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雞飛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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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鋪前麵做生意,嶽棠用隱身法在後麵看盒子。
    說實話,漆盒做得很不錯,均勻光潔,沒有任何瑕疵。
    凡人工匠就算再熟練也很難避免上漆之後的意外,有時候是溫度變化,有時是暴雨帶來的過度潮濕,十批裏麵總有幾批次品,其中最精美的成品必然價格高昂。
    換成巫儺神廟的人來做漆器,那就完全不同了。
    他們既不會手抖眼花,也不用上一遍漆等一整天的時間去晾盒子,隨便捏個法決就能變幹,立刻塗第二層漆。
    這樣既不費時,也不費事,還能練習畫符籙。
    嶽棠仔細分辨,發現每個盒子的圖騰花紋不一樣。
    有時是花草有時是野獸,隨興所至,在不同的位置點綴了日月星辰……看雕刻的手法就知道巫儺族人的刀法都很不錯,嗯,就是鬼氣森森的。
    不過,這種風格應該很得楚州人喜愛?
    嶽棠還在思量,忽見夥計轉身來拿盒子,連忙鬆手退後。
    “……這些漆盒的製作可不容易,是巫儺們親手挑選的木材,還要讓神靈賦予它們不一樣的力量,在神像麵前日夜禱祝,一邊祝禱一邊雕刻……你們來看這星辰的位置,都不一樣!這說明了什麽,說明吉時不同。”
    鋪子的夥計信誓旦旦地說。
    嶽棠默默扭過頭。
    夥計那番吹噓的話,商人未必相信。
    可是妖獸作祟的事,常年走南闖北的他們不敢不信。
    ——就算沒見過妖魔鬼怪,誰還沒遇到過幾樁怪事?
    “妖獸什麽時候能抓完啊?”
    商人們急切地追問,包括這次購到漆盒的,他們擔心這生意一斷就幾個月,下次來進貨會跑空。
    “這誰知道?”南疆夥計往漆盒裏裝入鮮果,頭也不抬地說,“十萬大山那麽危險,也沒人敢去看個究竟,巫儺們更不會告訴我們具體情況了。”
    四周頓時傳來一片歎氣聲。
    有個商人小聲抱怨:“我來雲武城做生意也有十年了,偶爾能在城裏看到巫儺,我就沒見過他們說話,哪一個都沒有,我懷疑他們都是啞……”
    旁邊的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低斥道:“你瘋了,在雲武城裏說這些。”
    “別那麽緊張,南疆跟我們父輩來做生意那會兒不同了,不會因為你冒犯神靈就把你關起來的,再說我隻講了巫儺……他們不在乎的,你難道不知道,巫儺都像僵硬的木偶……”
    這時,一個身披黑袍的巫儺正好經過。
    這是在雲武城之中日常巡視的巫儺,他身後還跟著一隊普通的人類兵卒。
    人們紛紛讓開道路,不敢與他對視。
    個別好奇的外來者伸著腦袋想看熱鬧,很快就感到後背發涼,汗毛豎起,驚得連忙倒退。
    商人們本來站在店鋪裏無需避讓,可是他們驚懼地發現那個巫儺突然轉過頭,冰冷地朝這邊瞥來。
    “都是你亂說話。”
    眾人恨不得把那個多嘴多舌的商人摁進鮮果筐裏。
    嶽棠:……
    後退數步,遠離了那些盒子。
    黑袍巫儺不走了,就這麽定定地看著鋪子的方向。
    無聲的威懾,陰冷又詭異。
    整條街都像被人施加了禁言的法術,沒人敢出聲。
    商人們跟鵪鶉似的,嚇得縮在一處不敢動彈,鋪子的夥計慌亂地迎出來,躬身詢問。
    巫儺身後的雲武城士卒警覺地拔|出了刀,瞪視著這些商人。
    就在所有人呼吸都停止了的時候,黑袍巫儺又緩緩地扭過脖子,繼續往前走了。
    “呼。”
    大家齊齊地鬆了口氣。
    然後又緊張地捂住嘴,因為這個聲音大得離譜。
    那個惹禍的商人低著腦袋,飛快地溜走了。
    嶽棠看著他狼狽的模樣,心裏很抱歉。
    嶽棠猜黑袍巫儺並不是聽到商人的詆毀才停步的,而是感覺到了鋪子裏有異常的氣息,巫儺心裏很奇怪,就盯著這裏觀察了一會兒。
    作為罪魁禍首的嶽棠,看了看盒子,又看那黑袍巫儺的背影,確定了。
    他剛才拿起來的那個漆盒是對方做的。
    ——嶽棠拿起漆盒查看的時候,隱身法也作用在這個盒子上,否則大家都會看到一個漆盒低空飛行。
    漆盒的符籙靈氣受到嶽棠隱身法術的影響,出現了波動。
    這樣細微的變化很快就會消失,不影響符籙的使用。巧合的是,漆盒的製作者出現了,他本能地察覺到了異樣。
    然而那位黑袍巫儺循著方向望過來的時候,波動徹底消失了。
    巫儺等了一會兒,什麽都沒發現,又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好走了。
    嶽棠迅速離開了這家鋪子。
    如果他猜得沒錯,這個巫儺很快就會回去召集同伴了。
    當初帶著一群小妖在南疆密林裏繞來繞去的時候,嶽棠親眼看過這些黑袍黑甲的南疆大軍搜山的架勢。
    現在不跑,更待何時?
    嶽棠也沒走多遠,他去了城中一處酒樓。
    酒樓二層有一圈誇張的外簷,是老竹紮成的,色澤暗沉,中間是空的。
    南疆常有暴雨,又很短暫,這樣的屋簷不僅能排水還能給許多路人遮雨,順帶招攬個生意。
    此時嶽棠覺得這個屋簷居高臨下很不錯。
    簷角的寬度與弧度都很適合,街上的人根本看不到上麵的情況——如此一來,就算隱身法忽然被某件法寶破解,也有做遮掩的時間。
    嶽棠剛坐定,就看到幾個黑袍巫儺迅速從市集各處行來。
    他們的氣息都同樣詭異,動作死板,甚至每一步之間的距離都完全一樣。
    集市上人頭攢動,這些巫儺走到哪裏,哪裏的路就突然暢通無阻。
    那景象……跟魚池甚是相合。
    嶽棠有意觀察這些巫儺族人。
    雖然巫錦城沒有提這些族人的現狀,但是眼前的種種跡象都在證明,他們可能已經不是活人了。
    不像僵屍,但是畏光。
    黑袍黑甲的打扮與其說是威懾他人,不如說是遮掩身體外表的異常之處。
    這些巫儺的關節肢體並不顯得僵硬,活動自如——看漆盒上的手藝就能知道——隻是沉默寡言,行動舉止死板得像傀儡。
    那個商人說得沒錯。
    傀儡木偶就是這樣,用真元法力操縱的傀儡不會做任何多餘的動作,完全沒有個體之間的區別。
    巫錦城帶著這樣的南疆大軍,加上他本身是魔,就會有一種巫錦城操縱了無數傀儡的可怖聯想。
    嶽棠看著那幾個巫儺從四麵包抄,到一無所獲地在那家鋪子前麵碰頭。
    他們無聲地對視著,果斷轉身重新走了一遍市集。
    這時,巫儺們就像突然“活”過來的傀儡,他們不再悶著頭沿街走路了,隻要覺得可疑的地方他們都會多繞一圈。
    盡管在路人眼裏,他們還是那麽詭異,那麽死板,步伐距離一模一樣。
    如果坐在嶽棠這個位置,就能發現巫儺們有意地搜尋容易隱蔽的位置——由於人跟貨物的走動變化,所謂的隱蔽位置也不是一成不變,沒有魂魄隻是一具軀殼的傀儡可沒有這樣的分辨能力。
    看著從四麵八方逐漸靠近這座酒樓的幾個巫儺,嶽棠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天,駐守雲武城的巫儺們異常緊張。
    他們對這座城太了解了,哪怕嶽棠的術法高明,每次都能在他們察覺到蹤跡之前離開,可是他們依然感覺到哪裏不對。
    一個人的錯覺叫錯覺,一群人的錯覺就不是錯覺了。
    他們提高了警惕,眼觀四麵,耳聽八方。
    神秘人沒揪出來,抓了不少小偷,還有試圖掉包以次充好的狡詐商人。
    這讓雲武城集市變得更加熱鬧了,所有人都認為巫儺大人們奉神靈旨意來抓拿“貪心”之人。
    懷疑自己有問題,又懷疑城裏有問題的巫儺們氣得都說話了。
    “不、是。”
    “讓開!”
    他們不能透露天庭派遣了妖怪征伐南疆的消息,也不能改變南疆千百年來巫儺的對外形象。
    因為巫錦城給他們安排的後路就是扮演好“從前被鬿譽山神折磨操縱的傀儡,現在被巫錦城操縱折磨的活屍”的姿態。
    畢竟傀儡是真的,活屍也是真的。
    隻不過現在的巫儺們,一大半是怨魂借族人傀儡之軀重生的活屍。
    除非天庭想要徹底鏟平南疆,否則巫錦城失敗之後,不管誰來,都會接手這群“聽話”的下屬,這是巫儺族人得以延續的最後機會。
    就這樣,雲武城巫儺們的糟糕心情一直延續到了正月初一。
    這天,他們照常在城裏巡視,然後順利地抓住了一群偽裝的妖怪。
    “什麽?你們剛剛摸進雲武城就被發現了?”
    “回稟山神……藏在商隊裏的,裝成貨物的,一個都沒跑掉。”
    “怎麽可能?”
    孔雀山神暴怒。
    它披著一件翠綠色的、由它的翎羽化作的大氅,把自己裹得像粽子。
    因為原形某部位缺毛,孔雀大妖從來不肯露出自己的背部,就算變成人形也要把自己的影子遮得嚴嚴實實。
    孔雀咬著手指,焦慮地轉來轉去。
    巫錦城已經殺了四個大妖,現在的局勢很不妙,孔雀又因為白鹿的緣故被別的山神排斥,所以它決定另辟蹊徑,派遣小妖混入南疆,搜集情報。
    若有可能,就從背後偷襲南疆大軍。
    雲武城是南疆重地,正是孔雀定下的第一個目標。
    孔雀大妖所居之地名為迷蹤林,麾下妖怪都擅長迷心法術或者幻術。
    這些小妖初時很順利,孔雀也很高興,可是它沒來得及傳達下一步指令,就發現妖怪們紛紛失去了聯係。
    “孔雀山神,我軍之中定有奸細!泄露了山神的計策!”
    孔雀大妖的親信軍師跑來獻策了,它信誓旦旦地說,“雲武城的南疆巫儺分明早有準備!那可是正月初一,人類通常都會在那天鬆懈精神。”
    “言之有理!”
    孔雀大妖絕對不可能承認自己計謀有錯。
    深藏功與名的嶽棠離開了雲武城。
    “嗷?”
    老虎一覺睡醒,發現了一個很像它老師,氣息卻截然不同的人站在麵前,整隻虎都嚇飛了。
    嶽棠看著老虎四爪張開飛到半空,身體縮小了一半,可惜快落地又變回原狀。
    “砰。”
    塵土飛揚。
    老虎灰頭土臉地跑回來,小心翼翼地打量嶽棠。
    “老師,你,你的氣味怎麽感覺像那些南疆大軍?”
    “新練的變化術。”
    嶽棠還是一身玄青衣裳,容貌未變,卻有一種鬼氣森森的感覺。
    老虎震驚:“老師你也要練變化法術啊?”
    “嗯,你學變小,我在模仿活屍。”
    嶽棠頷首。
    榕木居士的身份沒了,為了防止以後行事被天庭發現端倪,跟自己本來身份相差越遠的偽裝就越重要。
    其實嶽棠想模仿魔的,可惜道魔不兩立,難度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