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奉命殺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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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二年九月二十三,蘭州,風不停。
    河西大將黃顯維奉梅撫台之命,率一萬三馬步軍救援會州。
    因為朝廷補發了軍餉,這回士兵們的積極性很高,都呼喊著趕緊上路。
    李師道嗬嗬一笑,黃參將可別死在會州了喲。
    他現在整天窩在軍營裏狠抓訓練,除了每隔三日去兵備府上常例簽到議事之外,吃喝玩樂都在軍營,這讓士兵們頗為不解,這年頭還有不在家跟妻妾廝混,整天睡號房的軍頭?
    嘖嘖嘖,稀罕哪!
    李師道想說,我這不是沒老婆不是?
    九月二十五,沙塵暴席卷河西,蘭州不見日月。
    朝廷通政院飛使來到,邸報了軍國大事。
    庚寅,皇長子慈烺生於西宮,內閣票擬大赦天下獲準。
    三月戊寅,薊州兵變,有司撫定之,軍部召山海關總兵趙率教移鎮。
    四月甲午,詔裁陝西、山東、河南、山西、貴州、四川、浙江、湖廣、江西、甘肅諸省驛傳,並汰全國各省馬政、漕運、巡鹽、屯田、衛所、江防、海關、錦衣衛之衙門官吏。
    癸未,有事於北郊。庚子,廷議改曆法。
    六月戊午,遼東督師袁崇煥以割據罪名處決皮藩總兵毛文龍於雙島。
    皇帝詔報遼東許之,曆數毛文龍十大罪狀,並令法司逮捕收押毛文龍黨羽。
    毛文龍的首級則傳示九邊敲警鍾,李師道在蘭州看到了他的頭顱,雖然用石灰醃製了,但也爛得差不多了,認不出麵目,梅之煥召集諸將,指著毛的腦袋喝道:“割據如此輩!”
    武夫們喏喏連聲以退,大氣都不敢出。
    看來殺死毛文龍並不是袁崇煥後來被淩遲的原因之一,應該是還有很多事情。
    癸亥,帝以關中大旱,齋戒文華殿,敕群臣省。
    秋八月甲子,奢崇明伏誅,水西賊遂平。
    甲戌,熹宗神主太廟。
    九月丁未,薩爾滸之戰統帥楊鎬及其黨羽數百人被押赴西市斬首。
    聽到這裏,文官們心有戚戚,談不上為楊鎬傷心,但兔死狐悲之感卻是有了。
    特別是王正賢,此後一連好幾天不出門。
    李師道也沒想到本屆新政府連薩爾滸之戰都還在追責,那麽接下來就該是沈陽陷落、渾河血戰、廣寧慘敗、薊州兵變、盧龍開關這些事了吧,看來又有好多大人要掉腦袋嘍。
    老狗作為當年廣寧之戰的指揮官之一,估計全家都懸了喲。
    九月二十六下午,李師道剛剛結束兵馬例行操練,卻見梅之煥親兵來召,說撫台有十萬火急之事相商。李師道不敢耽擱,匆忙牽了坐騎,隨梅之親兵入城趕至巡府謁見。
    “師道可知孫懷忠遭賊人刺殺一事?”
    撫衙內,梅之煥臉色鐵青,聲音也有些顫抖,顯然怒火已經積累到了一定程度。
    孫懷忠被刺殺?這廝不是梅之煥親軍營的步兵校尉麽?
    “卑職一直在城外軍營練兵,不曉得出了這事。”
    李師道拱手道,他這段時間都在軍營練兵,深居簡出確實不知情。
    梅之煥看了李師道一眼,沉吟道:“孫懷忠在狐仙廟遇刺的,賊眾數十,皆持強弓勁弩直刀火銃,提前埋伏在此,殺傷十四軍卒,孫懷忠亦受重傷。此輩賊人,師道可知來曆?”
    “怕是行伍兵卒。”李師道如是說,有組織有預謀,九成是自己人幹的啊。
    “不錯。”梅之煥點頭道:“我已暗中查清,此乃姚之夔親兵餘眾,受會州副將史開先、參將張問政、遊擊趙小方指使,自稱報冤鬼,意圖伏殺孫懷忠,幸未得逞。”
    史開先、張問政、趙小方都是姚之夔的部下,聽說以前跟姚之夔是稱兄道弟,梅之煥斬殺姚之夔收複會州後,把姚之夔的嫡這些係部眾都帶回了蘭州,不想卻鬧出了這等禍事。
    “撫台打算……”
    “某欲收斬史開先等輩,以儆效尤。”
    “撫台不可!”
    李師道一聽就有些急了,拱手道:“史開先,河西大將也,深得士兵愛戴,又是先帥三邊總督楊肇基親信。今無罪斬殺,不但會引發軍亂,還會得罪楊太保,敢請撫台慎重啊!”
    這史開先,李師道雖然沒有交往,但也有所耳聞。
    楊肇基組織反攻蘭州的時候,史開先奉命擔任先鋒官,率先攻陷東城,一個人就斬獲韃子首級二十七具。戰功赫赫,雖然凶殘,卻深得楊肇基器重。楊肇基離任後,梅之煥認為這廝過於凶殘,桀驁不服自己管製,就找了個罪名將其貶到會州當副將,一直都沒找回來。
    “這件事還是交給都察院長官處理吧,或者上報軍部裁決,撫台真的別下場……”
    “夠了!”
    李師道還想再勸幾句,卻被梅之煥喝止,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我當巡撫還是你當巡撫?史開先刺殺大將,此事軍部焉能容他?勿複多言,今晚就圍了這廝府邸!”
    “死活不論,某早欲斬殺此獠。”
    “撫台……”李師道還欲勸說,卻見梅之煥一抬手。
    “無論官位、財貨、美女、糧餉,本官都可以滿足你。此事做是不做,李總兵給個痛快話。”梅之煥瞪著李師道的眼睛,逼問道。
    沒辦法了,李師道明白,梅之煥要殺史開先,不是一時興起。
    這位領導氣量狹小,早就對桀驁的河西武夫非常不滿。之前韃子入寇會州,姚之夔、史開先、張問政、趙小方等人直接棄城逃跑,任憑韃子劫掠,想以此使得梅之煥獲罪下台。
    梅之煥能忍到現在才殺人,對他來說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撫台於我有恩,李某不能不報。上官命令在此,李某不得不從。這便回去整頓兵馬,明日將史開先首級獻上。”梅之煥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李師道也就沒有再勸的必要了。
    二十六日的夜晚看起來一切正常,新城距離肅王府不遠處的一座邸園內,數十軍漢正在大吃大喝。史開先據說是處月部沙陀人後裔,習性也頗似胡人,凶殘好戰,大胡子。
    他的這座府邸本來是肅王府資產,先帥楊肇基克複蘭州後論功行賞,史開先以先入蘭州功排第一,楊肇基便把肅王名下這座宅子討過來賞給了史開先,以此激勵諸將奮勇作戰。
    就是這樣一座豪華宅院,數十名粗鄙軍漢正在裏麵踞案大吃大喝。
    美女陪伴其中,武夫上下其手,高聲喧嘩,真是烏煙瘴氣。
    府邸主人也出來喝了幾杯,與眾人大聲說笑,言語涉及府衙官將,諸如“奈何不得手”、“悔在狐仙廟動手”、“下次斬了李師道”、“張應昌殺得,梅之煥也殺得”、“尋機兵變”等詞句。
    聲浪之高,幾乎衝破院牆,讓路人聽去。
    酒到半酣地方,武夫們拿錢賭博,興高采烈之處,嬉笑怒罵,旁若無人。
    忽然,多支箭弩飛來,當場射翻數人。受傷未死的趴在地上叫痛,同時呼喊示警,招呼同伴準備刀弓,久在軍中的他們當然知道這是經製部伍才有的強弓,準頭還這麽足。
    不是老兵是什麽?
    “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十幾名軍漢從圍牆上翻進來,領頭之人直接下令。
    在他們身後,更多士兵在翻牆,密密麻麻的,開門的開門,守牆的守牆。
    “武威軍的狗東西,是李師道的人!”
    有人驚聲高呼,不過沒等他有所動作,又是一波亂箭射來。
    此人身中三四箭,雙目圓瞪,不甘撲倒在地。
    “好惡賊,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史將軍的府邸,你們……”
    府門附近響起交戰聲,有人厲聲嗬斥。
    “殺的便是史開先!”回答他的是更凶猛的砍殺。
    府門附近的守衛很快被屠戮一空,大門圓圓打開後,成群結隊的士卒衝了進來,仔細聽的話,應該是固原口音,此時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史開先要遭大難了。
    喝得醉醺醺的報冤人顯然打不過結陣而至的武威軍士卒,搞女人的忙著提褲子,賭錢的匆匆尋找兵器,這幾乎就是待宰豬羊,以至於領兵的吳少誠懷疑這些人是不是沒抵抗。
    “殺了史開先,梅撫台說了,財貨任憑自取!”
    “他娘的,這院子比王道台的還豪華,姓史的肯定貪墨軍餉賞賜了。”
    “休要呱噪廢話!吳少誠已經帶人殺進去了,快上!”
    “總兵有令,但殺史開先及報冤人,勿犯無辜!”
    “曉得了曉得了!”
    史府的變亂瞞不住外人,這宅子地處新城,附近有不少民宅和商館客棧。
    雖值深夜,但還是有不少人被史府裏麵的喊殺聲驚醒。他們一開始以為發生了兵亂,士兵們要劫掠地方了,因此紛紛加固房門,躲在家裏瑟瑟發抖,乞求官府早些調兵鎮壓。
    可誰成想,這次不是兵亂,而是武威軍有組織有計劃逮殺大將史開先。
    史府很大,守衛也不少,大概六七十人的樣子,加上那夥姚之夔的親兵報冤人,大概有一百三四十人。不過今夜府邸飲宴,防備鬆懈,又是深夜偷襲,猝不及防之下一敗塗地。
    不久,李師道帶著百名親兵進入史府。此時全府已被武威軍控製,唯有一處閣樓尚未攻破。史開先帶著二十幾個家丁,占著高樓便宜,還在做困獸之鬥。
    “大哥,抓到了史開先那廝妻女,不如押上前勸降?”吳少誠從陰影中走出。
    “給她們一個痛快的,斬。”
    李師道掃了一眼被士兵控製的史家婦孺老幼,自己就是饒她們一命也沒有卵用,先前滅門姚之夔三十七家親兵的時候,梅之煥就已經用行動表明,他奉行的是斬草除根。
    李師道下令後,士兵們把這些家眷押到池塘邊上,成排打跪下斬首,然後拋屍池水。
    再是一炷香過去,閣樓上的打鬥漸漸稀落。
    披頭散發的史開先身受數創,坐在牆角嘶聲喊道:“李師道,敢不敢來見?”
    “史將軍安心去耶!”
    李師道不動,在遠處答道:“你之親屬,我已送到地府,多說無益,還請將軍上路。”
    “好!好!好!”
    史開先哈哈大笑,繼而厲聲哭吼道:“雜種梅之煥,我等你下來!”
    須臾,史開先首級獻上。
    李師道看了,卻沒有任何欣喜。
    河西大將史開先深夜遭武威軍入門衝殺,消息一傳出,立時轟動蘭州三城。
    二十七日拂曉,得到通告的文官武將無一人上值,都在家裏觀望風色。不是他們不想上班,昨晚後半夜梅之煥急調駐於城外的臨洮軍一千、狼狗軍三千、黑熊軍一千入城,封鎖了蘭州四麵城門及各處交通要道,同時派遣鷹頭軍監視各軍,紅衣大炮都拉上了四麵城樓。
    至於武威軍,昨天晚上就已經前往史開先所部大營,將主要軍官扣押。
    李師道自坐鎮轅門,對士兵沒呢曉以大義,史開先密謀兵變,巡撫隻殺此獠一人,無關他人。史開先的親信將校鼓噪鬧事,直接被李師道亂箭射殺,血腥氣味濃鬱得令人作嘔。
    暫歸李師道帶管的臨洮軍士兵還有七千人,都被他派往蘭州四麵城門守衛。
    大半個月來深居簡出的兵備道王正賢也露麵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他也擔心真的發生兵變,於是謁見巡撫梅之煥,請發府庫財貨安撫諸軍。梅之煥有些不舍,因為他沒多少錢了。
    但局勢至此,他也不得不同意王正賢的意見,給河西諸軍發錢。
    有了錢,事情就好辦多了。
    史開先所部,說到底還是朝廷的軍隊,不是史家私兵。最忠誠的親信已為武威軍屠殺,軍官又被軟禁扣押,大家還能怎麽辦?於是,士兵兵放下器械,分批出營領錢,一場風波似乎就此消停。
    午時,文武百官接到通知,入城點卯議事。
    甘肅總兵楊嘉謨、甘肅副總兵徐永壽、涼州衛指揮使張問政、臨鎮參將趙小方、河北遊擊高夫麒、平虜總事夜不收王進、肅州參將冷士貞、中衛軍指揮使楊天華等人麵色難看,一句話不說,比他們低級的將領更不敢就此事多加議論,看大夥兒態度,似乎都非常不滿的。
    即便是那些平時與史開先有矛盾的,在這件事上多半也不會站在梅之煥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