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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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 長庚殿。
    桃卿迷迷糊糊地從夢中醒來,稍微動了動身體,忽然碰觸到一片溫熱的肌膚, 並非是他自己的身體, 嚇得他一個激靈,趕緊睜開眼睛,正好對上了莫不臣的目光。
    莫不臣側躺在他身邊看著他, 一直安安靜靜的,不知醒了多久。桃卿見他還沒穿衣服,不由紅了紅臉, 輕聲問道:“怎麽還不走?你快點回去,別讓其他人發現你。”
    “……”莫不臣卻沒起來, 反倒將臉湊過去,前額枕住桃卿的肩頭說,“摸摸我。”
    他動了動毛茸茸的兔耳朵,輕輕滑過桃卿的臉, 桃卿抬手敷衍地摸了幾下,再一次催促他道:“快起來。”
    莫不臣沒有動, 伸手抱住桃卿的腰, 桃卿明白他這是不滿意自己的敷衍, 隻好耐著性子好好地撫摸他的兔耳朵。
    軟綿綿的兔耳朵似乎也有著自己的脾氣, 桃卿摸其中一隻時,另一隻就搭在他的手背上等著他摸。
    直到桃卿摸得手心裏出了薄汗,將絨毛微微打濕, 它們才軟軟地垂落下去, 這意味著莫不臣滿意了, 盡管他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
    莫不臣起身更衣, 他的情.熱已經消退了不少,如今隻會在夜晚發熱,白天和常人無異,終於可以穿衣服了。
    穿好道袍,他稍一思忖,走到臥房角落站定,垂著眼眸望向了被隱匿起來的留影石。
    “你站在那裏做什麽?”
    桃卿從床幔中探出頭來,疑惑於他反常的行為,莫不臣想了想,轉身對桃卿說:“我喜歡你。”
    他語氣淡淡,又說得毫無預兆,桃卿不由呆住,愣愣地看著他,半晌才發出一點聲音:“你怎麽……”
    莫不臣檢查了一下元神上的情絲,已經增長到幾十條了,每一根情絲都是為桃卿生長出來的。
    於是他補充一句:“很喜歡你。”
    盡管和顧雪庭成千上萬條的情絲相比,他的情絲數量微不足道,卻是他擁有的全部,至今為止,他對其他人依然沒有任何情緒。
    桃卿回過神來,驀地漲紅臉訓斥他:“別胡說八道,這話你不能說。”
    也許九郎從未放在心上,但他始終記得他們的輩分之差,隻要等到九郎的情.熱退去,他就隻是九郎的小師叔祖,再無其他瓜葛。
    況且他不能對不起顧師兄,師兄待他極好,宮中也人人皆知他有意求娶他為道侶,無論將來他們是否合籍,他都不能做出有損師兄清譽的事。
    想到顧雪庭,桃卿心情複雜,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不得不硬下心腸對莫不臣說:“少想些有的沒的,我隻是幫你度過情.熱,對你毫無情意,你不要說這種我不愛聽的話。”
    說完這話,他覺得自己挺過分的,擔心莫不臣會難過,然而莫不臣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好似沒聽到一樣。
    這令桃卿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嘀咕著莫不臣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他,他從未看透過他的情緒。
    莫不臣的確沒放在心上,繼續開口道:“你更喜歡我還是更喜歡顧雪庭?”
    “你怎麽能直呼尊長的名姓?”
    桃卿瞪了他一眼,但轉念一想,莫不臣平時也是連名帶姓地叫他,對他毫無禮敬之心,也就不教訓他了,毫不猶豫地說:“自然是顧師兄。”
    “說謊。”
    莫不臣輕輕吐字,他掌握著桃卿的願力,可以聽見他的心聲,盡管顧雪庭自進入夢境後就一直誘導著桃卿,但桃卿依舊無法對他生出任何愛慕之心,有的隻是對長輩的信賴和喜愛。
    反倒是對他,桃卿不可能連絲毫好感都沒有——盡管在夢醒之後,這些微的好感就會煙消雲散,桃卿不會記得“九郎”的存在。
    自然,如果他動用神力進行留存,就可以讓桃卿清晰地記得這個夢,但沒有必要,結束夢境後他就會去除自己的情絲,到時一切都將恢複原樣。
    莫不臣默不作聲地思索著,轉身離開留影石。
    他是故意將這些話說給顧雪庭聽的,他知道顧雪庭一夜未眠,除去治療流血的眼睛時離開了一會,就一直枯坐在留影石之前看著桃卿。
    那千千萬萬條情絲一定發生了變化。
    莫不臣回到精舍,展開一麵水鏡觀察顧雪庭的元神,纏繞在上麵的鮮紅色情絲赫然染上了一縷縷漆黑色澤,有的甚至已經變成了黑色情絲。
    顧雪庭對他的嫉妒、厭惡和強烈的殺機,汙染了這些原本純淨的情絲,令情絲變得愈發瘋狂扭曲起來,根根脈絡分明,十分便於他觀察應該如何摘除它們。
    莫不臣細細地打量著情絲,越發肯定自己入夢是個正確的選擇。
    夢中的一切是無序的,顧雪庭不必壓抑自己,他越是瘋狂地愛著桃卿,自身的師徒之情和愛戀之心就分離得越明顯,不再像現實中那般混淆在一起。
    這正是他所需要的,他要摘掉顧雪庭對桃卿的愛戀之心,保留那份師徒情,等到時機成熟之際,他就可以操縱顧雪庭殺掉——
    莫不臣的心猛地一疼,這一刹那他甚至忘記去維持神力,半空中的水鏡驟然破碎,化成飛濺的水珠淋濕了他潔白的道袍。
    “……”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察覺到自己的指尖竟微微發顫,元神中的情絲正在瘋狂地阻止他殺掉桃卿的念頭,讓他舍不得桃卿,甚至隻要想一想,他的心就會陷入痛苦之中。
    他對桃卿的喜愛太多了。
    心在隱隱作痛,理智卻促使莫不臣冷靜地思考著,他運轉神力,將元神中的情絲抽出一半碾碎了,痛苦的感覺果然減輕了許多。
    這才是他所習慣的。
    莫不臣微微點頭,他不需要擁有任何感情,喜歡桃卿是為了獲得願力,僅此而已。對他來說,桃卿和普天之下的芸芸眾生沒有不同,都是他成就大道的踏腳石。
    他靜靜地立於原地片刻,這才想起清理掉道袍上的水漬,並推算為顧雪庭摘掉情絲的最好時機。
    這個時機就是在顧雪庭的心願得到滿足的時刻,也就是他與桃卿合籍、洞房花燭的夜晚。
    與桃卿歡.好時,顧雪庭會動.情至極,徹底忘記桃卿是他的弟子,到時他就可以將顧雪庭多餘的情絲拔除幹淨了。
    既然如此,餘下的隻剩等待。
    莫不臣微微頷首,摒棄所有雜念,專心致誌地打坐入定。
    在此之前,他還要留下自己的情絲,以便在合籍之夜感受動手的最佳時機。
    即使留下情絲會令他對推算結果感到不快,但不要緊,這隻是暫時的,等到他拔除情絲後,他再不會為桃卿所左右。
    六出峰,清虛殿。
    昨日深夜,孔致匆匆趕來為顧雪庭進行醫治,同時他聽說顧雪庭找到了新的眼睛,打算更詳細地問明情況,卻遭到了回絕,因為顧雪庭著急返回房間,似乎還有什麽要緊事。
    直到現在,顧雪庭才終於走出臥房,整個人氣色極差,麵容蒼白得如同死人一般,走路都非常吃力,被奴仆攙扶著才勉強沒有摔倒。
    孔致頗為頭疼地想著昨晚算是白治了,卻不得不認命,無奈地歎了口氣,為顧雪庭勞心勞力,進行了二次醫治,終於讓顧雪庭不再連呼吸都那麽困難了。
    顧雪庭坐在椅子上休憩半晌,睜開眼睛對孔致啞聲道:“我找到了新的眼睛。”
    “是,你昨晚就說過了,是哪個妖修的眼睛?”孔致問。
    “宮中的一個弟子,兔妖一族出身,行九,卿卿叫他九郎。”顧雪庭說。
    孔致對莫不臣有印象,畢竟他不敬師長的種種事跡在宮中非常有名,聞言麵色一變,質問顧雪庭道:“你瘋了?你怎麽能打宮中弟子的主意?!”
    “他不配為我合歡宮弟子。”
    顧雪庭聲音極冷,取出留影石的母石,給孔致放出了留存在其中的影像,所有錄入桃卿的片段都被截去了,卻依然可以巧妙地讓孔致看出莫不臣做了什麽。
    “他這是犯了通.奸罪?”
    孔致的臉色很不好看,心道這小兔妖果真是將不敬師長的大罪觸犯到了極致,不僅打師長,還睡師長,他們宮中決不能留下此等禍害。
    “另一個犯了通.奸罪的人是誰?”
    他寒聲問著顧雪庭,既然顧師兄能用留影石保存證據,就說明他知道另一個人是誰。
    顧雪庭沉默片刻,出於某種考慮,他沒有隱瞞孔致:“是卿卿。”
    “卿——”
    孔致張了張嘴,又立刻把嘴閉上了,很明智地不再多問。他娘的,這是卿卿變青青,把師兄的腦袋染得很青青……
    這是叛師之罪和奪妻之恨,難怪師兄心安理得地想要九郎的眼睛。
    既然九郎已經犯下重罪,注定被逐出師門,孔致對他也就毫無回護之心可言了,冷酷地說道:“我這就給他定罪,將他的眼睛取來送給師兄。”
    “不要給他定罪,否則卿卿一定會為他求情。”顧雪庭搖了搖頭,“要另想辦法將他除掉。”
    “師兄已經有主意了?”
    “嗯。”顧雪庭頷首,冰冷的嗓音中殺機畢露,“叫他去做師門任務,在宮外取下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