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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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子懿吃力地從傀儡人的背上翻身而下, 走了幾步便不再前行,顧雪庭隱匿自己的身形緊隨其後,觀察著他的動作,不由微微蹙起眉頭, 不是很明白他止步的原因。
    他跟隨馮子懿小半日, 速度極快,一路穿行過上界廣袤的地域, 上界人煙稀少, 除了幾座香火鼎盛的城池,其他的地方多是荒原或河湖, 一望無際,不見人跡。
    而馮子懿駐足的這塊地方看起來和其他荒原沒有不同,空曠得漫無邊境, 柔軟雪白的草叢尚不及足麵, 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若是不用法決, 顧雪庭完全遮不住自己的身形。
    顧雪庭屏氣凝神,注視著馮子懿的每個動作,馮子懿十分警覺, 連發數道法決檢查周遭的情況, 但顧雪庭修為高出他太多, 他的法決失去了效力。
    法決發了出去, 結果顯示四周無人,馮子懿微微點頭, 抬手一晃, 一塊白玉令牌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正是紫霄派的首徒令牌。
    接著他手持令牌, 雙唇翕張,無聲地念出了一串口訣。
    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就在距離馮子懿身前三尺之遙的地方,草叢如若冰雪般融化,化成了一條寬廣的河流。
    這條河流非常怪異,隻見河水白如牛乳,似鏡麵平整而光滑,不見水紋流動,唯有河麵之下傳來微弱的流水聲,才能令人知曉它的確是條河。
    “咳……咳咳……”
    馮子懿抬手握拳遮住雙唇,發出一陣咳嗽聲,目光陰沉地望著河流,緩緩說道:“果然在這兒。”
    此河名曰“白川”,傳說中乃是真仙的身軀所化,蘊含天道法則,涉水而行,可見過去與未來之照影,甚至破解胎中麵目與前世之謎。
    也正是如此,白川河極為神秘,世上知曉它的人少之又少,唯有真仙的後裔才能傳承這份記憶,而紫霄派的首徒令牌就是開啟白川河的鑰匙。
    為了破解白川河的位置和秘密,他們馮氏一族不知害死過多少條人命,而在十數年前得知首徒令牌就是鑰匙後,族中的幾位長老又密謀準備奪得令牌,他馮子懿就是被他們看中的人選。
    他身體孱弱,於修道一途卻有著很高的天賦,年齡和修為也是最合適的,長老們對他予以厚望,希望他取得紫霄首徒之位,將令牌收入囊中。
    怎料裴之渙更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絕世天才,隻要有他在,馮氏就無法拿到令牌,為此馮氏數次暗害裴之渙,裴之渙卻總能化險為夷,還是取得了首徒之位。
    紫霄首徒是當代最出眾的築基或金丹弟子,到達元嬰中後期則需歸還令牌,因為那時他們就算是輩分較高的真人了,不適宜再用首徒之名。
    首徒一般都會執掌令牌數十年到上百年,馮家不願等這麽久,密謀再次暗算裴之渙,但在他們出手之前,裴之渙竟已經修至化神,將令牌交還回來,如今距離他當上首徒也才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而已。
    令牌被交還回來,門中再次舉行了選拔首徒的比試,另一位馮氏子弟順利拔得頭籌,迅速將令牌送了上來,命馮子懿完成族中交給他的任務。
    這一回馮氏信心十足,認為他們集天時地利人和於一身,馮子懿正好入神夢山修道,可以毫無障礙地找到白川河之所在,否則他們還要頗費一番手腳,那就至少又需要數年時間。
    馮子懿俯下.身體,手掌輕輕撥動河水,臉上卻沒有任何喜悅之色。
    平心而論,其實他對家族所用的陰毒手段很是不齒,甚至是非常厭棄的。
    可他同樣知道,他沒有資格指責他們,他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仰仗的全都是家族的聲望和資源,他隻要用了這些東西,就是與他們同流合汙,洗清不了罪孽。
    所以他別無原則,隻能聽從家族的命令,做一隻聽話的傀儡。
    馮子懿麵無表情地站起身來,被傀儡人攙扶著,毅然踏入了白川河的河水中。
    不過今日他並非是聽從家族的命令來到此地,而是他自己的意思,他打算觀看顧雪庭的過去,找到他愛慕桃卿的證據。
    隨著層層漣漪,他的身體沒入雪白的河水,顧雪庭稍一思忖,立刻跟了上去,一起沉入到河麵之下。
    進入白川河,顧雪庭感到一股玄冥莫測的力量落在了他的肩上,令他心神一震。
    毫無疑問,這是天道之力,是道法的本源與盡頭,蘊含著不滅的、永恒的法則。
    在天道的作用下,無須任何言語講明,顧雪庭在瞬間就已知曉了白川河的名字和用處。
    河水中所承載著的無疑都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過去,不容掩飾,不容辯駁,隻要卿卿被馮子懿帶到此處進入這條河流,他就會知道馮子懿所說的都是真的。
    馮子懿手持令牌,操控著白川河水,在心中默念他想要看到的過去,河水即刻為他呈現出來。
    兩人的眼前浮現出相同的畫麵,甚至能夠明確地感受到顧雪庭當時的心情。
    情之所起的最初,是因為顧雪庭和桃卿一道服用了蟬心丹,夢中的顧雪庭不知桃卿的身份,對他暗生情愫,醒來再也無法放下這畸形的愛意,當真愛上了自己的弟子。
    他悲傷過,掙紮過,罪惡感如洪水般鋪天蓋地,一日強烈過一日,以至於他反複受到病痛的折磨,心魔叢生。
    可他仍然決定掩藏自己的心意,隻在痛苦到極致時,才再次使用蟬心丹入夢,隻敢在夢境之中將他的愛慕和欲.望暴露無遺。
    其實他什麽都沒有做過,以後也不會做,桃卿永遠不會知曉自己的師尊竟然會對他心懷罪孽深重的愛.欲。
    河水將顧雪庭深沉的愛意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似山高海深,如潮湧至,馮子懿感受到他強烈的情緒,一時心神震懾,愣了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
    他不由露出遲疑的神色,發覺自己似乎是誤會了,顧雪庭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並非是對弟子心存獸.欲的道貌岸然之徒,如果是這樣,他真的還要告訴桃卿嗎?
    考慮良久,馮子懿覺得自己還是得告訴桃卿,不知為何他總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如果不及時說出真相,遲早會釀成大禍。
    不過今天是桃卿的生辰,他還是明天再把桃卿帶過來,先讓他快樂地度過生辰吧。
    馮子懿收起心念,河水中的景象頃刻消散,然而景象之後,竟露出了一道人影,琉璃般的雙眼剛好與他四目相對。
    在這雙眼睛裏,馮子懿清楚地看到了那當中蘊含著的刻骨痛楚,如水中的朦朧月影,光澤黯淡,好似將要落淚,卻爆發出了驚人的殺意。
    “你是——”
    一切隻在電光火石之間,馮子懿甚至還沒有想清楚來者是誰,喉嚨就被對方猛地扼住,霎時傳來一陣劇痛,幾乎捏碎了他的喉嚨。
    馮子懿身體不好,修為又遠不是顧雪庭的對手,還未動用任何手段就直接昏了過去。
    顧雪庭捏著他的喉嚨,正要將他頸骨折斷,卻忽然想到像是馮子懿這樣的世家子弟在氏族中一定設有命牌,若他身故,命牌碎裂,族中定會追查下去,給他帶來許多麻煩。
    考慮到這一點,顧雪庭眼神幽深地盯著馮子懿看了半晌,終是放輕了手中的動作,留了馮子懿一條性命。
    但他也絕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馮子懿離去,隻見他的指尖蔓延出冰花,滲透進馮子懿的肌理,凍住了他的神魂。
    如此處理,馮子懿的身體看起來沒有任何異狀,仿佛隻是熟睡過去,以他現在的修為,除非是大乘老祖親自來查,否則不會有人看出他身體的問題。
    他會把馮子懿帶回神夢山的宮殿,馮氏的大乘老祖無法進山,而神夢山的莫道主和十二神使也不可能會與一個小小的金丹修士接觸,所以在這十年中,馮子懿絕不可能蘇醒過來。
    馮子懿性情孤僻,沒有任何朋友,就算他在自己的宮殿中閉關十年,也不會有人過問。
    可以說隻要馮子懿不死,就沒有人會懷疑到他的頭上,至於十年之後馮子懿會不會被族中長老救下,就要看他自己的運氣了。
    顧雪庭眸光一寒,索性將手搭在馮子懿的額頭上,對他進行了一番搜魂。
    搜魂會破壞神魂的心智,這樣馮子懿就算醒過來也是半瘋的狀態了,即便指認他,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又怎可為證,根本就不足信。
    確認過每處細節無虞,顧雪庭將馮子懿和他的傀儡人從河水中撈了出來,運轉法決烘幹他們身上的水漬,拍了拍傀儡人的頭,施加上隱匿法決,叫它秘密地將馮子懿送回神夢山的宮殿。
    傀儡人領命,抱著昏迷的馮子懿離開了,離去之前留下了首徒令牌。
    顧雪庭看過馮子懿的記憶,知曉該如何使用令牌,將開啟的口訣倒念一遍,白川河被隱藏起來,此處重新變回了荒地。
    這不會是他最後一次使用白川河,隻是天色已晚,他該趕回去為卿卿慶賀生辰了。
    顧雪庭帶著淡淡的冰霜氣,雪白的道袍衣袂翻飛,轉身離開此地,及時趕回了神夢山。
    他來到穀地時,正值明月東升,桃卿看到顧雪庭的身影出現在穀口,眼睛驀地一亮,親昵地撲了上去環住顧雪庭的腰:“師尊!”
    “抱歉,卿卿,我來遲了。”
    顧雪庭拍了拍桃卿的肩頭,唇邊滿含溫柔笑意,微微垂下眼睫,剛好遮住漆黑眼瞳中的一絲琉璃色。
    “但好在為時未晚。”
    他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