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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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來參加世青賽的男單隻有淩燃一個。
    但事實上, 一個國家並不是隻有一個參賽名額。
    世青賽的名額一直是由上一年該國選手的表現而決定的,隻是華國的青年組這幾年實在是沒有拔尖的人才,所以才會連續好幾年都隻有一個名額。
    為了公平, 隻能緊著全錦賽的冠軍來。
    但國則不同, 約瑟夫·梁拿到了去年世青賽的冠軍, 國今年足足拿到了三個名額,除了他和丹尼爾, 還有一個叫蘭斯洛特的小選手要參加。
    名額富餘到讓陸覺榮酸得不行。
    如果他們華國也有三個名額,這回羅泓和焦豫也能跟著一起見見市麵, 又何必苦兮兮地隻能看著淩燃一個人出去比賽。
    這兩個孩子嘴上不說,心裏肯定難過。
    但陸覺榮能有什麽辦法, 他就是抓破腦袋,也變不出多餘的名額。
    也隻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淩燃身上。
    所以淩燃這次參賽,除了拿到金牌之外, 還有一個額外的任務,就是替華國在來年的世青賽上再多掙幾個名額。
    按照規則,如果他能進入前十, 就能掙到兩個名額,如果能進到前二, 就能掙到三個。
    陸覺榮的要求真的不高, 直接就放了話, 能掙到兩個就挺好,掙到三個就算意外之喜。
    很卑微,聽起來就有點心酸。
    華國人口占了世界總人口的幾分之一, 但陸覺榮這個堂堂國家隊總教練卻連自家小選手能夠進到前十都不敢肖想。
    也就是今年淩燃橫空出世, 他才長了點膽子, 夢想著淩燃最少帶兩個名額回來。
    陸覺榮還要負責明清元的訓練, 為即將到來的世錦賽做最後的準備,就讓薛林遠和秦安山帶著淩燃先來。
    這回負責帶隊的楊瓊光,她在得知消息的時候就馬上訂好了機票,卻沒想到被霍家的大手筆驚了眼。
    私人飛機!定製航線!
    見多識廣的楊瓊光也有點震驚了,隻是一場比賽,至於這麽大手筆嗎?
    她以前好像聽誰說過,淩燃不過是霍家的養子。可依著霍家這看中程度,什麽養子,分明就是當親生的小少爺帶的,沒看霍家大少都親自跟著一起了嗎。
    飛機上,她把帶著的小隊員都安頓好,示意年紀不大的隊員們噤聲,免得吵到前排敲著電腦,西裝辦公的青年男人。
    可年紀不大就是年紀不大,楊教練不讓他們說話,他們就好奇地往前排看,往窗外看,還時不時附耳小聲嘀咕。
    飛機裏還算安靜。
    淩燃就坐在霍聞澤旁邊,甚至還閉著眼小睡了一會。
    他其實想得很簡單,反正自己都要過去,帶上雙人滑,女單和冰舞的隊員,再帶幾個教練,並不是什麽麻煩事。
    更何況,以國徹底躺平的姿態,顯然還是私人飛機更加穩妥。
    他想著想著就睡了過去。
    霍聞澤也還跟之前一樣,扯住一床薄毯替少年蓋了蓋。
    他的手不小心觸碰到少年隻穿著單衣的手臂,然後又忍不住輕輕摁了下,指腹傳來的觸感稍微有點硬。
    霍聞澤微微有點詫然。
    淩燃的身體似乎更富有力量感了,雖然看起來比之前又瘦了一點,但這觸感分明就是有一層薄薄的肌肉緊緊貼合在骨頭上。
    這幾個月,應該沒少吃苦。
    霍聞澤的動作更輕了。
    楊瓊光則是有些坐立不安。
    她想到自己從前還覺得那個連3t 2t都跳不穩的十五歲少年實在是基礎太差,周譽不該拿自己的前途去賭。可再看看淩燃現在取得的優異成績,還有眼前的私人飛機,一張老臉都有點燒。
    好在她是個心態成熟的成年人,別扭一會兒也就想開了,下定決心路上多照顧著淩燃點。
    飛機一落地,霍聞澤就跟幾個來接的商務人士走了,把淩燃委托給了薛林遠他們。
    楊瓊光帶著隊,走向安排好的大巴車。
    “都把口罩帶好,一會到了賓館,先消毒再摘。”
    她打心眼裏覺得來國比賽有點晦氣。
    一個徹底躺平的國家,誰知道會不會讓她手底下這些寶貝隊員受到什麽額外的損傷。
    可沒辦法,誰讓這次承辦比賽的就是國。
    楊瓊光歎了口氣,領著大家上了車。
    上車時還出了個小插曲。
    秦安山是坐著輪椅來的,大巴車又高,光推一個空輪椅,薛林遠還是能推得上去,但推一個坐著成年人的輪椅,就有點難了。
    淩燃看了一眼,把行李箱先拎到了車上,然後往上拉了拉訓練服的袖子,一彎腰,就輕輕鬆鬆把秦安山一個成年男人抱了起來,踏著直上直下的台階走到車上再穩穩放下。
    楊瓊光看得目瞪口呆。
    秦安山是男單裏罕見的高個,這些年坐在輪椅上養尊處優,體型雖說不胖,但也絕對稱不上清瘦。
    淩燃過了年也才十六,怎麽就抱得這麽輕鬆!
    薛林遠卻很淡定。
    就連被公主抱的秦安山都很淡定。
    三個月的魔鬼訓練,再加上合理的飲食搭配,淩燃的體能顯然更上一層樓。
    他外表上瘦了一圈,看上去就纖細得驚人,但爆發力也變得驚人。
    不說別的,如果說淩燃之前是下了死力氣,才能讓自己的3z跳躍變得完美,失誤率極低,那他現在甚至能實現3z跳躍時的微微滯空感。
    滯空感不是跳得高就行,需要運動員在跳起時先不急於旋轉,跳到一定高度時才開始高速旋轉。
    表麵上看是對跳躍的高度有要求,實際上是需要有很強的核心爆發力以及控製能力,才能勉強做到。
    簡而言之就是一句話,這三個月的訓練,淩燃顯然又在技術能力上往前進了一大步。
    楊瓊光看得眼熱,甚至有點心動。
    男單的職業生涯短,但雙人滑的職業生涯長啊,淩燃能輕輕鬆鬆抱起秦安山,托舉拋跳對他來說應該沒那麽難吧,要不等淩燃從男單退役,就把他薅來試試滑雙人?
    楊瓊光忍不住暢想了一下,但也隻是想想而已。
    畢竟男單青年組現在就這麽一根獨苗,她要是敢打主意,陸覺榮非得跟她急。
    楊瓊光招呼著大家在車上坐好,開始三令五申到住所之後的規定。
    沒辦法,國外有些運動員亂得很,每次比賽都要鬧出點幺蛾子,雖然這次來的選手年紀都小,雖然他們華國選手向來不惹事,但老話怎麽說的,小心駛得萬年船!
    楊瓊光苦口婆心地教導,但車上的小運動員們才出國,正是新鮮,早就興致勃勃地開始交談。
    坐在淩燃身邊的,是雙人滑的一對,一個叫祝盛輝,一個叫秦明月。
    從名字都恰恰好能湊一對,他們也的確是青梅竹馬,父母都是大學同學的那種。
    秦明月是個活潑的小姑娘,今年才十四,正是愛說愛笑的時候,有些好奇地湊過來,“燃哥,你在看什麽啊?”
    祝盛輝就沉默一點,但目光也投了過來,顯然也好奇。
    淩燃把平板反轉一下,是一個筆記軟件的界麵,密密麻麻地圈劃了不少字句。
    “看不懂,”秦明月一看這麽多字就頭疼。
    祝盛輝目光一凝,“是論文嗎?”
    他在他爸爸的書房電腦上看見過這種排版和格式,祝父是搞科研的,沒少寫過專業領域相關的論文。
    淩燃點點頭。
    他最近發現有些專業領域的文章對花滑的技術和藝術性分析很有深度,跟秦安山提了提,對方就把一些文獻傳了過來,說可以看看。
    理論實際兩手抓,淩燃自己都覺得自己又有了不少新的感悟。
    總而言之就一句話,這次的世青賽,三個名額,他勢在必得。
    淩燃這樣想,神色難免就帶出來點。
    少年太過平靜,被白絨絨毛領圍住的那張臉沒有一點緊張和憂慮侵染的痕跡,讓原本有點緊張的秦明月滿眼都是星星,“燃哥,我也是也能像你這麽有信心就好了。”
    她跟祝盛輝上次運氣不好,隻拿到銅牌。
    對單人滑來說銅牌就挺不錯了,但對成績一向突出的雙人滑而言,她跟祝盛輝簡直是丟了大臉。
    回去之後小姑娘已經偷偷摸摸哭了好幾回了,恨自己不夠爭氣。
    祝盛輝捏了捏手指,有點笨拙地拉了下秦明月的手,“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他出了點細節問題,就不會連累秦明月沒有拿到那枚心心念念的金牌。
    秦明月的臉都皺成一團,氣哼哼的,“我說多少遍了,那就是個意外,咱們倆都有問題,說好了誰也不許再提呢?”
    祝盛輝垂了眼,但很快又被秦明月逗得笑了起來。
    少年男女笑容滿麵地交談打鬧,彼此之間心有靈犀。
    簡直讓人想到一句詩。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事實上,雙人滑的搭檔,也的確會有不少最終走到一起。
    不過對眼前的秦明月和祝盛輝來說,還有點遙遠,他們的年紀都太小了,還是把對方當玩伴的年紀。
    淩燃坐在兩人對麵看著,還是頭一回發現,跟雙人滑有固定搭檔比起來,自己好像一直是一個人。
    不過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
    雙人滑需要默契,冰上的種種不能隻憑一人的意誌決定。
    他還是更喜歡自己一個人掌控全局的感覺。
    這樣也會比較心安,不會有一種希望還需要寄托在別人身上的感覺。
    車到了住所,安頓好行李之後,淩燃就拉著行李箱跟薛林遠一起去了最近的冰場。
    賽方很體貼,安排的住所離賽事所在的場館很近,也方便選手們提前去適應冰麵。
    淩燃到的時候,阿德裏安,伊戈爾他們都已經到了,竹下俊跟維克多在場邊交談,見淩燃來了,都笑笑點點頭。
    竹下俊一眼就看出淩燃身形氣場的變化,禁不住挑了下眉,“這幾個月,淩桑的進步一定很大吧。”
    維克多也發現了端倪,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冰上的伊戈爾,就歎了口氣,伊戈爾轉組的事,很是鬧了一陣,甚至被停了整整一個半月的訓練。
    這對運動員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偏偏對手又在卯足了勁地進步,也不知道這次伊戈爾的表現會怎麽樣。
    但他還是很有風度地祝福淩燃一句,“期待你在賽場上的表現,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到時候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冰演。
    淩燃很客氣地笑,“謝謝,我會記得的。”
    他沒什麽心思跟人搭話,連阿德裏安他們一群小孩巴巴湊過來也隻是草草應對。
    等他活動開筋骨,就上了吊杆。
    薛林遠也上了冰,他雙手握住一根魚竿似的長杆,杆的另一頭吊著線,
    這是輔助選手學習新跳躍的吊杆。
    那邊師徒兩人一上了冰,竹下俊就定住了目光,“淩桑是要嚐試新的跳躍嗎?”
    一般情況下,跳躍先是要在陸地上練習,可以用旋轉儀輔助,也可以是在蹦床軟墊之類的地方練習,隻有在有一定把握之後,才會上冰訓練。
    對於初學者而言,上吊杆可能是學習新跳躍。
    但對於高水平運動員來說,如果他開始上吊杆,則是說明,他極有可能已經掌握了全新的跳躍,
    畢竟很多時候,吊杆起到的是心理作用。
    維克多也愣了愣,他看過了淩燃在華國全錦賽的比賽全程,淩的五種三周跳已經俱全,甚至還擁有了一個低級的4t跳躍。
    在他那個時代,甚至已經能參與成年組冠軍的追逐。
    他還能上什麽?
    新的四周?
    亦或是……
    維克多想到那個可能,有點震驚。
    “怎麽可能!”
    別說在他那個時代,即使是在現今四周跳井噴,成年組選手幾乎人人都握有四周跳的情況下,一個才十六的少年,能跳絕大多數成年組的選手都跳不好的3a?
    維克多的神情太訝異,竹下俊也想到了那個可能。
    他對淩燃的了解比維克多要多,所以就……也還好?
    淩桑總是能給人帶來更多的驚喜,亦或者說是驚嚇。
    阿德裏安與他生在同一個時代,還真是不太走運。
    竹下俊在心裏替自己的徒弟歎了口氣。
    冰麵上,薛林遠雙手緊緊握住吊杆,跟上淩燃的滑行。
    眼見淩燃的滑行速度漸漸加快,薛林遠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的擔憂絕對不是無的放矢。
    a跳很難,非常難,幾乎難到變態,難到一騎絕塵。
    可以說是六種跳躍中的一哥。
    它矛盾,又複雜,對運動員的身體素質要求極高。
    眾所周知,跳躍都需要高高躍起,在空中躍起足夠的高度,才能轉夠足夠的圈數。
    圈數不夠,就會摔倒。
    其他的跳躍一般都有常用的進入步法,可以起到跳躍的輔助作用。
    但a跳沒有。
    原因也簡單,a跳不像是後內結環的s跳,亦或者說是後外結環的o跳,在起跳前,可以快速轉體,亦或者是像後外點冰的t跳那樣可以用刀齒點冰,從而獲取起跳的速度。
    a跳是唯一一種,起跳前不需要借助步法,亦或說是,可以搭配任意步法的跳躍。
    王者的跳躍,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
    同樣的,王者的寬容,可以接納更多的變化。
    這或許就是身為王的尊嚴。
    1a和2a就已經很難。
    3a則是在2a的基礎上,對運動員的技術和身體素質有了更高的要求。
    可以這麽說,有一句常用的話,叫量變導致質變。
    1a和2a還在量變的階段,3a已經高高站在了質變的頂端。
    能夠掌握完美3a的,都是偉大且優秀的運動員。
    而敢於挑戰4a的,那簡直是神一樣的存在,足以名垂青史。
    淩燃到底能不能行啊,薛林遠每一次看見淩燃做足跳躍的準備時,都會這樣想。實在是太緊張了,他甚至都感覺自己的手都在發抖。
    即使淩燃曾經跳過4t,還成功落冰,薛林遠還是懸著一顆心。
    他牢牢盯住淩燃的一舉一動,在少年微微俯下腰,左腿前弓時,配合默契地用力一提!
    淩燃雙臂如翅膀般舒展,猛然站起,從左前外刃奮力向前一躍!
    很高的高度,差不多可以與4t媲美!
    一圈,兩圈,三圈,三圈半——
    足周了!
    附近有意無意看來的目光都定在半空中高速旋轉的身影上。
    他們眼裏的震驚不加掩飾。
    淩能跳3a?
    然後下一秒,冰刀重重撞擊冰麵,隨即傳來人體摔倒在冰麵上的沉悶巨響。
    摔了。
    竹下俊愣了下,隨即歎了口氣。
    薛林遠趕緊去扶,附近練習的幾個小運動員也都滑了過來。
    “淩!”
    “淩桑,你沒事吧?”
    “淩,疼不疼,淩!”
    七嘴八舌的關心圍成一圈,把摔倒的淩燃圍在中央。
    不遠處,一高一矮的兩個選手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矮的那個生得一張亞裔的麵孔,但穿著打扮,乃至神情都是一股濃濃的國風。
    他看向淩燃的方向,“丹尼爾,這就是打敗你的那個華國選手?我看也不過如此。”
    約瑟夫·梁,中文名叫梁僑的,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抹輕視。
    丹尼爾其實也不怎麽看得上自己這個師兄。
    他討厭一切黃皮膚的華國人,但對方畢竟棄暗投明入了國國籍,還在國長大,又是自己的師兄,他也就給了幾分麵子。
    “是他。”
    聽出梁僑的嘲諷之意,丹尼爾握緊了拳,“我苦練了好幾個月,這一次,一定不會再輸給他!”
    梁僑早在去年就拿到了世青賽的冠軍,心氣高得很,見丹尼爾氣得粗喘,拍了拍對方的肩,“我會替你報仇的。”
    丹尼爾一僵,心想誰要靠他。
    但梁僑似乎是好心,他重重點了下頭,也就繼續去練習了。
    完全不知道梁僑看著他背影時的目光也不怎麽友善。
    梁僑早就知道裁判對自己的偏愛是因為他的國國籍,隻不過他對發了水的分數很是滿意,心裏還很得意,管別人怎麽說,反正冠軍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但他同時也很清醒,如果不是青年組沒有別人,那些傲慢到眼高於頂的裁判未必會捧著自己這個華裔。
    所以自從丹尼爾升了組後,他一直憂心忡忡,生怕自己成為棄子。
    可誰能想到,丹尼爾那麽不中用,青年組的第一戰就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華國運動員打擊得沒了信心,連總決賽都沒能進去,讓不少觀望動搖的裁判大失所望。
    說起來,他還要感謝淩燃。
    梁僑嘖了下舌,再看向淩燃的方向一眼,也就轉身去自己的訓練。
    再怎麽努力,拚命,淩燃沒有國籍的加持,還能比得上自己?
    除非他跳出3a。
    梁僑不由想到剛才淩燃摔倒時重重的一聲響,顯然,淩燃跳不出來。
    他安了心,投入到自己的訓練中。
    冰麵上,淩燃早就自己站了起來。
    其實什麽事也沒有。
    他早就摔過不知道多少次,甚至潛意識裏會在摔倒的瞬間選擇最能保護自己的姿勢。
    別看摔倒時的聲音響,那是因為一下摔到冰麵上時的落冰麵積大,但這樣反而不容易受傷。
    淩燃被一堆小選手加一個薛林遠圍著問,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我真的沒事。”
    他甚至還在原地滑行幾下,“隻是沒能好好落冰。”
    伊戈爾眼睛亮,一下握住少年的手腕,“你這裏擦破一塊皮!”
    好大一塊啊,看上去都有兩寸長了,金發碧眼的阿德裏安嘶了一聲,他最怕疼,看見淩燃的傷口簡直能瞬間代入自己。
    竹下川掏出幾枚可愛斑比鹿的創可貼,“淩桑,給你。”
    淩燃低下頭一看,還真是。
    也怪自己,這會兒活動開有點熱,就脫了外套,才會被擦破皮。
    不過這不是什麽大事,冰麵上有滑行跳躍留下的痕跡,還有散碎的冰屑,摔倒時被擦破皮膚,是很正常的事。
    少年擺擺手謝過大家的關心,還打算繼續練習。
    薛林遠卻如臨大敵,“先去擦點碘酒。你一運動容易發汗,等會又要洗澡,冬天的傷口本來就不容易好,擦擦碘酒好得快些。”
    他拉著淩燃下冰,秦安山在冰場邊,膝蓋上擱著一個簡易醫療箱。
    自打淩燃開始3a的訓練,秦安山就常備了些傷藥,有些小傷,及時處理,未必要去找隊醫。
    他取出碘酒,替淩燃擦拭著發紅的傷口。
    嘴裏毫不留情,“3a的成功率還是很低。”
    是非常低。
    淩燃眼裏有點黯然,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
    拿到正式賽場上,基本上等於沒有。
    而這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都不夠完美。
    他就沒有哪一次能趕上自己前世的那種水平的。
    少年微微垂著眼,什麽都沒說。
    長長的睫毛如扇子般,投下兩道弧度完美的青影。
    薛林遠和秦安山對視一眼,還是薛林遠歎口氣,“其實第二套方案的分值也不低。”
    別說世青賽了,這套方案就算拿到世錦賽的賽場上,也不會查無此人。
    隻不過少了個3a的安排,但淩燃如果能將整套節目發揮得更完美,一定能拿到不錯的分數。
    淩燃也知道這個道理。
    他隻是有點不甘心。
    他總想做到最好,從看見秦安山給出上中下三套方案時,他就在心裏暗暗認準了第一套。
    “我再想想吧,”少年沒有給準話。
    但薛林遠多了解他啊,一看就知道淩燃心裏其實還是不舍得3a。
    他其實也很想看見淩燃在青年組的賽場上跳出第一個3a。
    那多有麵兒。
    就算是裁判再想下黑手,也要估計思考一下。
    畢竟冰迷們也不是瞎子。
    但這種事,不是想就可以的。
    “短節目時看看其他選手的配置再說,”秦安山拍了板。
    大家都沒有意見。
    根據對手的水準調整節目,也是一種戰略。
    隻不過這樣臨時的調整,需要運動員具有很強的心理素質和臨場應變的能力。
    但秦安山並不是很擔心。
    他看過淩燃所有的節目,淩燃不止一次在賽場上調整節目,顯然是具有這樣的能力,甚至還具有非常優秀的心態。
    那是一種在賽場上千錘百煉才能擁有的鎮定與冷靜。
    秦安山有時候甚至會有一種錯覺,他帶的不是一個十六歲初出茅廬的少年,而是一個在冰麵上身經百戰,再次歸來的老將。
    淩燃還不知道自己的底子都快被秦安山摸清了。
    他上完了藥,就又回到冰麵上繼續練習,還特意穿上了訓練服外套。
    也因此,即使接下來又摔了幾次,也沒有再擦破皮膚。
    阿德裏安還想去打個招呼,被竹下俊拉住。
    “淩桑不會喜歡你打擾他。”
    伊戈爾喝著水,聽見了點點頭,“淩訓練時的氣場很強大,如果你打擾他,他一定會生氣。”
    自打換了教練,原先陰鬱的少年眉眼都漸漸舒展開,話也多了很多。
    阿德裏安望向冰麵。
    晶瑩雪白的世界裏,纖細的少年不斷地滑行,起跳,摔倒,爬起。
    他重複著這樣的動作,一遍又一遍,臉上卻沒有一絲不耐煩,隻有專心致誌和全神貫注。
    他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自成一體,與周圍的一切拉開了距離感,唯一能稍稍靠近的,隻有他的教練。
    淩認真的時候好像在發光。
    阿德裏安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才跟伊戈爾對視一眼,滑下了場。
    追上的竹下川輕聲,“我覺得淩桑這次一定能拿第一。”
    3a,他連想都不敢想。
    淩桑雖然摔倒了,但是他差不多足周了啊,可能隻是太生疏,還不能很好地掌握自己的身體。
    說不定等今年的大獎賽,就能看見淩的3a了。
    一個年僅十六歲的青年組選手的3a。
    到時會有多麽轟動,竹下川簡直不敢深想。
    一貫內斂的少年還沒有開始比賽,就已經被打擊到了。
    人和人的差距,這麽就那麽大呢。
    明明去年華國站比賽的時候,他還是萬眾矚目,備受媒體歡迎的新星,淩桑還是一個從未出現在賽場上的新人。
    怎麽自己已經有了一種被淩桑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竹下川有點鬱卒。
    事實上,這種感覺,不止是竹下川,阿德裏安和伊戈爾也有。
    尤其是伊戈爾,他因為轉組被停訓,本來被耽誤了那麽多訓練時間就很心慌,再看看淩飛快的進步速度,這會簡直難過到不想說話。
    “但我是不會放棄的。”
    眼瞳淺淡的少年握緊拳,不管對手有多麽強大,他都會去試圖挑戰對方。
    尤其是,那個人可是淩!
    打敗淩,奪回金牌,就是他參加比賽的動力!
    伊戈爾戰意滿滿,一下就感染到了另外兩個小選手。
    “我們總是要挑戰對手和自己的!”阿德裏安兩眼發光,“淩很強大,所以我們才要更努力!”
    竹下川被激勵,也點了點頭。
    三個人相互鼓氣,然後各自散開。
    淩燃還不知道,自己居然成了這三個小選手的勵誌素材,甚至激得他們抱起了團。
    他完全投入到緊張艱苦的訓練裏,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國籍上的劣勢,所以他會付出比其他選手更多的努力。
    一直到世青賽的前一天,才稍稍休息,去抽了個簽。
    全錦賽的好運氣順延到了這一次,他抽到的那組,基本上都是無名之輩,而且還是很靠後的出場位次。
    樂得薛林遠連夜又檢查了好幾次考斯騰。
    第二天一早,淩燃就拉著裝好考斯騰和冰刀的行李箱坐上去賽場的車。
    來觀看比賽的觀眾很多,他遠遠看了一眼,就往選手專用通道走,轉播鏡頭隻來得及捕捉到他的後腦勺和半個背影。
    但直播間裏的華國觀眾們已然炸開了鍋。
    【是淩燃!我看見了,是淩燃!】
    【能把紅黃隊服穿得這麽帥的,隻有我們小燃了!簡直是意氣風發,鮮衣怒馬!】
    【e,隻有我是通過薛教興高采烈的身影認出來的嗎,暴言,薛教明明比淩燃大了那麽多,為什麽看上去比淩燃還不穩重!】
    【薛教很好啊,就像男媽媽一樣,燃神也隻信任他吧】
    淩燃還真就隻信任薛林遠。
    他去洗漱間的時候,就把不離手的行李箱交給了薛林遠。
    防人之心不可無,世界級的賽場上,也不乏別有居心的小人。
    淩燃謹慎慣了,薛林遠也知道厲害,寸步不離地看著行李箱,等淩燃回來了,才鬆了一口氣。
    他坐在一旁看淩燃熱身,後台地方很大,周圍運動員們都各占一個角落,各自熱身著,緩解賽前的緊張。
    秦安山腿腳不方便,幹脆在前排的觀眾席坐著等他們。
    一切平靜。
    淩燃數著自己的呼吸聲,一遍遍地重複接下來短節目裏的舞蹈動作。
    訓練服沒有拉嚴實,露出內裏一角淺綠的考斯騰,銀線勾邊,不規則的布料微微翹起,顯然又是新的樣式。
    滿血版的短節目,自然要配得上阿爾貝托無數次改良的最完美版本的考斯騰。
    他來來回回地走動蹦跳,在腦海中重複跳起的動作,身體隨著心念地轉動跳起。
    可不遠處驟然吵嚷起來的聲響,一下就打斷了淩燃腦海裏的旋律。
    少年冷冷地皺了下眉,很明顯是被打斷的不悅。
    正如伊戈爾猜想的那樣,淩燃的確很不喜歡自己聚精會神的時候被人打斷。
    他是真的會生氣。
    就連薛林遠都不敢在他沉浸訓練的時候上來幹涉。
    但吵嚷聲裏,似乎還夾雜著哭喊的聲音。
    怎麽回事?
    薛林遠與他對視一眼,“你繼續練,我先去看看。”
    淩燃點點頭,繼續自己的訓練,然後沒多久就看見薛林遠臉色凝重地回來。
    “蘭斯洛特去了趟洗漱間的功夫,冰鞋就被人惡意摔壞了。”
    薛林遠似乎對這種手段很不恥,眉頭皺得緊緊的,“蘭斯洛特的家境不富裕,這是他唯一一雙冰鞋,他可能不得不退賽。”
    不富裕的家境嗎?
    淩燃微微出神。
    事實上,花滑經常被戲稱為貴族運動,就是因為這項運動比之其他,往往會耗費更多的錢財。
    冰鞋,請私教,考斯騰,飛去比賽的花銷,都是不小的開銷。
    就拿淩燃的考斯騰來說,阿爾貝托雖說與他投緣,但在收費上可是一點也沒手軟,每一套考斯騰都要收取幾萬歐元的費用。
    這對普通的家庭而言絕對是不小的開銷。
    像羅泓和焦豫那種中產家庭,都還需要自己負擔一部分,隊裏負擔一部分,才能比較寬裕。
    很難想象,像蘭斯洛特這種,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淩燃正想著,一個膚色微深的混血少年抱著冰刀從他麵前哭著走過。
    他的冰刀很舊,看上去是二手貨,但抱著它的少年顯然很珍愛它,高高的鞋幫都擦得幹幹淨淨的。
    可現在,冰刀前端的刃齒都被摔斷,點冰跳和刀齒步是沒法進行了,冰刀的主人隻能選擇退賽。
    蘭斯洛特哭得很傷心,偏偏還被同為國選手的梁僑和丹尼爾攔住了去路。
    “白白浪費了一個名額,”梁僑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吐出兩個字,“廢物。”
    丹尼爾也很不客氣,他除了討厭華國人,對這種不黑不白的混血也很是厭惡,“連雙冰刀都買不起,還滑什麽冰啊!”
    蘭斯洛特抬起哭紅的眼,“我知道是你們幹的。”
    丹尼爾和梁僑來自同一個俱樂部,那個俱樂部素來以手段肮髒聞名,自己的冰刀寄存在隊裏都會被莫名其妙摔壞,絕對跟這兩個人脫不了關係。
    “這是誹謗,我可以去法院起訴你。”梁僑甚至還在笑。
    丹尼爾直接就怪叫起來,伸手要去抓蘭斯洛特的衣領,“小子,沒有證據可不要瞎說!”
    卻被人搶先一步將蘭斯洛特往後拉了一步。
    淩燃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已經猜出了其中原委。
    他不想管這些事,畢竟這是國內部的事,他對國沒什麽好印象,也不認識蘭斯洛特,根本沒必要趟這渾水。
    但蘭斯洛特哭得很傷心,讓他不由得想到前世,自己有一次比賽時,也被人下了黑手,那回薛林遠有急事不在,他孤立無援,差點退賽,最後還是e國的某個選手看不過去,把自己的備用係帶送給了他,解救他於水火之中。
    從那以後,淩燃就變得更加警惕和小心。
    這也是上次伊戈爾的係帶斷了,他能很快拿出備用係帶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丹尼爾和梁僑臉上那種得意洋洋的神色和語氣讓他實在看不下去。
    這是昭然若揭的賽場欺淩。
    用這麽肮髒的手段打壓對手,他們的嘴臉真是令人作嘔。
    淩燃看了看蘭斯洛特的尺碼,眉頭一挑,打開行李箱,撿出一雙備用冰刀遞給他。
    “我們的尺碼一樣,我可以借一雙冰刀給你。”
    這樣的巧合,或許是老天爺都在讓他幫蘭斯洛特一把。
    蘭斯洛特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轉機,吸吸鼻子,震驚得都要結巴了,“那,那你呢?你還有備用冰刀嗎?”
    都要退賽了,還怕用了別人的備用冰刀,看來自己沒借錯人。
    淩燃彎了彎唇,“我還帶了兩雙備用冰刀,可以隨時更換。”
    其實不止這些。
    他的訓練強度太高,又一直在嚐試摔倒概率高得驚人的3a,下榻的地方還備了好幾雙。都是夏正天送來的最完美的成品,打磨誤差很小,穿起來的腳感差不多,甚至不需要花費很多精力去重新適應。
    不得不說,夏正天的冰刀廠初具規模,生產出來的冰刀也已經有模有樣。
    這也算是,提前打個廣告?
    淩燃的眼神動了動,落在冰刀隱蔽處,那個“fs”的標誌上。
    夏正天在這個標誌的含義上賣關子,他也沒問,但到底算是有了名號。
    淩燃想得很簡單。
    薛林遠也沒反對,這都是小事。
    但沒想到事情還會這樣發展的梁僑和丹尼爾都黑了臉。
    “什麽雜牌子的冰刀,你也敢穿?不怕摔斷了腿?”
    丹尼爾抬起腳,把ir的標誌秀給他們看,“連雙ir的冰刀都穿不起,還想贏比賽?”
    蘭斯洛特氣得臉紅,“你!”
    “你什麽你,”梁僑說話沒那麽囂張,但是很陰陽怪氣,“如果你膽子大到敢穿來曆不明的冰刀,那我也沒辦法。”
    他甚至聳了聳肩,眼神充滿輕蔑。
    見淩燃過來也圍過來的其他小選手都開始竊竊私語。
    伊戈爾氣得簡直想上去給這兩個國人一人一下,讓他們嚐嚐來自西伯利亞的鐵拳。
    然後就被神情自若的少年揪住了後衣領。
    “淩?!”
    伊戈爾艱難扭過頭,不知道淩燃為什麽拉住自己。
    淩燃當然不會被這種過家家酒一樣的話激怒,他甚至敏銳地捕捉到這是一次替fs揚名的好機會。
    他將自己的冰刀展示給在場的選手看,“我帶來的是fs的冰刀,是我們華國的品牌,目前還不出名,但製作精良,品控穩定。”
    fs?
    沒聽說過啊,不少選手露出茫然的神情。
    淩燃笑了笑,“品控穩定到,不需要花很多精力去適應新的冰刀,每一雙的腳感都很相近。”
    還能這樣?
    不少選手都眼前一亮。
    冰刀磨損的很快,時不時就要更換,但每一次更換,損失金錢不說,都會帶來一次痛苦的磨合。
    畢竟滑冰是非常精細的運動,需要很好的冰感,一點差池,都會帶來難以預料的後果。
    運動員們早就苦不堪言了。
    還有這樣的牌子嗎?
    能比ir做得更好?
    有不少人蠢蠢欲動,很想問問淩燃更多關於fs的細節。
    然而梁僑很快就冷笑出聲。
    他是ir在國的代言人,當然看不得淩燃在他的場子上宣傳競品。
    “什麽野路子的牌子,華國的產品向來質量很差,小心一會跳躍的時候摔斷了腿!”
    他在外麵一向裝得很好,口不擇言才會用了丹尼爾的話。
    淩燃也不生氣,他甚至有點感謝這個送上門來的宣傳機會。
    原本他還以為,可能得等自己或者明清元什麽時候拿到一枚重量級的獎牌,才有機會替自家的冰刀宣傳。
    機會來的猝不及防,有準備的人已經伺機而動。
    “fs的冰刀質量如何,光靠說,很難讓人信服,或許我們可以在世青賽的賽場上見到分曉。”
    少年微微笑著,三言兩語就向前任冠軍下了戰書。
    梁僑本就是為了衛冕而來,這下新仇舊恨加一起,也很難維持那副裝出的好風度了。
    他冷哼一聲,甚至被氣得切出了語調奇怪的華語,“牛皮都要吹上天了。”
    但見那麽多人圍觀,他的臉麵有點掛不住了,放了嘲諷之後扭頭就走。
    說實話,像落荒而逃。
    可能還是心虛吧。
    淩燃收回了視線,準備繼續自己的練習。
    蘭斯洛特抱著冰刀,很想說幾句感謝的話。
    可看淩燃並沒有跟他交談的意思,轉身要走,就急吼吼地追了上來。
    “約瑟夫·梁很受裁判們的偏愛,他的分數一直都……超乎尋常……的高。”
    蘭斯洛特神色複雜,也很內疚,“是我害你們對上了。”
    淩燃這下真的可以確定,自己的確沒有幫錯人。
    他點點頭,謝過蘭斯洛特的好意。
    “我如果想要金牌,遲早會對上他。”
    一開口就是金牌?
    擁有國國籍,卻因為混血的緣故備受歧視的蘭斯洛特目瞪口呆,他自己都不敢這麽說。
    偏偏周圍的熟麵孔,阿德裏安,伊戈爾,竹下川他們聽到這句話都沒有反駁,甚至帶著點心悅誠服的意味。
    怎麽回事,難道自己隻是休賽一年,就跟不上時代了嗎?
    蘭斯洛特在風裏淩亂。
    但見淩燃已經走到自己的角落,開始訓練,蘭斯洛特也知道自己錯過了最好的詢問時機。
    淩燃已經在軟墊上高高躍起,身形是說不出的利落幹淨。
    蘭斯洛特眼前一亮,想了想,還是喊了一聲,“淩!我希望最後拿冠軍的人是你!”
    反正絕對不能是約瑟夫·梁和丹尼爾那對師兄弟,那樣,雪白的冰也一定會因為自己被弄髒而哭泣。
    淩燃還在繼續自己的練習,隻當沒聽見。
    最後的半個小時,他數著表,在薛林遠來叫他時,才換上fs的冰刀,往冰麵的方向走。
    接下來,就是他的時間了。
    他會帶來一整套滿血版的節目。
    是他打磨了無數次,練到要吐還在不斷精進的節目。
    少年揚了下眉,雙手交握,指關節就發出清脆悅耳的脆響。
    薛林遠笑得滿眼放光。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