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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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叫莫不臣?好熟悉的名字……
    桃卿怔怔地望著莫不臣, 腦海中才一浮現出這個念頭,就被莫不臣用神力抹去了,如此一來, 桃卿就不再記得莫不臣是神道道主的名字, 隻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凡人。
    “莫不臣……”
    短暫地恍惚一瞬後, 桃卿輕聲重複著,果然這個人與九郎的名字沒有任何相似, 可是他怎麽會不是九郎呢, 明明他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
    他努力睜大漂亮的眼眸, 細細地打量著莫不臣的麵容,也許是他還沒有徹底醒酒, 無論怎麽看, 他都覺得這是九郎的臉, 唯一的區別隻是莫不臣沒有兔耳朵。
    “你不是九郎啊……”
    桃卿低聲呢喃著,心裏又酸又澀, 眸中盈滿的水汽凝成淚落了下來,向莫不臣道歉:“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你與我的一位故人實在長得很像。”
    說完他轉身就走,難過得不想待在這裏, 卻被莫不臣扣住手腕:“為什麽要走?你來這裏分明是有事要做, 難道因為我在你就不做了?”
    “我……我沒什麽想做的事。”
    桃卿囁嚅著:“我隻是過來看看, 九郎以前就住在這裏。”
    他試著掙脫莫不臣的手,但沒成功,明明莫不臣扣住他的力道不重, 他卻怎樣也擺脫不開。
    “我還沒有問完。”莫不臣說, “九郎是誰, 他對你很重要?”
    其實這個問題和他沒什麽關係,桃卿不必回答,然而看著莫不臣的臉,他怎樣也說不出口拒絕的話,出神地回答道:“對,很重要。”
    “有多重要?”莫不臣問。
    桃卿吸了吸鼻子:“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隻是朋友而已?”莫不臣說,“你不喜歡他?”
    “哪種喜歡?”桃卿迷茫地看了他片刻,緩緩搖頭,“不……沒有,九郎是我的晚輩,我對他沒有兒女之情。”
    莫不臣不喜歡聽這種話,隻淡淡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他不欲再問,桃卿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主動和他說起九郎的事。平時他沒有機會和其他人聊起九郎,一些心裏話憋了太久,導致他很想對人傾訴。
    “九郎和我是一起入宮的,那時他沒有朋友,我也是,我還傻乎乎的,經常被師……被別人騙,幸好有九郎幫我解圍,我才沒有上當。”
    “九郎桀驁不馴,總是受罰,我就偷偷去看他,給他帶吃的,他最喜歡吃兔子糕……”
    桃卿凝視著莫不臣,說話的聲音很輕,仿佛害怕驚擾到此刻的美夢。莫不臣一言不發地聽著,這才發現原來他們有許多共同的回憶,他在桃卿心中的形象也近乎完美。
    “九郎”真的有這麽好?
    莫不臣難以形容自己的感受,繁密的情絲為他織就出了複雜的感情,當它們融於一體時,他已無從分辨。
    像是高興,又不太像是高興。
    “我好想念九郎,可是……可是他已經不在了。”
    桃卿悲傷地望著莫不臣的眼睛,酒意重新湧了上來:“謝謝你聽我講了這麽多,你和他真的很像,一定也是個很好的人……”
    他又累又困地合上眼睛,坐在椅子上睡著了,莫不臣看了看他,幹脆將他抱起來放在床榻上。
    很好的人?好像不是的。
    按照世人的眼光來看,他應當是個相當卑劣的人,不過他並不愧疚,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成就大道,僅此而已。
    莫不臣碰了碰桃卿的臉頰,抹去他臉上的淚珠,又低頭輕吻他濕潤的眼梢,化成雪白的幼兔趴在他懷中睡了。
    ……
    轉日清晨,桃卿睜開眼睛蘇醒過來時,莫不臣已經不見了蹤跡。
    他神色恍惚地坐起身來,打量著周遭的陳設,和之前沒什麽不同,是不是意味著“莫不臣”隻是他的一場夢?
    想到這裏,他心口發悶,怏怏不樂地回到青鸞峰上繼續處理合籍大典的事宜。
    幾天後,諸多庶務終於暫時告一段落,桃卿心裏一直惦念著精舍中的那一夜究竟是不是他的一場夢,便在傍晚來到精舍門前,屋中的燈又是亮著的。
    這一回桃卿沒有喝酒,意識很清醒,他的心跳不由加快了,推門而入,少年清雋的身影驀然映入他的眼底。
    他沒有看錯,這個少年人果然像極了九郎,他是九郎的轉世嗎?
    桃卿站在門口發呆,莫不臣回頭看了他一眼,揮動拂塵掃過床榻做著清掃:“怎麽不進來?”
    “嗯……嗯。”
    桃卿怯怯地點頭,走進來的腳步輕輕的,好似眼前的少年是一碰就破的泡影,令他不敢太過接近。
    他小聲喚著他的名字:“莫不臣?”
    “嗯。”莫不臣應著,“又來看你的朋友?”
    “對……”
    桃卿沒有說自己是來找他的:“你呢,你為什麽也在這裏?”
    “我負責打掃這間屋子,所以每晚都在。”莫不臣說,“上次你睡著了,給我添了不少麻煩。”
    他說得毫不客氣,桃卿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對不起,我該怎麽賠償你?”
    “不必了。”莫不臣微微搖頭,“你隻需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如今在哪裏做事。”
    原來他不認識他嗎?也對,不然他對他也不會這種很隨意的態度了。
    桃卿想了想,對莫不臣說道:“我叫卿卿,在長庚殿做事,若是你想找我,可以提前和我說一聲,我迎你去峰上。”
    他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因為他喜歡莫不臣對待他的態度,和九郎很像,他不希望莫不臣用這張臉對他流露出畢恭畢敬的表情。
    “我知道了。”莫不臣微微頷首。
    桃卿帶著些許期盼地問:“莫郎君,我可不可以問問你,你今年多大了?”
    “……”莫不臣稍頓,“你以為我多大?”
    桃卿看看他的臉,盲猜了一個數字:“十五歲?”
    莫不臣:“嗯,接近了。”隻差了三千歲。
    那就是十六歲了……果然和九郎墜入黑沼的時間對不上,那是在將近九年之前,莫不臣不可能是九郎的轉世。
    桃卿神色黯然,又愧疚於這個想法對莫不臣不夠尊重,他不該在他的身上尋找故人的影子,這同樣是對九郎的褻.瀆。
    他低下臉避開與莫不臣對視,匆匆說道:“我該回長庚殿做事了,你也不要偷懶,小心被管事責罰。”
    “請便。”莫不臣手持拂塵撣了撣床幔,好似渾不在意。
    桃卿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明晚還會過來嗎?”
    “隻要差事不被調走,我就會來。”莫不臣說。
    桃卿點點頭:“我以後再來找你玩。”他要囑咐秋水殿的管事,千萬不要調走莫不臣。
    他沒有將莫不臣當做九郎,可是看到與故人極為相似的眉眼,心裏還是止不住地高興,幾乎每晚都要下山看望莫不臣。
    時間長了,他發現莫不臣竟然就住在九郎的精舍裏,不由吃了一驚:“你怎麽住在這裏?”
    莫不臣說:“與我同住一間房的奴仆不允許我回屋休息,我隻好搬過來住。”
    他們誠惶誠恐地奉他為神尊,不敢委屈他住在汙濁之地,若是他有意,他們甚至會專門修出一座大殿供他居住。
    桃卿聽罷卻是心裏一緊:“他們竟然欺負你,連屋子都不讓你回去?”
    明明他早就囑咐過秋水殿的管事要多多照拂莫不臣了!
    “沒什麽大不了的。”莫不臣神色平靜地說,“我更喜歡這座精舍。”
    “可是,你不能住在這裏,這是九郎的故居……”
    桃卿臉上浮現出躊躇之色,精舍旁邊就是九郎的衣冠塚,若是九郎知曉他把這間屋子借給別人住,他一定會生氣吧?
    “為什麽不能住?房屋修建出來就是供人住的。”莫不臣說。
    “這座精舍是特意空出來的,若是被人知道你住在這兒,你會受罰的。”桃卿嚇唬他。
    “其他人都不知曉我住在這裏,會過來的隻有你一個人。”
    莫不臣忽然逼近桃卿,幾乎臉貼著臉,呼吸拂在桃卿嬌嫩的肌膚上:“隻有你知道我住在這裏,你會向管事告密,害我受罰嗎?”
    他挨得太近了,桃卿有點緊張地搖搖頭:“不會……”
    “那好。”莫不臣後退一步,“解決了。”
    說罷他頓了頓,補充一句:“除了這裏,我無處可去。”
    “……”
    桃卿張了張唇,心一下子軟了,便不再說話,懷著滿腹心事地為九郎的衣冠塚上了幾炷香,默默地在墳前問他會不會介意精舍有旁人居住。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晚上他夢見了九郎,九郎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告訴他可以讓別人搬進來,他正好搬到長庚殿和桃卿一起住。
    醒來之後桃卿想著,也罷,就讓莫不臣住在那裏吧,他把九郎的舊物都收藏進長庚殿中便是了。
    於是他收走九郎的舊物,吩咐秋水殿管事從重處置欺負莫不臣的奴仆,莫不臣添置了新的物什,在精舍中居住下來。
    桃卿晚上過來找他,看著他坐在門前,總是在恍惚中將他錯認成九郎,甚至有兩三次險些叫出九郎的名字,但下一刻他就清醒過來了,心裏很清楚,莫不臣不是九郎。
    他突然開始後悔讓莫不臣搬進精舍了,先前他為自己找的借口是方便莫不臣照顧九郎的衣冠塚,可是看著莫不臣站在墳塚之前,他心裏反倒更難受了。
    不過短短三步距離,卻是陰陽之別、天人永隔,莫不臣翩翩年少,九郎卻長眠於黑沼之中,連屍骨都尋不回來。
    桃卿心裏難受得緊,再三考慮後,還是暗中吩咐秋水殿的管事為莫不臣找了一座清幽的新居所,條件比九郎的精舍還好,根本就不是奴仆該住的地方,也許會被莫不臣發現端倪,但他已經顧不上這麽多了。
    莫不臣沒什麽異議,搬到了新居所,趁著他白天不在,桃卿偷偷地將九郎的舊物放了回去,令一切恢複原樣。
    而他再沒有去新居所看望過莫不臣。
    這天晚上,桃卿在清虛殿中做客,陪著顧雪庭下棋,棋下到一半,屋外天幕驟暗,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之後,便下起瓢潑大雨,雨幕密集得起了白花花的水霧。
    “不知是哪位同門渡劫。”
    顧雪庭淡淡一笑,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平日宮中有護山大陣加持,天幕永遠風輕雲淨,唯有門人渡劫之際才會有不同尋常的天象氣候。
    桃卿卻有些坐立不安的,慚愧地對顧雪庭說:“抱歉,雪庭師兄,我想回去看看,我有些擔心九郎的精舍會不會塌……”
    “不必擔心,我囑咐過他們定期為九郎的精舍鞏固陣法。”顧雪庭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還是不放心,想親眼看一看。”
    桃卿不敢對顧雪庭說實話,上一次的陣法鞏固他沒讓他們做,因為那時莫不臣就住在精舍裏,他擔心別人會發現他,到時他也不好包庇莫不臣,待到莫不臣搬出去之後,他忙於大典事宜,竟然不慎將陣法的事忘記了。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
    顧雪庭神色依舊溫柔,放下棋子站起身來,桃卿擔心陣法的事露出端倪,連忙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勞煩師兄陪我走一遭,我隻是稍稍去看一眼。”
    “外麵風雨這麽大,你怎能叫我放心呢?”顧雪庭摸了摸他的頭發。
    “真的不要緊,師兄擔心我,我也擔心師兄的身體啊,你的病才剛好不久,還是好好休息吧。”
    桃卿抱著顧雪庭的手臂撒嬌,他也確實是不放心師兄的身體,為了賄賂師兄,他踮起腳尖在顧雪庭臉上親了一口,臉色微紅地說:“你也不想因為生病導致大典延誤吧?”
    “真拿你沒辦法。”
    顧雪庭無可奈何地捏了捏桃卿的鼻尖,抱著他親了親前額:“那你自己注意一些,莫要被雨淋到,回到長庚殿後就傳音告訴我。”
    “嗯,我都知道,師兄放心。”
    桃卿衝顧雪庭甜甜一笑,乘坐鸞車離開了清虛殿。
    他走之後,顧雪庭麵上的笑意驟然淡了下去,站在大典門口望著黑壓壓的天幕,輕聲呢喃道:“九郎啊……”
    他竟然還是比不過這個死人。
    早晚有一日,他定要踏平他的墳塚,在他的精舍中與卿卿歡.好。
    桃卿乘坐鸞車離開了六出峰,鸞車上有法決加持,不懼風雨,他先是來到秋水殿,索要了用於加固房屋陣法的符篆,再趕到青鸞峰的山腳下。
    看到狂風暴雨中的精舍依然安好,坐在鸞車上的桃卿驀地鬆了口氣,旋即注意到裏麵亮著燈火,不由心中一緊,意識到莫不臣此刻就在裏麵。
    他不打算和莫不臣照麵,隻是給自己連施了幾個避水避風的法決,走下車在精舍的牆壁上貼上符篆,確認陣法已經得到加固,正欲轉身,精舍的屋門卻驀地打開了。
    莫不臣的身影驟然出現在桃卿麵前,令桃卿臉色一白——他看到莫不臣模樣狼狽,渾身濕透,胸前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將雪白的衣襟染上了紅色。
    “你怎麽會弄成這樣?”
    桃卿顧不上許多,心疼地將莫不臣推進屋中,“嘭”地關上屋門。
    比起急得不行的他,莫不臣仍是很平靜的樣子,好似根本感覺不到疼,輕描淡寫地說:“風太大,不知道吹來什麽東西,劃傷了。”
    “你怎麽不上藥啊?”桃卿滿頭是汗地從須彌戒指裏取出療傷丹藥,塞進莫不臣口中,“出了這麽多血……”
    莫不臣說:“我沒有藥。”他都是化用神力自愈。
    桃卿臉色一變:“怎麽還有人欺負你,竟然連藥都不給你?”
    “沒人欺負我。”莫不臣脫下濕透的血衣,赤.裸著上身看向他,“倘若一定要算,倒是有個人向管事告密,害得我不得不換了住處,我算不算被他欺負?”
    桃卿正看著他逐漸愈合的傷口,好在傷得不深,隻是出血多而已,才放下心,聞言氣勢一下子弱了:“可是你明明有了更好的住處……”
    “果然是你做的。”莫不臣倒了些水,擦拭著身上的血汙和雨水,露出白玉般的肌膚和結實的腰腹,“你就這麽想把我趕出去?”
    桃卿被他拆穿,臉上有點發熱,索性不瞞他了:“我後來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為九郎保存好他的舊居,你缺少的隻是一個住處,但這間屋子對我和他來說都意義非凡。”
    莫不臣扔掉染血的手帕,摸了摸自己受傷的胸膛,上麵的傷口已經恢複如初了,開口說道:“你怎麽知道這座精舍對我就沒有意義?”
    “你?”桃卿怔了怔,“對你能有什麽意義……”
    “隻有在這裏,我才能夠見到你。”莫不臣抬起琉璃般的眼瞳,與他四目相對,“你從不去其他地方找我,自我搬走後,我再沒有見過你。”
    桃卿聞言一怔,下意識地辯駁道:“我不是故意的,隻是最近太忙了……”
    莫不臣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純淨的眼眸似若能看穿他的神魂,桃卿瞬間泄氣,知道自己瞞不下去了,很愧疚地向他道歉:“對不起……”
    “為什麽不來見我?”
    莫不臣走到桃卿麵前,扣住他的手腕,將他壓在牆壁上。
    淡淡的血氣從莫不臣身上傳了過來,他個子很高,垂眸俯視著桃卿,壓迫感撲麵而來,肌膚被雨水打得冰涼,卻遮不住由內散發而出的熱意,燙得桃卿的臉也有點熱了。
    他的身材既有少年人的纖細清瘦,也有著成年人的強勁有力,肩寬腰窄,骨肉停勻,肌肉的線條流暢而不誇張,十分符合桃卿的喜好。
    他扣住桃卿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不疾不徐地問著桃卿。
    “你不肯見我,是因為我太像九郎,還是因為我不夠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