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八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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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二月二十三日李師道等從延川出發的當天。
大寇王嘉胤抬著棺材,率八千老營入陣拚殺,所部男女老少無不用命,延鎮叛將劉廷舉指揮五千延兵,藏在戰場附近,直到日暮時分才突然發力,毫無防備的夏軍當場大敗。
賀虎臣當即下令撤軍,卻不料在撤軍途中,八大王張獻忠率九千暴民突然發難,時軍心低落,兵無戰意,驟然遭遇埋伏,逃兵帶動大軍崩潰,人馬自相踩踏,死傷上千人。
全軍三萬士卒,五千多人被殺,七千多人或降或反叛,隻逃回來了一萬多人,夏鎮副將張伯淮被王嘉胤擊斃,把總以上軍官陣亡逃軍投降超過三十人,主帥賀虎臣重傷垂危。
監軍使吳再春駕著驢車狂奔,結果卻被叛軍捕獲,張獻忠以短褐蒙住吳再春的雙眼,把他綁在一個枯木樁上千刀萬剮,老百姓爭相分食吳再春血肉,以鐵杵搗碎監軍頭顱。
眼下平涼門戶洞開,甘肅全境震動。
王嘉胤率九萬眾,號稱十五萬直逼慶陽府,慶陽府尹嚴琴上吊自殺,守將王開光棄城而逃,
甘肅巡撫梅之煥正在蘭州征集兵馬,準備馳援陝西,甘肅兵備道王正賢臨危受命,率兩萬大軍進攻富縣,討伐神一元、神一魁、姬三兒等寇,延綏巡撫嶽和聲率兵進駐綏德。
與此同時,巨寇王自用攻破鄜州,血洗延安,知府上吊自盡,滿城官吏地主全部遇害,抄家滅族之下,計四千九百八十六口被殺,人頭滾滾,流血漂櫓,目前正在向綏德挺進。
安塞大寇高迎祥率眾與之會師,最後六天後抵達延川。
監軍高起潛回防綏德,預計四天後抵達甘泉縣,將率五萬眾戰於富縣。
榆林那邊,張孟存也發動了攻勢,一直不動如山的延綏巡撫嶽和聲終於也打著剿匪的旗號南下綏德與楊鶴會師,被王自用屠戮的延安先例在前,現在陝西官紳們都是坐立不安。
說到後麵,想起被老百姓處決的吳再春,顧監軍都快哭了。
洪承疇臉色愈發陰沉了,直接把常服換上了甲胄。
從二十六日開始,陝西軍大舉出動斥候,在洪承疇看來,王佐掛雖然不足為慮,但目前正活動在宜川境內的劉汝魁、劉國能、劉芳亮、袁宗第、馬世耀、辛思忠、廖驢兒等部卻沒有損失主力,因此也不能大意,所以必須把斥候放遠些,偵查四麵動向,為大軍保駕護航。
由於離宜川越來越近,接下來的路程也就越來越不太平了。
歡這樣的,他又不是王道台的親軍校尉史憲誠那種賤人,非得和人拚命廝殺,每當有空的時候,就拿出本子學習。
這回入陝剿匪以來,可供學習的太多了,李師道都記在小本本上,作為小軍頭,李師道當然可以不用學這麽多東西,反正戰場上跟著旗鼓行動就是了,運氣好的話也不會死。
但是李師道不想把自己的命運寄托於運氣,他想爭取一下,看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裏,至少部分掌握在自己手裏,在明末,像他這樣的指揮使,死傷的可能性真是太大了!
就比如剛剛結束的平涼之戰,賀虎臣的部隊真的死了太多人,其中不少還是從軍多年打過韃子的老卒,結果怎麽樣?戰場上還不是跟野狗一樣死去!一波亂箭就能把你撂倒。
排頭陣叢槍刺來,你躲都沒地方躲。
密密麻麻的鐵騎衝殺時,那五米多長的馬槊能讓你絕望。
那撼天動地的馬蹄聲能讓新兵小便失禁,調頭就哭喊著要當逃兵。
這個時代是如此殘酷,中下級武夫就是這麽廉價,李師道不想自己的性命這麽卑微,那麽就隻有加強學習,跟對上官,抱緊大腿,在這個天地烘爐中掙紮著求一條生路。
太平的行軍一直持續到宜川城西二十裏外,此時已經是二月二十八了,短短二百裏路,竟然走了六天,平均一天不到四十裏,沒得辦法,瓶瓶罐罐的太多了,一路上還要征糧。
這浪費了不少時間,因為已經征無可征了。
宜川縣不大,但挺堅固的,弘治時代陝西省兵備衙門還重新加固了一遍,城外村野之間的屍體也很多,好像不少人都是得瘟疫死了的,男男女女摞在一起,像是一座座小山。
其實這都不算什麽,最主要的是大夥兒對這片兩眼一抹黑,什麽情況都不知道。
敵人有多少?分布在哪裏?有沒有騎卒?士氣如何?附近還有沒有友軍活動?哪裏可以征到糧草?王佐掛本人在哪裏?劉汝魁等大寇又藏在哪裏?水裏有沒有被百姓投毒?
這些至關重要的問題,官軍幾乎一個都答不上來,這樣事情就很難辦了。
洪承疇挺老練,不結連營,各軍分開駐紮,不出斥候,任憑各軍自行打探消息,打井取水,保證幹淨水源,拿糧食討好百姓,然後趁機套話,其實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各軍矛盾重重,一路上幾乎是打到宜川來的,此時指望大夥兒同心同德共克時艱,根本就是個笑話。..
李師道默默記下,來到陌生環境,情況不明,正是立足未穩之時,當先自保,立於不敗之地,再圖其他,還要根據具體情況具體施策,不要照搬兵書,別強行搞什麽萬眾一心。
這仗能打就打,打不了,大夥兒各自逃命去也,回頭各謀出路就是。
對於洪承疇來說,他希望打贏,但部下的烏合之眾已經用各種行動告訴他,你在做夢,因此洪承疇也沒抱多少希望,打敗了,回韓城就是,至於楊鶴的問責,自有辦法答辯。
如今陝西糜爛至斯,朝廷也不是不知道,隻要自己真的盡力了,內閣也不會上票拿人,就看皇帝什麽態度了,捫心自問,自出仕以來,洪承疇覺得自己還是對得起大明的。
不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少也是盡吾誌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從來沒想著推諉怠慢,如果這樣皇帝還要怪罪,那真是不講理了,有本事把餉發了啊?看我不給你來個連戰連捷!
隻可惜這在短時間內還無法成為現實,連遼軍都還欠著軍餉呢。
大抵如此吧,朝野局勢撲朔迷離,皇帝疑神疑鬼,滿朝文武戰戰兢兢,還有得玩呢。
崇禎二年三月初一,抵達宜川的第二天。
李師道奉命帶兵在宜川城下挑戰,跟老百姓對噴了一上午,王佐掛都沒有回應,看城頭掛的大王旗,王佐掛那廝還在宜川,隻是不知道具體位置,以他的暴脾氣,居然能忍受噴子李師道的挑戰當縮頭烏龜,真是不易,這也能看出來,王佐掛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動手的。
不過這也正常,官軍要偵查敵情,王佐掛也要調查官軍的情況。
但持久戰對於官軍來說是很困難的,洪承疇須早做打算,省上不可能提供補給,附近縣城看到大兵過來,也都早早關上了城門,不管官軍流寇,隻要是帶刀的,一律不準進城。
任憑洪承疇舌綻蓮花,再三承諾自己愛民如子,絕不會縱兵劫掠,那些縣令們還是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打仗是你們的事,保境安民的是我的事,各司其職,互不幹涉。
萬一你們打了敗仗,引得王佐掛攻城報複,咱怎麽跟上頭交代?咱的小命誰來管?咱是一縣之長,得對全城百姓負責,要不你們過河去山西或者河南吧,氣得洪承疇破口大罵,但他又沒有王道台的膽子,不敢帶兵屠城劫掠,求爺爺告奶奶,求了一圈,都沒人搭理。
宜川村野之間的老百姓也早就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幾乎都是跑不動在家裏等死的老孺翁,就是把人殺了也折騰不出來幾斤糧食,總而言之,李師道他們現在全都是孤軍。
所有東西都是一次性的,武器、裝具、箭矢、糧食、役畜,乃至人命。
出發之前,李師道詢問糧草怎麽辦,王老狗讓他自己想辦法,說宜川好征糧,放心去就是,說不定還能發一筆財!李師道信以為真,結果卻是這般景象,當然也由不得他不信,王老狗自己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江,如今各路兵馬雲集,他也不敢向一開始那樣放開手腳幹。
甘肅軍存糧還夠十天,洪承疇能弄來多少糧草,李師道不清楚,考慮到求援無果,征糧也不是特別順利,估計撐死了維持半個月,說不定最後還得咬著牙挪用韓城方麵的存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