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故事裏的人(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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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笙又一次吸引完所有危險後, 利落轉身,隻留下一句簡單幹脆的命令,“都別跟著我。”
寧微塵站在原地, 唇角漂亮燦爛的笑意絲毫未散, 桃花眼裏的薄戾卻如結了一層霜。
……他前男友這說一不二,習慣發號施令的性子果然還是沒變啊。
周圍的環境一片兵荒馬亂。痛苦、哀嚎、怒罵、哭泣, 不絕於耳。
寧微塵表情晦暗不明,許久之後,舌尖抵著牙齒,有點諷意地低笑一聲。抬步, 往與葉笙一行人完全相反的地方走去。
整個地下空間都籠罩在一股屬於s級異端的強大威壓中。滿目血紅的世界裏, 骨骼肌肉為牆, 脂肪皮膚為壁。
無論出現在這裏的童話角色多麽浪漫夢幻, 現實的殘酷世界自始至終沒變。
這裏沒有嚴寒的冬天,沒有透明的冰雪,血滴源源不斷從人肉天壁上流下來,淅淅瀝瀝如同下著一場小雨。
寧微塵神色冷酷,穿過其間。
細微的雨珠在他身側凝固。
每個s級異端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場”, 比如故事大王,還沒靠近,就先聞到的是一股書籍燃燒過後的香,既有灰燼的餘溫又有書卷的墨味。血肉堆積的世界盡頭,是一片漆黑。任何一個空間係的異能,都會有這麽一個類似於“操作室”的地方。
——寫下pps的一刻, “人牆”之上就已經坐下了一個人。
寧微塵表情冷漠, 眼底全是輕慢寒霜。
在找不出徹底殺死故事大王的方法、問出他想問的答案之前, 他根本沒打算和任何一個版主交流, 浪費時間。
然而他卻一次又一次為葉笙破戒,為葉笙顛覆計劃。
外界人對於論壇知之甚少,實際上論壇內部,版塊與版塊之間也隔著層霧。
異端帝國裏,殺戮是永恒的法則。
“人牆”之上是個籠罩在黑霧中的陰影。高瘦、蒼白、脊椎前傾彎曲。
你看到他,會覺得特別熟悉,他就像芸芸眾生在身邊的人。一個孤僻的、瘦弱的、不愛說話的、活在自己世界裏的同學或者同事。
故事大王手裏拿著一支筆,上小學時才經常會用到的鉛筆。他拿著筆,低著頭,好像在冥思苦想,又好像在發呆。遠望像個自閉的天才,但是當你走近聞到他身邊濃鬱的血腥味後,就懂得了,這不是個天才,這是個瘋子。
聽到腳步聲,故事大王一下子抬起頭來。
一雙藏在霧裏扭曲陰冷的眼,看到來人後,猛地瞪大。
握著筆的手一下子用力。
第七版主渾身上下都戒備起來,發自靈魂的忌憚讓他身上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烈。他出聲,沙啞怪異,藏著咬牙切齒的恐懼。
“是、你?”
寧微塵輕輕一笑:“好久不見。”他知道故事大王看不見自己。語調冷漠涼薄,平靜道:“不請我好欣賞一下你寫的故事嗎?”
木偶的眼淚把臉上永恒的笑融化,小鳥對著燭火無休無止唱歌。
火光將牆壁都染上一層溫柔的橘黃。鳥的羽毛青翠似天空之藍,影子倒映在牆上。眼前一幕夢幻得像是小學課本上的插畫,唯一突兀的是背景不該在這人間地獄,而應該是春天的森林、山穀。
“離遠點!”洛興言沉聲對蘇婉落道。
攪拌機轟隆隆往下,馬上就卷動這一池水泥將其化為血池——
洛興言作為排行榜第十一的執行官,代號枷鎖,異能之一就是對金屬的爆破。
他抬起頭來,危險地眯起眼。
刀刃快速轉動就要入水泥池時,舉起雙臂,徒手抓住了刀葉。
“洛——!”蘇婉落的驚呼卡在喉嚨裏,難以置信看著眼前的一幕,話都說不出來了。
洛興言的手臂上青筋浮現,像是捏碎泡沫紙一樣,輕而易舉把攪拌器的刀葉捏斷。他隨意丟掉手裏的刀葉,說:“先出去。”
蘇婉落今晚受到的一連串驚嚇,已經讓她大腦處於一種宕機狀態了。
“哦好……”
她臉色蒼白,扶起夏文石,艱難地從水泥中走出。
葉笙剛才和木偶對峙,四肢都快要失去知覺。咽下喉間的鮮血,擦去臉上的汙漬,望著遠處不斷逐漸長出的冰棱和外麵呼嘯的風雪,微微喘氣。
他知道剛剛那道聲音屬於誰了。
屬於“巨人”。屬於這個“花園的主人”。
因為巨人的憤怒,現在整個井下世界風雪大動。
本就寒冷的冬天更寒冷了。
“去哪兒?”
洛興言問道。
葉笙道:“右邊,那裏是蘇建德的辦公室,也是這個井下世界的中心。”
洛興言點點頭,他偏過頭,朝蘇婉落伸出手,冷酷地道:“我來帶他走吧。”
“……嗯好。”蘇婉落也沒有推脫。她的手臂本來就被鳥咬傷,精疲力竭,鮮血染紅了整塊衣袖。
葉笙憑著記憶,回到一開始的地方。
人牆世界中央,一棟孤零零的辦公室突兀立在那裏。前方風雪肆虐,阻止外人靠近。洛興言把夏文石隨便丟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後,開口:“我們走過去?”他挑眉看著地上如刀海密布的尖銳冰棱。
葉笙點頭:“走過去,一直往前。”
這些鋒利的冰棱,是巨人建造的籬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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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越過籬笆,才能到達終點。
“哦。”對於洛興言來說,走在刀刃上都如履平地,完全沒放心上。
葉笙之前不敢靠近是擔心進去就是死局,可剛才木偶和小鳥的反應,讓他再度確認,這個世界裏,隻要追溯著故事本身走,就不會出錯。
《巨人的花園》故事裏,小孩子還是偷溜進去了。
洛興言一旦心情不爽,就喜歡往嘴裏塞點東西,他順手折斷一塊冰,當做冰棒,嚼得哢哢作響。終於問起了剛剛的疑惑:“你認識這些東西。”
葉笙也沒打算隱瞞他:“認識。”說完,葉笙眼眸有點古怪地看了洛興言一眼:“你不認識?一百年前既然是災變元年,你是非自然局的人,沒研究過當時的教育嗎?”
洛興言:“……”
災變元年的曆史,是第一軍校學習的重點課程。涉及當年各種氣候、地理、政變,當然包括教育。隻是洛興言在軍校時曆史課全全低分擦過。他小麥色的臉上掠過一絲別扭,虛張聲勢說:“你是怎麽知道災變元年的?!”
葉笙看他像看傻逼說:“你腦子進水了嗎。除了寧微塵還有誰告訴我。”
洛興言:“……”
洛興言:“…………”他承認他剛才腦子是有點不清楚。媽的,居然問出這傻逼問題,讓葉笙白白嘲笑一頓。
葉笙已經放棄和洛興言正常交流了,言簡意賅道:“在這裏,我們遇到的所有人物,都是一百年前課本童話故事中的角色。”
洛興言愣住:“課本?”
葉笙說:“對,或許再精確一點,是淮城的小學課本。故事大王曾經學過的故事。”
洛興言半天憋出一個“靠”字來。
葉笙說:“教材的三篇課文分別是《幸福是什麽》《小木偶的故事》《去年的樹》。”
三兄弟為尋找幸福是什麽,和智慧的女兒在井邊定下十年之約。
木偶因為老木匠的失誤,除了笑之外從此不再有任何表情。
鳥和樹是好朋友,約定好過完冬來年春天繼續為它唱歌。
“寧微塵跟我說了一句話,我覺得就是這個世界的最好概括。”
葉笙的眼眸蘊著冰雪,冷靜清晰道:“童年,是一個人生命的底色。”
故事大王生命的底色,就是這個光怪陸離、魔幻主義般的地下世界。
最血腥的身軀裏,藏著最童真的夢境。
洛興言後知後覺說:“所以你剛才點燃了火柴……”
葉笙點頭道:“對,《去年的樹》最後,鳥找到了變成火柴正在燃燒的樹對著火光唱完了歌。而《小木偶的故事》結尾,女巫教會了它哭。”
其實寧微塵還說了一個心理學上的詞,“強迫性重複”。
【人成年後的行為,基本是童年經曆的強迫性重複。】
葉笙道。
“之前在洛湖公館的時候,我就覺得所有人把故事理解錯了。故事大王是怪誕之主,但故事最初的定義,遠不隻是都市怪誕。”
“故事是一個小孩子最初認識世界的媒介。”
“……而課本,是人類最初接觸的故事書。”
葉笙點到為止,直言道:“洛興言,出去之後,你們非自然局可以去試著找出故事大王生前的身份了。”
“一百年前,淮城某個小學,一個瘦弱孤僻的小男孩。”
“???”
洛興言徹徹底底懵住,為什麽他天天在鬼屋監視葉笙,什麽端倪都沒看出——結果今晚,葉笙已經把故事大王這個s級版主分析到這種程度了?!
早在《夜航船》開始,葉笙就已經把故事大王框定在了“人”身上。後麵接觸到的一切,都是在給心裏的形象潤色。長大後的故事大王他尚不得知,但小時候故事大王,在這繽紛錯亂的血腥童話裏,他好像看到了一個灰撲撲的影子。
“……”
洛興言不想顯得自己沒見識,咽下詫異,重新審視現今的局麵:“可按照規則,故事裏的人殺不死,我們怎麽出去。”
“故事走到結尾,沒有遺憾,自然而然就出去了。”葉笙道:“這裏是課本裏的最後一篇童話《巨人的花園》。”
“巨人厭惡在自己的花園嬉鬧的小孩子,把孩子們趕出去後,並在花園門口插上‘禁止入內’的標牌。小孩子不來了,可從此,巨人的花園裏也再也沒了春天。”
“課文最後,是一群小孩偷溜入內。一個孩子在憤怒的巨人臉上親了下,刹那間春光明媚。讓巨人明白,原來……”
沒有孩子的地方就沒有春天。
——喚來寒冬的,是我那顆任性、冷酷的心。
洛興言一臉血:“我靠,你不會是想讓我親巨人一口吧。”
葉笙:“……”
洛興言被葉笙隱忍不發但滿臉罵他“傻逼”的表情給刺痛,倍感屈辱,不過又想了想,葉笙現在的身份可是寧家的太子妃,如果他讓葉笙去親人……算了吧,想到後續寧微塵的報複,還不如自己去。
葉笙看他一臉隱忍糾結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了,漠然道:“你和我都不行。”
洛興言:“什麽?”
“巨人是這個世界的主體。它不光是故事裏的人,還是……空間的主人。”
如果他沒猜錯,第四童話裏的巨人就是蘇建德。
葉笙沒有再理他,回頭,看向臉色虛弱立在風雪中的蘇婉落。
他始終記得。
這裏是“父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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