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字數:20884   加入書籤

A+A-


    不止是薛林遠, 就連淩燃自己都想知道。
    用盡全身氣力,用成功率隻有百分之二十的3a賭一次未來,他能成功嗎?
    其實在昨天夜裏, 跟秦安山私聊說要修改編排的時候,淩燃就想過這個問題。
    他也沒有答案。
    賽場上,意外太多, 而他也隻會跳那麽一次。
    成了,就是勝算在握。
    摔了, 就是一敗塗地。
    裁判們絕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送上門的把柄,他們會毫不留情地扣掉最多的分數, 會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一擁而上, 將他的骨和肉拆吃入腹。
    說不定酒足飯飽後,還要遺憾地聳聳肩, “淩很勇敢, 可惜欠缺了一點運氣。”
    所以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一旦輸了, 就是活該。
    不要問淩燃怎麽知道的, 這種事,他早就經曆過了。
    前世在一次大獎賽的分站賽上, 也是這樣被壓分, 年紀不大的少年趴在冰麵上哭得爬都爬起不來,他紅著眼尾發了狠, 在大獎賽總決賽上嚐試了自己並不擅長的跳躍。
    可能真的欠缺了點運氣, 最後慘兮兮地摔倒在冰麵上, 受了傷, 甚至連最矮的領獎台都沒能站上去。
    媒體們興奮地紅了眼,瘋狂拍攝少年狼狽摔倒,受傷後抱著腿、不知所措的照片和視頻,然後加上聳人聽聞的標題,在網上瘋狂傳播。
    再沒有什麽比剛剛升起的花滑新星飛快隕落,跌進穀底,來的更有話題和爭議度。
    多可惜啊,多遺憾啊!
    到底還是比不過我們國本土的選手!
    那些長短鏡頭冷冰冰地反著光,隻想捕捉失敗者最不堪最糟糕的姿態,並以此炒作和吸引流量。
    就連華國的一些極端冰迷也在論壇裏蓋起高樓,隔空指責質問他:為什麽一定要嚐試自己不擅長的跳躍?你保底也能拿到一枚銀牌或者銅牌啊!淩燃到底有沒有一點身為華國人的集體榮譽感!
    那段時間,曾經是淩燃最黑暗,最痛苦的時候。
    他那時還沒有身經百戰,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選手。
    即使經曆過坎坷的童年,心態在同齡人裏算是中上的水準,但猝然直麵全世界的惡意,也會覺得連肺裏呼進呼出的空氣都是涼的。
    最難過的時候,他甚至想過放棄。
    他已經受了傷,很嚴重的骨折,醫生說最少也需要靜養半年。
    但如此沉重的代價,在糟糕的成績麵前反而顯得尤為可笑。
    努力沒有獲得回報,甚至被重重打擊的滋味,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言,真的難以承受。
    他躺在床上,感覺自己的背脊都要被壓塌,整個人幾乎站都站不起來。
    是薛林遠一把將他從黑漆漆的小屋裏拉出來,揮舞著短胖短胖的胳膊把他硬生生背到冰麵上。
    隊裏其他人長了眼色,紛紛退出,把空蕩蕩的場館讓給了師徒兩人。
    薛林遠把淩燃的冰刀塞給他,又把他抱到了冰麵上,強迫他去觸摸涼絲絲的冰麵。
    “淩燃,你想放棄嗎?你要放棄這塊冰麵嗎!”
    身高170體重170的薛教費了老大力氣才把沉默犯倔的少年背到這裏,他滿頭大汗,呼呼哧哧地喘著氣,趴在淩燃耳邊大吼。
    指腹很涼,手心很涼,心卻是熱的。
    絲絲縷縷的熟悉涼意,順著骨血衝入腦海,是他熟悉且摯愛的溫度。
    淩燃一下從噩夢裏驚醒。
    為什麽要放棄?
    他那麽地熱愛這片潔白的冰麵,甚至曾發過誓,要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花滑。
    隻是因為一次失敗,他就要放棄嗎!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脆弱,這麽不堪一擊了?
    那些傲慢的裁判想要用偏見和壓分擊垮他,那他就一定不能如了他們的意!
    不甘心的火苗燃燒在少年的眼瞳,支撐著他養好傷,重新站起,從大獎賽到世青賽,世錦賽,四大洲再到奧運會。
    他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傷痛與代價,用一次比一次驚豔的姿態重返賽場,倒逼得裁判們不得不正視他。
    所有的觀眾都會為他矚目,裁判們畏懼輿論,不敢再在明麵上做得過分。
    以至於,那些年,滑聯的官員們一聽說要去裁判有淩燃參加的比賽,都百般推拒,隻覺得心累。
    可偏偏所有重量級的賽場都會出現這位華國選手的身影,能不去嗎?
    不能!
    他們隻能憋屈著一口氣,艱難地在夾縫裏求生存。
    節目很精彩,心裏很感動,扣分的手很抖,麵對資本爸爸時也很頭疼。
    這是淩燃前世就曾經做到的。
    沒道理他這一次會選擇退縮。
    少年雙手搭肩,長腿自然交纏,軸心收得很細,用獻祭一般的姿態在半空中旋轉。
    所有人的目光都為他停駐。
    零點幾秒的時間,仿佛回憶盡了少年不甘抗爭的前生。
    從而爆發出無窮無盡的氣力。
    上天會不會眷顧他,淩燃不知道。
    但並不妨礙他奮力一搏!
    最頂級的運動員,有時也會是最不要命的瘋狂賭徒。
    他們用自己的全部作賭,去賭一次成功。
    刀齒已經親吻上冰麵,發出巨大尖銳的刮擦聲,濺起無數冰屑。
    不是清脆爽利的撞擊聲。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淩燃落冰的軸心歪掉了!
    裁判們終於鬆了一口氣,雖然是青年組從未出現過的3a,但如果摔了,他們扣分也不為過吧?
    真是好大一場虛驚,好險好險,嚇死他們了!
    國際賽場上,青年組的第一個3a,沒能穩穩落冰,這真的很可惜,但他們再扣分時,也不會覺得太昧著良心了。
    看好淩燃的裁判們不由得在心裏惋惜。
    惋惜之餘又有點輕鬆。
    要是淩燃成功了,他們還怎麽壓分?
    壓什麽分?還要不要臉啊!
    可下一秒——
    少年就借著歪斜的力度,倉促擰轉腰身,在極其難聽的吱嘎聲裏,單足在冰上艱難旋轉半周,居然卸掉了這股無處安放的衝擊力。
    因為堪比被車撞擊的巨大衝擊力,淩燃右腳的關節生疼,他被迫提前放下了在空中畫弧的左腳,甚至因為喘氣,罕見地耽誤了半拍旋律。
    完美到現在的自由滑也因此出現了瑕疵。
    但那又如何呢?
    反應過來的觀眾們尖聲高叫,雷鳴般的掌聲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鋪天蓋地,籠罩住冰場正中剛剛站直繼續表演的少年。
    他們看到了什麽!
    一個,有瑕疵,但沒有摔倒的3a!
    少年的姿態雖然很狼狽,但他甚至穩住自己,雙手都沒有扶冰!
    這可是3a啊!
    不是什麽1a,2a,是被稱之為王者的3a啊!
    即使有人曾挑戰過4a,即使在成年組3a其實不算稀奇。
    但這可是青年組!
    淩燃今年才十六,甚至還沒有過十六周歲的生日!
    觀眾們已經可以想象出少年成長起來之後的光芒萬丈。
    可惡,這個賽季就這麽結束了嗎?
    那他們還有沒有機會看到完整的,沒有一絲瑕疵,還帶著3a的鳴蟬?
    說實話,淩燃現在的確還做不到。
    這個看起來還很糟糕的3a,其實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氣與運氣。
    以至於最後一組旋轉的時候,體力已經得到加強的淩燃都難得地又感受到了,自己第一次在華國站比賽時那種脫力般的痛苦。
    缺氧,乏力,酸,疼……種種尖銳的感覺通過神經的傳導,不斷刺激他的大腦皮層。
    甚至讓他有點麻木。
    可疼痛的右腳踝和膝蓋還在艱難支持著少年單腿立在冰上旋轉。
    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他絕不可能停在這裏。
    在淩燃的認知裏,從來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他後仰著,臉色發白又暈紅,他極力伸展著,用指尖觸碰銀色的刃齒,然後一把拉住,高舉過頭頂。
    還是那個完美的水滴型。
    就像少年雙手中指上那兩枚碩大的水鑽一樣閃閃發光。
    “即使看過很多遍,還是會為淩的貝爾曼而傾倒,”男解說員艾倫眼神癡迷,“藝術與體育的結合,衝擊人類極限的美,真讓人感動。”
    女解說員阿黛爾也顧不得製止同伴了,她比艾倫更激動,“希望淩可以得到一個讓他自己滿意的分數!”
    觀眾們的反應就更直接了。
    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懷裏的柿子和其他玩偶,就等著將滿腔的喜愛都砸向冰上為他們帶來精彩表演的少年。
    亦或者是,砸死那些不長眼瞎打分的裁判!
    裁判組後心一涼,感覺很是棘手。
    直播間裏。
    【我才緩過來,淩燃是上了一個3a嗎】
    【是的,一個沒有存周,沒有摔倒的3a】
    【啊啊啊啊!我願稱之為燃神!】
    【瞳孔地震,我還以為我數錯了,拉回去重新看了一次,又看了看彈幕,才敢確定,真的是3a!青年組在國際賽場上的第一個3a!】
    【說起來,你們誰還記得,青年組在國際賽場上的第一個四周跳也是燃神跳成的……】
    【……!】
    【紫微星!紫微星!】
    【真的是紫微星!我大華國終於在花滑男單領域又出紫微星了!】
    冰麵上,淩燃已經停了下來。
    他喘著氣,忍住腳踝的疼痛,舉著雙手向四麵的觀眾致意。
    然後慢慢滑下了冰。
    “腳踝有點疼。”
    淩燃微微皺了下眉,以他的經驗,大概是扭傷了。
    好在這是最後一場比賽了。
    這個賽季以世青賽收尾,他可以休息一段時間,再開始下一個階段的訓練,以及準備新的節目。
    薛林遠都快心疼壞了。
    淩燃多堅強啊,在專業的事上又強又固執,他既然站都站不穩了,那一定是疼得厲害。
    自己剛才可看得真真的,淩燃那個3a,落冰時候都歪成那樣了,還能站得住,絕對是運氣爆表。
    現在看來或許不是運氣,是下了死力。
    他們就應該立即去隊醫那邊檢查傷情。
    但分數還沒有出來。
    淩燃像是察覺到薛林遠的為難,抬起冷汗津津的臉,連雙唇都是烏的,“先去等分區,一會成績出來了,就去看醫生。”
    薛林遠往淩燃的腳上看,“還能堅持得住?”
    淩燃輕輕點了下頭。
    薛林遠也不勸了,打分應該就一兩分鍾,成績很快就出來,能耽擱什麽。
    淩燃也應該很想知道成績。
    薛林遠想攙扶自家寶貝徒弟,可淩燃明明疼得都站不穩了,卻還是推開他的手,固執地一個人走上kiss&cry的等分區。
    沒有人不期待淩燃的成績。
    也沒有人懷疑他會拿到一個不錯的高分。
    但他們也都擔心,怕裁判組繼續不做人。
    【我怕我一會忍不住想錘爆裁判組的狗頭】
    【怎麽還不出來啊,都五六分鍾了,他們是不是在商量怎麽壓分!】
    是的,這打分的時間也太久了,都夠再來一場自由滑了。
    就連一臉嚴肅的梁僑站在冰場的入口,都禁不住握緊了拳。
    他感覺到一股名之為淩燃的威脅,這讓他甚至生出了與丹尼爾類似的懼怕。
    梁僑好像突然就能理解,為什麽丹尼爾一看見淩燃,就會不受控製地摔倒。
    來自對手絕對性的碾壓,鋪麵而來的巨大壓力,如山一般壓在頭頂。
    誰不怕?
    即使堅定如梁僑,相信裁判組絕對會站在自己這邊的梁僑,都開始變得不確定起來。
    這可是3a啊!
    梁僑這才終於知道,ir法務部的負責人為什麽會在加上那條補充條款的時候,笑得一臉精明。
    那隻老狐狸!
    如果他被淩燃搶走了冠軍,那筆七位數的代言巨款,就要泡湯了!
    更何況,短節目的打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裁判組故意壓了淩燃的分數,好讓他拿到第一。
    梁僑昨晚甚至看見有不少人在冰雪論壇嘲諷自己。
    原本他還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冠軍到底是他的,被說上幾句又如何。
    名是他的,利也是他的,那些人都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幾句酸話根本就影響不到他什麽。
    可現在梁僑滿心滿眼都是淩燃的那個3a。
    他感受了壓力。
    他已經開始害怕起來。
    梁僑狠狠地抹了把臉,滿手都是汗。
    他真的還能贏過淩燃嗎?
    應該能吧,他盯著大屏幕,跟所有人一樣期待淩燃的分數。
    狠狠壓他的分!
    梁僑心裏叫囂著,這股急迫甚至讓他麵色扭曲。
    可惜沒有人在意他的表情。
    所有人都焦急地想知道裁判組會給出一個怎麽樣的分數。
    怎麽還不出分?
    裁判組是怎麽回事?
    薛林遠在心裏暗罵,憂心忡忡地不住往淩燃的腳踝上看。
    可惜冰鞋都是高幫的,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好歹。
    裁判組能不能快點!
    四周議論的嗡嗡聲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裁判組現在已經是焦頭爛額。
    他們打出來的分數很高,梁僑還真不一定能追上,畢竟總不能給梁僑的節目內容分拔高到封神的地步吧。
    德不配位啊!
    除非繼續壓分,把淩燃的分數壓低,再給梁僑發發水。
    可還怎麽壓?
    青年組第一個3a都跳出來了,其他的跳躍也都非常完美,整體節目除去3a部分,幾乎跟短節目一樣全部。
    就連之前壓刃有問題的f跳,都被狠狠地糾正過來。
    足可見得,這位來自華國的少年為了這次比賽,耗費了多少心力。
    裁判組有點動容,甚至想擺爛。
    上層責問就責問,有本事讓他們自己來打分啊?
    信不信壓分壓得太明顯,在場的冰迷們都能活撕了他們!更不用說,隨著攝像頭的轉錄,全世界都會知道這場比賽,他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裁判們麵麵相覷,終於,主裁判頹然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這個難以企及的分數。
    有人主動擔責了,其他人都鬆了一口氣。
    於是計分器終於閃了閃。
    最終分數映入所有人焦急等待的眼眸。
    技術分:88.34
    節目分:76
    總分:164.34
    小分表上,3a的bv分數,也就是動作基礎分後麵,跟上了一個大大的叉符號,代表著節目後半段百分之十的加分。
    這個分數甫一出現就一躍而上,壓在之前所有選手的上方。
    雖然因為節目內容分被壓低,總分數趕不上大獎賽總決賽的得分,但這分數足足壓住了目前的第二名阿德裏安的158.81一大截。
    世青賽一向打分嚴苛,就是為了收收大獎賽的水分,好叫這些選手們在休賽季好好收收心,準備下一個賽季的比賽。
    所以這真的是很高的分數!
    絕對有爭奪冠軍的實力!
    【驚!裁判組這是做人了嗎?】
    【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哈哈哈哈,我覺得淩燃這回穩了!梁僑去年拿到世青賽冠軍時的成績還沒有上160呢!】
    原本還疼白了臉的淩燃看清自己分數的一瞬,眼裏就亮起了光。
    薛林遠直接就跳了起來!
    這麽高的成績,絕對是碾壓式的。
    世青賽的冠軍一定會是他們華國的!
    薛林遠臉色漲得通紅,甚至興奮到說不出話。
    淩燃跟激動萬分的教練擁抱,臉上帶著明朗的笑容。
    少年人的暢快與驕傲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來,出現在高清攝像頭裏,贏得了觀眾們善意的哄笑。
    少年人,就該這樣意氣風發!
    驕傲且自信的運動員,才會讓他們真心實意地喜愛並為之喝彩。
    淩燃沒有去等候排名的地方,他被興奮到暈暈乎乎的薛林遠扶著去看了隊醫。
    隊醫緊張兮兮,仔細檢查半天,才鬆了一口氣,操著一口濃重的口音,“點兒也太正了!一點骨頭都沒傷著!”
    薛林遠可算鬆了口氣。
    可再看看淩燃腫成饅頭的腳踝,還是忍不住心頭一緊。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泄了力地坐到淩燃身邊,幫隊醫收拾著冰袋,替少年冷敷。
    “表演滑還上嗎?”
    淩燃正垂著眼,小口小口地喝水,他的喉嚨疼,喝快了扁桃體都不舒服。
    “我想想吧。”
    雖然沒傷到骨頭,但韌帶被拉傷了。
    這個傷說重不重,說輕不輕,最重要的就是需要靜養。
    淩燃其實準備了表演滑的節目。
    秦安山和時靈珊女士合作替他編排了一套新節目,很特別,也很有意思,表演性高於技術性,對身體狀態的要求不高,但觀賞性很強。
    就是有點……
    淩燃耳尖紅了下,深吸一口氣。
    “我再想想。”
    薛林遠就樂,“是不是覺得那個節目跟之前滑得的那些都不太一樣?”
    淩燃默認了這個說法。
    他的確偏愛同一類節目,鳴蟬就是其中代表,那種向死而生,竭盡全力達成一切的衝勁,也的確跟他的內心想法很契合。
    但秦安山的話也打動了他。
    或許也該試著嚐試一下不同的表演風格?
    淩燃沉思著,然後被場裏驟然拔高的尖叫聲扯回了思緒。
    薛林遠出去看了看,回來就是一臉憋笑。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這也太戲劇性了。
    對上自家寶貝徒弟疑惑的烏黑眸子,他就沒忍住,“梁僑剛剛摔了。”
    所以這有什麽可笑的?
    淩燃的神情就像是無聲的詢問。
    薛林遠撓撓頭,“摔的方式跟丹尼爾還挺像,一個接一個。”不愧是一個俱樂部出來的,心理素質都是一樣的脆弱。
    薛林遠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場邊的裁判們簡直麵無表情,臉色發青。
    他們已經盡其所能,極力壓低淩燃的分數,也做好心理準備,不管梁僑滑得怎麽樣,都捏著鼻子盡量給他往高了打。
    但梁僑摔成這樣,還怎麽打!
    還要連累他們被資本問責,真是晦氣!
    一點點小打擊都受不住,一點點壓力都承受不了,就算他們把梁僑強捧到那個位置,他又怎麽可能坐得住坐得穩。
    簡直比丹尼爾還不如。
    不少裁判心裏對梁僑都有了意見。
    簡直可以想象,在花滑這種打分相對主觀的比賽裏,梁僑接下來會受到什麽樣的待遇。
    從前他得意洋洋的,用來碾壓其他選手的偏愛都會反噬,他會嚐遍比曾經被他搶走榮耀的所有對手們更酸澀的苦果。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就像是剝離的資本的光環,假國王在午夜十二點被打回了原型。
    而真正的強者始終屹立不倒。
    梁僑的分數出現在淩燃下方的一瞬間,本屆世青賽塵埃落定。
    “淩獲得了冠軍!”
    觀眾們起身歡呼,為遭受過不公平待遇,卻憑著自己努力逆風翻盤的選手喝彩慶祝。
    這可真有夠勵誌的!
    他們就愛看這種爽文戲碼!
    後台裏,淩燃終於知道自己拿到冠軍的消息。
    高興嗎,當然高興,他都快高興瘋了!
    甚至有一種挽回前世遺憾的感覺。
    少年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悶頭喝了一大口水。
    薛林遠簡直樂得一蹦三尺高。
    可轉頭一看淩燃的腳,就開始發愁。
    “我給你找個拐杖?”
    淩燃的腳腫成這樣,怕是連冰刀都穿不上。
    淩燃也沒逞強。
    在賽場上心神都放在表演上還不覺得,這會兒停下來了,右腳簡直是鑽心的疼。
    要不還是再去醫院拍個片子?
    少年思索著,任由思緒紛亂如麻,他靠在牆上閉眼養神,放空自己,享受得勝後難得的安寧。
    他拿到了冠軍。
    還為華國掙到了第三個名額!
    真好。
    比他想象得更好。
    已經做好失敗的心理準備的少年終於鬆開那根繃緊的心弦。
    疲倦乏力頓時如潮水般襲來。
    少年闔著眼靠在牆上,烏黑碎發被汗水打濕黏在額頭上,因為缺氧發烏的唇漸漸恢複血色,整個人看著就明亮了起來。
    薛林遠不間斷地替淩燃換著冰袋,趁人不注意,悄悄擦了下眼。
    沒有人比他更知道淩燃這一場贏得有多不容易。
    第三個名額的壓力,裁判組的打壓,對一個初次登上世青賽冰麵上的少年而言何其殘忍!
    但終歸還是贏了!
    真是好樣的!
    他放輕了動作,想讓淩燃多休息一會。
    無人在意的背包裏,兩人的手機一個勁兒地震動。
    國內正值深夜,卻不妨礙無數關心者熬著大夜,哈欠連天地在屏幕那邊為淩燃祈禱加油。
    所以一看到淩燃獲勝,就飛快地發來了一條條祝福恭喜的消息。
    薛林遠沒來得及看。
    他等淩燃睡熟後,輕手輕腳地坐過去,小心翼翼地把少年的頭挪到自己肩膀上,好叫他睡得舒服一點。
    霍聞澤一來,就看見這幅溫馨的場景。
    他頓了頓,才放輕腳步走了過來,“睡著了?”他的聲音也壓得很低。
    薛林遠搓搓手,“那可不,這個賽季終於結束了,可算能歇歇。”
    霍聞澤點點頭。
    淩燃有多拚,他是知道的,能休整一陣子自然是好的。
    見淩燃腳踝上的冰袋似乎化了大半,他也不嫌棄,挽起衣袖,替少年更換了新的冰袋。
    他和薛林遠頭一次配合,竟也默契十足。
    大約是因為他們都盼著少年能好好休息一回。
    淩燃睡了好一會兒,才被薛林遠推醒。
    該去領獎了。
    淩燃接過隊醫遞來的拐杖,有點哭笑不得,沒想到這麽快就又用上了。
    他拄著拐站起身,熟練得讓人心疼。
    薛林遠就很心疼,霍聞澤也差不多。
    霍聞澤甚至已經想好,等比賽結束,他就把淩燃送回霍家,讓他能好好休整一陣子。
    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淩燃拄著拐往領獎台走,每一步都很穩,金屬敲擊冰麵的聲響清脆又篤定,像極了少年的心緒。
    他第一個站到了領獎台上,與迎麵而來的阿德裏安和伊戈爾握手,擁抱。
    熟悉的三個朋友站到領獎台上,手捧著鮮花,脖子上的獎牌無比閃亮。
    亞軍和季軍都笑得很燦爛,簡直跟得了冠軍的是他們自己一樣。
    反而是站在最中央的少年笑容溫和,他隨著音樂節拍,無聲唱著華國的國歌,眼底倒映著的是那麵鮮紅的國旗。
    他又一次把紅旗帶到了a級賽事的最高處!
    這一畫麵,很快隨著媒體的鏡頭被傳回國內。
    就連大台五套都抽出黃金時間段,重播了這場比賽。
    早知道就應該買下男單比賽的轉播權!
    負責人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做決定時隻選擇性地購買了成績一貫突出的雙人滑,忽略了男女單。
    早知道淩燃會奪冠,他就安排上了。
    下次,下次一定。
    淩燃明年應該還會參加世青賽吧?這個念頭打負責人的心裏一過,卻沒留下一點影子。
    他並不是完全不了解花滑。
    淩燃今年才十六,根本沒必要急著升組。
    畢竟他雖然在青年組拔尖,但放到成年組還有點不夠看。
    在青年組還能多捧回幾塊金牌,站到成年組要是查無此人,那可怎麽辦?還不如在青年組再待一年,替華國再掙塊金牌回來。
    這個想法其實很合理。
    醫院裏,淩燃也正跟秦安山,薛林遠說起這個話題。
    薛林遠有點頭疼,“你就這麽著急升組?”
    他其實想讓淩燃在青年組再待一年。
    主要是淩燃的身體底子薄,再磨礪一年,其實也不算耽誤。
    淩燃則是有自己的見解。
    他想早點提升自己,而青年組裏,顯然已經沒有很強勁的對手。
    沒有對手,就沒有壓迫感,就很難再成長起來。
    就像是溫水煮青蛙一樣,不知不覺間,就會陷入裹足不前,坐井觀天的自滿。
    淩燃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兩位教練聽。
    薛林遠想了想,也有點動搖。
    淩燃是遇強則強的性子。
    越是強大的對手,反而越能激發他的潛力。
    他隻會用更嚴苛的要求磨煉自己,一次次地突破極限。
    華國站的4t+1eu+3s,f國站帶傷上的自由滑,憋足一口氣的大獎賽總決賽,還有這次世青賽的3a,不都是硬生生逼出來的。
    “讓我再考慮考慮。”
    薛林遠沒給準話。
    畢竟升組不是件小事,是會影響到淩燃未來的全部運動生涯,他不能輕易做決定。
    秦安山臉色蒼白地半坐在病床上,給出了相反意見,“我支持你升組。”
    麵容溫和的男人眼裏藏著銳利的光,“在青年組跟一群小孩較勁兒沒什麽意思,成年組有更多的對手在等著你去挑戰。”
    薛林遠搖搖頭,“就算咱們同意了,隊裏,冰協那頭,也未必會同意。”
    淩燃的橫空出世,完美填補了華國男單青年組的空白。
    而成年組那邊呢,明清元還咬著牙沒退,後麵勉勉強強還吊著個薄航,近來又發掘出了幾個選手,湊合也能頂上。
    青年組沒人,成年組暫時還能撐。
    淩燃升組後又不一定能突飛猛進,拿到好的成績。
    這道選擇題,誰不會做?
    淩燃想升組,這阻力恐怕不會小。
    薛林遠有點發愁,見時間差不多到了,交待幾句出門去取飯。
    秦安山卻沒那麽擔心。
    他以己度人,早就看得明白,淩燃想做的事,大概沒有做不到的。
    要不是遇到這麽對自己脾氣的性子,他也未必會重返集訓中心。這地方給他留下太多感慨和陰影,說實在的,並不是很愉快。
    秦安山動了動腿,傷處隱隱作痛,那是昨天夜裏不小心摔倒引起的舊傷,他禁不住皺了下眉。
    淩燃看著秦安山的神色,“秦教,你的傷還好嗎?”不會真的是因為他受傷的吧?那多過意不去。
    秦安山畢竟多吃了那麽多年大米,一眼就看穿了少年難得的糾結。
    他勉強笑笑,“我昨晚聽說了個消息,有點感慨,心神一恍惚,就摔了下。”
    淩燃動了動眸子,沒接話,但少年沉默望過來的樣子,像是個很好的聽眾。
    秦安山臉色很淡,語氣卻很沉重。
    “是我的一個好朋友,從前速滑隊的,就是現在速滑隊一哥冷餘的父親,叫冷鋒寒。我得到了他因為癌症去世的消息。”
    冷鋒寒這個名字,放現在早就沒有人記得,但淩燃還真知道。
    早在聽說秦安山這個人的時候,他就在網上查了查自己這位教練的經曆,意外地發現秦教年輕的時候跟速滑隊的一哥冷鋒寒關係很好。
    網上偶爾還能搜到幾張古舊的照片,無一例外是兩人勾肩搭背,笑得開心的年輕模樣。
    用一句豪情萬丈來形容也不為過。
    也就是他們倆,在那個華國仍舊落後的年代,一起撐起了祖國冰雪運動的半邊天。
    據說冷鋒寒曾經是速滑5k記錄的保持者,在他因傷退役之後好幾年,這個成績才被後輩打破。
    淩燃在心裏默哀了一下。
    秦安山還在繼續說。
    “冷哥是在比賽時被h國的選手撞折了腿骨,才會退役。他脾氣本來就暴,又親眼目睹害了自己的對手奪冠成功,退役後心情鬱結,因為吸煙得了肺癌。”
    h國在速滑上手髒,是出了名的。
    淩燃皺著眉,“裁判沒有判對方違規嗎?”
    秦安山冷笑一聲,“我們年輕的時候,華國國力不盛,受到的歧視與不公遠比現在更甚。那時候又沒有技術過關的高速攝像機作為證據,裁判隻會更偏向那些親係的選手,直接斷定那是一場意外。即便冷哥完全能肯定,對手就是故意要推他。”
    “運動無國界,但裁判有國界。”
    秦安山用一句話做了總結。
    淩燃默了默,他好像忽然就明白秦安山昨天看過短節目分數後,臉色為什麽會難看成那個樣子。
    大概是自己被壓分的經曆,讓秦教想到了從前。
    他見秦安山閉了眼,像是累了要休息,就摸出手機,在搜索框裏輸入幾個關鍵詞。
    果然,秦安山退役與冷鋒寒的時間隻差了不到一年,也是因為跟h國選手的爭執比拚受了傷。
    他們因為那場不公的比賽,徹底斷送了自己職業生涯。
    少年好像忽然就明白了什麽。
    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淩燃拄著拐杖,打算出門走走,身後就傳來了秦安山微微疲憊的嗓音。
    “你做得很好,淩燃。”
    這是在誇他今天用實力奪回了屬於自己的金牌。
    淩燃沒有回頭,抿了下唇。
    脖子上還未曾取下的金牌好像突然就變得沉甸甸的。
    像是承載了很多很多。
    他還會做得更好,少年想。
    但擺在他眼前的,最迫切的,是主辦方的邀請,有關明天晚上表演滑的邀請。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腳踝,其實腫脹已經消去了不少,應該能穿進冰鞋裏。
    所以,他要去參加明天的表演滑嗎?
    亦或者說,他真的要表演自己其實並不擅長的那種風格的節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