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殺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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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得津津有味,見三人就此打住,不禁有些小小遺憾,不過這三個武林遊俠的長相已經深深印在他腦海裏了,吃完飯抹了一把油嘴,李師道拍手道:“走,上任千戶!”
    跟店家打聽了望北衛的具體位置,李師道一行便直奔而去。
    望北衛位於殺胡鎮西南十裏,下轄五個千戶所,在籍士兵一共五千六百人,最高長官是指揮使王敬武,平時聽命參將王國,按照明代衛所營兵分離之規定,甘肅衛軍都歸兵備道王正賢和巡撫梅之煥管轄,甘肅總兵徐永壽和甘肅副總兵賀虎臣掌握的則是甘肅的營製邊軍。
    李師道赴任的千戶所便是這五個千戶所之一,理論有兵一千二百戶,駐屯是一座占地幾十畝的大墩子,牙門亭台一應俱全,還有七八小院子,占地麵積尚可,門麵也挺氣派。
    按照太祖一府設所幾府設衛的藩軍架構原則,殺胡所的軍事活動範圍就是武威一個郡,不過萬曆以來陝西甘肅寧夏三邊烽煙不斷,殺胡所軍戶的逃籍現象爺爺非常嚴重,因此活動地盤也大大縮水了,殺胡所的日常工作就是種地開礦打鐵養馬築城,這也是最主要的工作。
    至於驅逐麻匪流寇,鎮壓討薪叛軍這些事,王道台根本不指望這些衛軍。
    當然,如果遇到重大戰事,總督府也不會放過這群世襲乞丐。
    炮灰開道,輜重運輸,土木工程,打掃戰場,總有適合這些奴隸的。
    集中營的生活黑暗且痛苦,去年韃子還來打秋風,在這一場持續拉鋸戰中,殺胡所的勞工又被抓了兩百多人送到前線,等到響馬李師道上任,殺胡所集中營已經沒多少戶兵了。
    因為殺胡所勢力弱小的緣故,其他四個千戶所還經常來收保護費。
    春天的時候,五大千戶所的軍頭們就出來爭地搶牛,各自身後都站著一群衣衫襤褸的爺爺婆婆妻子妹妹,大概就像後世農村的罵街老太太,雙邊在界線上叉著腰隔空打嘴仗。
    夏天的時候,士兵們先去點卯,像模像樣操練十天半個月,然後各回各家,這個時候是農忙時節,白天女人下地幹活,晚上就是男人就去換崗,在月光下光著腚割麥子。
    秋天的的時候,重頭戲來了。
    想保住這一年的收成,全所上下男女老少就得集體動員起來。
    萬一鄰所的畜牲們假扮響馬來偷走稻子,單位上下這一年辛苦就全完犢子了,到時候交不上糧食,千戶官和他的小弟們便會被大人們抓到牙門裏臭罵,然後扒了褲子廷杖毒打。
    這還是大人們心情好的時候,心情差的時候直接把你這個所拉去開礦。
    農民當不好,那就當礦工!
    要是礦工也當不好,那你們就去剿匪打韃子得了。
    這待遇,資本家看了都流淚。
    總之一句話,衛軍這個反人類反社會的製度衍生了太多矛盾。
    李師道來到殺胡所的時候,駐屯懸門已經關了。
    裏頭喧嘩震天,情況似乎又不太對。
    李自成皺眉道:“大人,裏頭好像在鬧事。”
    李師道沒說話,一行走到懸門前停下,這時裏頭的喧嘩聲小了一些,興許是裏頭的士兵知道有上官到來,所以暫時停了下來,李自成衝屯裏喊道:“甘肅衛新任武威千戶到!”
    門沒開,過了一會兒,卻聽樓上一個聲音道:“哪個千戶?可是給我們拿年錢來了?”
    李師道抬頭一看,隻見那人衣衫襤褸,頭發亂如雞窩,一臉匪氣,看起來像是個軍官,他這麽一喊,屯裏頓時響起了一片怒吼聲:“過年餉!過年餉!過年餉!千戶來了就吃香!”
    橫山衛之事梅開二度,隻不過主人公變成了李師道。
    一通怒吼,似乎是在向李師道示威。
    李師道眉頭一皺,大吼一聲:“衛士列隊,準備放火燒營!”
    一聲令下,李自成、李懷仙、吳少誠、何進韜、王武俊、李光顏等人頓時齊聲喝道:“放火!”
    話音落地,李過領著兩個人,抬著一通火油就往前走,李自成和李懷仙扛著一張木板擋在李師道身前,夜不收王武俊和墩兵何進韜開始穿戴甲胄,神箭手總旗吳少誠也拉弓上弦。
    剩下的幾個兄弟侄子見狀,也都紛紛拔刀出鞘。隻要李師道一聲令下,他們就從水溝裏鑽進去開門,二十步之內被吳少誠的步兵強弓指著腦袋,樓上那個軍官頓時就沉默了。
    屯裏也徹底安靜下來,再無一絲雜音。
    樓上那個老軍,看到外麵這十幾個匹夫殺意凜然又紀律嚴整,頓時眼皮子一抽,行伍多年的他一眼就看出這十幾個人的戰鬥力絕非屯裏弟兄能比,說不定是總兵的家丁。
    難道新來的千戶是總兵推舉的?
    老軍心裏一聲咯噔,想想便說道:“年關就將近了,弟兄們也是實在沒辦法才鬧的,軍中已經十七個月沒發餉了,弟兄們都上有老下有小,沒餉不光自己餓,家裏人也餓啊!”
    “去年這時上頭好歹還發了過年錢,今年卻是一斤豬油也見不著。”
    “您是新千戶?求千戶幫咱們做一回主吧!”
    老軍遣詞造句,一邊打量李師道,一邊試探著說道。
    李師道陰沉著臉,不說一句話,李自成怕李師道真的下令放火燒營,便趕緊對老軍喝道:“既然要千戶做主,那還不速開軍門?千戶乃是道台推舉,回去告你一狀,該沒命了!”
    我的娘咧,又是道台派來的……
    聽到李自成這句話,屯裏便是一頓哭天搶地,老軍也怔了怔,但還是大著膽子道:“千戶是上官,我等自然會開門迎接,隻是在這之前,弟兄們鬥膽,有兩件事要千戶做主。”
    李懷仙暴喝道:“大膽!軍中豈容你討價還價?”
    老軍咬了咬牙,依舊不肯妥協,拱手道:“千戶請務必先為弟兄們做主,弟兄們才能開門!這兩件事情,第一事是殺胡所九百軍民如今家家斷炊斷糧,千戶可願替弟兄們做主,向省上稟明實情奏請發餉?第二事是我等今日鬧事實乃無奈,千戶可會體恤我等饑荒之危?”
    “這兩件事隻要千戶給個準話,弟兄們立即開門迎接大帥!”
    他一說完,屯裏頓時又響起一片震天怒吼:“回話!回話!回話!”
    老軍的要求很簡單,說白了就是讓李師道答應向上頭請餉,二是不追究他們鬧事之罪,這對他們至關重要,尤其是第二條,更是事關多人性命,因為他們抓了指揮使王敬武!
    這是不折不扣的嘩變,不過事情可大可小,就看主事官員怎麽處理,老軍看李師道長相就知道他是個不好惹的,心裏有些沒底,因此索性先要求李師道承諾不追究他們的罪過。
    李懷仙、吳少誠、何進韜、王武俊出身邊軍,因此對這些士兵也持同情態度,於是李懷仙輕聲對李師道說道:“大哥,你看?”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李師道當然是同情這些士兵的,畢竟討薪天經地義,但問題是,現在這件事的性質是士兵威脅拒命,而李師道是新任領導,如果李師道坐下來跟他們商量,那麽一旦這個先例一開,以後李師道的命令就不再是命令,而是這些士兵討價還價的籌碼。
    這樣一來,這群農奴就徹底廢了,想到這裏,李師道抬頭看了看那個老軍,道:“今夜之事,是非曲直,青紅皂白,本帥自有公斷!本帥現在隻問你一句話,這門你開是不開?”
    那老軍心頭一震,看來這廝不是個好說話的。
    若是放他進來,自己怕是難逃一死!
    既然如此,倒不如拉上弟兄們一起咬牙抗住,看誰硬得過誰!於是說道:“弟兄們的身家都在千戶手上,千戶不答應,弟兄們萬難開門!我等身為大明將士,從未想過對抗王法,隻是事已至此,弟兄們隻求一個溫飽,隻求一個公道,請千戶體恤弟兄們的無奈之舉啊!”
    李師道臉色越發陰沉,抬手冷聲道:“本帥不追罪,你開門!”
    聽這口吻,李師道就要發作了。
    王武軍這幾個兵匪急了,對李師道說道:“大哥,且等我一二!”
    說罷蹭的一聲從馬背上躍起,接著踩了一下牆,拽著樓門把繩就咚咚咚爬了上去,駐屯大約隻有不到兩丈高,王武俊是夜不收出身的偵查兵,翻越這種墩子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爬到上麵,再一個鷂子翻山,王武俊已然站在了老軍身前,王武俊猛然出手,隻一招便掐住老軍脖子,然後衝底下看戲的老少軍民們喊道:“有話好好說,否則燒了這屯子!”
    王武俊雙目微凸齜牙咧嘴,反手抽出飲血劍架在老軍脖子上。
    屯裏老少軍民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敢動,幾個小孩嚇得哇哇大哭。
    這時,總旗吳少誠也一聲令下,帶著何進韜和李懷仙爬上去,然後在老幼婦孺的圍觀下打開大門,屯裏士兵一陣躁動,不過都被家人妻子拉住,李自成鬆了口氣,還好這些人沒動,不然要麽李師道放火燒營,要麽被趕回蘭州找道台稟告事情,那時道台肯定會下殺手。
    李師道黑著臉,在十三騎的簇擁下,騎馬緩緩入屯。目光所過,冷如寒冰,凜如刀光,看得屯裏老少軍民無不心中微顫,小孩更是哇哇大哭,紛紛退到兩邊,給他讓出一條路。
    “道台特使!那千戶!”
    火把光芒下,一個渾身被綁、衣衫襤褸、披頭散發的文官跑了過來,最後噗通一聲跪在了李師道馬前,披頭便哭喊道:“這位特使,王敬武無能,領兵無方,請道台特使責罰!”..
    李師道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望北衛指揮使王敬武?”
    那文官指揮使點頭哽咽道:“正是王某!王某治軍不力,有負聖恩,罪該萬死!”
    王敬武是望北衛指揮使,按尊卑還是李師道的領導,而且還是個文官,就算李師道現在是道台空降下來的千戶,他也用不著自請責罰,還如此低聲下氣,不過此刻他見了李師道,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一時激動忘了分寸倒也在情理之中,李師道陰沉道:“王敬武,你有沒有克扣軍餉,還待本帥詳查,但你治理無方管帶不嚴以致將士嘩變,卻是罪責難逃。”
    “來人,將這廝叉出去,重杖三十!”
    “遵令!”
    李過大笑著走出來,跟李光顏把王敬武拉了下去
    “特使!特使!使不得啊!”
    王敬武兀自淒厲大叫,被李過一拳打翻在地上。
    冰天雪地裏,熊熊火把下,指揮使被摁在一條板凳上,扒了褲子打起軍棍。
    李師道先打王敬武,一是要表明他已經接管了這裏,二是表明他不會官官相護,讓屯裏軍民相信他會秉公處理,三是釋放他不可冒犯且執法必嚴的信號,不管是誰,犯上者打!
    這時,李自成和吳少誠帶著那個老軍走了過來。
    那老軍油滑的很,一看情況不妙便撕心裂肺大哭起來,跪在李師道麵前哭訴軍中是如何欠餉,家中生活是如何困難雲雲,引得屯裏不少老弱婦孺感同身受的眼眶泛紅乃至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