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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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歇雨息,萬物沉寂。
結束後,謝原赤足下床,仔仔細細一番清理,又輕手輕腳上了床。
床帳被輕輕放下,慢慢擋住搭在男人胸膛上的一截白嫩玉臂,也圍住將散未散的歡愉氣息。
歲安這一覺睡得不大踏實。
她走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萬物顛搖,身如浮萍。
突然間,她腳下一空,整個人失重滾落到一片冰涼濕潤的草地上,她慌忙抬頭,對上一條靜靜盤踞在前的長蛇。
夢境放大了所有恐懼和不堪,長蛇張口,尖牙滴血涎絲殷紅,突然騰起襲來!
歲安渾身一顫,倏地睜眼,明亮的晨光湧入視線,她揉著眼坐起來。
身邊已空,謝原應當是出去練劍了。
朔月和阿鬆進來伺候,見歲安無精打采,並無爽利之態,不由想到昨日回府後,謝原又是找大夫又是親自照料,到夜裏更是驅散所有人,鬧了許久許久。
“郎君也才起身不久,剛出去練劍,夫人可以再睡會兒的。”
歲安靠在床頭,忽然想起昨夜謝原便是這樣坐著,哄她坐身上,頓時臉頰發熱,手腳並用挪到床邊套上絲履,囁嚅道:“我發夢了。”
她擰了擰眉,顯然不喜歡這個夢:“夢到蛇了。”
阿鬆和朔月同時抬眼,短暫怔愣後笑著安撫。
“定是昨日那條小蛇嚇的,夫人別自己嚇自己,謝府落於繁華之處,別說是蛇,就連蚊蟲都驅的格外幹淨。”
朔月跟著點頭:“是啊是啊,做夢而已,都是假的。”
歲安聽著寬慰,伸手拍了拍臉醒神:“梳洗吧,元一今日歸值,還得同母親請安。”
快樂輕鬆的新婚假期已經過去了。
……
練武台邊,謝原手持長劍,招招淩厲,看的來祿瞠目結舌,忍不住想股掌叫好。
郎君素有晨練習慣,但他多半為了醒神熱身,帶著精神的上值,而不是今日這般,像是有一身力氣使不完,帶勁得很。
來祿尚且看的分明,謝原自己又如何不知?
昨夜,他其實有些失控,且也在這份失控裏瞧見了一份變化的感情。
剛與歲安成婚那兩日,他猝不及防接受許多事,同時又要肩負原有的重擔和瑣事,短暫茫然與憋悶間,與她的相處竟成了一種發泄,饒是兼有喜愛與,卻也不得不承認,那時的欲要多過愛,事後亦有放空後的疲憊。
可昨日,全然不同。灼燒燎過心原,是因愛而起,伴著驚喜與震撼,又帶有些男人的劣根性,催動著他完全占有她。
而這份灼熱的感情,仿佛能灌注力量,源源不絕,亦讓心緒久久難平,連帶最初時對待這樁婚姻、對待歲安的態度和想法,都忽然有了轉變。
劍才練了一半,謝原直接收招,將劍丟給來祿,轉身回了房。
……
“你已練完了?”歲安剛梳好頭,謝原回來時,她都沒來得及簪飾,以為自己動作慢了。
謝原:“不急,我提早回來的。”又看了她身後一眼:“我有事想同你說。”
朔月和阿鬆對視一眼,自覺的矮身一拜,安靜退出去。
謝原走過去拉住她的手:“來。”
歲安跟他繞過屏風,坐在床前。
此處私密無人,最適合說悄悄話。
謝原像是思索了很久,終於開口:“你初入府那日,已見過許多長輩,但唯獨沒有見過兩位姑姑。”
他起了這麽個頭,歲安意外之餘,亦端正認真起來,乖巧點頭:“嗯嗯,我記得。”
謝原覺得她這樣也很可愛,心情一鬆,索性坦白:“其實,先時說姑姑有事耽誤無暇回府,隻是個好聽的由頭,實則是此前鬧了些不快,姑姑心裏存了氣,所以一直沒回來過。”
歲安小臉一肅,關心道:“發生什麽事了?”
謝原拉過她的手,第一次同她道起家中長短。
謝原有兩個姑姑,姑姑謝韻嫻嫁給了袁氏長子為妻,四姑姑則嫁了趙氏郎君。
而這件事的起源,還是那件漕運貪汙案,犯事的監生裏,一個是尚書台官員之子,屬祖父下屬,另一個屬皇後母親的母族,最後一個,便是姑姑二叔之子,袁家郎袁敬廷。
而謝原便是這些案子的經手人之一。
事發後,聖人改了國子監的學製,還將涉案監生的入仕年限又往後推了年,年之後需殿審考核,若不通過,還得再壓。
如今的仕途已是僧多肉少,再延數年,還不知是什麽光景,自然經不起數年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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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安想到了謝佑之前說的話,默默點頭。
謝原繼續道來:袁家走了不少門路,其中就包羅讓姑姑謝韻嫻來求謝原,倒不是說完全抹去袁敬廷的過錯,就是希望能不能在這件事中把他的過失壓到最低。
實在不行,是不是可以向聖人求情?
畢竟他們都還是在讀書的孩子,又是頭回監外曆練,有沒有可能是鬆州的州官欺他們年輕,給他們下套,讓他們沾染上這件事。
想也知道,這絕無可能。
謝原直接拒絕了姑姑,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姑姑因此置氣,再也沒有回來過。
其實這事與四姑姑沒有太大幹係,但兩位姑姑從小就是府裏關係最好的小姐妹,又都是嫁出謝家,去了別人家做媳婦的,多少有些惺惺相惜,明白彼此所處的立場。
所以,四姑姑興許是知道姑姑的態度,不好一個人單獨回來。
之前母親孫氏曾找謝原談過,希望借由他們成婚一事,主動將姑姑請回家裏,一家人坐下吃個飯,將這事揭過。
當然,姑姑可能還存著氣,做小輩的,該強硬的時候強硬了,該服軟的時候,便也服個軟,一家人不當有隔夜仇。
謝原倒是無所謂,但既已祭出新婚的由頭,歲安少不得要出麵,謝原怕她會覺得委屈。
聽謝原說這些時,歲安的表情變幻莫測,她像是在認真聽,又像是在審視謝原這個人,直到謝原說完,她輕輕斂眸,安靜思索著什麽。
謝原無奈笑道:“如何,是不是忽然覺得,和成婚這件事,並不隻有前幾日的濃情蜜意,還有許多煩惱?”
“我隻是覺得……”她抬起眼,目光純淨的看著謝原:“你沒有錯。”
謝原笑了:“我何時說我錯了?”
“但姑姑也未必有錯。”
謝原心頭一動,盯住歲安:“怎麽說?”
歲安蹙起眉頭想了想,道:“她嫁到袁家,有了自己的子女,有了成群的晚輩,各房各親,姑嫂叔伯,拉拉雜雜全是人情,很複雜的。”
“再者,皇後與祖父尚且沒有開口,你又能說什麽呢?足以證明,姑姑未必不知你是什麽態度,但她身為袁家兒媳,就得有這一回走動,否則,她在袁家又如何自處呢?”
“又有說,人總是將最壞的一麵留給最親的人,或許姑姑心中,謝家是她最後一處不必遮掩感情裝作體麵的地方,這裏都是她最親的人,自然就率性了些。”
這話倒把謝原聽得迷惑起來,他摸摸下巴:“我記得你並無什麽兄弟姐妹叔伯兄弟,怎麽論起這些,竟頭頭是道?北山也有這麽複雜的環境嗎?還是跟五娘一樣,看什麽奇怪的話本了?”
“師兄們說的呀。”歲安張口就來:“北山有許多來自天南地北的師兄,無所不談,家長裏短也有,我閑的無事,隨意聽一耳朵都覺得精彩極了。”
“師兄……”謝原挑眉:“……們?”
差點忘了,她還在北山當過助教。
聽她這描述,哪裏是那些郎君們閑談,說不定是瞧見她在附近,故意扯著嗓子說些小姑娘喜歡的話題,故意引起她注意。
他忽然偏離話題,傾向歲安,意味深長道:“看來夫人不止一位好師兄啊,怎麽還有男人這麽長舌,連家長裏短都告訴你?”
歲安兩手撐在身前,有樣學樣傾身過去,俏皮道:“沒有嗎?那夫君是聽誰說,李歲安身有隱……”
最後一個“疾”字還沒出口,歲安的嘴已經被謝原死死捂住。
識時務者為俊傑,謝原微笑著說,“其實,男子健談些,不是壞事。”
歲安撥開他的手,恍然的“啊”了一聲,微微偏頭,“是健談,不是長舌?”
謝原嚴肅的點頭:“是健談。”
話題終於又被救了回來。
謝原捏了捏歲安的手:“你能這麽想,那我告訴你這件事,便不算做錯。”
歲安眼神一動,故意問:“怎麽你原先不打算告訴我的嗎?”
謝原意外的坦然:“是。”
歲安意外於他的坦白,脫口而出:“為何不告訴我?”
謝原抬手,灼熱的掌心貼上歲安的臉,眼神溫和:“不告訴你的理由有很多,但如今選擇告訴你的理由,卻隻有一個。”
歲安:“什麽?”
“因你是我的妻子。”
歲按眼神一凝,直直看著謝原。
謝原含著笑,一字一句道:“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將這些煩擾瑣事都甩給你,讓你來替我承擔。”
“而是成為夫妻後,彼此應當知道,對方會因為什麽煩惱頭疼,會因什麽怒不可遏,也不會在對方情緒來臨時手足無措,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隻剩傻愣愣的驚訝和意外。”
在謝原逐漸深邃的眼神中,歲安隱約聽出些話外之音,怔然道:“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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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我見到了不太一樣的歲歲。”謝原打斷她的話,眉目含笑,手指輕輕摩挲她的臉:“所以今日,我也讓歲歲了解了解,我作為丈夫之外的身份,又是何種模樣。”
歲安拿下他的手:“隻是了解了解嗎?”
謝原笑了一聲:“什麽?”
歲安盯住他,試探道:“你隻是叫我知道有這些事,便沒有別的了嗎?”
他沒有想借著坦白將一切甩給她是一回事,她有沒有能力應對、可不可以替他分擔,又是另一回事。
而她心裏,是希望能替他分擔的。
謝原見她這模樣,不由想笑。
有時候,她心思沉的讓人連一點邊角都摸索不到,可有時候,她所思所想,無需隻言片語,便能一覽無餘。
看懂了她眼中的深意,謝原忽然抬手,控著力道在她臉上捏了一般,作出惡狠狠的語氣:“你還真當自己是過府閑玩的小表妹了?啊?”
歲安臉被捏著,人卻噗嗤笑出聲來,直往後躲,謝原便追。
“咳……”屏風另一側傳來阿鬆的輕咳聲,打斷了小夫妻的嬉鬧。
“郎君今日要上值,稍後還要請安用早膳,時辰不多了。”
屏風後,謝原已箍住歲安,揚聲道:“知道了,有夫人伺候足夠,你們去備朝食,我與夫人請安回來便用。”
阿鬆應聲,飛快退了出去。
外人出去了,謝原這才鬆開歲安,起身後又把她拉起來,拖著往衣櫃邊的屏風後走:“來伺候吧,謝夫人。”
歲安在背後瞪了他一眼。
行至寬衣的屏風後,歲安替他脫下衣裳,擰幹帕子擦了擦汗,然後才取來幹淨的白色交領內衫給他套上。
男人白淨的胸膛杵在麵前,上麵甚至殘留著她昨日手抓的紅痕和牙齒的咬痕。
歲安有些赧然,又覺得怪曖昧的。
謝原十分受用,配合著抬臂轉身,還不忘揶揄:“還是小表妹的日子悠閑自在吧?”
歲安抿唇,瞬時間什麽曖昧赧然都粉碎了,一時找不到話懟他,索性捏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你可閉閉嘴吧!
謝原生生接下,沉聲低笑。
穿戴梳洗完畢,兩人去給孫氏請安,因謝原要上值,孫氏便沒多說,隻催促謝原快回院用飯。
而今日,歲安終於看懂了每日來同孫氏請安時,孫氏的眼神藏著什麽樣的深意了。
她大約早已同謝原說了姑姑的事情,可十日婚假,謝原愣是沒提這事,方才跟歲安提了才說,打算安排在他下次休沐時。
回到院中,阿鬆已備好食物,歲安扯著炊餅小口吃,忽道:“既是借新婚為由,其實最好是在你新婚假期裏,現在拖到了下個休沐,會不會有些遲了?”
謝原吃東西少有貴族的做派,是幹脆利落型,他飲下大半碗麵湯,聞言一頓,沒有說話。
當然晚,隻是今日之前,他還沒想過要對歲安說這些事,今日之後,又不放心她獨自應對,自然要找個他在家的日子,便隻能拖到下個休沐了。
想了想,謝原還是說:“無妨,請帖已遞出去了,便不必想太多。不過歲歲……”
歲安咀嚼動作停下,認真看向他。
謝原笑了笑:“家中瑣事多,我在朝為官,有些事瞧著小,背後可能就有什麽牽扯,所以,我不在家中,你若遇到什麽事,記得告訴我。”
歲安看著謝原,心想,他是真的很不放心啊,麵上仍乖乖點頭:“知道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謝原快速解決了剩下的食物,趕著去上值:“昨日你救了盧娘子,晉兄再讓我替他們向你道謝。”
因那條蛇的緣故,初雲縣主和盧蕪薇都受了驚嚇,終究是提早散了,事實上,謝原也在意歲安的傷勢,隻想帶著她趕緊回府叫大夫。
歲安:“小事而已。”
重點不是這個,謝原放下餐具,“所以五日後,晉兄設宴,又邀了我們。”
歲安“啊”了一聲:“又邀,不是才聚過嗎。”
謝原好整以暇的看著她,沒忍住,俯身在她臉上輕輕捏了一把:“你以為呢,北山的師兄沒有同你講過禮尚往來的人情嗎,謝表妹?”
說完轉身就走。
歲安回過神,忽然轉頭朝他的背影嚷道:“你再喊我這個試試!”
她就開了一次小玩笑,怎麽還沒完了!
少頃,外麵飄來謝原悠悠的回應聲:“嗯,謝表妹——”
歲安氣結。
你還真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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