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塵世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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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嶽棠沒有立刻離開南疆。
    他還想得等一等南疆與十萬大山妖軍的戰況。
    還有,他要帶走老虎,不能把這個徒弟留在南疆。
    嶽棠希望老虎在變化法術有點天賦,否則他們就要在南疆在耽擱一段時間了,因為這次嶽棠要完全避開天庭的耳目,最好一絲一毫的痕跡都不留下。
    但是再有天賦,也不可能幾天就學會。
    嶽棠估摸著老虎學其他法術的進度,決定十天之後再去找它。
    那時候老虎大概已經摸出了一點訣竅,但還沒有完全搞懂,正需要指點,運氣好的話,阿虎大概會當場領悟,修行入門。
    現在,嶽棠按照原來的想法,去了雲武城。
    這座南疆最大的城池正如嶽棠在秦翁夢境裏所見那般繁華,在城門樓上駐足遠望,就能看到從四麵八方跋涉而來的商隊,還有水路上絡繹不絕的船隻。
    南疆各部族需要互相進行貿易,換取物資。
    外來的商隊不止想在這裏賣貨賺錢,還要帶走南疆特有的物產。
    嶽棠隨意地走在街頭,看著兩側的商鋪。
    這都是南疆部族經營的,他們穿著風格類似但花色、紋飾不同的衣服,能說一口流利的官話,哪怕是麵相憨厚老實的,算賬也是一把好手。
    舌頭不打彎的利索吆喝,嚷嚷的報價聲……
    嶽棠差點以為自己回到了夏州,正在某個廟會集市上閑逛。
    恍惚間,他能感覺到神識裏浮現出一些破碎的、不連貫的記憶。
    嶽棠並沒有感到驚訝。
    這種情況在修道者身上很常見,對嶽棠來說也不是第一次了。
    凡人不太可能記住自己三歲以前的事,不過那些事情仍然留存在腦海之中,機緣巧合之下,偶爾會冒出來,隻是畫麵模糊聲音失真,很難分辨裏麵的內容。
    對修道者來說,除了嬰孩時期的記憶,還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前世。
    有很多修道者記得前世,這甚至是一種必學的法術,畢竟隻有記得如何修煉,才能繼續在這一世修煉,而不是卷入萬丈紅塵之中,被逐漸磨滅靈性。
    巫錦城就記得前世,他之前是個劍修。
    嶽棠跟他截然相反,嶽棠的前世是個普通人,他不是帶著記憶投胎轉世的。
    所以他說自己天性聰慧的時候,沒有半點難堪,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別的孩童還賴在祖父母懷裏,垂涎欲滴地看著麥芽糖,含糊地提出要求的時候,嶽棠已經讀遍了所有蒙書。
    耳聞則誦,過目不忘。
    隻是比起那些死板的四書五經,嶽棠更喜歡看雜書。
    嶽棠七歲之前最喜歡的是一本描述夏州東明府各處美食的小冊子,那些攤子有多少年的曆史,攤主姓什麽,有什麽拿手絕活,那些吃食是什麽模樣,攤主又是怎麽吆喝的……嶽棠至今都能從頭到尾把這本冊子全部背出來,不錯一字。
    那時,他被祖母塞進被子裏麵強迫午睡的時候,就會默念一段。
    很偶然地,他夢見了一家糕餅店,牌匾是他在書上看過,那形同梅花的白色糕餅也跟書上寫的一樣,離奇的事是,嶽棠聞到了味道。
    夢醒,嘴裏還殘留著梅花糕的滋味。
    很奇妙。
    許多年以後,嶽棠才隱隱明白,那大概是他前世的記憶。
    隻是他前世並非修道者,沒有記憶留存,隻能在夢裏偶爾窺見。
    修道小成之後,在嶽棠心神放鬆的悠閑之時,也會浮現出一些。
    這些記憶都不連貫,而且基本沒用。
    比如這會兒,嶽棠想起的就是廟會集市,他旁邊還掛著一條長長的幡子,上麵什麽字嶽棠沒看清,隻看到有一隻手伸到他麵前。
    那個架勢……
    嶽棠訝異,原來自己的前世是算命先生嗎?
    這——前世的他沒有道行,隨口胡謅,騙錢吃飯,這輩子他參悟天道卻不會掐指一算?嶽棠覺得這事荒唐極了。
    當然,也可能不是算命先生,而是前世的自己家貧無米下鍋,跑到廟會擺攤,被債主看到了,正在當街要債呢?
    記憶畫麵來得快,去得也快,又十分模糊。
    唯一確定的就是算命攤子周圍也有各種口音的討價還價聲。
    正是這個聲音引發了嶽棠的短暫回憶。
    事實上,若不是嶽棠有足夠的修為來確定自己的神識裏出現的異常,換成凡人隻會感覺一陣恍惚,隱約覺得眼前有什麽東西似曾相識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從前嶽棠會和凡人一樣,很快就拋開“錯覺”,不再細想,前塵往事本就該煙消雲散。
    可是現在,嶽棠不禁在意起來。
    天庭的那個預言從什麽時候開始有的?
    如果在一百五十年前乃至兩百年前就有這個說法了,難道跟他前世也有關係?
    可是那些零散的記憶畫麵,無不證明他前世也隻是個凡人,平凡的市井中人。
    這樣的人要是能傾覆天庭禍亂三界,豈不是比他這輩子的修道者身份更離譜?
    “唉。”
    嶽棠長長地歎了口氣。
    想不明白,隻能不想。
    他把注意力重新落回眼前的繁華集市。
    藥鋪裏有裹著泥土的新鮮草藥,也有曬幹磨了粉的藥草,散發著濃鬱的氣味。
    很多人路過都忍不住打噴嚏,又伸著脖子要買驅蟲藥包。
    南疆多瘴氣,多毒蟲,所有行商都免不了采買這些,擁擠的人群把路都堵住了。
    嶽棠順勢拐到另外一條路上。
    黑色的茶磚整齊地碼成了一麵牆,初來乍到之人,遠看還以為這是賣磚的。
    茶鋪的右邊則像是賣石頭的,還是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
    有大有小,一群商人拿著小錘子蹲在那裏輕輕敲打,又把掉下來的粉末湊到鼻子跟前仔細辨認。
    嶽棠用神識一掃,認出這些都是玉石原礦。
    不是開采出來的,看痕跡可能是深山峽穀裏的露天礦脈被水流反複衝刷,裂開滾入河中,或是被水流帶到了下遊。
    以前南疆部族不賣礦石,一是不知道價值,二則山路難行,背石頭太累了,順著礦脈去深山裏尋找打撈更是充滿了各種未知危險。
    礦石的數量不多,質量也參差不齊,全看買的人運氣。
    沿著這條街走到盡頭,又聞到了鮮果的香味。
    嶽棠新奇地看著那一個個密封的漆盒。
    “符籙?”
    漆盒外表精巧,描繪著南疆的日月星辰與野獸圖騰。
    修道者卻能一眼看出這裏麵隱隱有靈氣流動。
    再仔細辨認,分明有一個符籙隱藏在圖騰花紋之中。
    這符籙的用處是隔絕內外,讓盒子裏的物品保持不變的狀態,缺點是隻能存放死物。
    嶽棠親眼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付出數塊金餅,買了一大摞的盒子……裝鮮果。
    店鋪裏的夥計手腳麻利地把鮮果放入盒子封存,不停地強調這玩意隻能用四十天,第四十五天再不打開,果子就爛了。
    嶽棠心想,可不是,這符籙之上的靈力微弱,隻能持續四十天左右。
    南疆地處偏遠,就算走最快的水路,前後也得耗費一個月。像這麽貴的東西隻能賣給達官貴人,一不小心就會賠得血本無歸。
    商人反複追問這段時間的水路會不會再次出事。
    “如果出事,即是妖獸作祟,巫儺神廟的大人們就在附近。”
    店鋪裏裹著青色頭巾的夥計笑著說,“這些盒子就是巫儺神廟的恩賜,可惜隻能用一次。”
    嶽棠混在人群裏,悄悄搖頭。
    隻能用一次才對,否則這些帶有符籙的東西流出去會很麻煩。
    現在這樣就很好,按照路程,大約隻有南疆周圍的州府能見到這些盒子,不會引起其他修道者注意。
    極聰明做法,還能順帶賣盒子。
    果子吃完就什麽都沒了,有盒子就不同了,普通的富庶人家也能拿著炫耀,說曾經吃過南疆鮮果。
    嶽棠忍不住想,這主意是誰出的。
    巫錦城嗎?
    那個前世是劍修的魔?完全不像。
    嶽棠默默搖頭,推斷是那些巫儺族人做的。
    漆盒既然有神靈賜福這層光環在,那就不可能是南疆山民們製作的,畢竟凡人不知道真正的奧秘在符籙上,以為是那些圖騰的作用。
    所以盒子隻能出自巫儺神廟。
    呃,所以那些黑袍黑甲的南疆兵卒在不打仗的時候,需要坐在神廟裏削木頭做漆盒嘍?
    嶽棠打量著這家店鋪的盒子存貨數量,覺得巫儺族人可能寧願不賺錢,也不想全族趕工,否則盒子數量怎麽這麽少呢?
    “……想要更多……沒有了,因為要到年關,漆盒的走貨數量很大,差點賣空……如果不是前段時間水路堵塞,早就沒了……”
    斷斷續續的對話聲飄到了嶽棠耳中。
    幾個身材相仿的商人直奔鋪子前,想要包圓剩下的漆盒,聽他們的意思,似乎要趕在二月二之前運到楚州。
    “往年不是這樣的,以前隨時都有貨的。”
    某個來遲一步的商人不滿地嚷嚷,“沒錯,我說的就是去年,也是這個時間。”
    鋪子裏的夥計敷衍地點點頭,然後說:“那你得去責怪妖獸了。”
    “什麽?”
    商人震驚,懷疑自己聽錯了。
    “水路中斷呀,你不是聽說了嗎?在臨近十萬大山的地方出事了,有妖獸作祟,巫儺們都趕過去了。水路通航事小,如果妖獸跑出來禍害南疆,麻煩不就大了嗎?你說這個當口,巫儺神廟哪有新的盒子送過來啊?”
    “這……”
    眾人麵麵相覷。
    嶽棠也不禁失笑,十八路妖軍討伐南疆,到頭來,竟是雲武城中漆盒缺貨。