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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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謝原像往常一般早起練劍,回到房中時,內裏一片靜悄悄。
    歲安還在睡, 其他人已被他打發了。
    謝原走到床邊半蹲, 看著床上熟睡的人,心中既甜又澀。
    昨日的事, 分明告訴自己不要多想, 但越是忍耐越是難耐,還會忍不住作對比。
    他沒想到, 自己會這麽在意。
    謝原伸手撥了撥她的頭發, 讓她繼續安睡,自己拿了衣裳去外間換上, 獨自去給母親請安。
    孫氏一晚上沒睡好,為了昨日謝原應酬的事。
    她沒睡好, 謝世知就別想睡好, 以至於謝原來請安時,難得見到父親還沒出門, 頂著兩個烏青的眼陪著妻子等在這裏, 他下意識愣了愣。
    謝世知多年來一直在秘書省任著作郎, 著作郎無疑是個清名,卻非要職,加上聖人另設集賢院後, 秘書省地位一落千丈,甚至有不少省內官員想要以秘書省本職充去集賢院。
    但集賢院內多為高階官員, 實在難以攀附, 至今為止, 秘書省便更適合初入官場的年輕人撈個職位當踏板。
    謝世知雖不善經營, 厭煩爭鬥,倒也盡職盡守,每日都第一個到位上值,對省中藏書典籍了若指掌,去了就埋頭苦幹,很晚才回來,長年累月的,腰、眼、手,哪兒哪兒都是病,人悶話不多。
    孫氏給謝世知使了好幾個眼神,她一宅內婦人,並不好過問朝堂上的事,隻能謝世知問。
    謝世知歎了口氣,問及昨日歲安把他從酒局中帶回的事。
    謝原反應過來,也不意外。
    “父親放心,此事兒子心中有數。”昨日祖父與他談了許久,也談了這事。
    謝原默了默,還是道:“昨日之事,歲歲並無過錯,流言無稽,外人怎麽說我們管不著,但家中不該被影響,還望父親母親理解。”
    孫氏連連點頭,她肯定不會讓家裏的人亂說歲歲什麽,這點魄力她得有。
    謝世知就淡定多了:“你心裏有數,就不必擔心家裏,往後在朝中要更加冷靜謹慎。”
    謝原應下,又道歲歲昨日睡得太晚,今早起不來,希望能免了她請安。
    孫氏和謝世知是過來人,一聽這話就知道小夫妻日子過得甜蜜。
    真沒想到,他們這兒子二十年守身如玉,一朝開葷竟這般凶猛,也不知兒媳那小身板受不受的住。
    孫氏忙道:“我本就說了不必每日來,是這孩子孝順,自有一份堅持,我一味拂了也不好。”
    謝世知難得發了話:“靖安長公主與駙馬教出的孩子,不會差到哪裏。”
    聽到母親的話時,謝原輕輕揚唇,他自然知道歲歲的性子,可謝世知一開口,謝原隻感意外。
    多年來,謝世知鮮少過問府中事,更別提多看哪個小輩一眼,他不與人爭執,自然也不評價誰,謝原上一次聽到父親作出評價,還是他跟著老師練字時。
    謝原笑了笑:“父親說的是。”
    因碰上了,謝原便與父母一道用了飯,又和謝世知一起出了門,隻是父子二人的話實在少得可憐,馬車裏各坐一邊,誰也沒開口。
    著作郎不必每日上朝,謝原則不然,進了宮門,父子二人便分開走了。
    走出一段,謝原回頭看了眼謝世知的背影,斂眸掩去幾分寂然,轉身邁向晗光殿。
    晗光殿外已站了許多朝臣,細細看去,站位分派多有章法,各自低語。
    謝原一來便察覺低語聲揚高,又很快落下,變作更細密的議論,權重如袁、王二老,雖不至於聚首議論,然眼神還是往謝原身上掃了兩眼。
    謝原心知肚明,不動聲色,一旁,周玄逸和段炎先後走來。
    “老謝,你昨兒幹什麽去了?”
    周玄逸更直接:“今日都在傳,你昨日剛剛得升便去煙花柳巷慶賀,沒想尊夫人殺到,不僅搗亂了酒席,還對宴中陪客動手。這些事說的有板有眼,隻因他們親眼見到送人回府的馬車掛著北山的名牌,說人下車時,半條命都快沒了。”
    段炎:“你上哪兒應酬去了?怎麽也不跟我們說?”
    並非謝原不告知,昨日那情形他本身就有防備,早已做好見勢不對便撤離的準備,若再帶自己相熟的友伴,反而有諸多顧忌,不好幹脆脫身。
    “此事無妨。”謝原淡定得很:“我能處理。”
    聞言,兩人稍顯安心,但情態各自不同。
    段炎純粹是心有戚戚焉,那日在沁園,他第一次和歲安接觸,已對她大為改觀。
    明明是副軟綿綿的樣子,卻能力壓初雲縣主,豪養凶猛飛禽,蛇從頭頂掉下來,她反應比陳瑚一個大男人都鎮定機敏。
    也因著這個改觀,段炎相信李歲安幹得出這種事,但未必如傳言那般凶悍,多半是笑眯眯、軟綿綿,內裏藏針,逮著一個紮一個。
    相較之下,周玄逸的反應就微妙許多。
    他在打量謝原的神情態度。
    謝原一眼掃過二人,目光定在他身上,笑了笑:“怎麽了?”
    周玄逸默了默,剛要張口,內侍已高唱升朝。
    議論聲歇,眾臣肅然列隊,有序步入晗光殿。
    建熙帝高坐龍椅之中,目光掃過入內眾臣,在謝原身上停頓片刻,又淡淡移開。
    眾臣行禮,聖人應聲,一日早朝拉開序幕。
    禦史中丞朱明煥打了頭陣,表示有本要參。
    “臣要參,靖安長公主之女李歲安,公然毆揍朝廷命官;謝氏家法虛設,家風失德;侮辱朝廷命官,無異於藐視王法天威。”
    朱明煥參本一出,滿朝寂靜。
    來了,終於來了!
    當年聖人曾為躲避妖妃迫害逃離出宮,是靖安長公主陪伴在側,姐弟二人殺出一條血路,招兵買馬,清君側斬妖妃,這才重固大周江山。
    桓王尊貴不假,但他是因在戰場上欠了聖人一命,所以多年來以親兵身份耿直效忠。
    靖安長公主就不同了,她是護了聖人性命的人。
    當年姐弟二人殺回帝都,太子監國,長公主攝政,都中曾一度引起猜忌,朝中是否又要迎來正主之鬥。
    女主臨朝早有先例,若長公主稱帝,那大周就要徹底變天了。
    萬萬沒想到,這個節骨眼,長公主忽然動了春心,一頭紮進李耀的風姿之中,就此終結了朝臣的猜忌,後聖人登基,長公主誕下女兒李歲安,索性攜女隱居北山,不問政事。
    可是,長公主每月都會低調入宮與聖人見麵,再加上個桃李滿門的李耀,以至於長公主給人的感覺是似乎退出了朝堂,但又沒有完全退出。
    先有打壓世家門蔭入仕,後有革新科舉,早有人猜測,這是長公主以為聖人集權為名的手筆。
    氣就氣在這裏。
    因聖人本身就是在血戰中走出來的,大周三處邊關要害的兵馬皆屬聖人,反倒是在戰亂中分崩離析隱居自保的世家不在少數。
    好不容易熬過了戰亂迎來了和平,聖人又要搞事情分世家之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邊關駐軍固然勇猛,世家保留的實力也並不小,大家咬咬牙,也是能打個五五開的。
    李耀是個威脅,最理想的方法是,但凡北山門生,若不能為己所用,便都大材小用。
    可李耀的學生太多了,五湖四海,天南地北,不分貴賤,還不定學製,要這麽個跟控法,戰線太長,不現實。
    於是大家反過來,任人唯親,凡不得完全信任者,皆按李耀門生處理。
    以至於如今的朝堂,機要之職皆由王、謝、袁、趙各方把控。
    另一方麵,他們也一直留意著靖安長公主。
    誰曾想,這一家太低調了,低調到讓人想發力都沒處使。
    但現在不同了,長公主嫁女了!
    李歲安是長公主和李耀捧在手心的獨苗苗,女兒嫁到誰家,便像是伸了一隻手到誰家,沿著這個路徑,總能找到撬點發力。
    這不,李歲安連朝廷命官都敢下手,真是夠大膽!
    誰教的?肯定是長公主教的!
    跋扈!囂張!目無王法!
    謝家作為夫家,任由新婦這般胡鬧,也是家風不嚴!
    失德!
    朱煥明,敢言敢當,不愧為清正秉直的禦史中丞!
    一瞬間,朝堂上位列後排的官員看向朱煥明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哦?”建熙帝應了一聲,臉上喜怒不顯:“還有這等事。”
    建熙帝少年艱難,一條帝王路走的顛簸不凡,心思很深,也有人說,他是年少時染了太多血,所以老來越發篤信神佛,講究修身養性,有時朝堂上吵成一團,他都能老神在在的高坐上首,等大家吵完了,再來畫龍點睛總結兩句。
    所以,但憑建熙帝此刻神態,並不好說他對北山和謝家是心生芥蒂,還是心懷包庇。
    隻見他目光找到謝原,悠悠道:“左司郎,你原是大理正,最清楚斷案流程,這審案判罪,得講究雙方對峙,李氏是你發妻,與你息息相關,今朱中丞之言,你可認呐。”
    謝原從容出列,向上叩拜:“回稟陛下,朱中丞清正秉直,斷不會汙言構陷,然則世人多易受流言蒙蔽,朱中丞固然正直,但也難免有誤信之時。”
    “簡直荒謬!”朱煥明厲聲道:“陛下,有人證親眼看到李氏將入席之人一一送回各自府邸,下車時都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樣!若這還不能證明李氏驕縱行凶,謝家與北山無度縱容,老臣,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一殿外內侍行至殿門,向殿門處的內侍耳語幾句,殿門處的內侍聞言,轉身繼續傳話,一個傳一個,終於傳到了建熙帝耳中。
    建熙帝罕見的變了神色,忽道:“來人,設座,請靖安長公主入內。”
    霎時間,滿朝皆靜,一個個眼神流轉,傳達深意。
    謝原眼觀鼻,鼻觀心,巋然不動。
    隨著內侍傳話,靖安長公主一身紫紅華服步入殿內。
    年過四旬的婦人,如三十出頭般豔光四射,華貴無雙,她甚至未著長公主禮服,便像是自帶一股威壓,從外入內,眼神掃過處,目光皆垂。
    懂得都懂,當年,靖安長公主攝政,日日隨聖人上朝,這晗光殿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而昔日她的視角要更高,是從上麵往下看的。
    靖安長公主行至最前,衝聖人叩拜。
    聖人由她拜完,而後才抬手作請:“皇姐賜座。”
    靖安長公主預起,謝原兩步上前伸手攙扶。
    長公主睨他一眼,神色寡淡,待她入座後,謝原才又補了女婿的禮。
    眾人的反應也不奇怪,自長公主入北山後,再未涉足朝堂,今朝竟破了例。
    靖安長公主落座,手中團扇輕搖,話是對著,父母過,今朝竟勞得朱中丞親自參我兒跋扈,我這做母親少不得要來瞧瞧,到底是怎麽回事。”
    朱煥明神色凜然,並不反駁。
    建熙帝淡淡開口:“方才說到哪兒了?”
    謝原重新站出來,搭手一拜,建熙帝“哦”了一聲,“你繼續說。”
    “陛下,臣昨日的確受邀於一場酒宴,但並非是為了應酬,而是為公事前往,至於內子,她的確曾於宴席過半時出現,卻是由於諸位同僚因政事之困共情過深,場麵一時失控,這才幫忙穩住眾人,且將人一一送回府邸。”
    謝原頓了頓,聲沉且穩:“內子性情溫和,蕙質蘭心,與微臣成婚以來朝暮請安,恭順嫻靜,謝府上上下下有目共睹,豈來跋扈一說?”
    朱煥明簡直大開眼界。
    都說謝家大郎光風霽月,清正秉直,居然也是個睜眼說瞎話的!
    “你……”
    謝原:“內子一片好心將諸位送回府中,諸位在馬車中做了什麽,誰能控製?說內子行凶,敢問除了見到人從北山的馬車上下來,還有別的證據嗎?有人親眼看到內子的人對朝廷命官拳打腳踢?那他們身上可有拳腳刀劍之傷?”
    “這……”
    朱煥明一怔,忽然有點發毛。
    昨日的事傳的很凶,主要是那十來人下車時哭的呼天搶地,全無作假,又有北山身份的馬車明晃晃的昭示身份,整件事就非常明朗了!
    怎麽謝原三言兩語,就多了一股陰謀的味道呢。
    事實證明,朱煥明的政治嗅覺是敏銳的,
    就在謝原陳情結束時,靖安長公主忽然笑了一聲,“喲,聽聞左司郎也是昨日剛剛上任,其實慶賀一番也不是什麽大事,怎麽下值了,還在為公事奔波呢?說起來,此事也是因你們下值後聚首而起,不知你們是因哪門公事聚首啊?”
    朱煥明根本沒機會反駁,建熙帝已緩緩開口:“朕也很好奇,左司郎,你且說說看。”
    謝原再拜:“是。”
    朱煥明忽然福至心靈。
    轉移矛盾,這是轉移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