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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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到此處時, 同喜稍停了片刻,因為對長公主刻骨的恨意,他有些講不下去了, 五官猙獰扭曲,兩隻眼珠也腥紅如血,流出了可怖的血淚。
    傳音符的另一頭,桃卿懷抱著幼兔,指尖微顫地撫摸它的軟毛, 心中宛若壓了沉甸甸的巨石, 令他喘不過氣來。
    修道百年,他不是不知道人心的凶狠和歹毒,可長公主的殘暴仍使他心驚不已, 況且這不是什麽道聽途說的奇聞異事, 而是真正發生在莊宴身上的過往。
    他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隻知道這當中並沒有報複的快.感,即便莊宴殺了他,他也不會幸災樂禍他慘痛的經曆。
    同喜緩了好久,繼續講述下去, 對於國公府而言,兩個女孩的慘死絕非噩夢的結束, 而隻是一個開始。
    莊宴認出十三娘後,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提到便要殺了長公主, 長公主卻全然無懼,甚至笑了起來, 她慢條斯理地告訴莊宴, 如果他敢動她, 哪怕是傷了她一根頭發,她也會叫國公府闔府上下陪葬。
    當年她就是這般要挾定國公交出十三娘的,而今故技重施,她很有信心莊宴會像他祖父那般對她屈服。
    可長公主猜錯了,在她錯愕的注視之下,空中閃過冰冷的銀光,刀刃重重地劈進她的肩頭,瞬間血花飛濺,她放聲慘叫起來。
    莊宴看透了長公主的為人,他深信就算自己饒她一條性命,長公主也絕不會放過莊氏,否則她不會光明正大地殺害七娘和十三娘,這是她從一開始就已經計劃好了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長公主自從對七娘下手開始,就沒打算放過國公府的任何一個人。
    迄今為止,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因為她太了解定國公這個人了。
    定國公早年在戰場上叱吒風雲,凶名赫赫,到老反而受到子孫牽累,變得心慈手軟、瞻前顧後,以為兩個女孩的犧牲就能換得長公主收手,卻不知他們麵臨的仍然是通往絕境的死路。
    但莊宴與他的祖父不同,他絕不會向長公主妥協,不過短短一兩息時間,長公主就身中數刀,倒在了血泊之中,牆壁和床榻上也噴滿了血跡。
    尋常人傷得如此重,早就活不成了,然而躺在血泊中的長公主不但沒有死,反而放聲大笑,幾隻厲鬼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屋中,張開血盆大口,向莊宴撲了過去。
    長公主與厲鬼勾結,吞服邪丹,已經不是人了,但彼時莊宴還是真正的凡人,如何能與數隻修習邪法的厲鬼抗衡,很快就被它們抓了起來,關入了幽深的地牢中。
    厲鬼們早就看中了莊宴的身體,都想將這具絕佳的皮囊據為己有,為此它們甚至起了內鬥,大打出手起來。
    隻是不知中間出了什麽變故,也許是它們爭鬥得太激烈了,最後它們誰都沒要莊宴的身體,莊宴這才勉強得以幸存。
    睚眥必報的長公主砍下莊宴的右手,命人送到定國公府上,看到這條手臂,莊宴的爹娘不顧一切地跑了出來,跪在公主府的大門前,絕望地祈求長公主饒莊宴一條生路。
    長公主冷眼旁觀著他們的前額磕得血肉模糊,提出了自己的條件。
    她可以放了莊宴,但一命抵一命,他們必須送一個族人過來和莊宴交換。
    莊宴的父母品性清正,如何肯犧牲他人的性命救自己的孩子,最終莊宴的母親自願進了公主府,用自己交換莊宴,從此再沒有人見她走出來。
    重傷的莊宴被扔到大街上,渾身血跡斑斑,不僅失去一條手臂,兩條大腿的血肉也被挖去大半,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
    傷心欲絕的父親將他帶回府上,定國公心如刀絞,舉全府之力急尋名醫為莊宴醫治,總算保住了他的命。
    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掙紮,長公主之所以放過莊宴,隻是為了讓他親眼見證莊氏墮入地獄的慘狀。
    待莊宴傷勢略有好轉,長公主在朝中揭發了莊宴刺殺她的罪行,要求少帝必須對莊宴和定國公府嚴懲不貸。
    少帝有心維護定國公,卻遭到長公主的脅迫,不得不將玉璽蓋在了降罪的詔書上,將定國公府滿門抄斬。
    行刑持續了兩日,數百個莊氏族人和奴仆丫鬟被盡數屠殺,美貌的女眷更是被活剖出五髒六腑,捏碎後揉搓成丸送進了煉丹爐裏。
    震天的哭聲和濃烈的血腥氣經久不散,這兩天一夜裏,莊宴被鐵鏈捆在木柱上,口中綁著布條以防他咬舌自絕,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親族一個接一個地慘死。
    親人的血將他的靴底浸透了,當他被放下來的時候,木柱上布滿了抓痕,他的十指指尖抓得血肉模糊,但是在極端的痛苦中,他已然無知無覺了。
    他最終在親族未寒的屍骨邊自絕而死。
    行刑結束,在少帝的百般哀求下,莊氏一族的屍骨沒有被當做煉丹的薪柴燒毀,而是被草草裹著扔到了亂葬崗。
    無數橫死的屍骨堆積在一起,形成了衝天的怨氣,莊宴的魂魄在死後並未輪回,被濃烈的怨氣滋養著,神智蘇醒,化作了凶猛的厲鬼。
    他回到公主府,將長公主活生生地撕成碎片,連她的神魂一並碾碎,聽命於長公主的爪牙們也沒能逃脫慘死噩運,數百人一夜之間葬身於滔天的血光與火海之中。
    隻是幾個與長公主狼狽為奸的厲鬼十分狡詐,連夜逃走了,為了複仇,莊宴來到靈照鬼城,被無定老祖收為弟子,並不惜用煉魂的手段快速提升修為。
    每一次煉魂都會使莊宴的神魂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又因為親族的故去太過慘痛,死後的莊宴性情大變,喜怒無常,冷酷多疑,直到幾十年前去了陵遊界,結交了一位好友才有所好轉。
    聽到“好友”兩字,桃卿的心驀地一顫,他當然能知道同喜所說的人就是他,他是莊宴這麽多年來唯一的朋友。
    對於莊宴來說,他很重要,而上輩子的他又何嚐不是如此,縱使他朋友很多,他最喜歡的人也依然是莊宴,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就是師尊和莊宴了。
    他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莊宴的事,可換來的結局就是他死在了莊宴的手裏。
    他想不明白,也沒法想明白,如果莊宴不是為了城主之位,那又是因為什麽?哪怕他被煉魂折磨得狂性大發,喪誌理智,如果他沒有絲毫殺了他的想法,也不會在瘋狂中對他動手,反之則說明莊宴早就對他心存殺意。
    桃卿心裏亂糟糟的,嗓子裏堵得厲害,有些哽咽,卻又不是真的想哭出來,不上不下的。
    現在他既痛恨莊宴,卻又傷感於他慘痛的過去,如果是上輩子,他恐怕早就會心疼地撲進莊宴懷裏,抱著他大哭一場了。
    其實他對莊宴的情感已經消磨得差不多了,可過去數十年莊宴對他的影響太深了,以至於時至今日,他仍然做不到無動於衷,還會被同喜悲愴痛苦的哭聲感染。
    同喜嚎啕大哭著,已經把他所知道的都講完了,清玄仙尊收起仙術,抹掉了他關於今日有人到訪祖墳的記憶,將他放走了。
    裴之渙有些擔心桃卿,他已經許久沒有作聲了,便問道:“卿卿,你怎麽樣了?”
    “我?”桃卿回過神,不願意讓裴之渙擔心自己,隻搪塞道,“我聽到外麵有動靜,出去看了一下,原來是九郎在走動,沒什麽的。”
    他懷中的幼兔聞言看了他一下,舔舔他的手指,換了個姿勢繼續窩著。
    裴之渙聽出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但沒有哭音,便沒戳破桃卿的借口,隻溫聲安撫道:“那就好,我隻是擔心你會太過傷心,又或者對莊宴產生動搖,他的經曆並非由你造成的,你無需介懷於心。”
    他請卿卿聆聽莊宴的過去隻是為了尋找上一世的線索,而不是讓他們兩個和解,他絕不希望卿卿原諒莊宴。
    “我明白,我不會對莊宴心軟的,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桃卿軟軟地回應著裴之渙,又與他聊了許久,問過他的近況,確認他一切安好,才總算放下心來,斷開了傳音。
    與之渙聊過後,桃卿的心情好多了,但心裏還是有些發悶,索性抱著幼兔出去散心,席地坐在了雲水邊,出神地望著水麵之下的風景。
    他是獨自出來的,沒有叫樂正蘭漪或宿雲涯陪他,因為幼兔不喜歡他們,一見麵準要鬧騰起來,為了陪幼兔多玩一會,他就自己出來了,其實也沒有什麽危險,神夢山中沒人膽敢作祟。
    雲水的水麵被風吹動,泛起層層漣漪,幼兔趴在雲邊,雪白的絨毛與雲幾乎融為一體,好奇地用小爪子撥了撥水麵。
    水麵冰冰涼涼的,幼兔盯著看了一會,伸出小腦袋舔了舔水麵,忽然一陣波浪湧動,“嘩”地淋了它一身水,它瞬間成了落湯兔。
    幼兔甩掉了身上的水珠,委屈地跳進桃卿懷裏,桃卿被它逗得笑起來,用法決將它烘幹了,隨後忽地發現幼兔被淋濕不是意外,而是雲水中有人上來了。
    一道身影從水中浮現出來,紅衣鮮豔而招搖,襯著鵠峙鸞停的挺拔身姿。
    他抬起頭,露出俊美妖異的眉眼,神色本是極為冷峻的,但是在看到桃卿後,他的表情迅速柔和了下來。
    他無疑是喜悅的,卻又不得不壓抑著心中的渴望,不敢太過接近桃卿,低聲喚道:“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