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內閣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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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爌說了幾場士子聚會的趣事,說又有佳作傳出。
    來宗道也跟著附和了幾句,但沒敢多說。事實上他是文淵閣學士出身,很擅長此道,但不好此道,如今的身份也不適合出席這類民間集會,會被人說閑話,況且滿朝是政敵。
    “奈何陝西涼州幹戈不休,不然來京士人更多。”
    楊景辰歎了一口氣:“蜀中、山東、河東、南直隸蓮花社逆黨不軌,人獨行,多遭謀財害命,夜間往往不敢出門趕路。道路不通,驛馬失控,盜匪橫行,害了士子求學之路。”
    李標說道:“禮部仍然原定秋試,這時間卻是有些緊了,不如推遲到冬月?”
    按照秋試正常時間開考的話,最好下個月就抵達京師,這樣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適應環境,走動門路,參加聚會。
    “你覺得秋考倉促了?”
    周延儒猶疑了一下,沒想到自己早上擬定的奏章,中午就被批駁時間不當,內閣自己都唱不過票,怎麽拿去司禮監,不禁道:“萬歲急於選才,恨不得現在便考,哪裏拖得?”
    “聖人有中興之術,但值此之時卻不能急。不妨推遲到冬月,讓更多士人趕來京師。人多了便可優中選優,才中出才。裴楊王謝之棟梁,或出於其中。”楊景辰淡淡回道。
    成基命也同意:“如今楊鶴大敗王自用,待八鎮之兵平滅關西匪患,河東道路可複通,不妨多等三月。”
    “如此,便推遲三月吧。”
    幾位輔政說得都很有道理,錢首輔從善如流。
    至於溫體仁那幾個,他也不想問了,就這樣決定吧。
    之前有言官抱怨,說隻有寥寥幾人可睹聖顏,其餘百官一同上朝一同下朝,跟工具人一樣,就是為了撐場麵的。首輔當時很不悅,後來搞了很多事,沒想到現在還是這習慣。
    三極問對,皇帝許久沒開了啊!
    “楊鶴既敗自用,可有貢賦錢糧解送至京?”首輔又問道。
    朝廷的財政問題,當真是越來越緊迫了。各省繳納的歲入一年比一年少,即便南直隸,財貨數量也大為減少。錢龍錫終日忙得腳不沾地,精打細算,財政方麵還是入不敷出!
    第一大開支便是禁軍和九鎮邊師。
    目前禁軍銀餉仍然照發,鮮有拖欠的。
    稍有拖欠,那可惡的曹化淳、李國輔、褚憲章、方正化便登門來討,不給票擬不走人,攆都攆不走。在家裏看上什麽拿什麽,直到湊夠為止,大人們已經被這幾個惡魔整怕了。
    去年征調三千遼鎮將校子弟編入勇士營之後,都被及時的軍餉驚歎。再加上京師繁華,一個個都樂不思蜀了,這生活水平,竟然比在遼東時還強了一大截,說出去誰敢信?
    當然,如果僅僅是四萬禁兵,還不至於讓朝廷這麽吃力。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多準備些錢帛,他要給九鎮邊師補發積餉,這壓力就太大了。萬曆以來,財政赤字規模越來越大,光是軍餉一項,全國將士曆年積累下來,債台高達千萬!
    虧得皇帝也敢大放厥詞,就是把在座諸公賣了,也還不上這些錢。除去軍隊之外,第二大開支自然就是官員薪俸了。
    大明養士三百年,國家風氣,談錢很正常,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想要那些丘八賣命,得白花花的銀子,傷亡了還得撫恤,不然就要鬧事。很現實,很自然。
    官員對朝廷的忠誠,也需要錢來滋潤,沒錢誰來讀書科舉當官?
    “南京移牒欲調錢米漕運發來,然至今未見……”
    溫體仁有些尷尬,他頭上現在還戴著南京禮部尚書的帽子沒摘呢。之前皇帝找他要錢,他便找南京要錢,南京方麵一開始說有,但時間一久,就有到沒有了,一問就是在籌備。
    說到底還是本事不行。溫體仁會撈錢嗎?那肯定會,但還遠遠達不到皇帝要求的標準,隻能算是業餘愛好者。
    溫體仁會搞錢嗎?勉強會,九章算術玩得很精,算盤打得很好,但也隻限於此了。讓他去搞錢,連三司稅法都玩不通透。他擅長的,也就是管理人事了。
    但此時的風氣,要想搞錢解決朝廷龐大的財政赤字,光靠權術是不行的。別的朝代或許可以靠權術刀子駕馭豪紳,但晚明真的做不到了。
    泥腿子算是最聽話的,還能忍受一段時間,可時間長了,還是忍不了。陝西那麽多縣令,多少被老百姓滅了滿門。
    手工業者的情況又要糟糕一些,你去收那些紡織場礦場商人的稅,他們轉頭就會把這筆錢從工人身上吃回來,那些個財閥,石頭都能給你榨出血來,然後回頭工人就會鬧事。
    萬曆年間,南直隸織工暴動,衝進稅監衙門,直接把稅官們活活打死了。嚇得神宗皇帝趕緊收回了天下礦使,再不撤回來,會引發什麽結果,很難說。
    “南直隸皆刁民,跋扈桀驁,不服國家管教。錢相,某請新推南京六部及各科道府院百官,以製財閥。”溫體仁被欺騙了,但爛攤子他還想收拾一下,不然總覺得不安。
    成基命看了他一眼,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在他看來,商人性卑賤,貪腐逐利好權,必須予以嚴厲打擊,這本來就是代代相傳的國策。北方那一堆晉商,就是因為朝廷沒有狠下心來收拾他們的緣故。
    錢首輔聽到商人財閥這些字眼就是一陣煩躁,黑著臉訓斥道:“南京盤根錯節,向來是北京不容者居所。且並無罪名,貿然重推百官,誰人肯認?長卿此言,本相不敢出票!”
    “那麽,增餉江西、河南、四川、貴州、雲南、福建、河北可否?”溫體仁想了想,歎氣道:“再者,今時今日,除去南直隸和西南諸省,還有何方可派?今年三司預算怎麽辦?”
    之前內閣開會審議三司遞交的國家年度財政預算,誰知道戶部竟然開出了一個壹仟柒佰萬兩的巨額賬單,嚇得溫體仁魂不守舍,把戶部各科司官員叫來一頓訓斥,怎麽這麽多!
    最後這麽削那麽減,草案還是保留了陸佰萬預算。皇帝拷打追贓魏忠賢及其黨羽後,倒是狠狠賺了一筆,但誰敢去跟他要錢?
    溫體仁這話的意思也很簡單,不向南直隸加派?完全可以,但首輔你得想個辦法出來,解決皇帝給出的,要解決的赤字規模。不然在座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錢相,或可暫欠一年河南、甘肅、山西、湖廣、四川五省官僚俸祿,把這筆錢衝入軍部。”周延儒突然建議道,這也是老辦法了,早在嘉靖年間就有京官拿不到工資的先例。
    百官聚集在宮門外鬧事討薪,要內閣首輔滾出來答話。
    “嘶……”
    錢龍錫倒吸了一口涼氣,主意倒是不錯,但他也害怕自己被百官打死。當然,真要這麽做,也不是不可以,但內閣得承擔很惡劣的名聲,錢龍錫是不願意的。
    倒是韓爌,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不過還是有些擔心。
    “若果真如此行事,須秘密票擬,切不可走漏了風聲!”
    後麵的話聲音很小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錢龍錫聽了,眼皮子一跳,下意識感覺身上有點麻。
    “這……”
    “還有,寧錦、薊鎮、昌平、登萊、東江、大同、宣府、遵化等鎮邊師,亦可停止補餉。先發三個月的。錢相,袁崇煥也是您的學生,想必他會好好配合,彈壓軍卒不滿。”
    “另外,宗室祿米歲錢也可以先欠一年,反正餓不死。”
    謔,溫體仁這廝,膽子真大,這都敢說。不過錢龍錫心裏還是比較中意這幾個建議的,但麵上還是淡定。
    “此事容後再議。”
    溫體仁見自己的建議為首輔采用,心裏高興,於是趁熱打鐵道:“錢相,甘肅兵備道王正賢最近三年貢賦不絕,對朝廷甚是忠誠。如今河西喪亂,地方不靖,韃子窺伺,錢相不如委其河西經略,為朝廷收拾這七州之地。若河西得治,物華天寶,朝廷也多些商稅財貨。”
    “善!”
    其他閣臣還在考慮合理性,首相已經一口答應了。
    “那就由長卿擬奏,諸位記得署名上票。”
    搞錢嘛,不寒磣。
    溫體仁再下一城,心裏高興的不得了,於是又道:“錢相,東江總兵黃龍請求侵略朝鮮,廷議以為不可。但長卿覺得朝鮮反複,近年已有不恭,還擅自開邊與建奴通商,已非忠藩。不如遂了黃龍心意,使其跨海掃蕩朝鮮,東江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諸將,凶悍可戰!”
    這幾個家夥確實凶悍。
    毛文龍在的時候,每十天登陸掃蕩建奴一次,非常準時。所得財貨帶回島上,留下一些自用,剩下的都送到北京。每次都派三百軍卒護送,若中途出了差錯,三百人皆杖打。
    這不是忠藩是什麽?忠得發紫啊!
    遼東登萊那一幫子武夫,內閣也算了解。
    袁可立是自己都已經餓得半死了,還要跟朝廷說錢夠花。
    毛文龍是餓了就叫,但隻要你給他一個餅,他馬上就沒了動靜。祖大壽是自己把餅吃完了,還跟你說他餓得慌。
    左良玉是把餅藏起來,再找借口跟你要一個。
    比起遼東那一幫子畜牲的丘八,東江鎮真是善解人意。
    “監察禦史巡視登萊,回來都誇讚黃龍,看來皮藩的確忠誠啊。”錢龍錫說了一通,但臨了還是有些猶豫。
    真要批準東江侵略朝鮮,以後可就收不住了啊!
    況且,萬一朝鮮駐華使者聞訊鬧事怎麽辦?
    錢龍錫歎了一口氣。按照他的本心,是不願朝廷開這個先河的。朝鮮服侍上朝素謹,而且已經那麽弱小了,雖然開邊與建奴互市通商,卻也是也沒辦法的事,誰讓阿敏那麽凶殘。
    而且這也與曆屆內閣的一貫國策相逆。
    不過,他最近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主要來自三司那邊。
    京師盛傳皮藩行賄,在秘密策劃武裝暴亂,或跨海侵略朝鮮,或登陸遼東投靠建奴,或殺官推帥割據自立。錢龍錫本不信,如今看來似乎是真的。或許,溫體仁也收了好處?
    況且傅宗龍暗地裏也說過一回,說皮藩得償所願之後,保證上供壹佰萬戰利品給朝廷。
    但錢龍錫知道,皮藩跟遼東集團不對付。
    就怕這個通關文牒下去,皮藩不是去掃蕩朝鮮,而是投靠建奴!錢龍錫不敢賭,但朝廷急需錢,也是沒辦法了。
    賣官鬻爵,唉!
    “錢相,某附議,可下關文,調撥戰船,準許皮藩登島,教訓朝鮮君臣淫蕩。”周延儒說道。
    錢龍錫一窒。
    朝鮮是發生了兒子殺老子的事情,可大明哪裏有臉去說人家君臣淫蕩……
    首相本就在猶豫之中,可能還稍稍傾向於拒絕黃龍的念頭。事實上他也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但確實不太舍得。皮藩要真去朝鮮,裝成建奴燒殺劫掠一番,錢肯定不少。
    其他幾位閣臣居然也都不反對,錢龍錫也隻能無奈同意了。
    談了這麽幾件事,首相吩咐上了一些點心,普洱茶也重新換了一壺。這也算是談完事後的休息環節,八位宰輔聊起了今年全國各地上半年的收成。
    還好,除去陝西、河南、寧夏、山西,不算風調雨順,但也收成不壞。
    “說到遼東,袁崇煥好像發來了一道奏章,說建奴正在征討蒙……”楊景辰仿佛是隨口一說,挑起了一個新的話題。
    錢龍錫心中一顫,閉口不提袁崇煥。
    遼東督師上表,自然不隻是為了報告建奴動向。
    袁崇煥在表文中指出,黃台吉討伐蒙古,意在假道伐虢。今年入秋後,很有可能繞道察哈爾入寇,流竄到薊鎮一帶作案,甚至可能像俺答當年那樣,直接殺到北直隸腹地劫掠。
    因此袁崇煥建議軍部加強薊鎮防秋,順帶向朝廷提出了撥款一百萬軍費的請求。內閣隻道袁崇煥假防秋之名敲詐朝廷,把他罵了一頓,也就沒把他說的當一回事。
    在軍部看來,就算是給黃台吉吃上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刀尖上跳舞。
    見首輔臉色鐵青,周延儒咳嗽了一下,道:“錢相,還有一事,楊鶴聲稱秋後送牛羊數萬到汴州,然後漕運入京,因此延、夏、岐、秦、固、涼、晉七鎮之事還得早作決斷。”
    首相心中煩悶,嗬斥道:“玉繩覺得朝廷是討飯的?楊鶴提名之人,皆你東林君子!王國梁既為晉帥,杜文煥複為延帥,劉廣生再為岐帥,錢中遠又為秦帥。一黨四總兵,他楊鶴想幹什麽?本相已經準了杜文煥總兵延綏,他還要怎樣?”
    “楊文嶽上供不斷,卻哪裏像他!”
    楊文嶽在江西剿匪,不但土匪剿了,稅也按時上了,從頭到尾沒問朝廷要過一文錢,也沒跟軍部要一個兵一個將。若要不是看在楊鶴是都察院出身的份上,首相早就把他擼了!
    被首相一通訓斥,周延儒不敢再吭聲,低下頭裝死。
    “錢相……”
    成基命覺得這個時候不該激化與楊鶴的矛盾,畢竟三邊戰事正是激烈的事情,還不如先答應了他的一概條件,如果這廝到時候還是剿匪不力,再抓回來投入詔獄拷打問罪也不遲!
    想了想,於是勸道:“楊鶴提名之鎮,武備多有廢弛,即使不用東林,將來也要黜落很多庸將,此事可以先著手。另外,朔方、渭北、長安、華州、邠寧、涇原、鳳翔、河西、隴右各地,還要依靠楊鶴保護錢稅交通,且還是不要惡了他,不然萬歲那裏交代不過去。”
    “休提河西三鎮!”首相有些惱怒。
    這三鎮官員,有一個算一個,除了甘肅巡撫梅之煥,沒一個有用的,一堆子蛇鼠之輩,這讓首相的內心很是不爽。
    特別是甘肅兵備道王正賢那廝!
    張口媽批連天的,整天跟一群粗鄙武夫鬼混在一起,臉都不要了。嶽和聲也不是純臣,巡撫延綏三年毫無建樹!
    嶽武穆後人,就這?
    要不是皇帝派人將其賜死,定教這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