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兵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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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光劉國能,田見秀也很想勸降李師道。
    兩人你一句我一語,說得李師道心兒癢癢的糾結,李師道歎了口氣,道:“兩位若是隻有這些話,就請回吧。不如二位跟我回甘肅,道台雖然性情暴戾,卻賞罰分明,有肉吃。”
    “殺盡天下狗官才要罷手,田某做不到李帥能屈能伸。”田見秀回道。
    等今年冬月包圍京師炮轟德勝門,你想殺誰朝廷都拿給你,你要是不要?
    “話不投機,多說無益。二位不如回去整頓軍事,我等就在此戰上一場。”李師道起身,準備走人,田見秀搖頭,覺得有些可惜,但李師道說的也是現實,當流賊吃不飽飯。
    劉國能聞言不語,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跟李師道說。
    但看人家戒備森嚴的模樣,估計是談不成了。不如回去後再派心腹去涼軍大營,看看能不能說服他回心轉意,有涼軍相助,陝中各部合兵當有八九萬,就是長安城也能去看一看。
    但是如果這也說不通,那就沒辦法了。
    是戰是走,得盡早決斷。
    雙方這次會晤沒有取得結果,當天涼軍繼續邀戰。洪承疇遣人至劉國能大營周圍挑釁,截殺信使,屠殺婦孺,劉國能大怒,派一千老賊出戰,結果遭遇悍將左光先,大敗而回。
    當天晚上,劉國能又遣使至涼軍大營,是一位朱門公子。
    姓顧喚君恩,紅衣黑裳,言談舉止頗有唐風宋華,一問是個舉子,籍貫鄂嶽,客居萬年縣,不知道為什麽投靠流賊,想來是有特別緣故,因為人不熟,李師道也就沒多問。
    “闖將遣我拜訪李帥,是為罷兵之事。”
    顧公子拱手向諸將行禮,臉上笑意盈盈,舉止不卑不亢,令人一接觸便心生好感。
    “學問請坐,來人,上茶。”
    待顧君恩坐定,李師道回禮問道:“可是闖將幡然醒悟,欲為明臣妾耶?”
    放下茶碗,顧君恩淡淡一笑,搖頭說道:“李帥不願意叛國,無非感念上官王正賢,然今者王嘉胤、王自用、韓朝宰、高迎祥、張孟存、神一元、劉廷舉、張獻忠等會師綏德,高起潛擁兵五萬,觀望不進,王正賢兵敗富縣,早晚之事,賀虎臣亦受阻甘泉,不日自潰。”
    “楊鶴急得日夜以淚洗麵,孽障洪承疇雖能,難效螳臂當車,此時李帥隻需倒戈相向,隨我等揮師長安,問國罪於闕下,救家家於危難,朝廷驚恐之下,封王亦不是不能。”
    這話一說完,滿座軍將個個變色,難道陝西軍事已經糜爛到這個地步了?
    李師道位卑言輕,情報不會送到他這裏來,外界是個什麽局勢,隻有洪承疇清楚,因此他也不知道顧君恩說的是真是假,但就算是真的,朝廷多半也已經在抽調各省精兵入陝。
    見李師道凝重不語,顧君恩繼續說道:“如今舉國腐敗,朝政僵化,狐狸蒙蔽皇帝,以致國家於斯,今我等欲誅者,唯陝西文武百官,大帥起兵,也不是討伐天子,實乃憂國之危奉密詔誅殺陝西貪殘官紳,大帥若能認清這些國蟲麵目,與我等共擊之,便是皇帝也要叫好。”
    滿座軍將無語,咱們是來剿匪的,結果這姓顧的居然想讓自家大帥跟著他們一起去長安誅殺陝西文武百官,不過仔細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啊,要是能再帶上一路友軍……
    “顧學問還是回去告知闖將,與我等一起回師富縣,攻殺王自用等賊,亦不失朝廷功名富貴之賞,若再執迷不悟,某便要進兵了。兵行在即,可東可西,勿謂言之不預。”
    顧君恩眉頭微皺,看來李師道這廝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為朝廷鷹犬了,態度如此鮮明,他們隻有兩條路可走,要麽與洪承疇野戰,贏了一切好說,輸了鐵定全軍被屠。
    要麽幹脆引軍南走長安大屠之,然後往漢中商洛流竄。
    漢中富庶,接連三川,遍地都是豪富,府尹就更不用說了,吃穿用度比皇帝還好,如果拿下長安,漢中就是脫了褲兒的美人,但南下長安有一個危險,那就是容易被圍殲在此。
    如果不能破劍門入蜀或出商洛向鄂嶽滎陽,到時候官軍就是關門打狗。
    如何抉擇,其實並不難。
    王自用他們的打算是經河中東進山西河南,劉國能這一夥人的想法是南下漢中,十幾萬條人命捏在手裏,劉汝魁、劉國能、劉芳亮、馬世耀、辛思忠、袁宗第這些人,他們沒有哪一個敢保證能打敗洪承疇,雖然號稱二十萬之眾,但真正能上陣跟官軍野戰的卻不多。
    “何去何從,望大帥思量再三。”
    顧君恩不再多說,起身拱手告辭離去。
    “大哥,反了罷!”顧君恩走後,李懷仙上前慫恿道。
    “某想了想,馬科號稱十萬都軍,雖是虛言,但五萬人應是有的。”吳少誠又在帳內踱起步,分解道:“如果可以與劉國能等人暗通曲款,他們假裝向長安潰敗,咱假作追殺。設計殺掉馬科之後,長安就是門戶洞開,再讓劉國能他們過境去漢中,大哥亦不算食言。劉國能等人所求者,唯率二十萬流氓活命耳,此不難,出了長安,去四川、湖廣、河南都可以。”
    “比之劉國能等人,王自用、王嘉胤、神一魁、高迎祥、韓朝宰、劉廷舉、張獻忠等賊,皆是狼子野心之輩,部眾凶殘,兵匪混合,咱們繼續留在這裏,早晚被楊鶴派去送死。”
    “不如依了劉國能,與他們發兵長安,一起掃蕩劫掠一番,屠了長安萬年鹹陽關中二十一縣,那時候陝西財貨就盡歸我等了,即便劉國能他們要拿走大半,咱們還是能賺翻身家。”
    “到時候上報楊鶴,就說兵敗長安,已無力再戰,然後繞道鳳翔,走隴西,往甘肅。一路招兵買馬,收攏逃兵麻匪,路上再順手殺一波王自用,給楊鶴一個台階下,他再來找事,也沒意思。當然,若朝廷下詔討伐,咱也不怕,戰上一戰又如何?也能讓皇帝瞧瞧咱的威風。”
    “大哥,幹了吧!”
    李懷仙、王武俊、吳少誠、何進韜都上前慫恿,李過也是一臉興奮。
    李師道嚇了一跳,失聲道:“陝西都司馬科以五萬眾屯渭北,備關中出入與非常也,尚且不知軍卒戰力如何,一旦事敗,終身作賊耶!作鼠竄狗奔,效窮途之哭,悔意晚矣!”
    李過冷笑道:“咱現在跟賊有區別麽?各路官兵比流賊都還流賊。”
    吳少誠又說道:“以今度之,各軍皆以為我部弱小可欺,洪承疇隱隱也有殺意,如果一直跟著他,難保他不會跟左光先、賀人龍、薛敬文等輩害我,遼東故事不可不知道。”
    “如果大哥不願意去長安,大可連夜回軍富縣會道台,與他共戰王嘉胤!”
    說來說去,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留下的。
    李師道歎了口氣,道:“若能鼓動一路友軍同往,則事有可為。”
    如今洪承疇部下,賀人龍是榆林調來的,左光先是宣府空降的,趙仕常是馬科部下,全家老小都在朝廷手裏,而且從這三個家夥那副大明忠狗的嘴臉來看,目前是不可能造反的。
    至於段樹功的六千寧夏軍,現在已經被洪承疇打散,根本沒機會整合。
    去長安的路是孤獨的,風險收益五五開。
    事敗,則從此淪為反賊流寇,吃一頓算一頓。
    若既能擊潰鳳翔、涇原、商洛、長安諸師,擒殺馬科等人,屠光文武百官,控製長安,最後還能迫退楊鶴,那就再完美不過了,隻是李師道也清楚,凡事都要做最壞打算,好事豈能都落你頭上?若真是這樣,那別人也不用打了,直接卸甲歸降即可,想當然不行啊。
    “此事重大,容我思量一夜。”
    李師道麵色凝重,揮手示意諸將退下。
    “事已至此,大哥宜自思之。”
    李懷仙等都抱拳,然後轉身退出。
    這些家夥顯然對劉國能的建議非常心動,離開李師道軍帳後,也沒有各自回去,而是聚到了一起,史憲誠、李懷寶、李懷玉、李光顏、冷士貞、楊天華、李弘誌、李過等大小將官也被李懷仙他們叫了過來。這麽多軍將坐在一起,大帥李師道又不在,軍帳裏頓時炸了鍋。
    不等李懷仙把顧君恩來訪的事情講完,軍將們便就交頭接耳起來。
    “兀那廝賀人龍,時不時攛掇士卒來整咱們,真是可惡!”
    軍帳裏,一名軍官借著醉意恨恨地說,其他同僚也七嘴八舌附和,全然不顧地把夾雜著房內臭烘烘的味道的劣酒往嘴裏灌:“倒是那奴才的洪承疇,現在得了勢,整天橫著走。”
    軍官們所罵的那奴才東西,便是陝西參政洪承疇了。
    自打洪承疇得到總督的楊鶴啟用,設計殺掉段樹功控製全軍後,連著他原來的一幫下屬都跟著抖了起來,這些人不如洪承疇低調有心術,不知道收斂,一朝翻身就趾高氣昂,時不時還跟賀人龍的親兵們來找麻煩,這不禁讓涼軍上下都感到極度不滿,一個個正在滿腹怨恨的時候,一個渾身酒氣軍官忽然抬起頭來,道:“弟兄們,我有一個提議,不知道行不行?”
    “什麽?”
    “哥哥我以前聽說書,說如果皇帝身邊有奸臣,各地大臣可以舉兵清君側,殺了那個奸臣。如今姓洪的那個奴才東西騎到了咱們頭上,咱們是不是也可以攛掇大帥來個······”
    說罷,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本來醉醺醺的軍官們一下都清醒起來,眼見弄巧將成拙,李懷仙嚇得半死,嗬斥道:“這怎麽敢呀!況且咱也沒這實力啊,不如強行讓大帥造反,跟劉國能他們去長安發財!”
    王武俊眯著眼睛道:“既然如此,幹脆連夜行動,劫持大哥到劉國能軍中!”
    轟!
    這話一說出來,滿座軍將集體變色。
    中衛軍指揮使楊天華更是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大叫道:“李師道凶殘,你們不要命辣!”
    “等生米煮成熟飯,大哥還能殺了咱?頂多一頓鞭子,不妨事。”
    李懷仙笑了笑,興奮的搓著手,接著壓低聲音道:“今晚我衛隊當值,誰敢跟我去?”
    ……
    將近午夜的時候,憔悴的李師道才昏昏睡去。這些日子的形勢他很清楚,卻沒有辦法改變,連夢裏想的都是怎麽才能混過今年,全然沒有注意到軍營的空氣裏有什麽不同。
    涼軍大營的空氣裏有一些緊張,空氣裏有兵甲的味道!
    剛睡了沒一會兒,停止了思考的李師道就發現了形勢的不對,軍帳外麵鬼影憧憧,隱隱有腳步聲細碎,黑夜由遠及近逐漸亮了起來,李師道立刻翻身起床穿衣,收拾兵器細軟。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數十名打著火把的軍將從四麵湧出。
    “李師道要謀反!”
    “隨我衝進去,把大帥打昏死架走!”
    “快些把黃袍拿出來,進去直接給大帥披上!教他沒有回頭路走!”
    聽到這動靜,李師道慌忙跳腳起來,喝道:“來人,外麵出了何事?”
    外麵答道:“回大帥,李懷仙帶著將軍們闖進來了!”
    “毀了,毀了,這個奸賊!”
    李師道慌忙拖著鞋,披著衣服就從後門往出去跑。
    “哥哥哪裏走!今天我們要讓哥哥做闖王!”
    卻沒想到李懷寶和王武俊守在後門,伸手竟然直接把黃衣往李師道身上披。
    “參見大王!”
    親兵齊聲高呼,李師道眼前一黑,大叫道:“兒郎們使不得啊!”
    他還想跑,卻被十幾個軍校死死摁住,直接把他架起來抬回了中軍大營。
    李懷仙等軍將看到他,立馬跪下環手喝道:“參見大王!”
    李師道破口大罵,李懷仙一臉正色道:“大哥,我們鬥膽,想跟您說幾句心裏話,怕說的不好惹大哥不高興,所以先跪下請罪,到時候大哥若有責罰,我們隨時領罰,絕無二話。”
    “你們都把老子抓了,還說個驢球子!畜牲的大膽東西,入你媽媽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