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107
字數:9159 加入書籤
“我知道了。”
孔致點頭答應顧雪庭:“我會吩咐春生安排弟子們的師門任務。”
顧雪庭之所以要拜托孔致出手, 除卻自身修為盡毀、不便動手外,也是因為門中庶務皆是由孔致的大弟子洛春生負責,如果要以師門任務掩人耳目, 就需得由孔致吩咐洛春生進行安排,這樣才不會引起他人猜忌。
等到九郎離開合歡宮後, 孔致將會遣出化身把他抓進合歡宮的地牢,並由顧雪庭親手挖出九郎的眼睛。
做好安排, 孔致對顧雪庭說:“我這就著手安排。”
“有勞師弟了。”顧雪庭微微頷首。
孔致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師兄,你好像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顧雪庭並不否認,他進入夢境本就是為了隨心所欲, “九郎”不過是一道夢中幻影, 卻千不該萬不該碰了卿卿, 他當然不會放過他。
甚至在現實之中,倘若真的有“九郎”這個弟子存在,他可能也會殺了他。
“……”
顧雪庭撫摸著眼尾,垂下眼睫遮住晦澀的光。
這世上沒有人能夠與他的卿卿相配。
夜晚, 青鸞峰, 長庚殿。
今夜是桃卿和莫不臣七日之約的最後一夜,還有最後一次, 莫不臣的發熱症狀就基本退去了,以後隻需每隔十日飲幾滴桃卿的血,他就可以控製住自己的情.熱。
雖然長此以往下去,數年後他最終還是會爆體而亡, 但莫不臣認為自己不會在夢中停留這麽久, 所以沒什麽大礙。
他上了桃卿的床榻, 一如既往地為自己解情.熱, 桃卿被他蒙著雙眼,臉頰泛起紅暈,或許是白日他向桃卿袒露心跡的緣故,今晚的桃卿顯得格外沉默。
直到他渾身的熱意散去,桃卿仍是一句話沒說,默默地摘下蒙眼的綢帶,低著頭不敢多看他。
莫不臣下床洗淨雙手,將道袍規整穿好,淡淡地說了聲“告辭”,轉身就要離開臥房。
“……你就這麽走了?”桃卿霍然抬頭看向莫不臣,怔忪地問了一句。
莫不臣腳步稍頓,沒有回頭,隻是說道:“這不就是你希望的?”
前幾日他每夜都會留下來,變成兔妖的原型睡在桃卿身邊,桃卿每次都要趕他走,但他不想走,最後總是桃卿妥協,無聲地縱容了他。
大概是情絲作祟,他喜歡和桃卿待在一起,不過抽去半數情絲後,這個念頭就淡去了不少,現在想想沒有必要,既然桃卿不留他,那他就不必留下,不如回去修煉。
他以為桃卿會高興,誰知桃卿在片刻的沉默後,開口卻不是直接趕走他的話:“你就沒有別的話要和我說了?”
莫不臣想了想,回頭對他說道:“這幾日多謝,我不會再勞煩你幫我。”
“……你走吧!”桃卿瞪了他一眼,似乎有點生氣了。
莫不臣的兔耳朵微微一動,走回床榻邊俯身看著他:“你想聽我說什麽?”
桃卿不發一言,盯著幔帳上的花紋出神,不是他故意不理會莫不臣,隻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對方。
九郎說得沒錯,他是希望他走的,可他又隱隱覺得九郎不能什麽都不說就走,到底是怎樣的心情,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你真奇怪。”
莫不臣抬手輕輕一碰桃卿的臉,能夠感受到桃卿的矛盾:他既盼著他走,這樣對他們兩個都好,卻又覺得他走得太幹脆利落,好像用完了他就扔似的,未免太過絕情。
他思索一下,幹脆將頭低下,露出來軟乎乎的兔耳朵給桃卿摸。
桃卿摸了幾把雪白的絨毛,心底那股說不清的別扭勁淡去了些許,便輕輕一推莫不臣的肩膀,低聲說道:“我沒什麽想聽的,你快走吧。”
“嗯。”
莫不臣應著,化成幼兔離開了桃卿的房間,每次他都是變回原形離開的,這樣便不會引人注目。
他走之後,桃卿開窗放幹淨濃鬱的草木香氣,熄滅燭火睡了,心裏仍有點悶悶的。
深夜時分,桃卿做了不太好的夢,從夢中驚醒,醒來時感覺心口前沉甸甸的,好像壓著什麽熱乎乎的東西,伸手一摸,是一團毛茸茸的小兔子。
他將幼兔捧下來放到枕邊,輕捏他的兔耳朵問:“你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幼兔一聲不吭地蹭他的手心,桃卿無可奈何地說:“今天是最後一晚了,明天你就不許來我這裏睡了,懂了沒有?”
他嘴上這麽說著,心中的鬱悶卻奇妙地消失不見了,閉上眼睛重新陷入沉睡。
幼兔往上爬了爬,見桃卿眉眼間沒有了鬱色,這才趴到他的頸窩邊,貼著他將身體團成一團睡了。
桃卿確實很奇怪。
不過他不覺得討厭。
半個月後,洛春生頒布了今年的師門任務,根據所需修為的不同分成了幾等,每個弟子都要至少領取一項。
師門任務通常三年頒布一次,今年則提前了數月,許多弟子都來問洛春生為何頒布得如此早,洛春生隻言不知,告訴他們這是宮中的安排。
任務領取以抓鬮方式進行,抓鬮當日莫不臣也去了,隨手一抽,抽到的任務是從黑沼中獵殺三隻血斑蜃帶回來。
血斑蜃表皮赤紅,蘊含毒素,被蟄中的人輕則昏迷重則致死,隻憑這些稚嫩弟子的煉氣修為,若是多人追捕則罷,單打獨鬥會非常危險。
莫不臣無所謂,直接將抽到的任務交給長老登記,長老出於職責,勸他最好換個任務,畢竟宮中人人皆知他一向獨來獨往,除卻桃卿就沒有其他認識的人,桃卿又不參加這次師門任務,他自己一個人恐怕很難完成。
“不必。”
莫不臣搖了搖頭,他不需要更換任務,因為他很清楚這是一場專為他設計的陰謀,無論他去何處,顧雪庭都會殺他。
他很清楚顧雪庭準備做什麽,但他並不打算阻止,甚至他會成全顧雪庭的心願,既然他想要他的眼睛和他的性命,那他不妨給他。
如此一來,顧雪庭的情絲就會因為妒火和殺機的滋養變得更加黑暗和瘋狂,方便他進行剝離。
轉日,莫不臣啟程前往黑沼,臨走之前他去找桃卿道別,本來他不打算這麽做,但是想了想,覺得自己如果不告而別可能會惹桃卿生氣,就還是去了。
他在意桃卿的感受,也是因為他喜歡桃卿,這半個月來其實他和桃卿見麵的次數不多,但他會時常想起桃卿,不知不覺中,情絲竟然長得比之前還要多了,數過之後發現有一百多根,他更喜歡桃卿了。
他推算過幾次,卻沒能算出為什麽情絲會變得更多,明明他幾乎沒有和桃卿見麵。
這一回莫不臣沒有拔除自己的情絲,任由它們留了下來,準備在夢境結束時一並拔除,否則不知道還要拔幾次。
得知九郎要去黑沼,桃卿很是擔心,莫不臣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便伸手抱了抱桃卿,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將他的手放在兔耳朵上:“你再摸摸。”
“你別亂親!”
桃卿紅了紅臉,捏了幾下他的耳朵作為懲罰,叮囑他道:“你要小心,保命最重要,千萬別逞強。”
“嗯。”
莫不臣應了一聲,隻是他很清楚自己這一次不能如桃卿的心願了。
他又親了親桃卿的臉,被桃卿羞惱地揪了下兔耳朵,終於離開青鸞峰,前往雲台登上了魔舟。
龐大的魔舟緩緩浮動,遮雲蔽日地飛離合歡宮,桃卿目送魔舟遠去,在心中默默地祝願著九郎能夠平安歸來。
餘下的日子裏,桃卿大多數時候就是待在清虛殿陪伴顧雪庭。
桃卿之所以沒有像其他弟子那般出師門任務,正是因為顧雪庭的阻攔,顧雪庭不想桃卿去冒險,而且他生病了,希望桃卿能夠留下來多多陪伴他。
眼看著風華絕代的顧師兄日益蒼白而虛弱,並且得知他曾經失明過很長一段時間,現在有再次複發的跡象,桃卿怎能忍心拒絕他的請求,甚至後來就幹脆住在清虛殿了。
“多謝卿卿總是來陪我。”
顧雪庭斜倚著彌勒榻,麵容沒什麽血色,卻依然笑意溫柔,輕輕地摸了摸桃卿的頭發。
桃卿衝他甜甜一笑:“師兄說的哪裏話,你總是如此照顧我,我卻不能為你做什麽,應當是我感謝師兄才對。”
顧雪庭莞爾:“誰說卿卿不能為我做事?有一件事我卻要拜托給你,隻有你能做。”
“師兄請講。”桃卿認真地聽著。
“喚我一聲‘雪庭’。”顧雪庭嗓音低沉,指尖曖昧地撫過桃卿的眼尾,飽含著誘惑,“如何?”
桃卿驀地紅了臉,輕聲喚道:“雪、雪……”
他停頓良久,卻不知為何怎麽都叫不出來,好像有什麽念頭阻止著他,讓他覺得自己不該這麽叫,否則就是犯了忌諱。
“對不起,師兄,我不不好意思這麽叫……”他充滿愧疚地說。
“不要緊。”顧雪庭聲音溫和,不動聲色地安撫他,“日後改口也不遲,什麽時候你能叫得出來,再叫我的名字吧。”
“多謝師兄。”桃卿小聲道。
“不必和我見外。”
顧雪庭張開雙臂,哄著桃卿:“來,卿卿,過來,到我這裏。”
桃卿乖乖地走了過去,任由顧雪庭將他抱在懷裏,低頭親吻他的額頭。
他輕輕攥住顧雪庭的衣襟,臉色微紅,卻不是對顧雪庭有所動心,僅僅隻是被關係很好的師兄親近感到不好意思而已,換成是孔致親他也一樣。
就算他知道自己將來可能會和顧雪庭結為道侶,也曾經努力過,可無論如何他就是沒法對顧雪庭產生任何旖旎的心思。
顧雪庭將他擁在懷裏,低頭輕嗅他頸間的香氣:“你身上的草木氣息變淡了。”
“因為我換了香露。”
桃卿神色不太自然地撒著謊,其實這是因為九郎不在宮中,他才失去了這股和他糾纏已久的草木香氣。
顧雪庭淡淡一笑:“還是你本身的桃花香氣好聞。”
而這股令人厭惡的草木氣息也即將消失不見了。
這一晚桃卿沒有留宿清虛殿,因為承載著眾多弟子的魔舟就要返回宮中了,他打算前去迎接莫不臣。
說來桃卿有些生氣,因為莫不臣已經有半個多月的時間不曾和他發過傳音了,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也許這其中有什麽誤會,也許是九郎情況凶險,不慎弄丟了傳音符,才沒法和他聯係,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如果不是這種情況,那他就等著耳朵被揪下來吧!
桃卿氣呼呼守在雲台邊等著,一炷香的時辰後,魔舟降落,弟子們漸次走出,見到桃卿紛紛一怔,臉色或多或少都不太好看,下意識地回避著桃卿的目光。
直到路貞憐最後走出魔舟,桃卿都沒看到莫不臣的身影,他連忙拉住路貞憐,向她詢問道:“貞憐,你認不認識九郎?他人在哪裏,怎麽不見他回宮?”
“……”路貞憐張了張紅唇,嬌美的麵容流露出悲哀和不忍之色,不知該如何對桃卿說實話,“九郎,九郎他……”
“你快說啊!”
桃卿突然心慌起來,焦急得聲音發顫:“你別嚇我,貞憐,你快說九郎他怎麽了?”
“他……他沒入黑沼之中消失不見了,無論我們如何拚命去找,卻始終找不到他,再次浮出沼麵的隻有他的儲物袋……”
路貞憐紅了眼睛,自責不已地說:“抱歉,小師叔,是我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九郎,我們……”
桃卿的麵容驀地褪盡了血色。
六出峰,地牢深處。
莫不臣渾身血汙,雙臂被長滿尖刺的黑鐵藤條綁在架子上,每根尖刺都深深地紮進了他的手臂裏,並蘊含著惡毒的陣法,使他流血不止。
他懸空的雙腳下來,自孔致的化身將他帶入地牢後,這個刑罰他已經受了足足三天。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莫不臣渾身劇痛,表情卻依舊安靜淡漠,好似一尊無知無覺的人偶。
他靜靜地等待著,直到外麵響起腳步聲,顧雪庭穿著一身黑色道袍,打開牢門來到了他的麵前。
自心疾複發後,顧雪庭的身體時好時壞,時至今日他的氣色依然很差,狀態竟比莫不臣看著還要差些,卻不妨他露出森冷的目光,高高在上地打量著莫不臣。
良久,他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對莫不臣說道:“你絲毫不驚慌,是因為你認識我,這才不肯向我示弱,對嗎?”
莫不臣沒有否認,開口叫他:“顧雪庭。”
“果然,你知道得很多。”顧雪庭說,“我從未在弟子麵前露出過真容,你是如何認識我的,是不是卿卿對你說了什麽?”
莫不臣垂下眼睛一言不發,聽到桃卿的名字,心中自然而然地想著,不知道桃卿有沒有想他。
“你甚至知道我在卿卿的臥房中放置了留影石,在和卿卿親密後,故意來到留影石前向我示威。”
顧雪庭聲含笑意,眼神卻晦暗至極:“當時你是否預料過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莫不臣實話實說:“料到了。”不如說這一切都是他有意引導的,“我知道你想殺我,但無所謂。”
“你不怕丟掉性命?”
“不怕。”
莫不臣琉璃般的眼眸純淨而澄澈,淡漠地望向顧雪庭,尤其是他元神上的情絲,它們正變得越來越色澤烏黑,形狀扭曲可怖:“因為我喜歡桃卿。”
“他也喜歡我,否則不會甘願幫我解除情.熱。”
“我和桃卿兩情相悅,他不會喜歡你,因為他隻把你當做可敬的師長,你如兄如父,卻永遠不是他心愛的情郎。”
“夠了!”
顧雪庭厲聲打斷他,唇邊滲出一絲鮮血,身形搖搖欲墜,紅著眼睛扶住牆壁,才強撐著沒有倒下去。
莫不臣的一席話正好刺中了他最痛苦的內心,這段時日來他又何嚐沒有察覺,哪怕是在夢裏,他似乎依然沒有辦法扭轉卿卿的想法,卿卿最喜愛他,卻也隻把他當成最喜愛的師長,對他生不出絲毫情愫。
莫不臣冷眼旁觀著他的痛苦和掙紮,繼續說道:“就算我死了,桃卿也不會愛上你,你這一生都隻能是他敬重的尊長。”
“一生都隻能是卿卿的尊長?”
顧雪庭擦去唇邊血跡,冷笑一聲,抬眼望向他:“你如此斷言,我卻偏要讓你親眼看到你錯得多麽荒謬,我會成為卿卿心愛的道侶。”
他取出一把寒光凜冽的短刀,抓住莫不臣的兔耳朵,狠狠地向後拽去,莫不臣便不得不仰起臉,將雙眼暴露在散發著寒意的刀尖之下。
“隻不過當你親眼看到時,你的眼睛就不歸屬於你了。”
刀尖順著眼尾向眼眶內部剜了下去,莫不臣的眼前被血色籠罩,一陣劇痛傳來,接著他的左眼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通過右眼他可以看到,他的左眼球被完整地剜了下來,鮮血淋漓地躺在顧雪庭的掌心之上。
“接下來是你的右眼。”
顧雪庭身體虛弱,握刀的手卻極穩,對準莫不臣的右眼眶,毫不猶豫地將短刀劃了下去。
同樣的疼痛再度傳來,溫熱的鮮血從黑洞洞的眼眶中流了下來,這下莫不臣徹底看不見了。
他默默地承受著失去雙眼的劇痛,不知為何,竟突然想起了桃卿。
他很想念桃卿溫柔撫摸他兔耳朵的指尖。
倘若桃卿知曉他失去了眼睛,他會心疼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