味兒。
淩燃其實不太能理解向一康借酒消愁的原因。
在他看來,鍾炎不頂事兒了,隊裏還有其他可以培養的,比如羅泓。
頂多說明鍾炎跟他沒什麽師徒緣分。
但這話他卻不敢跟薛林遠說。
他怕薛林遠會覺得他冷心冷血。
其實淩燃很早就發現了,相比於其他人,他的感情似乎更淡漠一些,好像跟別人都隔著一層。
他善於捕捉情緒,卻不能很好地走進別人的精神世界,別人也很難踏進他的。
淩燃自己倒是覺得這樣挺好。
他就可以心無旁騖地沉浸在訓練裏,不斷提高自己的技術,研究怎麽讓節目具有更好的表現力,而不會因為外事煩心。
淩燃的語氣很淡,讓攔著他的幾個小隊員心裏都咯噔咯噔的。
他們不知道淩燃是真的不在意,還是憋著一口氣在拒絕他們,可從淩燃冷淡的麵色上根本就看不出半點端倪。
嚴慶苦瓜著臉,雙手合十,看上去要哭極了。
“淩燃,燃哥!求求你了,你就去見見鍾哥最後一麵吧,他心裏可難受了,現在又要退役,我怕他過不去這個坎兒!”
幾個小隊員麵上都是如出一轍的央求神色。
“燃哥,求求你了!”
“燃哥,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一群小孩要哭不哭,眼巴巴看他,看上去可憐極了,再沒有從前說閑話的得意和張揚。
淩燃被他們吵得腦子疼。
被一群半大不大的小子堵著用帶哭不哭的變聲期哭音魔音灌耳,實在不是什麽美好的體驗。
淩燃皺了皺眉,“那讓他到訓練室來找我吧。”
這會兒大家應該都在冰場裏上冰,訓練室裏沒什麽人,正好可以邊鍛煉邊跟聽聽鍾炎想要說什麽。
那一群小隊員千恩萬謝地走了。
淩燃把換下來的衣服丟進洗衣機定好時,就轉身去了訓練室。
訓練室裏沒有人,他把敏捷梯擺開在瑜伽墊上。
敏捷梯訓練,有點像跳格子遊戲,軟梯格長長一條鋪在地上,有很多種練習方法。
譬如變速滑步 停頓、騰空剪刀腳 箭步跳等、前後高難度交叉步等等。
其實就是兩隻腳前後交替地踩著格子來回滑步,時不時還變換花樣,譬如交叉雙腿,間歇停頓,左右腳步數調整,顛倒方向。
可以增強身體的靈活性和反應能力,對練習步法很有幫助。
花滑的步法有十幾種,實際的節目編排中又會雜糅交替進行,每一個步法還會有前後內外刃的變化。
光是能記住完全不夠,還需要有足夠快的反應速度和靈活變換步法的協調性。
淩燃才在敏捷梯上踏完一組高難度的交叉步,訓練室的門就被推開了。
鍾炎在門口停了停,才走了進來。
才短短幾天,他頭發亂糟糟的,臉頰凹陷下去,顴骨變得突出,眼下更是青黑一片。
整個人都被頹唐的氣息籠罩著。
鍾炎穿了件鬆鬆垮垮的運動服,背上還背了個包,一進來就把包放在了敏捷梯旁邊。
“淩燃,”鍾炎嗓音發澀,眼裏複雜神色一閃而過,“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淩燃抬頭看向他。
鍾炎躲開少年清淩淩的目光,深鞠了一躬。
“是我被嫉妒蒙了眼,才會去舉報你和向教練有金錢交易,對此造成的麻煩,都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你想要什麽補償盡管說,我會盡力滿足你的要求。”
他的態度擺得很低。
淩燃心裏卻有一絲異樣閃過。
如果鍾炎這麽快就能態度誠懇地認錯,那向教練為什麽還會天天拉著薛林遠去喝酒?
或者說,如果鍾炎誠心誠意地道歉悔改,向教練還會不念舊情強硬把他趕走嗎?
應該不會吧。
但鍾炎現在的態度擺在這兒,他也不好說什麽。
“我接受你的道歉,也沒有什麽想要你補償我的。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做錯了,不如去找向教練好好談一次心,向教練心裏很記掛你這個學生。”
淩燃點到即止,繼續在敏捷梯上來回滑步,連眼都沒抬。
早在選拔賽上看過鍾炎的自由滑節目後,他就沒有再把這個人放在心上。
主要是他沒有在鍾炎身上看到那股勁兒。
那股子不達目的不罷休,全身全心撲在花滑上,熱愛花滑,積極進取的勁兒。
沒有這股熱愛,鍾炎他不可能走得很遠。
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成為自己的對手。
淩燃對不會成為自己對手的人一向不在意,畢竟他們的目標不同,方向也不同,以後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這種不在意,鍾炎自己也感覺到了,他握緊拳擠出一個笑。
想象中,淩燃可能幸災樂禍,或者得意揚揚的神態並沒有出現,他不僅沒有鬆一口氣,反而因為這種明晃晃的忽視而更加難堪。
“淩燃,我其實很想問,你既然有這種實力,當時在節目裏為什麽要去劃鍾鳴的表演服呢?”
鍾炎下意識地看了眼他放下了地上的背包。
淩燃沒想到他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但這並不是什麽不能回答的問題。
他腳下不停,氣息都有點亂,語氣卻是平靜自然的,“我沒有劃鍾鳴的表演服。”
“可大家都說是你劃的,鍾鳴也說他看見了你偷偷在摸他的表演服。”
鍾炎莫名其妙地變得急切起來。
淩燃敏銳地抓到了重點,“你怎麽知道鍾鳴看見我摸他的表演服?”
鍾鳴沒有在直播間提起這件事兒,鍾炎怎麽可能知道,是因為他們都姓鍾嗎?
淩燃看過來的目光澄靜又幹淨。
像是能穿透人心。
鍾炎如芒在背,臉上掛著尷尬緊張的笑。
“鍾鳴是我的遠房堂哥,這些事兒他都告訴我了。你不用解釋,我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第三個人。我隻是純粹地好奇,你為什麽會劃他的表演服,畢竟霍家那麽有錢,完全可以砸錢送你出道。”
淩燃挑了挑眉,“我沒有劃他的表演服,我當時隻是好奇想看一眼,甚至都沒有伸手。”
原主的記憶告訴他的事實就是這樣。
隻是帶點不服氣的好奇,就被人汙蔑潑了好大一盆髒水。
也難怪原主後來死死咬著鍾鳴不放,隻想把他踩下去。
可即使是這樣,原主也沒有動用霍家的勢力把還未出道的鍾鳴封殺雪藏,而是天真地想用實力打倒他。
隻可惜,最後不僅失敗,還喪了命。
很傻很天真,心卻很幹淨。
像雪白的冰麵一樣。
卻被劇情束縛,做了主角夫夫的陪襯,死狀淒慘。
想到這裏,淩燃談話的心思就淡了,他看了鍾炎的背包一眼,把敏捷梯折疊收好,放到櫃子裏。
他會替原主將這盆髒水洗幹淨。
但在這之前,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去訓練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鍾炎還想攔,又怕自己的意圖太顯眼。
他忍了又忍,不服氣地問了句,“淩燃,你跟向教練真的沒有什麽關係嗎?”
執迷不悟。
這是淩燃聽到鍾炎的問話時,腦中閃過的四個字。
怪不得向一康愁成那樣,氣成那樣。
感情鍾炎還覺得自己真的跟向教練有什麽不正當關係。
淩燃都替向一康覺得不值。
“當然沒有。”
他連看都沒看鍾炎一眼,斬釘截鐵地替自己和向一康正名,伸手推開門走出去。
“那你為什麽不敢看我?”鍾炎不死心地攔人。
淩燃的目光終於落到鍾炎臉上。
“我為什麽要看你?”
鍾炎愣住。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有自己的目標要努力,我為什麽要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與比賽無關的事情上?”
淩燃指了指訓練室,“我每天都在訓練室練習,但是從來沒有在這裏看見過你。”
一個連努力都放棄的運動員,絕不可能與他站在同一個賽場上,他為什麽要關注鍾炎。
是閑的嗎?
聽出這個話外音,鍾炎的肩膀都耷拉下來。
這句話簡直是殺人誅心!
他還想攔人。
淩燃被他纏得不耐煩,冷了神色,“你跟我去上冰。”
鍾炎愣住,跟了上去。
冰場上的隊員看見他們來了,一窩蜂地跟過來,“鍾哥,燃哥,你們要幹什麽?”還有人怕出事,馬上去喊向一康的。
淩燃也不解釋,熱身幾下換好冰刀,就上了冰。
少年的腰背筆直,臉色冷淡,烏黑的眼投了一瞥,居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
鍾炎不明所以,咬牙跟上。
淩燃滑行幾圈找好狀態,雙腿交叉,上來就是一個3o。
少年的身形在空中騰轉,長腿筆直,冰刀折射出刀鋒般的光線。
足周,軸心穩。
唰的一聲。
落地更穩!
“漂亮!”其他隊員忍不住地鼓掌。
鍾炎瞳孔微縮。
這是他頭一次近距離認真地看淩燃跳躍。
他好像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選拔賽的時候,其他隊員會為了淩燃一個普通的二連跳連連驚呼。
淩燃的動作是說不出的利落好看。
標準得像教學視頻一樣。
挑不出一點毛病。
是他根本做不到的。
但是,淩燃就是想讓他看這個嗎?
鍾炎有點懵。
淩燃停在他麵前,“你也做一個3o。”
鍾炎暈乎乎地就聽了他的話,換了冰刀,熱身幾下也做了一個3o。
倒也穩穩落冰了。
隻不過隊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鼓掌,又覺得有點違心。
實在是,對比太慘烈了。
為什麽同樣是3o,鍾哥的看起來,怎麽就那麽別扭呢?
還有點醜。
鍾炎也意識到了。
他紅了眼,“淩燃,你是故意羞辱我的嗎?”
淩燃擺弄著手裏的手機,慢放卡在了鍾炎躍起的一瞬間。
屏幕上的身影,冰刀還沒有離開冰麵,整個人就扭轉了至少180度。
“鍾炎,你在起跳前設想過自己跳躍的方式嗎?有仔細分析過自己跳躍的視頻嗎?你知道自己的短板都在哪裏嗎?”
連著三個問題,把鍾炎問懵了。
怎麽跳?不就是能跳起來就好?
鍾炎背後冷汗直冒,他好像隱約知道,自己跟淩燃的差距在哪裏了。
可他貧瘠的知識儲備,還不允許他弄明白太具體的。
淩燃見他神色變了,就收起手機。
他的語氣很淡。
“如果你隻會惡意猜測和舉報我跟向教的關係,那你大概永遠都想不明白了。”
什麽?鍾炎舉報向教和淩燃的關係?
原來紀委因為這個才來的!
所有的隊員都懵住了。
他們大多數年紀都很小,腦子裏黑白分明,最討厭一個人的出氣方式就是孤立他,不理他,頂多再偷偷說幾句壞話。
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會走官方去舉報。
且不說淩燃的技術水平明明就放在哪裏,明眼人都看得見。
向教對他們那麽好,掏心掏肺,鍾炎怎麽好意思舉報向教!
所有人的眼神都變了。
一個,兩個,三個,所有人都陸陸續續地蹬冰滑離了鍾炎身邊。
淩燃看也不看被自己的話震在當場的鍾炎,右刃一個用力滑遠。
鍾炎愣愣的,目光還在不由自主追逐著那道遠去的修長身影。
原本追隨他的隊員都圍到了淩燃身邊,大著膽子、嘰嘰喳喳地問長問短。
“燃哥,我的跳躍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問題啊?”
“燃哥,你能幫我看看我的旋轉嗎?我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使不上勁。”
“燃哥,燃哥……”
小隊員們好像突然就發覺淩燃並不是那麽難相處,一聲聲地喊,儼然把淩燃當成了隊伍中心。
就連一直最粘鍾炎的嚴慶都狠狠瞪了鍾炎一眼,小臉一紅,跟了上去,見淩燃沒有驅趕他,扭扭捏捏憋出一句,“燃哥……我……”
淩燃被這些小孩圍著,眉梢一挑,不耐煩的氣場都出來了。
偏偏這些隊員年紀不大,都不會看眼色,道歉的,請教的,一個個厚著臉皮輪著來。
到底都是群小孩,臉跟六月的天一樣,說變就變。
淩燃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成了孩子王。
這還不如他們討厭自己的時候好。
最起碼清淨。
向一康遠遠看的倒是老懷欣慰。
薛林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得,他家這小祖宗臉沉得都要滴水了。
但就該這樣!
年輕人就該多說說話,放鬆放鬆!一天天的,長在冰上和訓練室,算怎麽回事啊!
鍾炎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邊緣。
沒有人再投來眼神。
沒有人再關注他。
就好像曾經屬於他的光,全都去追逐冰上那個少年。
他也沒有臉再攔淩燃,走出訓練中心後才從包裏摸出一個顯示正在錄音界麵的手機,狠狠砸在了地上。
淩燃的話深深刺痛了他。
那個漂亮的3o更是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他衝著半空狠狠地一揮拳,滿眼不甘,最後還是不得不頹然地背上背包,在保安的驅逐下離開了這個曾經奮鬥過數年的訓練中心。
是他忘記自己的本心和對花滑的熱愛,一門心思搞不入流的小把戲,活該落到這樣的下場。
不甘心,真不甘心,鍾炎狠狠擦了下眼。
但他也知道,這片潔白的冰麵容不下他了。
淩燃不知道自己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對鍾炎造成這麽大的打擊。
他還在一門心思地打磨自由滑。
第二版的鳴蟬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節目的配置太低了。
二連跳隻有3s 2t和3t 2t。
而他拿出來打動裁判的4t 1eu 2s,其實是感覺來了,為了爭取名額努力拚了一把,平時的成功率並不是很高。
萬一比賽的時候感覺沒來呢,該怎麽辦?
淩燃不喜歡打沒有把握的仗。
他已經琢磨了好幾天,還在想要不要把3s 2t的組合替換成他成功率更低,但分數更高的3s 2o。
o跳,也就是後外結環跳,很容易辨別,起跳前明顯可以看見雙腿交叉一下的就是後外結環跳。
淩燃最近仔細研究了薛林遠收集整理好的關於國際上這次奪冠呼聲很高的選手。
已經發聲會參加華國站分賽的有國的丹尼爾,r國的竹下川,h國的張恩昊,都是在少年組嶄露過頭角的選手。
尤其是丹尼爾,他前不久剛剛在國站分站賽上拿到冠軍。
竹下川則是r國名將竹下俊的弟弟,這次也在社交平台上宣稱會參加華國站冠軍的爭奪。
淩燃看過他們的比賽視頻。
都是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這次比賽的壓力很大,俱樂部聯賽什麽的根本就不能比。
可以說,這是淩燃第一次參加專業級的賽事。
還是得再練一組3s 2o的二連跳。
淩燃想得很開。
即使這次比賽用不上,還有下次下下次呢,總有一次會用上。
他投身進枯燥重複的訓練裏。
抽空聯係了阿爾貝托,告知了自己有關考斯騰改動的想法。
很快,阿爾貝托給出了熱烈回應。
阿爾貝托是一個真正癡迷藝術的設計師,不僅沒有因為被要求改動而生氣,反而對淩燃的提議滿意極了。
“淩!親愛的!我真想請你來做我的專屬繆斯!或者來做我的關門弟子!”
淩燃不習慣意國人膩膩歪歪的說話方式,簡單將自己的想法交代清楚,就放手把考斯騰的修改交給了阿爾貝托。
阿爾貝托果然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新做好的考斯騰一送來,就看得薛林遠嘖嘖稱奇。
“不錯不錯,這樣變動,更符合節目的意境了。”
他眼裏有光,“我覺得咱們說不定真能得塊獎牌回來!”嗯,最起碼一個最佳氣質長相獎肯定沒跑。
淩燃將身上試穿的考斯騰脫下折好,“我本來就是衝著獎牌去的。”
薛林遠一巴掌呼他後腦勺上,動作很輕,倒像是揉了一把淩燃的後腦勺。
“你小子,至少嘴上也謙虛一點啊,拿獎牌這事,都是悶聲發大財。”
說著說著,薛林遠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淩燃也笑了笑。
清亮烏黑的瞳孔卻盯著牆上的倒計時牌,目光灼灼。
世界青年花樣滑冰大獎賽第二站,華國站分賽。
他亮劍在國際賽場上的第一戰。
終於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