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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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 瓊花觀。
在陵遊界,大陸共分為三部分,分別是東洲、中洲和西洲。東洲與中洲皆靈氣充裕, 適宜修行,多有仙修、佛修與神修門派;西洲多產天材地寶, 魔修與妖修更為常見。
瓊花觀, 一個位於西洲東南扶搖山的魔修門派,觀中弟子不過區區數百人,卻頗負盛名, 隻因弟子皆乃貌美坤道, 又個個精通玄素之術。
扶搖山風光清幽靈秀, 雲遮霧繞,山腳下建有一座七層瓊樓,碧瓦朱簷、丹楹刻桷, 便是玉欄上也雕琢著桃竹蘭的花紋, 處處精妙而華侈。
站在瓊樓上眺望下去,可清晰地望見數座鬥法道場。
道場常年人滿為患, 凡是瓊花女冠的愛慕者們發生爭執, 便要來道場鬥戰勝負,生死不論, 勝者可與自己的傾慕之人春風一度。
瓊花觀的弟子們閑暇時以觀戰為樂, 彼此還要壓上彩頭比一比,誰引來的爭執最多, 誰的仰慕者道法最精妙。
今日道場上尤其熱鬧,登臨瓊樓的女修們也多。嬌豔嫵媚的女冠們憑欄而望, 言辭犀利地對場下的男修們進行著指點品題。
“你們看, 那個妖修已經連勝三場了, 倒是挺厲害,生得也英俊。”
“他旁邊那場的劍修更厲害,五場不敗,聽聞他曾做過昭元劍宗的外門弟子。”
“不愧是天下劍道第一宗,竟連外門弟子也這般了得。聽聞衡常道君更是劍意高絕、法力精深,若誰能得他垂憐,也算此生死而無憾了。”
“別癡心妄想了,咱們到了那位殺神眼皮下,豈能活命?隻會成為他劍下亡魂罷了。你說是也不是,幼荷師姐?”
言罷,幾名女修皆轉回身去,望向斜倚在貴妃榻上的絕色少女。
少女個子嬌小,身體曲線卻玲瓏有致,麵容豔麗妖嬈,穿著一身水色紗裙,赤.裸出雪白的雙臂、腰肢與小腿,手腕與腳踝皆佩著銀環,綴著細小的鈴鐺。
楚幼荷慵懶地倚在榻上,眉眼間皆是意興闌珊之色,隨意應道:“應當是吧。”
“師姐你快來看,那兩位元嬰真人一起入道場了,他們不都是師姐的愛慕者麽,你不想知道他們誰勝誰負嗎?”
“不想看。”
楚幼荷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們,師妹們望了望彼此,臉上皆是擔憂之色。
自從合歡宮的桃卿郎君了無音訊後,師姐便一直是這副模樣了,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連門都懶得出,若不是今日她們拽她出來,她怕是一直能在屋裏待到地老天荒了。
師妹勸道:“天下男人多的是,師姐何必為了一個薄情的負心郎而悶悶不樂,誰都知道桃道友風流放浪,你不必為他——”
“你們不懂就不要亂說。”
楚幼荷坐了起來,責怪地乜她們一眼:“不是卿哥哥的錯,一定是靈照鬼君……他不準卿哥哥與別人走得太近,卿哥哥才沒有聯係我……”
她輕咬下唇,麵露酸楚之色,鬱鬱躺了回去。
幾位師妹輕歎一聲,不再勸她,紛紛回到玉欄前繼續品評男修。過了一會,其中一人驚呼出聲,指著某個方向道:“你們快看那兒。”
師妹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俱是眼前一亮。
有三人自遠處走來,為首的是個極美貌的少年,他一身妃色外衫,腰帶下綴著赤玉環佩,烏發雪膚,瓌姿豔逸,顧盼間皆是風流。
他身後跟著的兩人也都年紀很輕,一人著白衣,一人著青衣,軒然霞舉,瓊林玉樹,俊美得令人見過便難以忘懷。
三人一出現,霎時就將道場裏的男修們襯得黯然失色了。
師妹們一眼就認出為首的少年郎是誰,欣喜地招呼楚幼荷:“師姐,你快過來看呀,桃道友來了!”
“真的?”
楚幼荷驀地睜開眼睛,師妹們隻聞到一陣香風飄過,就見她刹那間來到了玉欄前。
她一眼望見那抹豔色的影子,激動地喃喃自語:“真是卿哥哥……他來見我了!我這就下去找他。”
她提起裙擺飛快地奔向樓梯口,隻是想到什麽,她停下腳步,在原地轉了一圈,裙擺飛揚,問她的師妹們:“我身上可有什麽不妥?”
“沒有,師姐美極了,桃道友看了定然喜歡。”
楚幼荷麵頰微紅,急匆匆地下了瓊樓。
她步履輕盈地走向道場,甫一出現就吸引了眾多目光,但她理都不理,徑直往桃卿那處走去。
越是靠近,桃卿的聲音就越發清晰,他在對他身邊兩人說:“這裏就是瓊花觀了。”
青衣修士道:“是嗎?和我想象得有些不同,好生熱鬧。為何全是男子?”
“他們不是瓊花觀的道友……”
桃卿與他們說著話,並未注意到楚幼荷的到來,楚幼荷便故意用靈力震動銀鈴,發出清脆音響,吸引他的注意。
果然聽到熟悉的銀鈴作響,桃卿驀地抬頭,微微睜大眼睛:“幼荷妹妹?”
“我道是誰,原來是桃卿桃道友。”楚幼荷輕哼一聲,“你怎會有空來我們這小小的瓊花觀?我以為你早就忘記路怎麽走了。”
桃卿麵露愧色,說道:“我並未忘記你,隻是先前不便與你聯絡,你的傳音符被燒了。”
“你就不會再找別人要?你可真是……”
楚幼荷忍不住一通埋怨,卻壓不住眼中的喜意。
她到底還是走了過去,想要抱一抱桃卿,再親一下,誰知還未伸手碰到他衣角,就已經被他飛快地避開了。
少女錯愕地瞪圓眼眸:“你這是何意?”
桃卿避開她的目光:“怕是不妥,還有旁人在呢。”
“旁人怎麽了?”難道被她抱住還是什麽丟臉的事不成?
楚幼荷正要發作,青衣男修驀地一笑,眉眼說不出的風致灑然。
他道:“道友莫怪,桃桃不是對你有意見,隻是怕我們吃醋,才會避開你。”
他親昵地扣住桃卿的後腰,與他額頭與鼻尖相貼,雙唇幾乎要碰到桃卿嫣紅的唇珠,低笑著問:“你說對不對,桃桃?”
被他貼得這麽近,桃卿一下子臉紅了:“星橋,你別靠得這麽近,幼荷在看……”
“桃桃不乖,你明明與我們說好隻叫她‘楚道友’,但方才你又叫她妹妹。”
星橋撫摸著桃卿的背,語氣染上笑意:“這麽不聽話,是想受罰嗎?”
“給我住手,不準你碰他!”
楚幼荷衝過去分開了他們,氣得臉頰通紅,她怎能受得了別人當著他的麵摸桃卿,她都沒這麽摸過呢!
“卿哥哥,他是誰?你該不會要與他好吧?”
“不錯。”桃卿有些愧疚,卻還是認了她的話,“他二人是星橋與清玄,都是我的……雙修道侶。”
“你說什麽?”
楚幼荷的臉刷地變白了:“他們兩個都是你的雙修道侶?你真的與他們修過了?”
“沒錯。”桃卿點頭,左拉一個右扯一個,露出淺淺的笑,“我很滿意他們。”
“我不信!”楚幼荷差點昏過去,“靈照鬼君哪裏會容許你找?”
還一氣兒找了兩個!
“我與莊宴已經分道揚鑣了,他管不著我。”
桃卿哼了一聲,將身旁兩人拉得更近些:“我知道你對我有意,但……別等我了,如今我已許了他們,心中再放不下別人了。”
說著,他情意綿綿地望了星橋一眼,又望向清玄。
烏發霜衣的年輕修士垂著眼眸,神色清冷淡泊,並未言說什麽,卻握住桃卿的手,雙唇觸上他指尖,輕輕落下一吻,待他如珍似寶。
看著桃卿與旁人你儂我儂,楚幼荷心都碎了,眼尾泛紅地說:“你竟然喜歡他們也不喜歡我?我有哪裏不如他們?”
幾人的動靜早就引來了他人的矚目,楚幼荷的愛慕者見桃卿把她氣哭了,氣憤之餘也暗自竊喜,有意在她麵前表現一番,便站出來高聲道。
“你這薄情寡恩的浪蕩子,竟惹得楚仙子如此傷心,我等今日定要替她出這口惡氣!”
修士們紛紛出手,劍光與各色法器寶光交相輝映,楚幼荷一下子急了:“住手,誰讓你們——”
她話音未落,隻聽“叮當”幾聲,法器全都落在地上,外表黯淡無光,遍布裂痕。
法器與心神相連,幾個修士心神受損,口吐鮮血地跪倒在地。
清玄持劍而立,衣袖微微飄蕩,劍身寒光凜冽。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聲如碎玉,既淡且冷:“還有誰要來?”
他的劍太快了,包括楚幼荷在內,沒人看清他是怎樣出手的。
連人家的劍招都看不清,男修們麵紅耳赤,心中懼怕,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你的劍法還是這般高明。”
星橋笑眯眯地誇獎清玄,清玄搖頭以示自謙,氣氛頗為和諧,不像尋常侍妾那樣還會爭風吃醋。
楚幼荷更傷心了,難道他們是心甘情願二男共侍一夫的?方才她見清玄沉默寡言,還以為他不受寵愛、心中有怨,本打算挑撥離間一番,可她似乎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了。
少女淚眼朦朧,加上那幾人對桃卿出手也是受她連累,她更是無顏再待下去,哽咽說了一聲“對不起”後就轉身離開了。
“幼荷妹妹。”
桃卿見她哭得傷心,下意識地要追上去,才走出幾步,宿雲涯忽地握住他手腕。
“你還要追上去?”
宿雲涯將他帶進懷裏,抱住他的腰,不準他走:“你就不怕惹我傷心嗎,卿哥哥?”
被他叫這麽一叫,桃卿瞬間臉紅了,又羞又惱的。真煩人,非要這麽調侃他,但是……這聲“哥哥”叫得還怪好聽的。
桃卿有點飄飄然的,卻又很快清醒過來了。
這可不行,他得時刻謹記他們隻是演戲,務必守好男德,可不能被星橋叫一聲“哥哥”就走不動道。
“好、好,我不去找了,你放開我吧。”
桃卿努力表演,將手搭在宿雲涯的胸膛前,溫柔含情地說著。看看星橋演得多好,收放自如的,像極了吃醋,就連他都要險些被糊弄過去了。
宿雲涯這才將人放開,不過桃卿到底也不能放任楚幼荷哭著跑走,便托她一位師妹捎了幾句道歉的口信。
其實他還帶來了買給幼荷的禮物,等到除掉曲無佑後再送她吧。
另一位師妹引桃卿三人入山,沿著層層玉階向上。
初入山中雲遮霧繞,衣袂輕輕擺動時,淡淡的霧氣便似牛乳般流動,直到行至山腰,眼前景觀豁然開朗,天光清明,霞彩雲興,群峰競秀,浮翠流丹,飛瀑自天而落,好似璿霄丹闕。
不遠處傳來一陣歡笑聲,幾個美貌少女結伴而來,她們都是認得桃卿的,見到他紛紛行禮問好:“桃道友。”
桃卿看她們眼熟,下意識回以一笑,令少女們都紅了紅臉。
宿雲涯自後麵摟住桃卿的腰,不著痕跡地一握,力道有點重,倒是讓桃卿馬上清醒了,再也不敢對她們笑,簡單回應後就木著臉走了。
師妹將三人引至一處院落,因瓊花觀與合歡宮關係親密,這間院落就是專門給合歡宮貴客居住的,剛好離白複玉的院落也不遠。
院落別致奢麗,修建有一池地熱溫泉,水霧嫋嫋,泉水中加了靈藥,彌漫出一股淡淡的藥香。
“三位道友可要住在一處?”少女問。
“那是自然。”
桃卿被宿雲涯攬了一路後腰,還不忘黏黏糊糊地牽著裴之渙的手,眨眼說道:“我可離不開他們。”
少女莞爾,沒有再說什麽,行禮後便轉身離去了。
她走後,宿雲涯在院中設下結界,桃卿趁機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放開裴之渙的手,心道那姑娘怕不是已經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了,誰叫他傷了她師姐的心呢。
“方才多謝裴道友出手相護,我對你多有冒犯,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桃卿愧疚地給裴之渙遞出一方帕子,覺得人家都被自己玷汙了:“你快擦一擦。”
裴之渙親吻他的指尖是他們設計好的一環,因為裴之渙性子冷淡,又不慣說謊,怎麽看都不像是桃卿的雙修道侶,於是他們就定了這樣一個動作,故意在人前親昵一番。
被他親吻指尖時,桃卿的手都是抖的,但裴之渙的手掌很溫暖,也很有力,牢牢地握住他的手指,沒有絲毫顫動。
帕子遞出一半,桃卿忽然意識到不妥,自己的東西怎麽能給裴之渙用呢。
他縮回手:“我多事了,裴道友自己有帕子吧,應當不需要我的了。”
“……”裴之渙正要抬起的手又輕放回去,搖頭道,“無礙的。”
他想接過桃卿的手帕並不是為了擦拭,隻是桃卿難得沒有躲著他,他不想回絕他的任何親近,僅此而已。
可他很快又將這個機會收回去了,不讓他靠近。
他就這麽令他生厭嗎?
裴之渙知曉自己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歡,甚至厭惡他、將他視為眼中釘的人不在少數,他素來是不在意的。
他有師尊雲河老祖,也有衡常這樣的至交好友,世人的目光於他而言已無關緊要,但他偏偏不希望桃卿討厭自己。
裴之渙難得生出幾分迷茫之感,他自小在冷宮中長大,除了早逝的母後,沒人教導過他該如何與人相處,更遑論討人歡心,他不知自己該如何做才能讓桃卿不疏遠他。
他輕觸自己的唇,仿佛還殘存著桃卿指尖上的溫熱,一直流淌到他的心田,卻又很快散去,一點點變冷寂了。
裴之渙低著頭沉默不語,他本就少言寡語,便是這樣也顯不出什麽,但宿雲涯還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桃卿收起帕子,取出傳音符與師兄白複玉聯係,白複玉就在不遠的院落,接到傳音後很快趕了過來。
進門後,他與三人打招呼:“衡常道友,裴道友。”他目光最後落在桃卿身上,微微一頓,才露出一抹溫柔的笑,“卿卿。”
裴宿二人向他見禮,桃卿則黏上去與師兄說話,白複玉聽了一會,笑著抬扇輕敲他的腦袋,和他們說起了正事。
“一會我帶卿卿拜訪華寧真人,與她共商顧師叔生辰宴之事,到時我會想辦法托她請清風與玉素二真人出關。”
白複玉道:“我想應當會在觀中辦一場宴飲,到時兩位道君便可隨卿卿共赴此宴,以素蓮鏡追查曲無佑下落。”
“多謝白真人。”宿雲涯抬手行禮。
“衡常道友不必客氣,倒是我應當感謝你救下我師弟。”白複玉微微一笑,“卿卿隨我來吧,華寧真人聽聞你來,與我說帶你去見她。”
桃卿點點頭,看向裴之渙兩人:“那你們……”
“我和清玄就留在這裏探查情況。”
宿雲涯一笑,指著溫泉說:“溫泉水脈是相連的,我打算在水中布下陣法,探查瓊花觀的靈力流動,也許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好主意。”白複玉聞言頷首,“若二位道友需取用任何寶材,盡管與我言說。”
“多謝真人。”
師兄弟兩人離開了,院中隻剩下裴之渙和宿雲涯兩人。
裴之渙脫下雪白的道袍,準備入水幫宿雲涯布置陣法,但宿雲涯沒有動,抱臂打量他片刻,開口問道:“你不開心了?”
“你指的是?”
裴之渙不解其意,宿雲涯說:“方才桃桃收回手帕的時候,我看出來了,你本想接下來的。”
裴之渙動作稍頓:“是。”
“你想要他的帕子?”
“不,我……”麵對相識已久的好友,裴之渙終於說了實話,“桃前輩很討厭我,總是躲我,但我不想被他疏遠。”
“討厭?”宿雲涯失笑,“你怎麽會覺得他討厭你?”
“不是嗎?”裴之渙道。
他想,若是桃前輩想與誰交好,定會與那人十分親近,便如他待衡常與白真人。
“桃桃討厭你的話就不會對你這麽客氣了。”宿雲涯搖搖頭,“而是一定會用盡手段整治你。”
他此言令裴之渙想起了他與桃卿在心池洞天初見那夜,的確,當時桃卿對他很不客氣,幫他解毒卻還要作弄他、故意氣他,看到他越生氣,他就越高興。
宿雲涯輕笑一聲:“我和你提過,我結識桃桃也是因為他救了我。當年我出師門任務,佯裝成煉氣修士,途中數隻魔頭將我圍住,桃桃出手相助,我和他就這麽結識了。”
裴之渙點頭,宿雲涯又道。
“但其實當時的桃桃很討厭我,救我是別有用心,因為我得罪了他的師侄,他要替她出氣。”
“他以為我蒙在鼓裏,但我從最初就知曉那幾隻圍殺我的魔頭是他放出來的,因為我感覺到他一直暗中跟著我。”
“若他再晚現身三息,我就會將他斬於劍下了。”
他取出布陣用的法劍,手指一彈劍身,發出“叮”的一聲清越劍鳴。
隻要手中執劍,宿雲涯的氣勢總會淩厲得驚人,但此刻他隻是唇角微揚,星眸中浮現出溫柔笑意。
“所以我才說他是個笨桃桃,他真的太好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