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故事裏的人(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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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二冷嗤一聲, 表情陰森看著夏文石,看樣子完全沒把他的求饒聽進去。
    電鋸嗡嗡嗡的聲音如催命符。夏文石見他走近,哆嗦著話都說不完整:“兄兄兄、弟, 有話好好說。”
    老二古怪地說:“誰跟你是兄弟, 把你們剁碎了用來填井再好不過,人肉是用來儲存水的最好原料。”
    “…………”
    剁碎了填井???
    夏文石聽完他的話, 兩眼一翻,直接嚇暈了過去。
    另一邊, 老大喘著粗氣, 眼裏滿是憎惡,舉起手裏的木棍惡狠狠朝謝文慈打下去, 劈頭蓋臉, 就是一頓亂揍。
    “就你們這群人欺負我三弟是吧!”
    木棍長滿倒刺, 不一會兒謝文慈就鼻青臉腫隻會尖叫逃躥。
    “不是我, 不是我……”謝文慈朝陳燦那邊跑, 於是木棍也橫掃到了陳燦, 打在他鼻梁上,頃刻間鮮血就源源不斷流了出來。
    “你離我遠點,遠點!”陳燦一起發出淒厲狼狽的慘叫。
    聽著兩人的叫聲,裝暈的夏文石心驚膽戰, 身體顫栗。
    滴答。
    木鋸上冰涼的血落到了他眼皮上, 夏文石覺得癢但也不敢去摸。他心裏淚流成河, 後悔為什麽今晚要作這個大死。
    這時,耳邊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女聲,焦急道:“夏文石, 別躺著, 不想死就快起來。”
    夏文石眼皮動了動, 小心翼翼眯起眼,蘇婉落正在俯身臉色慌張地看著他。
    “!”夏文石一個鯉魚打滾起來。
    老二被人用重物狠狠敲暈在地,而站在黑暗處的人正是葉笙和寧微塵。葉笙麵無表情丟掉手裏的大石頭;寧微塵甚至還有心情朝他露出一個漂亮至極的笑容來。
    夏文石:“你們真的在這裏啊。”
    蘇婉落虛弱地點頭,快速道:“嗯,別說話了,走。”
    “哦哦哦哦好。”夏文石眼眶含淚,被那個瘋子嚇得不輕,拔腿就往外跑,就跟屁股著火一樣。
    暗室裏,三弟聽到動靜,轉頭看到葉笙,瞬間像被捏住喉嚨的雞尖叫:“大哥,就是他!就是他!”老大回頭:“就你小子欺負我三弟是吧——你t又把我二弟打暈了?!”
    他看到暈地上的老二,氣得腦袋發暈。
    一腳踹開謝文慈和陳燦,怒衝衝舉起木棍要找葉笙算賬。
    這三位是故事裏的主人公,在規則世界裏根本惹不起。
    葉笙也不想和這群人浪費時間,轉身就走。
    “你小子站住!”
    老大提著木棍怒火中燒,眥目欲裂衝過來。
    “別跑!”老三暗恨不已,隨手拿起一塊大石頭當武器。就連被砸暈的老二,也在悠悠轉醒。
    三兄弟的仇恨值一下子全部轉移到了葉笙身上。
    葉笙扯了下嘴角,快步離開暗室,對寧微塵他們留下一句:“都別跟著我。”
    四個故事,現在木偶,小鳥,三兄弟全被他得罪了個遍。
    寧微塵聽完這話,含笑看著他,身體沒有動,眼裏也沒有一點笑。
    葉笙走得很快,他的目的本來就是花園的主人,直接鑽進最寒冷的那一條甬道中。
    一路刺骨的寒風好像要把他血液凍結。
    這個屍山血海的冰雪世界盡頭,葉笙抬眸,瞳孔微縮——他看到了一間辦公室。突兀,幹淨,普通,孤零零立在雪地上。
    像是世界的心髒。
    上麵有個門牌規規矩矩寫著“蘇建德”三個字。
    ——這裏就是蘇婉落要找的監工辦公室。
    葉笙想往那裏靠近,但是忽然憑空出現一道罡風,卷著風雪粒子,帶著濃鬱的血腥味,把他徹底擋在門外。狂風肆虐過處,冰棱如筍般從地上拔根而起,稍有不慎,或許就會被冰棱直接刺穿身體。
    辦公室不允許靠近。
    葉笙看著地上鋪天蓋地的冰雪狂風,沒敢輕舉妄動,選擇先退一步。後麵三兄弟窮追不舍,這個井下世界道路錯綜複雜,葉笙扭頭,進了另一個路口。光線漸收,視野一片漆黑。他悶頭往裏麵走,走著走著,腳下忽然踏空。
    “葉笙,小心!”
    葉笙也沒想到,這裏會有一個坑。
    這個坑大概一米深。
    但是萬幸的是,坑裏有類似液體的東西,幫他平緩了衝撞力,陷下去不至於崴腳。周圍像是一個巨型的沼澤,鼻尖傳來一股奇異的味道,砂礫摩擦過皮膚,葉笙知道了這是什麽。
    這是……水泥。
    他掉進了水泥坑裏。
    而除他之外,還有夏文石、蘇婉落,就連洛興言也在這。
    “小葉嗚嗚嗚你怎麽也陷進來了啊。”夏文石痛哭:“我還等著你來救我們呢。”
    哢。黑暗中,洛興言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洛大執行官一臉晦氣,臉色難看得比水泥還要黑。他萬萬沒想到會被一隻鳥追到這個地步,真是倒黴大發,將嘴巴裏的棒棒糖連糖帶根一起嚼碎,洛興言說:“別嚎了!繼續在這裏呆下去,必死無疑!”
    夏文石吸吸鼻子:“怎麽出去啊,我在這沼澤裏動彈不得——靠靠靠?小洛?怎麽你也在這裏。”
    洛興言不想回答老板這個傻逼問題。他在水泥中遊走,鼻子翕動,貓科動物一般的眼越來越冰冷。
    然而禍不單行,就他們被困在水泥中時,上方傳來一聲古怪的笑嘻嘻的聲音。
    “嘻嘻嘻,找到你們啦。”
    洛興言拿著手電筒往上照,立刻照出一張詭異的木偶笑臉。那個木偶追了過來,它手裏還拖著一個巨大的斧頭,蹲在水泥池邊,咧著大大的笑容。
    “這、這是什麽東西。”夏文石看到木偶的一刻,頭皮發麻。
    蘇婉落臉色虛弱地如同一張紙,瞳孔愣愣看著這個不速之客。
    木偶放下斧頭,突然伸出手來。它的力氣大得出奇,將夏文石從水泥池中直接拎出。
    木偶蹲下身,一張詭異的笑臉就這麽和夏文石對視。
    夏文石慫字刻入靈魂,又要暈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有塊石頭隔得老遠重重砸了過來,砸到木偶身上。木偶發出一聲尖叫,痛得鬆開手,它兩手抱頭,笑嘻嘻地說:“好疼,腦袋疼。”
    夏文石順勢落入池中,心肝具裂、拔腿就跑,可是他瘦胳膊瘦腿,根本在水泥裏無法行動。木偶笑嘻嘻地說腦袋痛,眼睛裏的怨恨卻已經要化為瘋魔的殺意。它動作快速,抓魚一樣,又把夏文石從水泥裏撈出!
    這一次,木偶把夏文石的腦袋死死摁在地上——另一隻手撿起地上的斧頭,高高舉起。
    洛興言臉色難看得出奇,他執行的任務不是a級就是s級,一般沒有閑雜人等。這次地下室之行,真是晦氣到家了。
    洛興言手中甩出鎖鏈,在木偶舉起斧頭要把夏文石腦袋剁下時,鎖鏈圈住它的手臂。
    刺啦一扯,木偶的身體機關鬆動,瞬間四分五裂。
    “……”
    夏文石這次是真嚇暈了,暈得不省人事。
    蘇婉落離他最近,強忍恐懼,伸出手臂把他拖了過來。
    故事裏的人是不死的。
    地上碎落的木塊上浮現出一層白光,一股奇異的力量將木塊帶到空中,又重新把木偶拚湊出來。再次活過來的木偶,手足關節好像都更靈活了一點。
    它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而落到地麵後,眼神冰冷,第一時間舉著斧頭去抓葉笙。
    葉笙:“……”這你不抓洛興言抓我幹什麽?
    葉笙想罵人。
    木偶伸出手臂時,葉笙先主動抓住了它的手。木偶愣住,陰惻惻盯著他,試圖在他臉上看出恐懼的情緒,然而葉笙那張臉冷若冰霜,好像從來沒笑過。
    小木偶突然古怪地說:“笑是很重要的東西。”
    又來了。
    又是這句話。
    笑是很重要的東西。
    木偶不是異端,它是這個空間的規則產物,葉笙的喚靈對它根本沒用。
    他這一次可以從木偶手下脫身,但是下一次呢。一次又一次將木偶殺死將木偶困住都沒用,它會不斷複活不斷掙脫,越來越強大。
    “對啊,笑是很重要的東西……”葉笙跟著它輕聲說這句話。
    黑暗的空間,加重了人的感覺。葉笙望入它那雙黑黢黢的眼睛,杏眼深冷,腦袋裏回溯了一遍屬於它的童話。
    故事的剛開始,小木偶第一個遇到的朋友就是狐狸騙子。狐狸騙走了它的背包,還倒打一耙汙蔑它。旁邊的人過來看熱鬧,看到小木偶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沒人信它。穿警服的熊拎起小木偶,把它扔出去好遠。小木偶撞到了腦袋。
    一隻兔子走來問:“你怎麽了。”小木偶說:“腦袋疼。”小兔子齜牙咧嘴地做了個痛苦的表情:“嘻嘻,裝得一點兒都不像。你瞧,你應該像我這樣。”
    一個老婆婆走過來問:“小木頭人,你病了嗎。”“腦袋很疼。”小木偶還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真不像話,連小木頭人都學著撒謊!”老婆婆憎惡地離開了。
    小木偶頭疼得越來越厲害了。
    故事的最後,是一個女巫走了過來。女巫問:“小木偶,你頭疼,是嗎?”
    “是,而且越來越疼了。”
    女巫說:“那是因為你很傷心,卻不會哭。”
    ——【童年是一場沒有回程的旅行。】
    葉笙看著木偶這張布滿鏽跡布滿黴斑的笑臉,那道上揚的刻痕從它誕生的時候就印在臉上,成了它一生的表情。
    小學課本上的故事,課後總會有這樣一個問題“我們從這篇童話故事中懂得了什麽?”
    這是故事大王的續寫,是他對童年的詮釋。
    葉笙不能與規則對抗。
    ——可是在這裏,“故事”遠遠淩駕於規則之上。
    陰暗的水泥池邊,木偶陰森怨毒地盯著他,說:“誰要是不會笑,誰就沒法過快樂生活。”
    葉笙輕聲說:“那你現在快樂嗎。”
    木偶發出古怪的磨牙聲。
    葉笙道:“剛剛我砸到你的腦袋,你頭疼嗎?”
    木偶的笑聲驟然停了,死死看著他,它不再說話。木偶一隻手舉起斧頭,要從上至下,把葉笙劈開。
    葉笙說:“你很傷心,但你不會哭。”
    葉笙抬起手,他之前試圖使用喚靈,眼角潮濕。他緩慢地把那點水痕擦去,一雙冷冷淡淡的杏眼看著木偶,聲音輕若飛雪。
    “笑是很重要的東西,不過,要是隻會笑,那是遠遠不夠的。”
    寫給小孩子,沒有一個童話故事不是完美結局。
    故事裏女巫把人類所有的表情都送給了木偶,讓它會哭、會笑、會生氣、會著急。
    現實中,葉笙舉起手臂,將指腹上屬於自己的眼淚,擦到了木偶黑洞般瘋魔怨恨的眼眶之下。
    “葉笙……”蘇婉落愣愣地看著那個神情冷漠,瞳孔詭異的少年。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
    下一秒,哐咚,木偶突然後退一步,手中的斧頭掉了下來。
    “啊,呃啊……”
    它抱著自己的腦袋,猛地蹲在地上,大滴大滴的血紅色的淚忽然從眼眶中流出來。
    那些眼淚如同腐蝕性極強的硫酸,在它臉上滋啦燙出一條深深的淚痕,同時也把嘴角那條上揚的線給腐蝕殆盡。
    “腦袋疼,腦袋疼。”木偶喃喃自語說。
    淚水啪嗒啪嗒掉在身上,砸出一個又一個黑色的洞。
    木偶人的身軀在被自己的眼淚腐蝕。白色微光試圖複活它,可是它的淚源源不斷掉落,生與死不斷交替。
    這一幕格外驚悚。可蘇婉落看著眼前的場景,卻突然出神了很久。笑是很重要的東西,但要是隻會笑,那是遠遠不夠的。
    這句話太熟悉了,她一定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聽過,她或許沒讀過這個故事,不認識這個木偶人。可成長的歲月裏一定有人溫柔地對她說,想哭的時候就哭吧。
    葉笙輕輕喘了口氣,收回有點僵硬的手指。
    他賭對了。
    洛興言眯著眼看著這一切,突然出聲:“你認得這些東西?”
    “嗯。”葉笙抬眸問道:“你帶了打火機嗎?”
    洛興言:“啥?”
    蘇婉落這個時候開口:“夏文石帶了。”她攙扶住暈過去的夏文石,從他的口袋裏拿出一個打火機來。蘇婉落發絲上全是細汗,臉色蒼白道:“我扶住他的時候,就感覺這裏有東西。”
    “好。”葉笙在水泥中往前,自蘇婉落的手中接過打火機。
    洛興言說:“你要幹什麽?”
    木偶之前被洛興言用鎖鏈四分五裂,地上散落了不少木屑木片。葉笙隨便撿起一根,垂眼看著它——木片細的像火柴。
    就在這時,那隻鳥也終於找了過來。鳥發出尖叫,聲音震耳欲聾。它尾羽很長,幾次死而複生後,身上的羽毛如鎧甲如刀。鳥尖利的爪子從天而降,血紅色雙眼滿是垂涎和惡意。
    “去死吧人類!”
    洛興言磨牙,打算從水泥中起身繼續和這隻打不死的鳥周旋。
    啪。
    就在這時,葉笙在水泥沼澤中打開了打火機。
    火焰一下簇地冒出。
    所有人愣住,循聲望去。
    葉笙點燃了火柴。
    橘黃色的火光照在青年臉上。
    洞內詭異昏黃,他的睫毛好似一層扇狀陰影安靜垂下,皮膚蒼白,唇色寡淡。明明是淡漠疏離甚至有點脆弱的長相。可青年眼眸抬起時,裏麵分明的戾氣和冷意把氣質割裂,像見血封喉的一把劍。
    火柴燃起的瞬間,溫暖的光不光照亮葉笙的臉,也照出鳥一雙迷茫的瞳孔。
    童話故事總是要告訴我們一個道理的。
    木偶的經曆關於委屈,關於哭,告訴我們原來人生不隻需要笑。
    而去年的樹,關於友誼,尋找,關於永不失約的承諾。
    最後,小鳥向城市飛去,去找被做成火柴的樹。
    一盞煤油燈旁坐著一個小女孩。
    女孩說,“火柴已經用光了,可是,火柴點燃的火,還在這盞燈裏亮著呢。”
    故事和現實在這一瞬間結合,火光煌煌,宛如一段溫柔舊憶。
    鳥兒臉色扭曲、動作抽搐,很久很久後,它收斂羽毛,安靜下來。盯著燈火看了一會兒,隨後張開嘴,在沼澤之上唱起了去年的歌。它一直唱啊一直唱,唱到後麵,聲音已經是破碎扭曲的了,可它依舊沒停。
    “我們現在走嗎。”蘇婉落強忍著痛苦開口。
    葉笙把手裏的火柴隨手一丟,丟到了木偶人身上。
    滋啦!火光熊熊燃起的瞬間!整個地下世界晃蕩,就在他剛打算開口時——
    “先去找……”
    突然一道怒喝傳來:“誰準你們進來的!”過度的熱鬧好像驚醒了什麽,地動山搖。
    “滾出去!”
    那道震耳欲聾的聲音是從上空傳來的。所有人抬起頭望去,一下子都僵硬在了原地。
    他們在水泥池中。
    而水泥上方是一個巨大的攪拌器。
    攪拌器做成風扇的樣子,刀葉邊緣鋒利至極。隨著世界主人的這一聲怒吼,那個攪拌器動了起來。它快速的轉動,轉到人看不清影子,同時,刀葉一點一點往下沉。懸在頭上的機器重重下落,毫不懷疑,這個大型絞肉器落到水泥池的瞬間,會把他們所有人攪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