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朵雪花(二十一)(公主她不想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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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卓握拳的雙手不自覺發抖。她感覺自己想說話, 奇怪的是話語到嘴邊卻變成了將唇舌縫在一起的針線,她還感覺自己想哭, 但又不願意讓眼淚落下, 落淚即示弱,她不會再為德妃哭了。
    由於人小腿短,身高在一眾高挑的女人中不怎麽顯眼,眾人的注意力又都集中於德妃, 因此沒人注意到清卓的情緒變化, 隻有本想離開的了了回頭看來一眼。
    清卓連忙胡亂抹臉, 眼眶還泛著紅就已經故作堅強怕被了了瞧見,她不想讓了了以為自己那麽沒出息, 竟還為德妃難過, 這種難過並非來自母女血脈, 而是曾經的同病相憐,她在德妃身上看見了自己, 也看見了萬千與自己相似的人。
    此言一出,眾人皆震驚不已,尤其是海月花,當場就想問了了還記不記得跟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拉合則將海月花拽住, 衝她搖頭,示意她不要插嘴。
    德妃大喜:“我就知道,你心中是有母妃跟哥哥的, 咱們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你從我的肚子裏出來, 我難道還會對你有什麽壞心眼嗎?母妃在這裏跟你保證,你哥哥絕對不會虧待你, 他有的,指定也給你一份,你看咱什麽時候——”
    德妃連忙問:“什麽條件?咱們可是一家人,小六,你可不能學那些沒良心的,跟家裏人置氣,這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嗎?”
    “我給你一套隴北女人的練武之法,以一月為限,我要你練會。”
    “無妨。”拉合答道,“你雖過了學武的年紀,但練來強身健體也是好的。”
    誰知德妃卻問:“是不是會練成你們這樣?”
    不等人回答,她的頭已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我不要,我才不想變得跟你們一樣又粗又壯,難看死了!哪裏還有個女人模樣?”
    “既然如此,那交易就不成立囉?”海月花笑著轉向了了,“公主,我看……”
    一聽兒子要當不成皇帝,德妃二話不說點頭答應,海月花與了了視線對上,旋即驚了:“不會是我吧?”
    “難不成還是我啊?”拉合撞了她一下,“要不我拿豐國皇帝跟你換?”
    “不不不不不,不用了。”海月花敬謝不敏,比起接手老男人,她寧可教德妃練武。
    清卓邁著小短腿追上去,愁眉不展:“教給她真的好嗎?如果她練會了……豈不是會給你帶來更大的麻煩?”
    以德妃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手裏沒點依恃還好,一旦得勢,定然耀武揚威。
    清卓欲言又止,悄悄伸手抓了抓了了衣袖:“你是為了我才留下她的嗎?”
    隨後她收獲了了“你真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的目光,清卓努了努嘴:“……我記得你說過,海月花跟我不一樣,她本性沉睡,而我的本性卻已消失,德妃是否也是如此?既然我能找回本性,那她……”
    說來說去,清卓還是對德妃抱了一線希望,她盼著四公主、皇後、德妃……所有自己認識的不認識的女人都能尋回本性,了了沒有像處理皇帝那樣對待德妃,還讓海月花教德妃練武,這難道不是想要幫助德妃嗎?
    了了仍舊沒有回答,清卓知道她不想說話的時候誰開口都沒用,隻好自己多作關心,和德妃相比,四公主更為重要,因此在得了了允許後,清卓便請圖娜與米朵陪同趕往孟家,前朝之事她不懂,目前幫不上什麽忙,但她也有力所能及之事。
    豐國雖已翻天覆地改朝換代,孟夫人卻依舊一心一意牽掛杳無音訊的夫與子,為此是茶不思飯不想,看見四公主就氣不打一處來,覺著若非她來了孟家,將晦氣帶了來,孟拓與孟玉堂戎馬半生,怎會迄今沒個消息?
    四公主默不作聲,亦不辯解,每日天不亮便要去伺候孟夫人,晚間孟夫人睡了她還得再守上一個時辰才能回自己院子,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她甚至沒有要求孟玉堂與自己同住公主府,而是搬來孟家,力求做個讓孟家人滿意的媳婦。
    清卓帶著人浩浩蕩蕩前來孟家砸場子時,孟夫人正嫌棄四公主給自己端的泡腳水太燙,先前她已端過一回,那時孟夫人嫌太涼。
    “這麽點活兒你究竟能不能做?我們孟家也不知是倒了幾輩子的黴,才有你這樣的好媳婦!燙!燙!我都說了燙!”
    圖娜一腳踹開門,正好將孟夫人怒氣衝衝用腳踢水,洗腳水濺了四公主一臉的場麵收入眼底,清卓當場來了火,她衝過去也來了一腳,要知道她可不是普通小孩,那質量上乘的泡腳木盆,直接叫她踏碎,洗腳水四濺,弄了孟夫人一頭一臉!
    孟夫人尖叫,清卓拽住四公主的衣袖把她往後扯,正想罵她兩句,卻對上四公主麻木而憔悴的麵容,一瞬間所有的指責煙消雲散,四公主訝異於這個凶巴巴的小女孩,問了句:“你是誰呀?”
    清卓咬著嘴巴,突然感到無與倫比的委屈。
    她忘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身份已經不複存在,連名字都已消失,姐妹之間的情誼,自然也隻有自己記得。
    下一秒,卻是四公主舉手輕輕擦了擦她的小肉臉,原來清卓剛才太過憤怒,踏碎木盆,有飛濺的木屑粘在了她的臉蛋上。
    這樣一雙溫柔的、訴說著痛苦的眼睛,自己怎麽會認為她是在炫耀?
    四公主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麽?”
    清卓鼻子發酸,這跟不願為德妃流淚不同,她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她想起了了說過四姐的日子不好過,想起自己曾經在隴北那日日夜夜的詛咒與怨恨,那時的四姐,又是怎樣的心情呢?是否在掛念遠在隴北和親的六妹,擔心她吃苦受委屈?
    四公主拿這小女孩沒轍,尤其是小女孩居然抱住她的腿不肯鬆開,這讓她感到久違的快樂,那些積壓在心頭的沉重情緒似乎因此輕了些,不知為何,她感覺這小女孩很討人喜歡,於是彎腰蹲下去抱了抱。
    清卓短暫地軟弱過後,從四公主懷抱中抬起頭,怒氣衝衝瞪著孟夫人:“你兒子是個下不了蛋的公雞,你不問你兒子的過錯,欺負別人做什麽?”
    米朵補充道:“清卓,公雞本身就是不能下蛋的。”
    清卓想了想似乎也對,更加惱怒:“那不就結了!你怕你兒子傳不了宗接不了代,又怕公主生不出孩子還占著你孟家兒媳的位,那你跟孟玉堂生不就行了?這個看不上那個看不上,你跟你兒子最般配!”
    公主都配不上她的寶貝兒子,那世上還有誰比她自己更配?
    孟夫人厲聲道:“哪裏來的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這樣跟我講話?來人啊!來人!”
    圖娜:“……你以為我們是怎麽進來的?”
    孟府的人全擱外麵跪著呢,公主可沒說不處理這些人,其他世家貴族早已遞上投名狀乞求活路,孟夫人竟還有閑心在家磋磨兒媳,真不知她是心大還是沒長腦子。
    清卓感覺四姐好像抖了下,趕緊安慰:“沒事的,我不會讓人傷害你的,你不要怕。”
    四公主怔怔低頭望著這個還不到自己腰的小女孩,姐妹兩人視線交接,清卓把氣全撒孟夫人身上,毫不客氣地掀孟玉堂老底:“忘了告訴你,你兒子已淨身成了太監,到時若新帝仁慈,我可以幫他說兩句好話,求新帝留他在宮中倒個夜香。”
    不管孟夫人信不信,她主要是想說服四公主:“真的,我沒有騙你,孟玉堂帶送親使團去隴北的時候就已經被閹了,你要是不信,你問了了!”
    四公主雖然震驚,卻並不心痛,甚至於醍醐灌頂,終於明白為何很多時候孟玉堂都讓她感覺無比違和,他突如其來的頹廢,雖說駙馬不得任職,可也不至於到醉生夢死的田地,再來便是夫妻之間,口口聲聲說是要為六妹守身,除了六妹哪個女人都不碰,但他在提及六妹時,總有種說不出的戾氣,與那恩愛話語迥異無比,言行舉止極為割裂不符,當時四公主以為孟玉堂針對的人是自己,原來並不是?
    他在她麵前從不脫衣,連自小伺候他的小廝都被趕出了院子,不僅如此,四公主曾數次在孟玉堂身上聞到血腥氣,一問對方便發脾氣,久而久之她也不再詢問。
    當時孟夫人送來數名美貌婢女,孟玉堂將她們原封不動退回,四公主還以為他是真心愛著六妹,對自己橫刀所愛的行為愈發慚愧,可為人子女不言父母之過,因此她盡數自己承擔,不提母後一句,甚至於孟玉堂對她愈壞,她愈是心安。
    原來並非真的要守身如玉,其實是力不從心?
    對清卓的指控孟夫人根本不信,她冷笑:“你一個黃毛丫頭,瞧著才幾歲?張嘴閉嘴就說淨不淨身,你懂什麽淨身?你家裏人怎樣教你的?真是口沒遮攔!我兒玉堂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郎君!京城之中想要嫁他的女子數不勝數,多少人家盼著他做東床快婿,你這等汙蔑,沒得讓人笑話!”
    “笑死人了,孟玉堂被胡本林當眾扒得底褲都不剩,整個楚州軍全看在眼裏,你兒子到底是不是太監,等公主處理他的時候,你讓他脫褲子給你看看囉!”
    小女孩滿臉嘲笑,跟在了了身邊這樣久,清卓學到的很重要一件事就是,無論別人指責自己什麽,都不要順著對方的話往下接,那樣很容易走進別人的話術陷阱,也很容易打亂自己的思路,孟夫人最在意的是她的丈夫跟兒子,既然這樣,直接往她痛點戳就可以了。
    米朵開始說風涼話:“孟拓這敗軍之將,已被我們剁碎喂了狼,也算是物盡其用,否則叫他活著還浪費我們隴北的糧食。”
    孟夫人根本不信!她連連搖頭:“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夫君他戰無不勝,一定會平安歸來,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這副黏黏糊糊的模樣看得人反胃,先前她虐待四公主時可沒這樣柔弱可憐,清卓對四公主說:“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離開這裏吧!”
    四公主明顯愣住,清卓又說:“我從來沒有——我是說,六公主從來沒有怪過你,她知道你這樣委屈自己才會生氣,難道你不想再跟她見麵,和她說說話嗎?她一直……一直很想你,想跟說一聲對不起。”
    四公主愈發失神,就這樣被清卓拉著手帶了出去,不知為何,她無法拒絕這個小女孩,而且她在孟家也待得快要吐了,全憑愧疚在撐。
    孟夫人不怕稚嫩的清卓,對高挑有力的圖娜米朵卻下意識打怵,因為她們壓迫感太強了,光是往她麵前一站,就能遮天蔽日。
    “你,你們要做什麽?啊?你們要做什麽?!”
    圖娜跟拎小雞般拎起孟夫人,她還沒穿鞋襪,儀容略有不整齊,不過除了她自己沒人在意:“我帶你去見你的寶貝兒子呀,怎麽,你不想見?”
    孟夫人心想她們怎麽可能這樣好心,一定是別有所圖,於是奮力掙紮,可她那點子力氣根本不夠看,最終還是被圖娜拎出去丟到馬上。圖娜說話算話,孟玉堂現在還在籠子裏跟胡本林一起關著呢,是時候叫她們母子團圓,順便還能讓孟夫人瞧瞧,生不出孩子到底是誰的錯。
    四公主下嫁孟玉堂,不僅親自搬到孟家來住,還帶來了不少好東西,這些清卓全都叫人一一拾掇帶走,連根雞毛都不給孟家留,在出了孟夫人院子後,四公主第一時間想到母親,她問清卓:“你是從皇宮裏來的,是嗎?”
    看小丫頭作隴北打扮,雖不知她究竟身份為何,但絕非凡人。
    清卓知道四公主想問什麽,她低下頭:“皇後……自盡了。”
    四公主呆愣當場,過去許久才輕飄飄問:“你,你說什麽?”
    清卓忍著想哭的衝動:“對不起,我沒有阻止她。”
    四公主想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她失了力氣,踉蹌幾步,抓到走廊柱子才堪堪沒有摔倒,清卓怕她因此記恨了了,慌忙解釋:“是皇帝哄她的!她以為隻要自盡,就能保全皇帝跟你的性命,不是我們害的!真的,你相信我!”
    得不到四公主回應,清卓愈發慌張:“真的是真的,我沒有撒謊,皇後身邊的嬤嬤還活著,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她,我們真的沒有要害她,真的!”
    可四公主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傷中,根本聽不見清卓在說什麽,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回宮,清卓想跟著四公主,又覺得她此刻最想要的是一個人清淨,於是在回到了了身邊時,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宛如被霜打了的茄子,好不可憐。
    她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兩條腿兒蹬了蹬,過會,又蹬了蹬,見了了視若罔聞,才委屈地說:“你就不能搭理搭理我嗎?”
    清卓心裏煩躁難安,全天下就隻有了了知道她的過往,除了跟了了說,她還能找誰呢?
    幹脆大著膽子撲過去,抱住了了的腿硬要往人身上爬,了了毫不客氣地將她扯下,見清卓還敢妄動,她眼睛一眯,瞬間把清卓的雙腳凍在了地上。
    清卓垂頭喪氣不已:“你說,她會恨我嗎?”
    了了:“比起恨你,更可能恨我吧。”
    清卓感覺相當窒息,她又忘了自己早已是不存在這個世界的人,連被四姐恨的資格都沒有。眼下,她也算體會到了四公主曾經的心情,明明不是自己的錯,卻無法忽視這種抓人撓心的愧疚,而會產生愧疚的原因,是因為那人對自己而言非常重要。
    她猛地握拳:“我想去陪她。”
    了了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清卓忿忿道:“你別以為這樣就能擺脫我,等四姐好起來,我還是要回你身邊的,煩死你煩死你!就煩你!”
    解除掉冰凍後,趁了了不備,清卓飛快攀著椅子向上爬,摟住了了的脖子在她麵頰上用力親一口,隨即怕被逮住挨揍,撒丫子往門外狂奔!
    活似後頭有什麽洪水猛獸在追逐,頭都不敢回一下。
    了了:……
    片刻後,她擦了下臉,有點想不明白,明明是用冰雪重塑的身體,為何在剛才一刹那的觸碰中,卻像是有了溫度?
    了了自冰雪中誕生,不喜歡一切有溫度的事物,食物如此,人亦如此,清卓親昵的吻讓她產生新的疑惑,平日清卓纏著她隻會令她厭煩,為何這樣的舉動卻沒有讓她反感不喜?
    說不上喜歡,但也絕非厭惡。
    真儀,清卓,她們悲慘地死過一回,獲得新的生命後也無法割舍過去的情感,難道“情”真就如此重要?了了想不通。
    她看向自己的雙手,眼眸中流露出一絲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