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王道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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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下令升堂開審後,功曹法吏、善惡諸司、部院書記、道科值事各牙官吏就依次遞交了本衙門的呈堂證供,同時也拿到了關於這些寇首基本情況的口供資料開始熟悉案情。
過了一會兒,灰衣判官朝一個目光淩厲麵目消瘦年約五六十歲的男人拱手,這個老東西就是甘肅兵備道王正賢,判官拱手道:“案情複雜,人員眾多,請道台為我首卷公證。”
“無妨,拿上來!”
王正賢滿臉威嚴,老氣橫秋的揮手說道。
趙判官點頭一笑,衝堂下法吏道:“來呀,抬上卷宗箱。”
兩個黑衣法吏應聲而動,抬出一口大箱子,緩緩走到明鏡高懸下麵。
“打開蓋子。”判官趙仕友吩咐道。
兩個法吏答應了一聲,隨即掀開封條和蓋子。
“請道台探手進去,抓取一軸卷宗。”趙仕友引導著王正賢說道。
王正賢瞟了一眼,起身走到箱子邊上,把手伸了進去。
箱子裏擠得滿滿當當,都是豎立的卷軸。
王道台一邊摸索一邊自己思量,那些卷軸粗拙的,一定是案情複雜,涉案人員眾多,審理起來費時耗力的,反之,那些軸體纖細的,就是案情簡單涉案人員較少的,判決起來應該也會省事一些,昨天晚上跟賢妻小妾風流了大半夜夜,王道台的精神有些差,老早就想著下班回家了,因此在箱子裏挑了半天,希望抽取到案情簡單的卷軸,奈何這些寇首罪行嚴重,呈堂證供狀文都不少,就沒有特別簡單的,搞得王道台好半天才挑了一個相對細些的卷軸。
“就它了!”
王道台從箱子裏拿出案宗,麵帶笑容遞給了趙仕友。
趙仕友也笑著拿過,然後解開兩頭紅線,在手裏緩緩展開。
但是隨著這份卷宗的打開,趙判官臉上的笑容也漸漸的凝結起來……
難道是一樁非常棘手的案子?
王正賢知道不大妙,急忙詢問道:“趙判官,什麽情況?”
“是……”
趙仕友眉頭緊鎖,猶豫了一下,道:“是一樁疑案,恐怕不好確證事實。”
原來是疑案,王道台鬆了一口氣。
這種案子最好處理了,把罪犯關進監獄一頓毒打就招了。”
“既是響馬疑案,那就有苦主和凶手。”
王正賢一拍震山河,喝道:“誰是被告?有沒有原告?都給本憲統統押上來!”
趙仕友嘴角一抽,道:“這夥延安響馬非常凶殘,作案從來不留活口,因此沒有原告,至於這被告寇首……力大無窮,弓馬嫻熟,性情殘暴好殺,因此不好押來,必須是請來。”
王道台心裏一呆,情知不妙。
殺人之被告,居然不能押到衙內,而是請來,可見這個凶手非常凶殘啊。
“這凶手是什麽人,居然不能押來?”
王道台心中吃驚,但是麵上卻很是平靜,無所謂道:“再凶殘的響馬,一通殺威棒打了,還不得乖乖交代罪行?本憲在遼東整飭兵備之時,就是左良玉這等遊擊也讓本憲廷杖了。”
上任甘肅兵備道之前,王正賢在遼東巡撫畢自肅手下擔任兵備副使。
今年春天,寧遠衛邊軍鬧餉嘩變,亂軍武裝衝擊巡撫衙門,逼死寧前兵備道參議、都察院右僉都禦史、遼東巡撫畢自肅,時任兵備副使王正賢得報,召集寧遠大小武官論罪,質問他們為何不派兵剿滅亂軍,遼東車右營都司左良玉頂了幾句嘴,王正賢將其廷杖三十罷官。
左良玉為此丟了官職,之後王正賢也因為善後不力被中央解職。
三個月前,魏忠賢案波及甘肅,本兵崔呈秀被皇帝下獄後,他推選的甘肅兵備道也跟著落馬,皇帝詔其入朝述職,結果沒想到一去不複還,丟了全家性命,王正賢因此調任甘肅。
因此對於王道台來說,這些響馬寇首還能比遼軍凶不成?
本憲打得左良玉,自然也不怕一群土匪。
“就是啊,凶手是誰?居然還要請來?”司務廳書記處一名錄事也皺眉問道。
一時間,部院書記判官功曹和道科值事牙內快帥還有錄事皂隸們都在竊竊私語,猜測王道台手裏案宗的被告是誰,會不會是王佐掛、王嘉胤、張孟存、高迎祥這些陝西大寇。
“延安悍匪李師道,為遊擊將軍楊亮所擒,一行身有銀票一萬六千七百兩。”趙仕友看了看在座官員,又看了看牙前的幾十個寇首,嘴裏吐出一句話來,讓全場鴉雀無聲。
“被告是李師道,根據對其同夥李懷寶的審訊結果來看,這個畜牲一個人就砍殺了六十七條人命,都是延安當地鄉紳,我已經移牒延安府,請延安方麵派人走訪米脂予以協查。”
“但李師道一直堅稱他是良民,說自己連雞沒都殺過,他其他的同夥李自成、李懷仙、王武俊、何進韜、李光顏等人也死不承認這件事,任憑獄卒怎麽拷打,都說子虛烏有。”
也許是怕大家不清楚,趙仕友又補充介紹了一下。
王道台隻覺得天雷滾滾,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凝重道:“其同夥何在?”
趙仕友道:“這夥馬賊是瘟鬼,也就李師道和李自成現在正常,其他都在牢房裏。”
輪到自己首卷,卻沒想到是這麽個悍匪……
王道台一邊思索,一邊放眼打量在座的其他官員,隻見都察院司務廳書記處法曹錄事劉寬和部院總督書記陳啟盛各自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顯然這些家夥是在那幸災樂禍。
王道台知道自己不受三邊官員喜歡,當下也不甚在意,心思轉了轉,便打起精神,一拍震山河,喝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就算是天王老子,那又如何?給本憲押上來!”
哪怕是這案子被自己搞砸了,也決不能叫這些家夥笑話自己無能!
哼!
因此王道台下定決心,不管他李師道怎樣,自己的氣勢不能輸。
趙仕友噗地一聲笑出聲來,衝王道台拱手道:“道台有所不知,李師道雖然病情不顯,卻也是個瘟鬼,將死之人最可怖,因此不能硬來,不然他不交代,所以還是請進來罷。”
說完便用黑布捂住嘴,其他聽案官員亦然。
王正賢臉皮一燙,看來不能像對待左良玉那樣對待這個畜牲了,且假以顏色問出實情,於是揮手道:“有請米脂壯士李師道,另外,把相幹人犯和歸案將官也全部帶上來!”
聽見道台吩咐,右班快帥應了一聲,隨即帶人出去請李師道。
趙仕友則起身喝道:“開審延安響馬李師道濫殺一案,帶相關人等上來……!”
“帶響馬李師道……!”官差們次第唱和,聲音漸傳漸遠。
工夫不大,隻見牙門外麵,一個漢子走了進來,卻是李師道的同族堂弟李自成。
“同夥李自成已經帶到……”
官差唱喏,道:“請道台發落。”
王正賢揮揮手,示意法吏退到一邊。
啪地一聲響,王正賢拍了一下震山河,喝道:“那匹夫,姓甚名誰字什麽?家住何方年數多少?還有沒有其他親戚?跟李師道是什麽關係?李懷寶陳情殺人一事你是否清楚?”
“看什麽看?給本憲走上前來!”
李自成嗯了一聲,優哉遊哉走了前,兩手抱在一起,作了一揖,道:“小人李自成,籍貫米脂縣李家站,年二十一,沒有親戚,李師道是小人大哥,李懷寶說的事,小人不知。”
“李懷寶是個瘟鬼,發燒把腦子燒胡了,說的話做不得準,求道台做主。”
好在李師道提前交代了話術,李自成答話的時候並不慌張。
在座官員定睛打量著李自成,一麵觀察他的神色,一麵豎耳傾聽分析他說的,李自成兀自不住地作揖,口中滔滔不絕,吐沫橫飛說個不停,但是說來說去也就是那兩句台詞。
“別吵!”
王道台一拍震山河,瞪了李自成一眼。
李自成這才安靜下來,強行擠出兩行貓尿,傻傻地看著滿座官員。
“李自成,李懷寶他們已經交代了案情,他們說你因為欠錢便殺了本縣艾舉人全家五十三口,劫掠財貨後又放火燒宅,他們還說你半夜暴起殺妻,這些是你還是李師道策劃的?”
王正賢試探著問道,一上來就是話術陷阱。
“啟稟道台,李懷寶人等是發燒胡說,我等都是來投軍報國的良民,有米脂縣令晏子賓出具的戶牒路引為證,橫山守備千戶官可以出庭佐證,途經橫山衛時他簽的通關文書。”
按照李師道教的話術應對起來,李自成根本不帶慌的。
王正賢搖頭無語,皺眉道:“不管是米脂縣令晏子賓還是橫山丁千戶,都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聯係上的,況且你的這些戶牒路引關文也有偽造收買的可能,不能證明你無罪。”
“就算這些文書是真的,跟李懷寶交代的你們殺了艾舉人一事也沒關係。”
“還有,士兵在你們行李中搜查出來的銀票有一萬七千多兩,你們還有七匹良馬,這些財貨是你們一介泥腿子能有的?財貨來路不清,定是你們殺舉人之時在他家搶的!”
王正賢雖然精神不振,但思緒還是清醒的。
李自成額頭冒汗,被人拆穿後,心情頓時緊張起來,在腦海裏瘋狂回憶大哥李師道提前教的話術,想了一會兒,組織好措辭,李自成裝出一副淡定,道:“這可是道台說的……”
“放肆!”
王正賢勃然大怒,無論怎麽問,這李自成就是不接招,奈何滿座同僚看著,又不是在自家兵備衙門,還有總督部院書記和都察院司務廳錄事旁聽,就是想屈打成招也不好辦啊。
道台隻覺得心裏有一把火在騰騰往上竄,拍了一下震山河,王道台狠心喝道:“這殺人犯李自成冥頑不靈,來人,扒了衣裳褲子,廷杖三十,用心打!看這賊響馬說不說!”
李自成慌了,磕了一個頭,大叫道:“小人冤枉啊……!”
“閉嘴!你這廝謀財害命,殺人全家,也敢喊冤枉?小時偷針,大了偷金,現在就敢謀殺舉人全家,將來還不打到北京殺皇帝?本憲看你這廝麵相就知道,早晚是個反賊!”
王道台大怒,拍案暴喝道:“左右!先給本憲把這老豬狗掌嘴一百,然後鐵鏈穿琵琶骨鎖到一旁待問!氣煞我也,李師道那畜牲又在哪裏?給本憲拖進來,本憲要查個清楚!”
皂隸們一聲吆喝走上來,抓著頭發把李自成拖了下去,隨後啪啪的掌嘴聲和李自成的慘叫遙遙傳來。
“驢草的兵憲屈打成招,浪蕩乾坤把良人打死……”
李自成破口大罵,被殺威棒死死叉在地上,卻是氣焰囂張,不過帽子衣裳已被扯掉,人也被摁在地上,吃了滿嘴的雪,被官兵押著跪在外麵候審的寇首見狀,無不麵如土色。
“牙門之上,休得放肆!”
法吏大聲嗬斥,李自成卻不肯閉嘴。
直到李師道咳了兩聲,這家夥才乖乖消停下來。
“判令,帶李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