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陝西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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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當上了指揮使,但李師道的心情卻很差。
    拿過戶口簿一看,李師道傻眼了,河西九衛之一武威軍,逃籍竟然逃得隻剩了不到萬人的丁口,剩下的要麽是實在跑不動的老弱病殘,要麽就是胥吏軍頭們家裏的包身工。
    滿打滿算,正軍不過三千七百將士,其中還包括一部分高齡老人……
    但事已至此,為之奈何?痛苦之後,李師道決定發揚南泥灣精神,結果還沒等到春耕,上頭調令又來了,武威軍、河西軍、朔方軍、鎮虜軍、北涼軍、中衛軍,這六部警戒韃子入寇的防秋衛軍因為在寧夏之亂和光複蘭州這兩次戰爭中的表現不錯,慘遭楊總督點卯。
    王正賢的調令抵達後,得知要入陝跟悍匪王佐掛作戰,武威衛五所軍民直是哭聲大作。
    李師道很清楚這些軍民悲痛的原因,一是陝西相對來說還是太遠了,客境打仗,別說軍餉,連吃穿住行都沒人保證,也許半個月領不到糧草,也許沒有帳篷,雪夜睡荒原。
    不等看到王佐掛,就得先餓死凍死不少,更別說陝北還在鬧瘟疫。
    二是聽說王佐掛、王嘉胤、王自用這些大寇吃人,行伍裏都拉著碎屍的碾車,打破州縣之後就把當地官紳富戶抓出來,然後當街一排排打跪下齊齊斬首,再把肉拿到鍋裏煮熟。
    跟這種悍匪打仗,那不是找死嗎?
    但軍戶及其家屬妻兒們再怎麽嚎啕大哭,這仗還是要打。
    自從皇帝旨意下達,監軍高起潛也顧不得對付楊肇基和王正賢這些人了,一連好多天都在各地邊軍駐屯巡視,檢閱邊兵軍容士氣,慰問一線士兵困難,完了還不忘畫大餅。
    “隻要打勝仗,皇帝就會發餉!”
    雖然高起潛自己也不信,但好歹給這些苦哈哈一個盼頭不是?
    作為家臣,高起潛比誰都清楚皇帝的脾氣。
    要是自己在三邊打了敗仗,回了北京就等著去詔獄坐牢吧。
    這還是皇帝心情好的時候,心情差的時候直接在常參朝會上破口大罵文武百官,什麽內閣輔政大臣,什麽六殿大學士,稍有上訴,輕則廷杖打得你半死不活,重則當場罷官論死。
    為了討得皇帝歡心,高起潛現在已經把精力都放在了軍事上。
    不但高起潛,王道台也憂心忡忡,害怕陝西局勢不穩,接到皇帝旨意後,就向高起潛學習,一麵調度糧草,一麵加緊操練兵馬,一麵遴選戰將,一麵連連催促李師道等人快些。
    好在李師道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接到命令後的第四天就帶兵出發,李師道也沒有忘記義父高起潛的教導,沿途縱兵劫掠,大略武威諸縣,殺人越貨,嚇得老爺們睡不好覺。
    但當距離蘭州還有六十裏路的時候,李師道卻突然生起了病。
    士兵們聚眾鬧事,將驛站包圍,向李師道討要開拔餉,不然就不走了。
    李師道表示要錢沒有,爛命一條要不要?
    拖家帶口的衛兵們不敢殺官造反,於是便整天在驛站外麵吵鬧,嚷嚷著要回武威。
    在驛站整整七天了,王正賢一開始還以為是李師道想坐地起價,結果當他任命李師道為先鋒馬步軍指揮使兼遊擊的狀文送到李師道手裏的時候,李師道的隊伍也動也沒動。
    得知實情,王正賢無奈,隻好讓推官姚尚拿出財貨酒肉犒軍。
    姚尚是個吝嗇鬼,認為如果犒賞武威軍,那麽河西其他五軍賞不賞?最後自作主張隻賞賜了一頓粗茶淡飯,士兵們十分憤怒,揚言道:“我們離開父母妻兒,要與反賊死戰,但是卻吃不飽飯,咱怎麽拿草命對抗白刃?蘭州府庫寶物財貨堆積無數,為何不取此以自活耳?”
    一番話嚇得李懷仙等人魂不守舍,跟李師道建議道:“哥,咱跑吧!”
    李師道優哉遊哉,對李懷仙等人的擔心渾不以為意。
    等到離蘭州還有二十裏的時候,士兵們就擊鼓呐喊地要回家了。
    李師道勸道:“剿了王佐掛就會有厚賞,你們不要胡來,這不是一條活路。”
    士兵們哪裏肯聽,用長戈把李師道架了出去,李懷仙跑去勸架,被士兵們亂棍打跑,李師道這才上報,王正賢聞訊大驚,急忙命令賞賜醃菜、臘肉、豬油、米麵、茶葉六十車。
    總督府參軍趙奉和都察院司務廳書記楊良又出麵安撫,武威軍這才安分下來,之後幾天河西軍、朔方軍、北涼軍、鎮虜軍、中衛軍相繼抵達,六個指揮使到齊後,王正賢召見。
    臘月初一,甘肅道台府正廳。
    大廳燈火通明,文官武將分立兩班,氣氛十分壓抑。
    一個眼神淩厲、臉龐消瘦,年約五六十的老人正在大發雷霆,厲聲訓斥一群下屬,他就是甘肅兵備道王正賢,被他訓斥的下屬不但有李師道等六個指揮使,還有兵備衙文武。
    王正賢此刻可謂怒火中燒,這已經是崇禎元年第十一樁嘩變了!
    雖然沒有流血衝突,但就發生在蘭州城外,造成的社會影響不是一般的小。
    自己的部下,自己管理的士兵,在蘭州城外聚眾鬧事討薪,絲毫不體諒朝廷不易,這要是傳出去,今後自己還怎麽抬頭見人?.
    而就是這一群廢物東西,失期的失期,中衛軍一遲到就是十天!
    缺籍的缺籍,剛剛才去清點了兵數,鎮虜軍居然隻剩下了不到兩千正軍。
    嘩變的嘩變,武威軍討要開拔餉鬧事在前,北涼軍河西軍有學有樣,也在城外聚眾舉火鼓噪,要求補發崇禎元年的欠餉,不然就鬧事,就不去陝西打仗了,各級軍官束手無策。
    “簡直是廢物!老夫要你們何用?!”
    中衛軍指揮使跪在地上,苦著臉不住地為自己辯解:“朝廷積欠軍餉三年,軍中本來就怨聲載道,這回又背井離鄉冒著隆冬大雪行軍,去陝西跟十三大寇鬥死,將士憤怒啊!”
    “卑職有心處決首惡軍卒武力彈壓,卻也怕激出兵變,因此投鼠忌器。
    中衛軍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一路就鬧了一路,指揮使楊天華求爺爺告奶奶,才勉強把部下四千將士帶到蘭州,來到兵備衙門,楊天華也很聰明,隻字不提自己被士兵打了一路。
    “住口!你這廝還有臉說?!”
    王正賢一耳光甩在楊天華臉上,接著又是一頓拳打腳踢,打得楊天華眼冒金星,口裏直是咆哮道:“這回入陝剿匪,你不給老夫生擒寇首王佐掛贖罪,那你就不用回來了!”
    楊天華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立即拱手道:“道台放心,卑職請為先鋒!”
    王正賢冷冷地看了一眼楊天華,然後轉身來到李師道跟前。
    “你什麽情況?”
    李師道心裏一聲咯噔,立即拱手道:“將士討要開拔銀,因此不肯前進……”
    王正賢淡淡一笑,捏著李師道臉皮問道:“你縱兵搶劫,大略武威,搶的那些錢呢?不會連開拔餉都湊不夠吧?還有,你哪來的膽量當篦子?是高起潛給你的底氣麽?”
    李師道額頭冒汗,連忙說道:“道台明鑒!末將未曾與監軍相見!”
    看著李師道恭順的樣子,王正賢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深究。
    想了想,問道:“不日將戰陝西,武威軍能否一戰?”
    “若有餉,可惡戰。”
    “國家吃緊,哪來的餉?”
    “今將士怨恨國家,軍心不穩,若強行出兵,恐有不測,敢請道台三思!”
    王正賢抿著嘴不說話,隨手從護衛手裏抽過馬鞭,對著李師道就打了下去,道:“天殺的賊響馬,你是不是有異心?是不是有反意?想效仿薊鎮遼軍,好自行殺官推帥?!”
    “秦兵沒有餉能打仗,遼軍沒有餉也能打仗,怎麽就你不行?”
    “艱難以來,朝廷治國不易,你就不能告訴將士們,讓他們多多體諒?”
    “要是大明亡了,他們去哪裏當兵?”
    “本憲看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想借機滋事擁兵自立!李師道,李懷仙,吳少誠,何進韜,王武俊……知不知道你這一幫人的名字,都是前唐舉兵反叛國家的賊藩節度使?!”
    嘶,還真是……
    王道台不愧是進士,知識儲備量果然龐大!
    李師道定定的站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任憑王正賢打罵,李師道身上穿著甲胄冬衣,王正賢便照著他的頭臉打,李師道滿麵鞭痕,麵目變得血紅,牙齒幾乎咬出血來。
    其他五個指揮使都是心有戚戚,也不敢吭聲求情。
    堂堂李師道,被一個文官當眾鞭打,這恥辱可不是一般的深。
    連打了十幾鞭子,王正賢稍稍收住了怒火。
    放下鞭子,他的目光又看向鎮虜軍指揮使段玉成,一問逃戶缺籍過半,僅剩的兩千正軍將士半路上還跑了幾百人,王道台自然大發雷霆,一頓當堂軍棍把段玉成打得半死不活。
    最終六個指揮使一個沒跑掉,都挨了王道台一頓毒打。
    出了衙門,李師道帶上李懷仙和李自成,騎著快馬直奔軍營,見李師道口鼻流血,被打得不成人樣,李自成勃然大怒,當場就要帶刀進城去殺道台全家,被李懷仙死死拽住。
    李師道抹了一把鼻血,冷冷道:“你要是害死我們,盡管進城去殺他試試。”
    李懷仙也勸道:“二哥!你冷靜些行不行?就算你殺了道台,咱又能逃到哪裏?”
    “先殺了王雜種,再說後話也不遲!”
    李自成兀自叫囂,李師道擺手示意李懷仙鬆手,道:“三弟,讓他去。”
    說罷又對李自成道:“兵備院在牙城,你挑個好地兒,明早我來給你收屍。”
    推了李自成一把,見他還不走,李師道罵道:“去啊!怎不去了?”
    “就你這樣的,還說什麽反了朱家,簡直要笑死人,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麵,老子今天把話撂在這,你將來就算打進北京城,你也呆不了一個月,以後少害死些自己的兄弟。”
    李自成瞪著虎眼,盯著李師道看了半天,運了運氣想爭辯些什麽,卻終是忍了下去,沒再敢吱聲,見李師道拍馬去了,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快馬跟了上去,道:“大哥勿要恨我!”
    “滾!老子沒有你這樣的兄弟!”
    ……
    ……
    臘月初六,在征集了部分大車、牛馬、糧草、鹽茶、酒肉之後,兵備道王正賢率甘肅道河西、武威、朔方、中衛、北涼、鎮虜六軍以及三百標兵先行離開蘭州,向東南方向進發。
    這個方向經固原直入延安,全速行軍隻需不到十日便可入陝,繼而牽製王佐掛部眾,給韓城洪承疇和西安馬大帥創造機會,但是說實話,這不是什麽好活兒,王佐掛驍銳,今年又連戰連勝,還殺退了賀人龍,部眾士氣高昂,所過之處,官員聞風夜遁,不是那麽好打的。
    最關鍵的是,延安府是核心戰場,還在鬧瘟疫,這意味著會死很多人。
    王正賢離開後,三邊監軍高起潛也都統寧夏、甘肅、固原三鎮營兵誓師拔營。
    “奶奶的,這麽冷的雪,楊總督好狠哪,一件棉衣不肯發。”
    窮冬烈風之中,武威軍在深山巨穀中冒雪行軍,士兵們邊走邊罵娘,上到大明皇帝,下到指揮使李師道,罵了一個遍,隨軍家屬一路邊走邊哭,不時有妻女凍斃在路上,引起一陣悲愴大哭。
    “大哥,咱什麽時候報仇?”
    望著漫天大雪,李懷仙凍得渾身哆嗦,哈著熱氣找話題道。
    李師道有時候覺得李懷仙的話是真多,整天聒噪個不停,吵得自己腦袋疼,王正賢又不是傻子,那麽容易就讓你把仇報了?那老東西在寧錦當兵備道的時候,連左良玉這些遼東悍將都敢打。
    人左良玉背靠侯珣尚且不能避免被打,咱一個無名沒靠山的響馬還想幹什麽?
    目前集結在陝西一帶的官軍有十萬之眾,武力屠殺鎮壓你一起小小的兵變不要太簡單。
    慢慢等吧,觀察形勢找機會,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李自成插話道:“要是王雜種敢打我,我不會讓他活到第二天。”
    “嘁!”
    李師道瞟了他一眼,吹牛誰不會?當王雜種的親衛標軍是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