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紅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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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地問題,對於李師道來說,還比較遙遠。
眼下要做的事情,是在陝西這個人間煉獄裏努力乞活。
吃完黑暗料理早飯,李師道開始下一步計劃。
按理說,這是王道台、史府推、錢總兵他們的事,跟他這個指揮使沒有關係,奈何老狗虛弱得緊。吃完肉煮麥,喝了一碗普洱茶,就又昏昏睡去。癱在那打擺子,麵如土色。
錢總兵也好不到哪裏去,左手被神一魁連根斬斷,一路高燒不退,吃流食都是他的親軍校尉高信一來喂。史可法雖然是市委成員兼省辦公廳書記兼兵部陝西職方清吏司主事,但年齡比李師道還小三個月,也沒有戰爭經驗,之前都是以老狗為主,老狗怎麽說他就怎麽做。
如今老狗已經不能繼續領導,錢總兵也是昏迷不醒。史可法無奈,為了幾千條人命,隻好事事跟李師道、冷士貞、楊天華、吳少誠這些甘肅武夫商量,高信一等陝鎮親兵參會。
“道台說了,下寺河是王自用的地盤,此地不宜久留,我看還是盡快離開比較好。”
朔方軍指揮使和中衛指揮使楊天華提議回甘肅,史可法聽出了弦外之音,臉色當時就是一陣尷尬,省軍部長官派他來輔佐王正賢,就是想保持雙邊溝通,通力合作剿匪。
要是甘肅軍跑了,他回到長安怎麽交差。
“回甘肅,想得倒是挺美。”李師道看了大夥兒一眼,否決道:“現在外麵華池、定邊、靖邊、保安、延安、慶陽是什麽情況,我們根本不知道,要是撞到王和尚,焉能活命?”
王和尚以二十萬之眾雄踞延安府,鏖戰三邊總督楊鶴。定邊籍暴徒八大王張獻忠,華池籍大寇九條龍李道生,延鎮叛將劉廷舉及其部下五千延鎮邊師,眼下也正在靖邊、吳起、保安、華池、甘泉一帶流竄。今天在這裏,明天在那裏,不知道具體位置,也有可能就在李師道他們附近。都是明麵上的消息,並非李師道危言聳聽,貿然跑路回甘肅,路上太危險了。
一句話便打消了在場所有甘肅武夫帶兵跑路回家的念頭,至少現在還回不去。
史可法歎氣道:“再等等吧,劉巡撫、韓監軍、杜總兵就快來增援了。”
新任陝西巡撫劉廣生、長安鎮守宦官韓讚周、延綏總兵杜文煥正在厲兵秣馬,即將率十萬之眾開赴延安增援楊鶴,陝西省上也正在接受各省物資援助,正在配額資助各路人馬。
另外,據史可法自己口述,山西總兵王國梁及其部下四萬晉軍已經抵達延安。
在場這麽多人,對外界情況稍微清楚些的,也隻有史可法了。
史可法這番話就像一針強心劑,驚慌不安的武夫們,都慢慢鎮定下來。
李師道突然發現,自己這個穿越者毫無卵用。
他知道明末很亂,但不知道具體是怎麽個亂法,以前單以為是起義軍跟明廷的拉鋸,但要讓他說出一二三四五來,他又說不出來。他也知道明末陝西天災不斷,卻不知道,漢中大雪盈尺殺莊稼,河西黃河改道滅縣崩墓。延安旱,人相食。藍田遮天蝗群,所過寸草不生。
渭南大風,樹木秋死。富平大旱,延長大水。
翠屏山崩,榆林雷霜,米脂地震,華陰山崩,關中瘟疫。鳳翔地震殺萬人,涇原暴雨滅州城,旱、蝗、風、雹、水、霜、地震、山崩、瘟疫、人吃人,隻要是天災,陝西都有。
麵對這樣的災難,穿越者又怎麽樣。
堂堂鳳翔府君之尊,照樣連帶滿衙官吏,讓地震塌死在衙內。以涇原府君之尊,全家老少六十九口被洪水淹死,府君本人更是連屍體都找不到。以五陵豪強之富裕,連帶全家及仆役大都被七頭水卷走,直到好多天後密密麻麻的屍體才在下遊衝積灘上被巡江小吏發現。
至於人禍,就更不用說了。
邊軍剿匪剿著剿著,自己就成了匪。
什麽?我剿我自己?那延鎮參將劉廷舉不就是這樣,剿匪路上被士兵黃袍加身,士兵們拿著刀把他綁到流寇大營外麵,士兵們幫他喊道:“延綏參將劉廷舉率眾來投,求見大王!”
行軍路上,各路客軍相互偷盜搶劫對方糧草財貨,乃至於火拚甚至大打出手。
洪承疇營裏坐著,夏軍卻調起大炮,直接往他中軍大營開火,嚇得洪承疇狼狽出奔。
開戰之前,官軍將領還要跟流寇領袖會麵,談一談這個戲怎麽演。
甘肅軍半夜睡著覺,大營卻突然被寧夏友軍縱火。
方方方麵,真是那個群魔亂舞。李師道腦海有過無數造反方案,但現實卻不得不麵臨一個殘酷的事實。就現在這個情況,自己怎麽保住小命,到底怎麽做才能活著離開陝西!
李師道原本來陝西還想剿匪立功,給自己賺些政治資本,現在卻是活命都難。
收斂心思,回到現實。
現在既然甘肅回不了也不能回,那就隻能先苟在這裏再看。
史可法也歎氣道:“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把道台和錢總兵的性命保住,可是軍中卻沒有懂本草綱目的大夫,下寺河小鎮就在二裏外,我要不進村看看吧,或許能找到草頭醫。”
“行,我跟史書記一起去。”
檢查了一遍身上的東西,李師道抓起直刀,走到廟門邊上觀望,昨晚史可法說外麵有東西,讓李師道小心些,他也不知道史可法說的東西到底指代什麽,是人是鬼還是狼。
李懷仙鼾聲震天,李師道暫時不想打擾他,快步跟史可法離開關帝廟。
“史書記,我跟你們一起!”..
身後傳來一個男聲,李師道扭頭去看,卻是錢總兵的親軍校尉高信一追來了。
“你怎麽也來了?”
“我家大帥危在旦夕,你們出去找草夫也是為了救他,我該出力的……”高信一看向四周,天上墨雲翻滾,不見星月,雨下得淅淅瀝瀝,絲毫沒有停的跡象,三個人都鬥笠蓑衣。
高信一的話讓史可法很欣慰,點頭道:“那就一起吧,走。”
不過李師道內心深處對這個武夫還存有一絲懷疑,並未完全信任他。
路上碰到一個紅衣女人,打著黑色油紙傘,手裏挎著竹簍,裏麵好像裝的紙錢,看起來像是本地富家,李師道不禁欣喜,拿著刀快步上前,和顏悅色作揖道:“女菩薩且等住!”
紅衣女麵色微冷,緩緩後退三步,右手伸進左手袖子裏。
史可法見狀,伸手攔住李師道:“你相貌醜陋凶殘,不要驚嚇人家。”
李師道:“……”
說罷換上前去交涉,看對方長發挽簪,便拱手道:“這位夫人,某是甘泉縣吏,身邊這兩個是護兵,都是丘八,不知禮數,夫人莫怪。某是想進村尋草頭,好給我患病行人救命。”
紅衣女不說話,打著傘轉身就走。
史可法也不多問,給李師道和高信一使了個眼色,三人就默默跟上。
“史書記,不對勁啊,你不是說,下寺河小鎮離關帝廟隻有三四五裏路嘛?怎麽跟那女人走了這麽久還看不到人煙?”約莫走了一炷香,還是看不到人煙,李師道有些起疑,低聲跟史可法耳語。
史可法左右看了看,一時也沒了主意。他也沒來過這個小鎮,還是之前在長安時偶然一次在布政司戶籍科衙門的簿子上看到的相關信息,不過也僅限於知道在哪裏,大概多少丁口。
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就在於,時間和空間對他來說是完全錯亂的,任何事務分析都需要一個最參照物,時間地點就是基本坐標,然而這兩者,史可法、李師道、高信一都不清楚。
“算了,也不用糾結,關鍵就在那女人身上。”
李師道指著正獨自一人走遠的黑傘紅衣女人:“咱們路上碰到的,這荒山野林的,說明她就是下寺河本地人,或許她是看咱們來路不明,不想把咱帶進村子,所以一直繞路。”
“所以要不我過去把她給抓住?”
高信一盯著紅衣女的背影,眼神裏一片烈火。那婀娜的身姿真是引人遐想,高校尉要是自己一個人,就當場拿下辦了,不過礙於史可法和李師道,所以一直忍著沒說出來。
“不要小瞧任何一個人,這個地方完全陌生,還是謹慎一些好。”李師道有自己的顧慮,史可法求生經驗不足,高信一頭腦簡單,那紅衣女身份神秘,能不招惹還是盡量不要招惹。
“有道理,咱們先跟過去,看情況再說。”
高信一開口,三人很快達成一致,繼續出發,遠遠跟在紅衣女身後。
天地無光,冷風陣陣,小雨淅淅瀝瀝,走在這荒山野外,也不知道什麽時辰。
腳下是普通的山路,崎嶇蜿蜒,罕有人跡,十分荒涼。路邊雜草叢生,樹木奇形怪狀,遠遠看去還以為是不懷好意的人在偷窺,三人跟在紅衣女身後,已經走了大半個鍾頭。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咱另尋出路吧?”
高信一揉著膝蓋,拄著一根樹枝走在隊伍最後麵。
“你要想走,我肯定不攔你。”
史可法看了他一眼,他不想像強盜馬賊那樣闖進小鎮。
“不要說的這麽不近人情啊!好歹咱們也是一路從甘泉逃命過來的,再說我也是為大家好。”高信一這武夫脾氣不錯,泥人性格,喜歡說話,一路嗶嗶不停,吵得李師道頭疼。
“荒郊野嶺,沒有熟悉當地環境的本地人,獨自尋找出路那是自殺,萬一當地有地主團練,直接給你當成強盜打死,我勸你還是少說幾句話,省省力氣,要不就回去調兵。”
李師道走在中間,一路四麵觀察。
他性格謹慎,絕不會讓自己處於危險當中。
高信一幹笑兩聲:“行吧行吧,我都聽你們的。”
三人不再說話,緊盯紅衣女,防止跟丟。
那女人並沒有嚐試甩開李師道他們,還是自顧自的在山裏穿行。
“那鬼地方什麽時候找到啊?”
李師道麵色雖然平靜,實際上心裏比高信一還要焦急。此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史可法和高信一指望不上,一味依靠紅衣女,指不定會被她帶到什麽地方去,李師道必須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李師道相信,九宮山事件絕不是史書上記載的那麽簡單,得引以為戒。
見李師道臉色沉重,高信一道:“最好的辦法就是,咱怎麽來的就怎麽回去。
“等於沒說,不說道台和你家總兵,軍中還有那麽多少傷員,難不成讓他們都等死?”
李師道沒好氣,正待跟史可法說些什麽,忽然發現不遠處的紅衣女停下了腳步。
“她在幹什麽?估計是到下寺河了!”史可法大喜,快步走過去,等翻過這個土包,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陰氣森森的荒村小鎮,史可法麵色欣喜,道:“走,進去看看!”
“要去看看嗎?”高新一看向李師道,李師道卻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眼見史可法就要動身跟著紅衣女下去,李師道一把拉住他,低聲道:“再等等,再等等,看那個女人怎麽做。”
“這麽大的雨,先進去避避,就算遇到不到人,也有個歇腳的地方。”
史可法有些意動,李師道則認真觀察這個小鎮的情況。
四麵環山,沒看到出路,熱氣不斷沉積,一看就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
“亮光?”
李師道極目遠眺,隱約還發現鎮子裏有東西閃了幾下,隻是不知是燭火還是甚麽。
“你倆別看了,準備進村。”
史可法卷起褲腿,把刀從腰間拔了出來。
“不再考慮一下嗎?”高信一指了指紅衣女:“我建議不要輕舉妄動,先看看她下一步怎麽做。”
紅衣女一路上從未跟他們有過交流,現在她停在荒村外圍,本身就能說明一些問題。
“這村子是她領我們過來的,萬一她心懷不軌,想要謀害我們……”見兩人都不說話,高信一眼中精光一閃而過,聲音壓低:“不如我們提前動手製服她,逼她帶我們一起進村,如果遇到了危險,還可以把她留下來拖延一段時間。”
高新一的計劃自私狠毒,但在這種環境下李師道必須要承認這個辦法很不錯。
“如果是她故意把我們引來的,那她的目的是什麽?在沒弄清楚這些之前,我建議不要打草驚蛇。”史可法插了一句,他看著雨幕中黑傘紅衣女的背影:“或許我們誤會了她也不一定,現在兵匪到處都是,老百姓都怕了,也可能是她把我們當做流賊或者官軍的斥候了。”
史可法有些優柔寡斷,決定權又落到了李師道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